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 梅
少梅,本名郭少梅。1999年开始写作,以小说写作为主。已在《清明》《作品》《飞天》《芒种》《鸭绿江》《佛山文艺》《黄河文学》等期刊上发表中短篇小说五十余万字,另有多篇散文、报告文学、多集电视剧作品。辽宁省作协会员。现供职于辽宁省沈阳市某文化单位。
当短信跳进霍燕的手机时,霍燕撩了一下眼皮:同样的号码,同样的那句没有创意的话。霍燕照旧回了一句,无聊。
走出诊所,窗外的车流已经像雨天的蚂蚁,让霍燕心烦。此刻,公交车一定像蚂蚁的老巢,同样挤得水泄不通。霍燕决定步行,反正离跟肖健约定的时间还早。
霍燕步行了40分钟,到达菜根谭老菜馆。这是在这个浮华的城市里比较安静的处所,地方不大,知道的人也不多。可老板却是个有心人,用明代道人洪应明的书名做店名,充满禅意。室内的装饰果然应了这本书的内容,用蔡志忠的漫画配上书中修身立世的哲理小文,让人到了菜馆不像是来吃饭,倒像是来受教育的。肖健第一次带霍燕来,霍燕就喜欢上了这里,以后两个人就把这儿定为约会的地点。
肖健还没来,霍燕一个人无聊,又翻开手机看那条短信。其实这条短信也没什么看头,不过是已经烂熟于心的那句话:你有我爱他吗?这句话这个人已经给自己发过无数次了。刚开始,霍燕以为对方发错了,没有理会。可是,这个号码执拗得就像小时候老家的那头犟驴,只要拉上磨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一个月以来,每天的同一时刻,这个号码都会发来同样内容的信息,让霍燕从莫名其妙变成了怒火中烧。
电话打回去,不是不接就是接了不说话,让霍燕觉得自己是空打出去的拳头,击不中目标。会是谁呢?为什么要对我说这句话?验证不了就只有猜测,可是霍燕怎么想也想不出所以然。
你有我爱他吗?这么执拗的短信不是随便的骚扰,那么内容就与自己有关。对方肯定是个女人,而这个他会是谁呢?难道是自己的丈夫马德惹了什么祸?自从接到这个短信的一个月以来,霍燕每天都在观察马德,可是这个家伙每天八点出门,六点进门,早出晚归得比自己都准时,不像有什么外遇的样。
那么就是韦密?可自己跟韦密的事就像他的名字一样秘而不宣,这世界上恐怕除了老天,没有人会知道他们的事。就算霍燕跟肖健再好也没有向他吐过一个字。肯定是韦密,这个风流男人一定在外面又招惹了谁,对方把霍燕当成了情敌。这个女人真傻,她不知道霍燕虽然跟韦密上过几回床,可从没把他当作自己的什么人,她想要尽可以拿去。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自从霍燕开始接收这条短信,韦密像在配合这条短信,从人间蒸发了。刚开始,霍燕没当回事,因为霍燕从不约韦密,一来这是一个成熟女人对于异性的姿态,二来真不想韦密。霍燕自己都觉得奇怪,自己怎么对这个已经上了床的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呢?对他的感受还不如一丁点瓜葛都没有的肖健。
可是日子久了,霍燕还是觉得少点什么,身体的饥渴唤醒了思念。她打电话给韦密,居然是无人接听,再打是电话变成了空号。这个家伙看来是被哪个小妮子缠住了,要彻底跟自己断了联系。既然这样,那个女人还发这样的短信给自己干什么?
