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
——以心理学人格结构理论分析纳兰性德痛苦的心路历程

2013-06-05 15:23李欣欣蔡平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人格结构纳兰纳兰性

李欣欣,蔡平

(广东海洋大学 文学院,广东 湛江 524000)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
——以心理学人格结构理论分析纳兰性德痛苦的心路历程

李欣欣,蔡平

(广东海洋大学 文学院,广东 湛江 524000)

被誉为“清代第一词人”的纳兰性德,生于裘马轻肥、钟鸣鼎食之家,功名冠冕无所不有,尊荣享乐无所不备。然披览《纳兰词》,入目皆是凄凉哀婉、悲凉伤感的字眼。在世人眼中春风得意的纳兰,为何其词中所表达的情感会与他锦衣玉食的贵族生活大相径庭呢?以心理学的人格结构理论——集体无意识、自我及人格面具,分别论述造成纳兰性德悲戚苦涩心路历程的原因,从而将纳兰“心事”一一还原,展现纳兰性德真实的心灵。

心路历程;人格结构;情感

纳兰性德(公元1654—1685年),名成德,因避讳改为性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满洲正黄旗人。徐乾学称其“自幼聪敏,读书一再过既不忘”,十四岁通六艺,十七岁“补诸生,贡入太学[1]”,十九岁中进士,授三等侍卫后累迁到一等侍卫,深受康熙帝的宠信。本该春风得意的人生,为何其好友曹寅在其故后十年于《楝亭夜话图》写下“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的诗句,后收入《楝亭集》时又改为“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小字几曾知”,曹寅将纳兰的“心事”加以掩饰,由此侧面证明纳兰的“心事”远非父子、爱情和仕途那般简单化、个人化[2]。

学术界对纳兰性德的词作情感与生活之间的矛盾原因,从不同角度已有较多论述,但纵观前人的研究成果尚缺乏从心理学人格结构理论的角度对纳兰“心事”的探讨,结合荣格精神分析学人格结构理论中的“集体无意识”“人格面具”及弗洛伊德人格结构学说中的“自我”概念对纳兰性德痛苦的心路历程一一加以解释,从心理学的角度还原一个内心充满矛盾的纳兰。

一、“集体无意识”的影响

(一)家仇血泪史的隐痛

纳兰性德虽是满族人,隶满洲正黄旗,但据记载,其始祖是蒙古人,原姓土默特,后土默特灭了纳兰部并占据其领地,改“纳兰”为姓。不久,举族迁往叶赫河岸(今辽宁省开原附近),号“叶赫国”。当建州女真族的努尔哈赤扩展其势力时,与叶赫部发生战争,最后叶赫部大败,纳兰之曾祖金台什自焚而死。努尔哈赤为避免叶赫部的遗民揭竿而起,纳金台什之妹为妃,并生下皇太极立为皇子。由此,叶赫部与女真部结下了世仇与联姻的矛盾复杂的关系[3]。纳兰氏族延续与前进脚步的每一次挪动,每一次完成世代交替的过程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纳兰从小就从族人的口中或多或少了解到这段历史,因而对于这段家族的血泪史是早已熟知的,同室操戈的残酷无情使他心凉胆寒并在心中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也成为了他心中一道隐痛的伤疤。即使那段历史已经远去,却变成了纳兰氏族成员永远挥之不去的伤痛,形成了一种纳兰氏族与生俱来的家族心理隐恨。以至后来纳兰写下那首悲凉伤感悼念先祖的《满庭芳》:

堠雪翻鸦,河冰跃马,惊风吹度龙堆。阴磷夜泣,此景总堪悲。待向中宵起舞,无人处、那有村鸡。只应是,金笳暗拍,一样泪沾衣。

须知今古事,棋枰胜负,翻覆如斯。叹纷纷蛮触,回首成非。剩得几行青史,斜阳下、断碣残碑。年华共,混同江水,流去几时回。[4]

