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保杰
(北京外国语大学,北京 100089/山东大学,山东济南 250100)
美国墨西哥裔文化中的民间药师及其文学再现
李保杰
(北京外国语大学,北京 100089/山东大学,山东济南 250100)
民间医术和民间药师是美国墨西哥裔社区中的独特文化现象,体现了美洲印第安自然哲学观和天主教信仰的结合。民间药师不仅行医治病,而且在美国墨西哥裔人的文化身份认同中充当着媒介作用,成为连结不同生存空间、不同文化的桥梁。民间药师的形象也是文学再现的重要主题,在美国多元文化背景下,象征着文化杂糅和对差异性的认同,成为美国墨西哥裔人生存智慧的体现。
美国墨西哥裔文化;民间医术;民间药师;文化杂糅;《保佑我吧,乌勒蒂玛》
在传统的拉美裔美国人社会,特别是西南部的美国墨西哥裔社区中,民间医术(curanderismo)和民间药师(curandero,女性药师写作curandera)在社区的医疗保健、传统信仰的维系、传统价值观的传承等方面发挥过相当重要的作用。随着现代医疗手段越来越广泛的采用,民间医术和民间药师在卫生保健方面的作用较以前明显减退,逐渐成为文化表征和文学再现中的一个特定符号,代表多元文化背景下文化的杂糅和墨美人认识自我的途径。民间医术难以得到主流文化群体的认同,因此大多数民间药师的身份往往只对族群内部成员公开,文学叙述成为研究这种文化现象的一个重要途径。拉美裔文学中有大量的文本涉及“民间药师”形象,墨西哥裔作家鲁道夫·阿纳亚(Rudolfo A Anaya,1937-)、格洛丽亚·安扎尔多瓦(Gloria Anzaldúa)和安娜·卡斯蒂略(Ana Castillo),古巴裔作家克里斯蒂娜·加西亚(Cristina Garcia)和波多黎各裔作家朱迪斯·卡福(Judith Ortiz Cofer)等都在文学创作中运用了这种文化要素,塑造了形象各异的民间药师,例如阿纳亚的《保佑我吧,乌勒蒂玛》(Bless Me,Ultima)、卡斯蒂略的《如此远离上帝》(So Far From God)、加西亚的《梦系古巴》(Dreaming in Cuban)以及卡福的《太阳界线》(The Line of the Sun)。
上世纪90年代,罗伯特·托洛特(Robert Trotter)带领研究团队在德克萨斯州格兰德河谷进行了实地考察,对民间医术和民间药师行医的的情况加以总结分析,出版了《民间医术——美国墨西哥裔人的民间医疗》,成为民间医术研究最权威的著作之一。大陆尚没有著作专门论及,零星文献见于文化研究或者美国文学研究之中。(李保杰,2011:169-171)从现实角度来看,鉴于“本族语文化与外语文化的差异对外语的理解和使用有深远的影响”(程晓堂,2001:68),文化要素的解读对于文学研究具有基础性的指导意义。本文因此从文化研究角度追溯民间医术的来源,诠释民间药师的文化身份和在社区中的文化角色,并结合典型的文本探讨此种现象在拉美裔文学书写中的具体表达,以此加深对此族裔文学的理解。
民间医术和民间药师是美洲印第安自然哲学与西班牙殖民者的天主教信仰相互杂糅、整合的产物。民间医术本身不是独立的信仰体系,而是宗教信仰和传统医术的混合体,融合了印第安医药知识、印第安人对灵性的信仰、西方医学以及基督教思想这两类迥然不同的文化要素。民间医术的精神慰藉和心理抚慰作用与拉丁美洲其他的文化杂糅现象存在某些相似之处,例如古巴和加勒比海群岛的萨泰里阿教以及海地的伏都教。①相比于其他拉美裔文化分支,墨西哥裔人口最多,历史最为悠久,所以民间医术的影响范围更大,民间药师也更具代表性。
“民间医术”和“民间药师”两个词都来自西班牙语中的“curar”,基本意思是“治疗”、“康复”。罗伯特·托洛特对“民间医术”的界定是:“(它是)多种治疗手段的统称,简单的有家用小偏方,复杂的有治疗血栓的精神疗法,无所不包。”(Trotter&Chavira,1997:xv)。在美国墨西哥裔文化中,民间药师有男有女,在社区中受到人们的尊敬,但是并不享有任何特权,除了治疗技术之外与其他人没有区别。他们的治疗地点一般设在自己家中,如有需要也会为患者上门服务。他们提供服务时不收取治疗费用,患者大都根据各自的情况以实物相赠,表示谢意。在某些社区中,民间药师的职业呈现出家族化或者世袭化,但是总体来看并不典型。民间药师大都声称自己的力量为上帝所恩赐,非凡的能力与生俱来或者在得到其他民间药师的提点后获得了顿悟;不过运用草药或者按摩正骨等具体技艺往往通过拜师学艺来传承。经过400多年的发展以后,“民间药师”逐渐职业化,并已经演变为特定的文化概念,成为墨西哥裔文化研究的重要方面。