想不明白就只有对这件事装作熟视无睹,同时也对韦密的消失不放在心上。可是霍燕明白,对这个莫名其妙短信的轻视像对韦密的轻视一样,都有点牵强的味道。
肖健进来的时候,霍燕正对着那条短信发呆。他绕到霍燕背后对着她耳朵啊的一声叫,吓了霍燕一跳。霍燕回手给了肖健一拳,正打在肖健的胸脯上。肖健调皮地一笑,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
发什么呆呀,思春呢?肖健坐到霍燕对面。霍燕一脸的苦笑,算是对肖健的回答。
肖健伸出手捏了捏霍燕的鼻子,算是对这张苦瓜脸的拯救。果然,霍燕笑了,她顺手把手机递到肖健跟前说,看,被搔扰了。
肖健匆匆扫了一眼,继续调侃霍燕,恭喜!你这个年纪的女人还能被骚扰是件好事。一句话把霍燕气得直翻白眼。肖健就是这样,不喜欢谈的事就顾左右而言他。肖健这么一说,霍燕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个人虽然是朋友,但性别的差异总是让人有距离,没法做到天衣无缝。
本来肖健是霍燕的同事,他们原来同在一所中学教书,那时他们都还年轻,肖健教体育,霍燕教英语。有一回学校组织春游,肖健身体棒走在前面,而瘦弱的霍燕却落在后面,肖健按校长的吩咐回来救援霍燕。霍燕的手作为拉动自己身体的绳子牵在了肖健手中,她觉得一股暖流涌向全身。从那一刻起,两个人变得亲密起来。
后来,肖健先辞了职,到社会上闯荡去了。霍燕也很腻歪学校的生活,两年前考了职业心理医师的牌子,自己开了个诊所。虽然两个人不是同事了,可彼此的联系没有断。日子久了,暧昧变成了友情,甚至变成了亲情。
肖健点单,看来他不想理会霍燕的事。霍燕也不勉强,本来两个人在一起是开心的事,干嘛要让这些不愉快冲淡呢?更何况,再好的两个人也会给对方留出空间。
肖健点完单,看着霍燕说,今天我有两件事跟你说,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你先听哪一个?
霍燕说,先听坏事吧,先苦后甜好点。
我辞职了!肖健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轮到他苦瓜脸了。
这不是坏事!早就跟你说现在的这个职位不适合你。趁着还年轻,应该寻找更好的发展空间。霍燕一脸的不屑。
喂,肖健说,这不是一个心理医师应该有的态度,我现在需要心理治疗,你也太不敬业了。
霍燕看看肖健,调皮一笑,说,对不起,现在是我的业余时间。霍燕用对这件事的漠视回敬肖健对短信的漠视。
对于肖健辞职,霍燕并不意外。一来这个家伙自从离开学校之后就不断跳槽,好听点叫寻找机会,其实他是至今没有找到合适的定位,40岁的男人如果还没有定好位的话,等于说这一生都是失败的。二来是,肖健跟霍燕提起要离开目前这个工作岗位已经一年了,辞职在所难免。
菜很快上齐了,一顿饭都在议论肖健辞职的事,以至于霍燕忘了问肖健所说的另一件好事是什么。
出了菜根谭,霍燕要打车回家,肖健却说要步行送霍燕,霍燕也没推辞。走在人行道上,他们的散慢脚步与身旁急速驶过的车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呼啸而过的车声里,肖健大声说,你想知道好事不?
霍燕看肖健的样子,奇怪地站定了脚步。忽然,肖健把嘴巴凑到了霍燕的耳边,他说,霍燕,好事是我离婚了!
霍燕瞪大了眼睛看着肖健,惊得说不出话来。
肖健的老婆把电话打到了霍燕家,里面是她的哭声:我想跟你谈谈……
霍燕觉得自己遇到麻烦了,一定是肖健的老婆怀疑他们的离婚跟自己有关。与肖健交往的这么多年来,霍燕一直在把握一个尺度,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俩的关系影响到彼此的婚姻。但这一天还是来了。看来,每天给自己发短信的人是肖健的老婆安宁。
还是在菜根谭老菜馆。
霍燕决定从那些短信谈起,她说,谢谢你每天都给我发一条短信。安宁好长时间没有出声,好像默认了这个事实。许久,她才说,什么短信?