这首词的上阕抒情写景,下阕由情景转为议论。其中“混同江”为原叶赫部世居之地,其情感并非惯常的怀古,更多的是包含着对自己祖先在部族战争中被残杀的隐痛。纳兰作为皇帝身边的一等侍卫,经常要护驾皇帝南巡北狩,每次游览旧地古迹都会激起他内心点点滴滴的伤痛。

尽管纳兰没有经历过那段家仇血泪史,但是内心潜在的痛楚是跟所有未曾经历过那段历史的叶赫部族人一样的,他们身上都具有的一种超个性的共同心理基础,它是叶赫先祖一代代遗传下来的集体无意识氏族的情感内容,是普遍存在于叶赫部人或纳兰氏族人心灵最底层的,而这种内心的“痛”是纳兰性德与生俱来的、不可抚平的,也是纳兰一生痛苦的心路历程中的起征点。

家族的迁徙、口头的传颂,这些集体无意识主要内容的变异形式,由此奠定了纳兰性德对于家族血泪史无法释怀的痛苦的心理基底。

(二)自然感性与社会理性张力的对抗

纳兰性德的词历来有着很高的评价。其师徐乾学言其词是“清新隽秀,自然超逸”,况周颐也称:“一洗雕虫篆刻之讥”。可见,纳兰性德的词风:感情真率,极具天然之美。然而为何与纳兰同处一个时代的汉族文人却写不出纳兰性德那样自然天籁的灵性之作呢?前文所述纳兰的始祖是世代在马背上过着自由纯朴的游牧生活的蒙古人,即使后来成为满洲子民接受汉文化熏染,其追求天然、自由性灵的集体无意识依旧完好无损地保存起来了。因而与长期接受儒家理性思想的汉族人相比,属于女真后代的满族人和纳兰氏族大多是感性能力强于理性能力,所以在清代满族人弓马未收时屡屡涌现出了许多文学家、艺术家、诗人,却没有出现过一个理论家。这都与女真氏族的集体无意识传承和积淀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因而,纳兰词浓烈的情感、性灵无羁的风格是其满族的历史生活和部族文化特质在世代种族文化潮流不断翻滚向前流动后积淀下来的产物[5]。

然而,让纳兰感到痛苦的是,他生活在一个以程朱理学为代表的儒家思想掌控的时代。加上其父纳兰明珠是一个受汉文化影响很深的满族贵族,在纳兰很小的时候便给他灌输“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论、挣个“进士出身”与汉人比肩的思想[3]197-198,好学的纳兰性德从小到大接受系统的儒家理学的熏陶,他的社会政治理想、处事原则都是以儒家理学的伦理标准为依据。

纳兰性德天然敏锐的感性对于其诗人的身份而言,是绝配至极;然而,其根深蒂固的传统儒家理学思想又不断地挤压、束缚他性灵的天性。回首纳兰一生,其先天追求自然纯真的集体无意识与后天儒家理学思想构成一股潜在的张力在相互交织、相互较量,犹如张拉的紧紧的弓弦,相互抗衡的张力令年轻纯真的纳兰无法承受,最后弓弦拉断之日也就是他感到如负释重地结束撕心裂肺的痛苦之时。

荣格对“集体无意识”是这样定义的:

集体无意识是精神的一部分,它与个人无意识截然不同……构成个人无意识的主要是一些我们曾经意识到,但以后有意遗忘或压抑而从意识中消失了的内容;集体无意识的内容从来就没有出现在意识之中,因此也就从未为个人所获得过,它们的存在完全得自于遗传。集体无意识的内容主要是“原型”[6]。

所谓集体无意识,简单而言就是一种代代相传的无数同类经验在某一种族全体成员心理上的沉淀物,而之所以能代代相传,正因为有着相应的社会结构作为这种集体无意识的支柱。

纳兰性德的纯真本质受到集体无意识的影响,也正是这股默默潜藏的影响,与外界构成的张力而使得他无法承受。虽然其人格机制里的集体无意识防御功能启动并保护着其先祖遗传给他的天性内容,但当这样的心理防御机制与外部世界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时,最终结果还是会对个体造成不可预测的伤害。对于纳兰而言,被唤醒的心理防御机制最终还是未能缓冲其心理的焦虑情绪,未能战胜他强大的理性、理念和外部环境的困扰。

