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柳光强 阮 静
他身上有太多“标签”——个性官员,倔强代表,车改之路上执着的“谏客”……
他是财政学者出身,2003年以党外干部身份走马上任湖北省统计局副局长,履职第一天便“炒掉”司机,身体力行开始了一个人的“公车改革”;
他是两届全国人大代表,因十年磨一“谏”,将一个人的车改驶向全国;
他在网民口中是“中国用车成本最低的厅官”,他在代表委员心中是“中国最有资格谈车改的人”;
他还是七年笔耕不辍的博客写手、拥有350多万粉丝的微博达人,是在你我身边随时随地传播“正能量”的公共财政实践者——叶青。
然而,他自己却说:我只是“力言、力行、力德”、致力于把每件小事做好的——“叶三力”。
记者:两会正在召开,是全民参政议政热情最高的时刻。您作为中国民主促进会湖北省第六届委员会副主任委员,是在怎样的背景下选择加入民进、选择以这一党外人士身份参政议政的?
叶青:我是1991年12月份加入了中国民主促进会,当时主要受两位老财政学者的影响——吕调阳和蔡次薛先生。我非常崇拜两位老先生,他们都致力于研究财政史且敢于直言。民建成员的吕调阳先生和民进成员的蔡次薛先生都曾有意推荐我加入其所在的民主党派,在两者间我只能选择其一即最终加入的民进。因此,不仅专业的选择是在两位老先生的引导下,我的政治生命、政治选择也由其提供。但我当时加入民进肯定不会想到日后会当全国人大代表、进统计局为官,初衷很朴素,就是想搞学问、提建议、继续教书育人进行科研,但是后来通过这一身份也在逐步发挥自己的作用,虽然跟我起初的想法并不完全一致。不过现在来看也是殊途同归,即对于知识分子来讲,加不加入党派是其个人选择,共产党员也好、无党派或者民主党派人士也罢,目的都是让中华民族更加强大,让我们的经济发展更加健康,20多年过去了,我想我个人也以民主党派人士这一身份为实现这一目标贡献了自己的一点力量。
记者:作为民主党派人士二十余年,谈谈您加入民进后参政议政的经历,说说这一经历给您最大的收获。
叶青:我的一个体会就是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平台,不要错过任何一次提建议的机会,哪怕这个平台很小,级别很低,你也要把你的专业优势、把你的热情投放进去。我在1991年12月份加入民进后主要在党派内部活动,真正走出党派走出学校(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是在1998年,当时学校统战部部长推荐我为武昌区政协委员。当时武昌区政协看我是经济学副教授,正是急需的青年高级专业人才,立即安排我为区政协常委,1999年起一直到2008年又担任了9年的武昌区政协副主席,这段经历对我是个锻炼,可以对区域经济发表自己的建议。回头来看就是从1998年到区政协开始,2001年当选省人大代表,同时是省人大常委,在随州代表团;2003年当选全国人大代表、出任省统计局副局长,从此我当了十年的全国人大代表,且这十年结合自身财政学优势进一步参政议政、建言献策,包括谈《预算法》的修改、“三公经费”的公开、区域经济发展、中部崛起等等,特别是谈“公车改革”;2013年起我是湖北省政协常委、人口资源环境委员会副主任,相当于我现在又回到政协,同时仍任省统计局副局长,所以加入民主党派之后确实能够发挥潜能,从1979年拿到财政学录取通知书不知道财政为何物到这二十年参政议政经历,最大的收获就是把自己的财政学专业优势、专业研究与参政议政结合起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即我的研究文章可以转化为我的建议,放大了研究成果,我的建议又为一些社会经济问题提供解决方案,因此我现在的讲话平台,从全国来看,曾任两届全国人大代表、现在仍为民进中央委员,拥有一个全国的发声平台;在省这一级,任湖北省统计局副局长、省民进副主委、省政府咨询委员、省委讲师团专家,另外还是湖北省经济、统计、财政、审计四个学会的副会长,很多会议上我依然可以直接发声提建议。一路走来我的心得就是只有把小台阶站好了才能站大台阶,小机会把握好了才能创造大机会。