霍燕看着她愣怔的样子,从包里拿出手机递给她看。安宁看了看,说,这跟我没关系。这回轮到霍燕愣怔了,她拿着手机的手不知道是缩回去还是继续呆在那。安宁好像看懂了霍燕的尴尬,将她的手推了回去。
安宁推回的手仿佛是她话语的开关,只要一打开就没关上的意思。从她和肖健两人的初恋开始,一直说到结婚,说到结婚后这十几年的生活。话语中有对肖健的埋怨,也有对他的眷恋。听着这些话,霍燕怎么都觉得跟自己不挨着,这些话不像是跟自己发难,倒像是来跟自己倾诉。安宁甚至说起新婚时两个人怎么也做不成爱,肖健笨得像个呆鹅。说到这的时候,安宁还笑了一下,霍燕的笑神经也被牵动了一下。
最后安宁说,霍燕,这十几年来我都知道你跟肖健好,可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因为这个跟我离婚。
霍燕发现安宁终于走上了正题,又说得如此直接,由不得她回避。
霍燕说,我和肖健好是事实,可你们离婚跟我没有关系。我跟他什么关系也没有,这一点你不要怀疑。
安宁说,是肖健亲口说的,你和他……安宁顿了顿,仿佛有什么鲠在了喉咙,许久,噎出了她两行眼泪。
我从没想过他会背叛我。
他可能背叛你,但对象不是我。
可是他说他爱上了别人,我问他是谁,他说是你。
胡说八道!霍燕有点气愤。这个该死的肖健拿自己当了一支离婚的箭,射向了婚姻,可是他就没有想过,目标会受伤,箭也会受伤。
安宁说,我只求你把他还给我,我们还有孩子呢。
霍燕本来想跟安宁澄清一下,可是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那么当务之急就是尽快脱身,不然被这个女人缠上就麻烦了。随后再去找肖健算账。
霍燕站了起来,说,我去趟洗手间。没等安宁反应过来,她迅速地拿起包,向卫生间走去。好在卫生间离门不远,看安宁没有跟出来,霍燕溜出了大门消失在人群里。
没等霍燕打电话给肖健,肖健的电话就进来了。还没等霍燕开口质问,他先开了口说,霍燕,那个女人找你了?
在肖健嘴里,安宁成了那个女人。
霍燕说,是呀,我们刚谈完。
肖健说,你别信她的话,她现在找每一个认识我的女人谈,跟每个人都这么说。她疯了!
霍燕一肚子的气泄了,可是心里又不免有些失望。就在刚才,她听到安宁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气愤却有一丝欣喜。
霍燕故作轻松,说,喂,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肖健在电话那端一副愉快的口吻,我现在只打算做一顿可口的晚饭,怎么样,想不想尝尝我的手艺?
霍燕刚想说到哪去尝,肖健马上接口,我搬出来了,刚租了房子。
肖健说了地址,好像霍燕肯定会来似的挂了电话。
霍燕觉得她跟肖健好像是两块磁铁,总能感觉到彼此的吸引,然而这两块磁铁又总是保持着相应的距离,绝对不会吸到一块去。但吸引却无处不在不可抗拒。就像此刻。
霍燕敲门,肖健只穿着一条大短裤开门,他光裸的胸脯泛着炎夏高温烘烤出来的油光。霍燕看着肖健这副模样有些不适应,尴尬地站在门口。肖健仿佛明白了什么,回身从一堆纷乱的衣物中找出一件背心,穿在了身上。霍燕一下子放松了,跟在肖健身后进了门。
肖健家很乱,看来是刚刚搬完。这个家伙这么快就约自己,可见是多么迫切。霍燕从肖健散在地上的东西上跨过去,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肖健对着霍燕嘻嘻一笑,请你吃饭是有目的的,帮我收拾收拾吧,乱得像个猪窝。
听到这句话,霍燕彻底放松了,她开始打扫房间,把散在地上的东西归置好。肖健进了厨房,不一会儿一股饭菜香就飘了出来。
霍燕是从肖健家逃出来的。
应该承认肖健的手艺真是不错,两个人认识了这么久,霍燕还从未吃过肖健做的菜。当肖健把一桌子的饭菜做好时,霍燕也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肖健进了屋,看着整洁的屋子说,哈,还是得有女人哪,家才能像个样。
霍燕脸有点红,心里生出了丝丝缕缕的情绪,具体是什么霍燕说不清。为了掩饰,霍燕打了肖健一拳,说,你快点再找个女人吧。肖健有点丧气的样子。霍燕知道他不愿意听这样的话题,就把嘴闭上了。肖健说,得了,吃饭吧,感谢你今天的友情客串。
霍燕跟着肖健走进了厨房,桌上摆着几样色香味俱佳的菜。因为东西不全,肖健拿了两个饭碗当酒杯,又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啤酒,倒进碗里。霍燕说,喂,这么野蛮哪?肖健不好意思,说,没办法,凑合吧。
喝着酒,话题当然离不开肖健的离婚。肖健说,他跟安宁在一起觉得越来越压抑,所以才离婚。霍燕说,你真的没有别人吗?问这话的时候,霍燕很小心,这么多年来,他们从来没有谈过这个话题。其实霍燕很怕,她怕他们中间还有除了安宁之外的另一个女人。肖健看着霍燕的眼睛说,有呀!