二、痛苦纠结的“自我”

(一)缺少真正温暖的家

纳兰性德的父亲是清康熙王朝炙手可热的重臣,而叶赫纳兰氏既是世禄之家,又是书香之族,因而明珠让他的孩子必须“为官作宦,扬名声,显父母,光大门楣”。而日后,即使纳兰想却又难以远离仕途的原因之一,很大程度上与父亲明珠对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在仕途上出类拔萃、有所作为有关。但父亲明珠却直到纳兰性德逝去后都不知道儿子多年来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姜西溟云:“吾始至京,明氏之子成德延至其家,甚忠敬。一日进曰:‘吾父信我,不若信吾家某人(康祺按:某指安三,明珠宠仆也),先生一与为礼,所欲无不可得者。’[7]”若姜西溟所说属实,那么纳兰性德父子间的感情的确不容乐观。

纳兰之母舍里氏,此人“性妒忌,所使侍婢,不许与太傅交谈。一日,太傅偶言某婢子眸子甚俊,凌晨,夫人命侍者捧盒太傅前,即某婢双目也。[8]”另外,纳兰自幼便有奶娘和仆人抚养,跟母亲亲密相处、相互交心的机会可怕是少之又少。由此可见,纳兰生活在如此冷漠、罪恶残暴的家庭之中,他能得到父母亲多少暖心的爱呢?

家,原本就是人类最温暖最能依靠的港湾。然而,“家”这个概念在纳兰心里的分量可能并不是那么的重。在这个不算太温暖的家,纳兰内心的“自我”在遇到挫折、遇到烦心事时该向谁诉说呢?自我极度渴望得到家人的关爱、支持和理解,但偏偏事与愿违;在明明应该很温暖很舒心的地方,却只感受到孤独、寂寞、无助与彷徨。

(二)幸福却稍纵即逝的爱情

卢氏,是纳兰性德一生最钟爱的结发之妻。虽然与纳兰的婚姻当时只是出于政治的原因,然二人却一见如故、情投意合,婚后恩爱美满,柔情万般。在纳兰的十六首《四时无题诗》中可以感受到这种心醉神怡的燕尔之欢:“戏将莲药抛池里,种出莲花是并头”“偏是玉人怜雪藕,为他心里一丝丝。”纳兰与卢氏之间心心相印、惺惺相惜,爱意绵绵之情在当时封建婚姻制度下是令人欣羡不已的。因而纳兰与卢氏三年的婚姻生活可以说是纳兰人生中最美好、最值得怀念,也十分最难忘的时光。

无论纳兰在仕途上有多么的不得意,但是回到他们的爱巢,站在卢氏面前,纳兰仍可以自若地表现出最真实的“我”,他的“自我”在那段时光得到了最舒缓的喘息空间。可惜,天不遂人愿,美好的时光总是易逝。纳兰幸福生活在康熙十六年五月三十日戛然而止。这天,他深爱的卢氏因产后受寒离他而去了。从此,哀婉凄楚的不尽相思之情和怅然若失的怀念心绪就一直萦绕着他。沉重的精神打击在他以后的悼亡诗词中可以一一体味。

尽管后来纳兰有续弦之事,生活也还算愉快,但却不能和跟卢氏一起生活相比。原本纳兰在甜蜜的爱情里是最能够释放自我,解放自我,然而幸福甜蜜的生活过早离他而去。最后纳兰的“自我”还是没能在爱情里得到温暖的呵护,它又徘徊到了痛苦的心路历程去了,并且这次持续的时间更长,直到他逝去为止。