记者:您到统计局任职也有十年了,谈谈对统计工作的认识,说说统计与财政、经济工作的联系,并对社会上反映较为强烈的统计造假问题发表您的看法。
叶青:统计是国家宏观调控的一个手段,统计的数据反映着经济状况、宏观经济形势,同时统计也反映千家万户的情况,比如说反映收入情况,包括城镇居民的收入、农村农民的收入等,因此,统计局就是“经济气象局”。统计让我对经济有更深入的理解,对财政增长、经济增长有了更加感性的认识,即财政增长只能建立在经济增长基础上才是健康的,所以像今年政府工作报告提到财政收入增速放缓和政府刚性支出增加矛盾凸显,在我看来不一定是坏事,经济增速放缓、企业税收减少,可能对企业反而是帮助,对经济发展也有长远的好处。针对目前所说的统计造假比较严重,我认为不一定纯粹因为造假,当然有造假的因素在其中,但很多还是由于统计制度、重复上报的问题,比如一家大公司上报一个数字,它遍布全国的工厂又在其所在地上报一个数字就造成重复上报、数据不实的情况,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把重复上报的因素剔除。所以我认为学财政的一定要懂统计知识,学统计的也要了解财政问题,这样对个人认知以及理性分析经济都有益处。
记者:到了统计局副局长的位置,对您最大的改变是什么?是从那一刻起开始的“公车改革”吗?
叶青:我觉得从一个学者到官员最大的改变在于我可以把我的研究成果通过官员的平台说出来、做出来,提高理论的可信度和可操作性,这也是我从当统计局副局长第一天开始就推行“车改”的原因,因为我过去在学校谈“车改”只是专家的研究,理论色彩浓厚,自我当官之后第一天就试验“车改”实际上是把我的理论研究和我的实践结合到一起,做到言行一致。有网友说:一个人的时候,善待自己;两个人的时候,善待他人;一群人的时候,做好自己。别人公车私用,我管不了,我只有做到自己不公车私用。带着这份理论上的自信身体力行推动“车改”,所以回顾十年在副局长职位上坚持“车改”的历程,我很自豪的一点就是网民对我的评价“中国用车成本最低的厅官”,“中国最有资格谈车改的人”。我还可以自豪地说我的家人不知道公车为何物,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坐过统计局的公车。从财政学的角度、从学者立场上所有人都在谈节约经费,但是不能当我做官后,一边说节约经费,一边还在私用公车,这是我绝对不能够容忍的。所以我觉得我这十年为官试验“车改”,在推动着中国的公车改革,政府工作报告也已经有两年谈到“车改”。因此我个人非常感谢参政议政多党合作,让我成为官员去实践我的一系列财政主张。假设我不是民主党派人士,就到不了副局长的位置,也当不了全国人大代表,就只能空谈、纸上谈兵论“车改”,就没有人相信“车改”的实践推动力,所以我现在一直认为加入民主党派是对的,作为经济学者加入党派以后对我们的社会、政府、民众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也能更有所作为。我一直推崇的官员出差不住套间,吃农家菜的建议,现在看来可以实现了。这些都是财政问题。上周末到北京出差,坐高铁520元,半夜到北京西客站,住280元的经济型酒店,也很方便。
“叶氏车改”:
2003年叶青身份由学者转为官员,从当副局长的第一天起,就炒掉司机,尝试着他的“叶氏车改”:单位不再配车配司机,车由自己购买;单位每月支付给他一定额度的车补。如果到外地出差,油费和过路费则实报实销。他用自己做试验,发现一年为单位节约8万元。
2004年,代表叶青“孤军奋战”第一次提出公车改革建议。2005年,叶青等5位人大代表提交了5份车改建议。随后每年两会上,他执着地继续建议推进“公车改革”以及“六公”节约问题:公车、公游、公宴、公楼、公礼、(办)公(用)品。2011年政府工作报告终于提出,要积极推进“公车改革”。2012年,政府工作报告再次提出,严格控制“三公消费”,深化公车改革。2013年,叶青希望是“车改元年”。
记者:十年“叶氏车改”,是什么让您选择这条艰辛且“得罪人”的公车改革之路?是什么让您坚持坚守在这条艰辛的改革路上?回首这十年,最有成就感的是什么时候?有没有想过放弃?