啊!霍燕紧张地张大嘴巴,整张脸因为嘴巴张大而变得有点扭曲。
肖健接着说,怎么,不行呀?肖健看着霍燕,不动声色。
霍燕半天才把嘴巴闭上,语气有点丧气,行,我没说不行,你也是男人嘛。
肖健喝了不少酒,霍燕小心地陪着,吃得差不多了,肖健说,我累了,去睡了,帮我收拾一下。说完肖健进屋躺在了床上。
霍燕收拾好厨房准备离开,窗外已经华灯初上。
霍燕进屋看肖健似乎已经睡着了,就替他去盖好薄被。当被子拉到肖健胸口的时候,肖健从被子里猛地伸出了一只手拉住霍燕,将霍燕拉倒在自己怀里。霍燕挣扎几下发现没有用,肖健将她箍得紧紧的。霍燕忽然顺从了,她躺在了肖健的身边,任肖健抱着她。
肖健说,燕子,今天别走了,好吗?肖健吻吻她的头发。
霍燕的心狂跳着,但她努力镇静着说,肖健,别忘了,我们是哥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肖健说,我不想做哥们了。
那是一种破坏。
肖健将霍燕箍紧,破坏一次,不好吗?
那我们之间就什么都没有了。在肖健的怀里,霍燕听到自己的心墙一点点坍塌的声音,但她努力修复。
肖健翻身跃起,将霍燕压在身下。霍燕感觉到肖健呼着酒气的嘴唇压在了自己的唇上,她的唇被肖健吸住,但她的身体却拼命抗拒。她的心里一直在喊,肖健停下,这样我们就完了!霍燕以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高音将这句话喊出了口。这句话就像砸在肖健头上的一根木棍,让肖健的身体忽然僵在那里。霍燕从肖健身下迅速抽身,夺门而去。
霍燕跑到楼下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脸。她举着一双泪眼望向肖健的窗口,发现肖健木桩样站在那里,正在望着自己。
霍燕干什么都显得心不在焉,她不敢打开手机,她怕肖健的妻子打电话来骚扰,更怕肖健的电话,还有那条莫名的短信。好不容易挨过一天,霍燕忍不住打开手机,除了那条每天必到的短信,一串未接电话的提示音蜂拥而至,是个陌生的号。
霍燕犹豫着打回去,接电话的是个男人。男人说,燕子,今天有空吗?我想你了!霍燕猛然反应过来,是消失了一个多月的韦密!一想到韦密,霍燕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她仿佛要把这一个月来所受到的骚扰和委屈都发泄出来。她冲着电话吼道,你死哪去了?然后她挂断了电话。韦密的电话就像他的人一样难缠,电话再次打进来,霍燕已经不再那么恼怒,她心平气和地说,韦密,我去你那儿。
韦密是霍燕的第一个病人。
那时候霍燕还没有现在这么出名。与其说她开心理诊所是为了医治别人的心理病痛,不如说她想医治自己。与马德的关系不咸不淡,在学校当教师让她觉得特别压抑,这让她急于寻找一个心灵的出口。苦闷的她就去报考了心理医师课程,学完之后她就有了开一家诊所的想法。好在马德虽然在家里无能,外面的生意却顺风顺水,所以当霍燕说自己要开个心理诊所时马德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当她像一只热窝上的蚂蚁一样等待第一个病人时,韦密出现在了她的门口。
韦密是那种很轻佻的男人,一进门,霍燕就感觉这个男人的举手投足之间透出一股浮躁之气,但奇怪的是,在这些气息的包裹下却显得魅力十足。韦密从不正襟危坐,眼睛也从不正视霍燕,但就在这副吊儿郎当的外表下,霍燕却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是有别于肖健的。肖健是明朗的,对肖健的喜欢也就是明朗的。而韦密是轻佻而神秘的,霍燕在这种气息的包裹下被韦密轻而易举地俘虏了。
跟了韦密,霍燕才知道,原来天下还有这样一种男人,他们永远不知道疲倦,他们为生存不停地奔波在各地,他们同样也为了性事不停地在多个女人之间奔波,乐此不疲。韦密并不避讳自己有多个性伙伴的事实,而霍燕也曾不止一次地劝阻自己不要再理韦密,不要陷进他制造的性爱泥潭里,可是当韦密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霍燕就抗拒不了。时间久了,霍燕也就成了韦密许多女人中的一个。
霍燕接受现实,因为她需要,因为她抗拒不了。
霍燕去了韦密家。
黄昏是一座城市最慵懒的时间,她喜欢在慵懒的气氛中体会激情。跟韦密缠绵之后,霍燕躺在韦密的怀里。霍燕不想问韦密这些天干什么去了,不想知道他都跟谁在一起。对她来说,只有现在是真实的,她只相信现在不相信过去更不相信未来。倒是韦密绷不住了,他说,霍燕,我在被人追债,所以……
霍燕觉得韦密此刻说这样的话有点对不起刚才的缠绵和现在柔软的怀抱,但她还是顺着韦密的话说了下去。霍燕说,你欠谁的钱?