(三)输给现实的理想

自幼勤奋好学,心存高远的纳兰在《金缕曲》里表明自己的理想:“将银河亲挽,普天一洗”,因而他努力成为一个文武双全的满族青年。他十九岁拜师徐乾学,编辑《通志堂经解》以弘扬儒理,希望自己能不负父亲的厚望,建功立业。然而,作为贵胄公子,御前侍卫的职务是必须担任的。身为皇帝身边的侍卫,虽说与皇上距离最近,却让他时时有“临履之忧”,满腹的才华和热情更是无法舒展,这样的侍卫生活给他带来了十余年的痛苦,甚至改变了他的人生走向。

其实,纳兰的愿望只是“辄欲得一官自试”非“上有指挥,未尝不在侧,无几微毫发过[1]100”的高级奴仆生活。纳兰在给好友张纯修的信中表明自己“鄙性爱闲,近苦鹿鹿。东华软红尘,只应埋没慧男子锦心绣肠。[9]”纳兰的理想追求不过是继续攻读经史、著书立说,而不是现实生活中的千篇一律的侍卫站岗职责。现实处境与内心理想追求之间难以调和的矛盾让纳兰挣扎了整整十余年。

纳兰内心的“本我”一直在努力地追求自由,希望挣脱现实仕途和繁缛礼节的束缚,但是“自我”为了不让父亲失望,加上他头脑中根深蒂固的儒家理学思想控制着他必须做到最好,一切事情必须遵循当时的伦理纲常,即使在自己的理想追求上也没有话语权可言,他的“自我”已经被“本我”和外界的因素压迫地苦不堪言了。

在弗洛依德人格结构理论中有三个层次,即为人熟知的“本我(id)”“自我(ego)”“超我(superego)”。弗洛依德对于“自我”的定义:自我是意识的结构部分,处在本我与超我之间,它总是清醒地正视现实,遵循“现实原则”,根据外部世界的需要来对本我进行控制和压制,从而挽救它免遭灭亡。自我代表我们所谓的理性和常识的东西,它和含有热情的本我形成对照[10]。

总而言之,自我是有逻辑性的,有理性的,能够忍受紧张的,是人格的执行者,同时弗洛依德也感慨“自我”分别受役于本我、超我和外部世界所围,复受三种危险的威胁,难免导致焦虑和神经症的发生。这一概况或许正好可以解释纳兰在仅生活了三十年的世界中,所体会到的那种莫名失落的孤独感。

三、“人格面具”背后的真相

(一)“忠臣”背后的遗民情感

在康熙帝的眼中纳兰性德是个德才兼备、恪尽职守的忠臣,并对他处处照顾、关心备至。然而笔者认为,有着伴君如伴虎“临履之忧”的纳兰性德只是为了保全自己及家人的性命和幸福才不得不努力成为皇上眼中称职的“忠臣”。只有带上“忠臣”的人格面具他才能在仕途上直挂云帆,这些都是为了迎合父亲的厚望与满足康熙帝的需求而已。

虽然纳兰有着美好光明的仕途前景,然其依旧失意,其中的原因除了前文所指的:现实与理想相冲突外,还有一个关键,即纳兰的遗民心态。其《菩萨蛮》写道[4]42:

晓寒瘦著西南月,丁丁漏箭余香咽。春已十分宜,东风无是非。

蜀魂羞顾影,玉照斜红冷。谁唱《后庭花》,新年忆旧家。

这首词被评为:“置胜名遗老集中,恐不能辨识[11]”。纳兰游明十三陵时又写道:“斜日十三陵下,过新丰猎骑”,其遗民心态再次呈现。此外,纳兰的师友们几乎都是江南汉族落拓之人,如朱彝尊、严绳孙、顾贞观、秦松龄、陈维菘、姜宸英等,其中甚至有公然以明朝遗民身份自我标榜者。纳兰长期与这些汉族前朝遗民们交流思想,他们都是一群崇拜儒学的人,然其积极入世理论与现实不仕产生的冲突,与纳兰的身份困境和遗民心理异质同构,所以他们不谋而合。因而,纳兰是带着清朝“忠臣”面具的遗民,只有在他汉族挚友面前才会卸下“忠臣”的人格面具,做回真实的自己。