叶青:其实我对“车改”的关注从1993年就开始了,因为1993年广东东莞沙田镇已经开始车改,特别是1998年的大庆车改提到了三个“三分之一”对研究财政的我有非常大的触动,即三分之一公用、三分之一领导私用、三分之一司机私用,也就是说三分之二是不应该由政府承担的,所以在当官之前我已经研究“车改”十年,甚至我在有些讲座上就公开宣称“哪一天我当了官,我第一天就要车改”,所以我做到了这一点。当然得罪人是肯定的,十年得罪不少人,但是我觉得“利国而不利己”的这一想法是要表达出来的,尽管对我没有什么好处,但是对这个国家有好处;有人说我得罪人会影响仕途,但在这点上我觉得在中国如果真能够推进“车改”、每年能够节约一千亿到两千亿,这样巨大的财政节约我认为“牺牲我一人”非常值得;十年“车改”也听到很多反对声音,微博上看到保定市市长说要“节约公务接待浪费”,所以我就说官员代表只说接待浪费不说公车浪费,是因为触动其既得利益。我是宁愿得罪人也要讲这些话的,其他人不能说的话我作为党外干部来发声,如果这话我不说那确实在官员里面很难有人再说了,所以我现在来想就是在承担这一历史的重任。这就是我研究财政史的一份责任。研究历史的会说一些出格的话,比如说我的好朋友、天津财经大学的李炜光教授就是如此。
为什么坚持“车改”?一是实践了理论框架,二是我觉得做起来很简单,然而我看有的处长自己有车也会开车,但当他一夜之间提拔了副厅长就顿时什么都不会了,也不开自己的车了,上下班也要专人接送,我就觉得很奇怪,一些官员持这种心态,那就是本能地认为当官了坐专车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我在思考一个问题:当官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有车坐吗?我确实很不理解部分官员的心态,有些甚至早上起来跑步锻炼,上下班距离很近却要坐车,我在想为何不能把锻炼和节约同时进行呢?“车改”这条路我会继续走下去,我还有近十年的时间,我还能当十年的官,只要“车改”没有实施我就会继续做下去,十年之后可能我就无能为力了,但是人生有这么二十年我就觉得非常值。
我最大的成就感就是让公众知道在中国的官员队伍里有一个人还在坚持“车改”,而且这个车改是完全可以节约的;另外,让高层关注到车改,在国家改革设计里面一定要有“车改”内容,所以这一点我是很自豪的。确实这十年都没有想到放弃,除非到了哪一天我当不了官了,无能为力了,那可能就是无形中放弃。
记者:十年“叶氏车改”路,到现在还是一个人的 “车改”吗?
叶青:十年间,“公车改革”已经从一个边缘化的话题变成中心热点,由“冷学”变成“显学”。我相信会有更多的同盟军逐步推进“车改”,我们都有耐心。有一个小故事可以说一下“车改”对我学生的影响。我的一个博士任科级副县长,他刚上任时县里给他配了一部车,跟其他官员一样到周末由司机送回武汉,周日晚上又把他接到县里。我的学生觉得这样很贵,很费钱,司机的报销也很多。后来他就不再用公车,改开自己的车,并且采取了一个变通的方法,即周末市县来回的路程他自己开车,回到县城以后因为副县长事情很多,他自己的车由司机开。我认为这个方法也可以,因为起码周末司机不用来回接送,车程由四趟变成两趟,能给县里节约一笔钱。为什么现在中国堵车,甚至连一个县城都在堵,原因很简单,现在配专车的人太多,我曾保守估计全国有四百万辆公车,每辆车十万块钱是最省的了,那么公车私用一点就到了十五万,即每一辆最保守的花费是十五万,计算下来就是6000亿,这是个很可怕的数字。
记者:您在一篇博客中写道:希望2013年是“车改元年”。为什么这样说?对于车改您现在有怎样的期待?