汉语文献中“curandero”翻译成“康复教士”、“民间医师”、“民间游医”或者“巫医”等。这些译法各有侧重,但都未能涵盖该词的准确意义。民间医术与宗教密不可分,民间药师在治疗中大都借助于宗教仪式,但民间医术并不是独立的信仰体系,并且往往被基督教会视为“巫术”或者“异端邪说”,所谓“教士”不够准确。不过,“康复”却是十分贴切,强调了“身体和心智的健全,与自然生态相融相契”(黄心雅,2003:151),因为这些医师即便使用某些超自然的手法,往往是为了解除邪恶咒语、治病救人,这一点与“萨满”相类似,和一般意义上的巫师(brujo/a)有着本质的差别。“民间药师”这种说法同样有其不足之处:并非所有的民间医生都使用草药,根据各自所长具有不同的称呼,最常见的几类为:接生员(partera)、草药师(yerbero/a)、按摩正骨师(sobadores)和能够使用超自然手段的灵媒(medium)。当然,有名望的民间药师往往兼具这几个方面的技艺。
大部分学者认为民间医术具有几个较明确的文化渊源:基督教信仰和仪式、古代阿拉伯人的医学知识以及美洲印第安人的草药知识等。托洛特根据格兰德河谷地区的民间医术,归结出6个来源:基督教信仰、古代阿拉伯人的医药知识、欧洲中世纪以来的巫术、印第安人的草药知识、现代人对灵性和精神现象的信仰以及现代医学。他还提出,善恶对立的思想明显带有基督教文化的色彩,法事中使用的橄榄油和十字架等都是具有典型基督教色彩的物品,因此推断是受西方文化影响的结果,并将基督教视为民间医术的首要来源。(Trotter&Chavira,1997: 25)
本文作者对此有不同的观点,因为善恶对立的思想不仅存在于基督教文化中,美洲印第安神话中也有相同的反映。另外,基督教对民间医术妖魔化并加以排斥,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确定基督教信仰并非民间医术的首要来源。其次,除了草药和按摩正骨等具体的治疗手段之外,法事和通灵仪式与美洲印第安人中的“典仪”有着一脉相承的联系,例如纳瓦霍人的“吟诵式”就是为了救治生病的部落成员。(邹惠玲,2004:54)民间药师的治病方式与美洲印第安人古老的萨满教和灵性信仰密切相关,如主持跳神活动的萨满是人与神之间的中介者,他们还能够与灵性世界沟通,驱赶邪恶的灵魂、保护部族成员的平安,这些也都是民间药师的特征,故此不能简单地将民间医术归结于欧洲中世纪以来的巫术。(秋浦,1985:5;富育光、孟慧英,1991:109-110)再者,西班牙殖民者来到“新大陆”后,将印第安信仰宣布为“异端”,大肆焚烧印地安医学典籍,并将印第安人种植的数千种药草毁坏殆尽。为了生存发展,部分皈依基督教的民间药师将印第安医术和基督教仪式结合起来,使这种医术在民间保存下来。托洛特也承认,西班牙殖民者征服新大陆后对土著居民实行文化孤立,使得印第安渊源难以追寻。
因而,现在已经很难断定民间医术中有多少成分来自于印第安传统或者西班牙殖民者带来的天主教和西方医学知识。由于美洲印第安人相信“万物有灵”,且信仰多神教,所以民间医术中所谓“上帝意志的体现”和十字架等基督教成分无疑是天主教影响的结果。对基督教上帝的信仰是墨西哥裔民间药师与印第安药师的根本差别,从而也证明了民间医术的文化杂糅本质。
民间医术是文化冲突与和解的产物,无论是在行医治病之中,还是在作为一种文化符号的象征意义上,民间药师都代表了多元身份的杂糅,并充当着桥梁与媒介的作用。
民间医术根植于美洲印第安人对灵性世界的信仰,又融合了基督教中上帝至高无上的思想。民间医术一般分为三个层面:物质层面、精神层面和心理层面。第一类药师最为常见,往往使用十字架、草药、橄榄油、鸡蛋等物品,辅以特定的仪式。第二种需借助于灵媒师,治疗时灵媒师进入类似于催眠的状态,与灵性世界沟通,帮助驱赶或安抚致人病患的灵魂,从而重新恢复病人与宇宙的和谐,契合印第安文化中朴素的生态思想。最后一种相对少见,通过类似于心理分析的方法进行心理治疗,主要治疗病人的心理或精神创伤。这几种方法具有共同之处,即身心兼治。路易·利昂(Luis León)在毗邻墨西哥的西南部边境地区对最著名的几位民间药师进行了采访和研究,也认为民间医术强调个人身体健康与自然的和谐,通过“仪式、互惠和交流重建世界的秩序”。(León,2004:130)民间药师在治疗中所强调的自然与人的和谐关系显然是非墨西哥裔主流文化所缺失的。