(二)不认同父亲价值观的“孝子”

纳兰是个敬友孝父的人,《纳兰君墓志铭》记载:“容若性至孝,太傅尝偶恙,日侍左右,衣不解带,颜色黝黑,及愈乃复初。太傅及夫人加餐辄色喜,以告所亲。[1]11”但是另一方面,明珠是个权倾朝野、独揽朝政并极其贪婪的宰辅,《清史稿》曰:“箦簋不饬,货贿山积”。而天性纯真直率、超逸脱俗的纳兰则“虽履盛处丰,抑然不自多。于世无所芬华,若戚戚于富贵而以贫贱为可安者。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12]”,并且他曾自谓“德也狂生耳,偶然间,缁尘京国,乌衣门第[11]123”。对于富贵利禄,纳兰是一种不屑甚至轻薄蔑视的态度。他在《通志堂集》中这样写道:“乘险叹王阳,叱驭来王尊,委身至歧路,忠孝难并论;有客赍黄金,误投关西门,凛然四知言,清白贻子孙。[13]”这首《拟古》写的是汉代杨震拒不受贿的事情。这里纳兰对杨震廉洁精神高度赞扬,反之亦或多或少渗透着对父亲明珠受贿的看法[14]。

因而他对于父亲明珠结党营私、收受贿赂等行为是有所不满的,他知道父亲的行为迟早将被揭发并处以严重的惩罚。然而暂无史料记载纳兰有对明珠进行劝说之事,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纳兰是百分之百的孝子不敢逆父意,更不会反抗父亲,封建社会要求他做到人人眼中的孝子,因而他带上“孝子”的面具力尽孝道,而他内心却并不是完全认同父亲为人处事的“孝子”。

(三)虔诚的儒家“弟子”

在纳兰性德意气风发、心存志高的时候,他不断学习传统儒家理学思想,甚至编辑《通志堂经解》以弘扬儒理表明自己入世之渴。然而,随着侍卫之职的到来,他觉得自己宏伟抱负难以实现时,他又感觉走上了消极遁世的道路。他跟严绳孙说:“弟今于闲中,留心老子”,欲追随道家思想之念头溢于言表。另外,他词集名为《饮水词》也是有一定含义的,况周颐在《蕙风词话》对此这样解释:“如鱼饮水,冷暖自知?道明禅师行者语。”纳兰的《忆江南》:

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情在不能醒……[4]94

纳兰觉得早已心如死灰应该出家为僧,摆脱红尘烦恼,可是自己到最后还是为尘世凡俗所缚。由此看,一向把儒家性理之学奉为经典的他,已经逐步偏向佛道了[15]。但是作为清王朝贵族成员,他又只能接受现实,让儒家思想占据心里的主导地位。然而内心有着常人难以体察的痛苦和心理压抑的他,还是渴望向往避世的佛道思想的,只不过为了更好地在那个时代生存下去,他只能带着信奉儒家“弟子”的面具而掩盖了向往佛道的真实想法罢了。

《荣格心理学入门》对“人格面具”(the persona)是这样定义的:人格最外层的人格面具掩盖了真我(自我),使人格成为一种假象,按着别人的期望行事,故同他的真正人格并不一致。人可靠面具协调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决定一个人以什么形象在社会上露面……人格面具是原型的一种象征[16]。即自我与外部世界的连接点,意指一个人的行为在于投合别人对他的期望,是环境需要与自我需要之间妥协的产物;另一方面,由于人格面具的存在,也维护了人的虚伪与怯懦。

矛盾痛苦的纳兰只有带上“人格面具”才能更好地生活生存在那个不令他如意的社会,才能为了满足外界对他的期望、愿望,而抑制、掩盖自己内心最真实最简单的想法;然而“人格面具”的不完美之处在于它令纳兰变得内心怯懦、空虚,不敢大胆地反抗令他感到压抑、纠结的一切。