叶青:希望2013年是“车改元年”源于我有这种预感,因为“十八大”之后中央“八项规定”都讲得很清楚,“舌尖上的浪费”现在基本上控制住了,但是公车的问题“八项规定”尽管没有明确说明,但是最后一项规定也讲得很清楚,“严格执行车辆配备规定”,实际上就已经否定了所有的违规配车,所以我觉得中央表明了这一规定,下一步就会推动改革,而且《人民日报》已经公开提出两句话:“舌尖上的浪费”、“车轮上的铺张”,这是并存的两大问题,所以我觉得“十八大”后新的领导集体2013年针对“车改”问题会有一个眉目,上一届领导已经两次在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到,希望这一届能够做到。我的“车改”思路很简单,就是国务院出台一个“车改”方案,主要内容就是取消公车、保留少量的公车集中管理,然后适当地给予补助并设定补助上下限,每一级别都有上下限规定。比如说处级干部能否控制在1000-1500元?进而全国各地都在这一范围内选择符合当地经济状况的补助标准。我觉得这样比较好操作,所以现在中国“车改”最成功的就是“杭州车改”,连正厅级都已经取消公车配备,但是正厅级补助2600元还相对较高,然后公车服务中心集中管理180辆车,所以当地官员若愿意继续用车可以通过电话联系并支付费用,也可以自己买车或者自己坐公交车上下班,我想这样就真正回归了老百姓的一种期望,即我们的官员可以跟他们一起打的、坐地铁、乘公交,就会增加老百姓对政府工作的信心。
记者:您是第十、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人大代表的经历对您有哪些影响?也谈谈您的“两会”情结。当时《中国青年报》记者就注意到我的财政史研究以及降低农民税负的主张,专门让我来谈“黄宗羲定律”。两会之后,经过各级媒体的宣传,居然有许多老百姓也知道了这个定律。最近两年我也在宣传孔子的理财思想,即“政在节财”,就是财政问题、财政工作要落脚到节约财富上来,我一直是这个观念,即政府不管你做什么事,摆在第一位的就是节约,厉行节约才能得到老百姓的支持。比如,“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我还强调“行政如治家”,你家里怎么吃饭,在公费接待时也怎么吃饭,还会有大吃大喝吗?十年人代会上我觉得哪些是正确的我就说,比如去年集中讲到取消机场建设费、近几年参与了《预算法》的修改等等,所以如果不是全国人大代表的身份我的研究和观点等就难以得到广泛关注。
每年我从北京回来之后关于“两会”热点的宣讲会都在30场以上,今年尽管没有参会但也已经接到邀请谈2013年“两会”经济热点分析,所以作为人大代表不仅在参会期间要积极参加人大的活动、发表观点提建议,更重要的是回来要宣传全国人代会上的新思路新思想,给企业家以及社会民众给予更多关注,我觉得这是人大代表的使命。这就使得在开两会的时候我的注意力非常集中,这样我回来宣讲两会才能更准确地谈包括财政预算、企业经营等各大类问题,才能更清晰地传达两会精神。我的“两会”情结就应该是这样一种使命感吧。
叶青:用官员的身份做试验,用人大代表的身份提建议。因此这十年对我非常重要,如果没有这十年,可能只是湖北的媒体记者关注我,正因为有了这十年,让全国甚至国外的媒体记者关注我,就使得我在财政学、经济学领域的观点,以及“车改”的主张得到最大限度的推广。2003年时任副总理的温家宝在湖北团提出要走出“黄宗羲定律”的怪圈,
记者:学者、官员、人大代表,是人们对您所熟知的身份,您更享受哪个角色?您的成就感一般来自于什么?谈您所认同、追求的个人价值。