韦密打住了话头,说,别问了,反正不关你的事,不过我最近可能会少跟你联系,免得给你带来麻烦。霍燕点点头,好。其实霍燕并不关心韦密的事,她只关心韦密的身体,或者说怀抱。至于他身体之外的生活,霍燕觉得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她只知道韦密单身,做药品经销,至于他怎么做,赚多少钱,霍燕一无所知。
霍燕忽然想起那条该死的短信。她翻出手机,拿给韦密看。韦密乐了,说,哈,你成熟了,除了我还有了别的男人。
看着韦密得意忘形的样子,霍燕知道她在韦密这里找不到答案。
车流又像雨后的蚂蚁一样在路上纷乱地爬行。从韦密家出来,霍燕将自己的身体塞进这个蚁群里,觉得自己比蚂蚁更加渺小。
韦密继续保持失踪状态,自从上次两人约会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哪怕是一个电话。再就是肖健也许久没有电话打来。对于韦密,霍燕是能够忍受的,向来是韦密联络她,也就养成了她对韦密看似漠不关心的等待。但对于肖健,霍燕感觉自己有点难熬,平时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联络惯了,一旦失去这种联络,霍燕觉得内心特别空荡。再就是安宁无休止的骚扰,比那条无聊的短信严重多了。她不是无定时地打来电话让霍燕还人,就是要约霍燕谈谈,有时还对着电话哭闹起来,让霍燕这个有多年经验的心理医生也没有办法。最近她更加变本加厉,不知道从哪弄来了霍燕的办公地址,居然找上门来,说要霍燕帮她治治心病,害得霍燕不得不推掉许多的预约。再这样下去,霍燕的心理诊所恐怕只剩下安宁一个病人了。
霍燕急于找到肖健想跟他研究一下对策,可肖健也仿佛人间蒸发了,打电话没人接,霍燕甚至去了一次肖健新租的房子,敲了半天门也无人应声。好在安宁还不知道霍燕家的地址,所以目前为止还没有找上门来。不过按这样发展下去,这样的情况为时不远。霍燕无计可施,只好将诊所关门大吉,暂时休业。马德看霍燕整天闲在家里觉得奇怪,霍燕只说自己最近太累,想休息一下,马德也没有追根究底。
霍燕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日了,每天深居简出,做饭洗衣料理家务,为此,霍燕甚至辞掉了家里的钟点工。反正自己也无事可做,不如拿家务打发一下无聊的日子。
一串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霍燕清静的日子。电话是市公安局巡警大队队长打来的,他说有一个女孩要跳楼,急需一名心理医生协助救援。
霍燕放下电话,赶快穿上衣服出门。这样的事情,霍燕遇到过几次。最初的一次,是因为自己碰巧路过一个解救现场,成功地说服了一个自杀者。当时,市公安局巡警大队队长也在场,所以,以后发生这样的事,他们就找霍燕做心理疏导。
霍燕赶到时,围观的人群把现场堵得像个马蜂窝,只等那楼上的女孩儿像一根树棍一样从天而降,这群马蜂就会立即炸开。这里当然也有不少警察和其他职能部门的人,霍燕不关心这些,她只关心那个在楼上寻短见的女孩。霍燕抬头望去,只见在七楼的一家窗口,一个女子两脚悬空地坐在窗台上大声呼喊着什么,情绪很激动的样子。她身上雪白的婚纱随风飘荡,像一朵开在空中的巨大花苞。
霍燕很快跟巡警队长取得了联系。队长向霍燕说明了情况,他们接到报警赶到现场已经20分钟了,所有的人都无法接近这女孩。据邻居们讲,这个女孩儿在这里租住已经一年多了,做什么职业不知道,只知道她家偶尔会来一个中年男人,她的家人目前联系不到。房主已经找到,但是女孩儿换了门钥匙,房主无法进入房间。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在她的隔壁房间跟她谈话,设法稳住她的情绪,吸引她的注意力,其他人设法撬开她家的门锁实施营救。
霍燕被带上七楼的隔壁房间,她从阳台探出头去。女孩儿似乎感到了自己侧面的目光,她侧过脸来,接住了霍燕的目光。忽然,霍燕看到女孩的眼中跳过一丝惊异。
女孩说,我们认识。
霍燕觉得这句话无从谈起,可这句话是她跟女孩交流的机会。
霍燕说,是吗?