结语

“若戚戚于富贵而以贫贱为可安者。身在高门广厦,常有山泽鱼鸟之思”,这句话是纳兰一生最真实的独白,也侧面反映纳兰一生理想与现实、内心与外界的矛盾冲突。根据荣格和弗洛依德的人格结构理论对纳兰性德痛苦的心路历程进行分析,可用一个三维立体模型将纳兰的人格结构分为三个层次(模型图1见下):集体无意识、自我和人格面具。

通过模型图的分析,我们可以清楚地发现,纳兰的人格结构无论是往上发展的理性阶段还是下潜的感性阶段,他的人格结构都处于一种不平衡、不稳定的状态。无论是集体无意识原始情感对他的影响,还是被“本我”和外界的挤压而处于纠结矛盾状态的“自我”,及为妥协他人、外部环境而无奈带上的“人格面具”,在这三个层次的人格结构中,本该处于保护机体维持身心健康平衡的因素,都由于纳兰长期与外界的矛盾感受和无形的心理压抑,打破了这种机体的健康状态而导致变形、扭曲。因而,纳兰痛苦矛盾的心路历程,皆因心与境经常性处于不自然、不和谐状态而最终导致健全的人格结构向着不健康的方向发展。

三维人格结构模型图1

[1]徐乾学.通议大夫一等侍卫进士纳兰君墓志铭[A].赵迅.纳兰成德家族墓志通考[C].北京:文津出版社,2000.9-10.

[2]刘根生.空幻中的追寻——试论纳兰词的人格精神[J].广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43,(2):69-72.

[3]刘德鸿.清初学人第一——纳兰性德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7.1—198.

[4]张草纫.纳兰词注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50—168.

[5]王卓.纳兰性德个性寻源[J].文艺学研究,1997,(6):145-152.

[6]荣格(瑞士).荣格文集[M].冯川,译.北京:改革出版社,1997.83—90.

[7]陈康祺.郎潜纪闻四笔(卷十一)[M].北京:中华书局,1997.

[8]唐孙华.皇清诰封太子太师武英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相国纳兰公元配一品夫人觉罗氏墓志铭[A].赵迅.纳兰成德家族墓志通考[C].北京:文津出版社,2000.16-17.

[9]纳兰性德.通志堂集(下册)[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93.

[10]弗洛依德(奥地利).精神分析新编[M].高觉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3—201.

[11]赵秀亭,冯统一.饮水词笺校[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123-208.

[12]顾贞观.祭文[A].纳兰性德.通志堂集附录(卷十九)[C].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359.

[13]纳兰性德.通志堂集(卷三)[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30.

[14]黄天骥.纳兰性德和他的词[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83.5—15.

[15]吴竣.矛盾纠结的悲剧人生——浅析纳兰性德何以多愁善感[M].安康学院学报,2010,22,(2).

[16]C.S.霍尔,V.J洛德贝(美国).荣格心理学入门[M].冯川,译.北京:三联书店,1987.48—52.

Everybody Recites His Poetry,but Nobody Knows His M ind——Analyzing Nalan Xingde’s Spiritual Journey w ith Psychology Personality Structure Theory

LIXin-xin,CAIPing
(College of Chinese Literature of Guangdong Ocean University,Zhanjiang,Guangdong 524000,China)

Nalan Xingdewas honored as the leading figure and representative of Ci poet in the Qing Dynasty. His life was superior,and enjoying the wealthy and worldly glory.But his“Nalan Ci”was full of desolate feelings of sadness.In other people's eyes,he enjoyed great success and fame in career,however,it is questioned why his affections expressed in his Ci poetry run so counter to his noble life.This paper attempts to use the psychology of the collective unconscious,self and persona to discuss the causes of Nalan Xingde'smental process of soreness and bitterness to reconstruct his“worries”and show his real soul.

spiritual journey;personality structure;affection

I207

A

2095-3763(2013)04-0008-05

2012-12-18

李欣欣(1990-),女,广东广州人,广东海洋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2009级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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