叶青:最享受的当然是学者角色,最大的成就感还是在于我的研究变成我的建议,我的研究和建议相结合,事半功倍。而我个人所追求的价值就是实现一种“文明梦”,现在常说“中国梦”,什么叫做“中国梦”?我理解的“中国梦”就是“文明梦”,我个人向往的也是这样一种“文明梦”。现在中国人需要回归到一种文化和文明,中国经济并不差,GDP全球第二,但是我们的生态文明、社会文明、道德文明,一路欠债滑坡,我觉得我的梦想就是“文明梦”,哪一天每一个中国人都是文明的中国人,中国才能成为强国。在这方面我只能带头做,我一直强调国学不是拿来背的是拿来做的,懂一点就做一点,我懂一点“车改”我就做“车改”,所以我在微博上写“只能从每个人做起,每个人自己做起中国才会有希望”。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经济发展问题而是我们整个文明体系的构建,今年政府工作报告也说了讲诚信从政府开始,应当看到官员的道德滑坡也很厉害,公车私用泛滥成灾就是一个例子。所以我们说整个社会道德在滑坡,例如的士司机拒载,因为他赚不到钱;赚不到钱是因为体制出了问题,他每天要交那么高的份子钱(武汉案例:司机交给公司4800元,其中1000为公司收入,1000为政府收入),所以他就拒载。当前我们整个社会不是一个方面道德滑坡而是整体道德滑坡,因此我个人有三句话,相声界有“马三立”而我是“叶三力”——“力言、力行、力德”。力言,就是尽量去说,就是我所遵守的“非常3+2”:三就是“三不”——不拒绝采访,不拒绝讲座,不拒绝约稿,二就是坚持写微博加写博客,这就是力言。包括凤凰卫视的“一虎一席谈”、央视的“首席夜话”、“对话”等栏目邀我谈“车改”、财政经济等问题,我也充分利用这些平台发声、力言。第二就是要“力行”,知行合一,比如我的“叶氏车改”。第三就是“力德”,我个人算不上道德多么高尚之人,但是我觉得损人利己的事情不要做,三月份是向雷锋同志学习月,我觉得雷锋就是把每件小事都做好,我们现在就是需要这种精神,要做你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助别人,每天多做一点善事。比如我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我出入小区时需要刷卡栏杆起才能放行,就这一动作我觉得我自己可以做,所以每天我把车靠到刷卡处,自己拿卡出来刷,而不是要保安帮我拿卡刷,这就等于在给他人减少麻烦,我认为这就是力德。所以我认为和谐社会就是三件事,好好说话,好好走路,好好开车,每个人把小事情都做好了,中国就会很强大、就是和谐社会了。
记者:您在微博上曾说“学财政学,是一种痛苦。见到浪费的问题就忍不住要说,就要得罪人”,这种痛苦可能更多地源自您的公心、责任与执着。您作为明星代表、公众人物,您的言行举动可能随时都能影响到很多人。作为一个公众人物,谈谈您是如何传递正能量的。
叶青:学财政学的痛苦在于我看到了社会上不管是公款还是私款的浪费我都忍不住要说,确实得罪人,所以我提的财政方面的一些建议都是得罪官员的,包括公车改革,包括去年提到全国政府机关饮酒量总和相当于每年喝一个“西湖”、号召官员不喝酒;谈公车改革得罪了跟我平级的官员或者有公车的官员,谈不要喝酒得罪了我的部下,我经常说的就是“牺牲我一个节约一千亿”,所以我非常愿意去说、去做,而且我认为一个人一辈子能够做成一两件事也很了得。另外学财政学的痛苦还在于如何把理论、把课堂上所学转化为实践,因为课堂上学的都是理论,什么叫公共财政、如何监督等等,但离开教室会发现这么多公车在私用,这么多公款吃喝的现象便会觉得非常痛苦,对自己是一种矛盾和折磨,但是我一直坚定信心的就是要把公共财政从理论变成实践,以此检验我能不能成为一种推动力,所以我把更多的时间用在实践上面,我个人最重要的贡献和努力就是要成为公共财政的实践者,这种实践者不是每个人都能做的,当我把官员和专家身份结合起来的时候我就可以做到了。
作为明星代表,我的言行的影响应该还是比较大的,我自己在做事然后通过微博扩散,于是整个社会都会了解“三公”怎么公开、公车应如何管理,所以日常生活中我会通过微博传递这样一种“正能量”,把古老的财政学、传统的理财思想转化为社会道德的重要内容,提倡大家都去遵循。这跟我的学术底蕴有关系,本科财政学专业,论文探讨的是孔子的理财思想;硕士师从吕调阳教授学财政史,论文即为《中国理财思想体系研究》;博士师从郭道扬教授学习会计史,论文是《中国财政与会计关系史比较研究》,所以我从学士、硕士到博士论文都是研究的中国古代财政,研究中国传统理财思想中值得我们现在遵循的思想精髓,像我刚才说的孔子的“政在节财”、还有像荀子的“开源节流”等等这些理念。我希望通过微博、博客、采访、约稿、讲座等各种方式以及通过我的个人实践、身体力行,将这些闪光的理念传播开来,不断传递一种“正能量”。