霍燕想,也许这女孩是她以前的某个学生或者某个患者。
女孩儿情绪激动起来,她冲着霍燕喊道,你滚开,我讨厌你,我讨厌所有的人!
女孩儿这样的反应,霍燕没有想到。不过,她又想,激动也是一种呼应,总比对自己视而不见好。
霍燕说,我跟你一样,讨厌所有的人。
霍燕试图找到他们之间沟通的桥梁。
女孩儿继续喊,你跟我不一样,你有人爱。
这时,队长在旁边冲霍燕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悄悄退了出去。霍燕明白,那边的营救已经开始,她必须尽量吸引女孩儿的注意力,拖延时间。
霍燕笑了,说,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女孩儿仿佛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我说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你来了正好,我就想告诉他,不管他爱的是谁,我都爱他!我要用死证明,我爱他!
霍燕被女孩儿的胡言乱语弄懵了,听女孩儿说的话,这一切好像跟自己有关似的。
霍燕尽力保持镇静,说,那你说说看,为什么爱他,他是谁?看看我有没有办法帮你解决这个问题。
女孩儿的眼里闪着泪光,说,我绝望了!然后顿了顿,眼泪已经冲过脸颊滴在雪白的婚纱上。
你有我爱他吗?
这句话让霍燕幡然醒悟,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那个每天给自己发短信的女孩儿。可是那个他是谁呢?马德?不像。韦密?不知道。那么会是肖健?更不得而知。
当霍燕要提问的时候,女孩儿的情绪更加激动起来,霍燕想不能再刺激她,这个问题先放下,
她说,好吧好吧,就算跟我有关,那我怎么帮你呢?要知道,我可从来没想过跟你抢过什么,我甚至不知道有你这个人存在。
你别假惺惺的好不好?你帮我,你会把他让给我?我不相信!就在今天,我要做他的新娘,你把他给我找来,我们三个谈谈,我要他当面答应娶我。如果他不来,我要用死来做他的新娘。
那好,你能告诉我他是谁吗?
女孩儿激动得浑身发抖,你,你明知故问!快,你快点把他叫来,不然,我就跳下去。说着,女孩儿将身子又向外边挪了挪。雪白的婚纱被风鼓舞着,像一个已经打开的降落伞包,随时准备载着她从天而降。
好好,我马上给他打电话!你告诉我电话号码。霍燕边说边掏出手机。
你别装了,你还会没他的电话号码?你快点给我打,不然我就跳了。霍燕被她弄得一头雾水,只好装作打电话的样子,匆匆说了几句就挂了线。
然后,霍燕说,你别着急,他马上就来。
我不信,我不信!我都听到了,他根本没接,你是在骗我,你和他一起骗我。好吧,好吧,我现在就跳下去,我死了也要做他的新娘,让他一辈子心不得安宁。
就在霍燕张口结舌的瞬间,女孩儿连同她的雪白婚纱白云一样飘出窗口,霍燕本能地伸出手臂去接。这时,同样有一只手臂从女孩儿所在的窗口伸了出来,在这一瞬间铁钩一样挂住了女孩的脖子。
这几天的报纸网络铺天盖地都是关于女孩获救的报道。有人把救人的人称为铁臂哥。有市民称,救人的人是天下最帅的男人。也有网友猜测,这个人可能是军人出身,不然不可能有这样铁一般的臂膀,在关键时刻用一只胳膊勾住女孩儿的脖子并且把女孩儿一点点地拖进窗口,最终使女孩获救。也有人说这个男人是低调哥,救人后偷偷离开,不图名利。总之,因为网友把救人全过程拍摄下来传到网上并被各大门户网站转载,一时间铁臂哥救人的场面感动了无数网友。本市报纸竞相转载,让铁臂哥一时间成了新闻人物。甚至有报纸急寻线索,想找到这个救人的男人进行连续报道。
看到这些报道中肖健的身影,霍燕的嘴角滑过一丝浅浅的苦笑。她仿佛不认识一样端详了肖健许久。然后她拨了韦密的电话,奇怪的是韦密的电话居然通了。没等韦密开口,她就说,韦密,你在哪?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