27瓶黄泥咸鸭蛋

张秀芝

我当了20多年的狱警，每天都看到各种各样的人来探监，他们给服刑人员带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而给我记忆最深的是，服刑人员“李大山”的母亲带来的27瓶黄泥咸鸭蛋。

20年前的初夏，我正在值班，迎面来了一位老人。她步履蹒跚，肩上还挑着两个黑漆漆腌菜用的坛子。老人对我说，她是来看儿子的，坛子里全是黄泥腌的咸鸭蛋，“是大山平时最爱吃的。”

我知道李大山，他因为包工头拖欠工资，一怒之下，将其砍成了重伤，结果被判了4年。服刑期间，他情绪一直不稳定，很不好管理。

按规定，探视时给服刑人员送东西是允许的，但把这两个坛子送进去却有些问题。因为给服刑人员的东西必须经过严格检查，像坛坛罐罐这类东西极易成为他们的凶器，所以不允许送入。

“大妈，按规定这坛子是不能送到您儿子手上的。”我无奈地说。老人一听，一下子瘫在地上：“同志，求求你一定把这些咸鸭蛋带给大山，他吃了就会好好改造了。”

接着，老人给我讲了这两坛咸鸭蛋的来历——儿子入狱后，她便想着去数百里外的监狱看儿子。因为儿子最爱吃自己腌的黄泥咸鸭蛋，她就想带些过来。但她辛苦攒下的钱，全拿去赔偿医药费了。为了凑足路费，她在深秋的冷风冷雨里，赤脚赤手地到藕田里，帮人扒了一个多月的藕。之后，她又上山找来最好的黄泥。等都准备好，第二年的春天她上了路，肩上挑着两个陶瓷坛子——里面存放着七八十个咸鸭蛋，外加好几斤重的潮湿黄泥巴。

她舍不得花钱坐车，就只能一路走过来。她算好日子，走到监狱大约要半个月，那时鸭蛋已入味，儿子就能吃了……

听完老人的话，我更犯难了，但向上级请示后，总算得到了批准：只要换个东西放咸鸭蛋，比如塑料的饮料瓶，就可以送进来了。听到这个消息，老人顿时又来了精神，连忙说：“我这就去找。”马上挑起坛子，高兴地走了。

再见到老人，是一个多星期后。这次她带来了27个大大小小的饮料瓶，每个都装满了黄泥裹着的咸鸭蛋。

原来，那时的饮料瓶远不像今天随处可见，再加上监狱地处偏僻，空饮料瓶更是难找。为此，老人走到最近的一个小镇，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捡够27个瓶子，然后剪掉瓶底，装上咸鸭蛋。

经过一系列繁杂的检查，等老人走后，咸鸭蛋才交到大山手上。当看到那花花绿绿的饮料瓶，听完我的讲述后，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朝着母亲离去的方向扑通跪下，大声哭喊道：“妈，我一定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去！”

老人临走时还让我给大山带句话：“好好改造，妈还会再来送黄泥咸鸭蛋。”

王容摘自《环球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