记者:刚才您谈到您财政史研究的这一学术底蕴。回到财政学,您是财政学出身,为何选择财政学专业?为何选择留校从教?具体谈谈您的求学、治学经历。
叶青:这个谈起来就比较复杂了,我的求学之路归纳起来就是用“一二三”来总结,“一”就是1983年用了一年考上了硕士研究生;而大学1978、79考了两年,而且我考大学的时候成绩并不好,在当时我们大概有十个人考上本科的班级里排名倒数,排名前几的都是去厦大读历史、文学类专业或者去福建师范大学去读政教系;当时在文科专业中经济是没有文学有优势的,因为大家觉得学经济就是打算盘,现在难以想象的是我们当时考大学的最优选择是北大和武大的图书馆系,现在几乎没有人看上眼的这一专业在当时就是因为物以稀为贵,全国只有这两所大学招图书馆系,甚至认为读图书馆系将来就在图书馆工作可以进一步搞研究,故以我当时的成绩“被逼无奈”选择了学习不知为何物的财政学专业,现在来看是歪打正着,学习经济学科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所以在我这考上本科的十个同学里面,读硕士的大概有两个,但是读博士并且成为博导的大概就我一个了,反倒是我成为我们福建省建阳一中文科最成功的样板。后来大学本科毕业时有人去财政部有人去税总,我是去财政局实习后觉得机关工作很乏味且浪费时间,便坚持考硕士,想留校当老师、搞研究。所以当时不想去机关工作,但没想到现在机关已工作十年。硕士期间在别人都选择财政税收专业时,我又选择了财政史,因为我认为把历史搞清楚了就可以谈别的事情,现在发现这个选择也是对的,硕士毕业后在好多同学选择去机关的情况下我选择留校;留校后在别人都选择加入执政党成为共产党员的时候,我又加入民主党派。所以我很多选择在别人眼里是很另类的,但是我发现一路走来我的选择还是对的,都是根据自己的爱好、听从内心的声音进行的选择。考博士用去三年时间,因为我的博导是郭道扬教授,考生竞争者太多,所以这个求学经历是很不容易的,但我可以很自豪地说没有逃过一次课,这在现在的学生是很难理解的,因为我觉得每个老师的课我都要听,我不仅要学知识,还要学他讲课的方式,所以我后来当老师,便从中学到很多东西。
记者:执教20余年,谈谈您对学术科研的认识。对当今的年轻学者、求学道路上的学生,在做学问、做研究上有何寄语?
叶青:研究问题、选题一定要深入,注重跟现实的联系,现实给你更宽的视野、实践给你更为灵活的研究角度。我研究选题包括后来出的一些专著,通常按照一个成体系的思路下来,对一个财政问题进行“古今中外”四个维度的比较研究,比如说税制改革,从“古今中外”四个角度来看对我们现行制度就会有新的认识,所以我的很多研究体系就是按这个思路;我另外一个观点就是“小题大做”,很多问题都可发现其研究价值,比如说公债可以小题大做,个人所得税可以写成一大本书,而从“古今中外”的角度来说,你就可以把它这个源流关系看得很透彻,所以这也是算我作为一个学者对现在的研究生提出来的一点想法。我印象很深的比如说个人所得税,文字可查在中国的汉代就已经征收,即王莽就曾对一些经营者征过一定比例的所得税,称为“除其本计其利十一而征之”,一个小酒店根据收入、扣除成本、算出利润,然后按利润的10%征税,则这一所得税的税率为10%,“除其本计其利”,这就体现了中国传统的所得税思想。这也说明,中国是世界上最早有所得税思想的国家。
记者:您作为财政学博导,在专业造诣上颇深,尤其是在财政史方面研究颇多,您常常倡导“政在节财”,通过刚才的交流也感受到您是一位受传统文化影响颇深的学者型官员。谈谈历史、传统文化对您学术科研以及工作生活的影响。
叶青:我觉得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有很好的文化底蕴,所以我现在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我们在世界各地办了300多个孔子学院,500多个孔子学堂,而我们自己却不学孔子的思想,孔子的塑像也摆不了100天。然而我发现很多人在苛求历史,苛求古人,其实一个两千多年前的古人能够讲出一些现在还能值得再讲的话,就已经非常伟大了。所以孔子在诸子百家中是一个集大成者,有很适合现在市场经济的一种思路,他提出了很多政府、财政和经济的关系。例如“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老百姓都吃不饱饭,国君为什么还要增加收入呢?还有“财散则民聚,财聚则民散”,就是政府把钱散发出去,老百姓都到你这里来了,如果把百姓的钱都收来,他们就会跑到别的诸侯国去。现在来看同样是这样一种财政问题,财政收入和企业税负也同样存在这样一种关系,所以我觉得中国的财政史还有很多问题可以研究,用现代的眼光来挖掘五千多年的中华文化中这个闪光的财政思想能够为现在处理财政与经济的关系起到更大的作用,所以历史传统文化是我考虑问题、进行学术研究的一个重要内容,我在硕士毕业后就提出了我进行学术研究的观点,即从历史研究、政策研究、理论研究来思考每一个财政问题。
另外,传统文化对我的师生关系影响也很大。我十分尊崇“尊师重教”,中国人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十分尊敬我的每一位老师。我的老师郭道扬教授在七年前得了一次小中风,所以他现在一般不轻易出去也不愿意出去理发,自他住院那天起到现在我每月去郭老师家一次给他理发。每月为其理一次发、拜访他一次也主要想跟他谈谈心、了解他的近况。他让我很钦佩,70多岁的人还在写他的“大部头”:《中国会计通史》,确实是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尊重的一位老人,所以给他理一次发相当于受一次教育。吕调阳教授在二十年前去世,我很欣慰的一点就是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刻我是陪着他的,我和他的孩子一起把他送到殡仪馆焚化炉前,我的另外一位老师蔡次薛教授十年前去世,我也陪他走完最后的时刻,并与他的家人一道,把他的骨灰送到九峰山公墓,这些事情想起来都是历历在目,跟这三位老师的确像一家人一样,所以他们需要帮助时我们能做的都尽量做,这就是传统文化吧,一辈子都是一家人。与此同时,我也很高兴在微博上见到我的很多学生,在微博上与我的学生交流互动。所以老师对学生影响是很大的,他不只是教几门课,老师怎么去看待这个社会、怎么去做事情、他的世界观价值观等都会影响到学生。
记者:五十而知天命,您刚刚过了知天命的年龄,回头来看,如何评价自己?人们所熟知的是您承担的社会角色,对于家庭,您有怎样的投入和承担?家人对您的工作、对您一直致力于的“车改”怎么看?家庭给予您怎样的力量?
叶青:五十年过去了,大致可以分为前二十年读书,中间二十年教书,这十年当官,看来还要当十年官,所以人生基本就分成这样三个二十年吧,这就是人生啊,所以人生苦短。回头来看,我觉得二十年的学术研究还是奠定了我人生的基础,铸就了我学者的风骨,使我在后面的十年才敢说这些话、敢做这些事,让我对官帽看得很轻,说话也与一般的官员有所不同,所以这就是二十年的学者生涯积淀以及传统文化熏陶形成的我个人的行事风格。
对于家庭来说,有不幸但也有很好的一面,虽然我有两个双胞胎的男孩,今年二十三岁,但是我的大儿子是重度脑瘫,现在身高还不及一个一岁的孩子,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他,我们全家都认为他是我们这个家庭里受苦受难的菩萨,正是因为他承担了所有的苦难,这个家庭里的其他成员才能过得如此幸福、快乐,我们感恩他;而我的小儿子很会读书,一直没让我操心,所以说我的家庭有不幸也有很幸运的地方。我的夫人对家庭做出很多贡献,我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也要感谢我夫人的支持,这种支持包括对“车改”的支持,当年她能拿出钱来给我买车,应当说这不是一般的官太太能够做得到的事情,她有时候也会说“你当了十年官了也没得到什么好处”,而我对她说“若是其他的官员可能有,但于我就是不应该”,所以家里很多包袱都是由我夫人来承担,让我能一心一意做好各种工作,我很感激她。“家和万事兴”,我想这还是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