民间药师对于疾病的认识反映了美洲印第安人的生态思想和自然哲学。根据印第安宗教信仰中“万物有灵”的宇宙观,世间万物的灵性和人类的灵魂相通,自然和人类融汇成不可分割的整体,一旦这种和谐被破坏,人们的身体或者精神就会失去平衡,疾病趁虚而入。人与自然的这种关系从根本上不同于欧洲白人的自然观:“墨西哥裔美国人不像白人那样将自然和超自然截然分开,他们认为,自然和超自然的和谐关系是保证人类健康安宁的根本,而不合谐就会导致疾病和灾祸。”(Madsen,1964:68)另一方面,善良与邪恶、阴与阳、物质与精神等矛盾共同构建宇宙这个整体,人是这个整体中的一部分,矛盾双方的和谐共存是宇宙得以正常运转的保证,而这些都是上帝意志的体现。所以,民间药师在使用草药、按摩等手段治疗身体上的病痛时,还需要借助于"法事"等宗教仪式重建人与自然之间的平衡。他们能够通达灵性世界,发挥媒介的作用,为病人解决心理、精神及人际关系等方面的问题,从而达到身心兼治的目的。
民间医术和民间药师曾经在墨美人社区发挥过相当重要的作用,民间药师得到人们的尊敬,接生员往往被视为种族延续的重要守护者。但是,随着墨美文化和主流文化越来越多的接触,民间医术难以得到白人主流社会的认同,往往被视为迷信或巫术,民间药师的身份逐渐被边缘化了。黄心雅认为,这是欧洲人文化殖民的一个方面,即“把印第安文化精髓之心灵信仰神秘化、妖魅化、边缘化”。(黄心雅,2003:151)民间医术和民间药师因此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成为“边缘”文化现象。1989年国家遗产奖得主伊娃·卡斯特亚诺斯(Eva Castellanoz)是当今最富盛名的民间药师,她不仅高调公开自己的身份,为人们治病消灾,而且致力于传统文化的保持和传承。作为民间药师,她的有些做法和教会存在冲突:“她已经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信仰,有些方面和教会有重合,但也存在矛盾。”(Mulcahy,2005:46)尽管她认为天主教已经不适合自己,但是对上帝的信仰、天主教中的象征意象以及基本教义仍旧对她的生活有着重要的影响。卡斯特亚诺斯所体现出的这两种文化要素的融合是民间药师文化杂糅身份的例证。
1991 年,托洛特等研究者在南德克萨斯进行了一项关于“邪眼”(Mal de ojo)②的调查。结果显示:不同族裔的254人参加了调查,161人有过求助于民间药师的经历。(Trotter,1991:121)虽然现在情况有了明显的改变,但是在经济落后、医疗保险覆盖较低的墨美人社区,民间医术仍继续发挥着作用。兰斯福特(Edward Ransford)在2010年对拉美裔美国人的就医状况进行了调查,当问及“假如你知道某位知名的民间药师,患病时是否会求助于他”时,近1/3的人做出了肯定回答,与持观望和完全否定态度的人数相当。之后调查者调换了概念,不再使用“民间药师”,而是采用“自然理疗师”(sanador或者naturalista),调查结果出现了明显的差异:超过半数的受访者给出了肯定了回答,对草药或者按摩等替代疗法持肯定态度,其中1/4的人将其列为首选。兰斯福特因而认为,“人们显然不愿意使用‘民间药师’一词……其中涉及的巫术是导致部分受访者态度犹疑的重要原因”。(Ransford et al.,2010: 871)可见,白人文化霸权对印第安文化的妖魔化解读明显影响到人们对民间医术的认识,同时也证明了民间药师的尴尬地位:“人们认为‘民间药师’有别于普通人,因而对他们既敬又畏,有人甚至指责他们为巫师,用巫术破坏社会秩序,因此并非所有的人都相信他们的能力。”(Trotter&Chavira,1997: 110)这种矛盾的态度反映了民间药师处于文化边界之上的地位,正好契合其作为文化杂糅的象征。
在现代社会,民间药师的实际作用被弱化了,但是在多元文化语境下,使其文化象征得到了加强,成为墨西哥裔文化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利昂从文化研究角度解读墨西哥裔美国人对瓜达卢佩圣母(Virgen de Guadalupe)、民间医术以及灵性信仰(espiritualismo),认为这些文化要素为生活在文化冲突与整合中的人们提供了一种“应对生活危机的有效而富有创造性的方式”,使他们可以在“歧视、贫穷和没有任何权利保障的情况下存活下去并找到生活的意义”。(León,2004:5)所以,民间药师除了发挥在社区医疗保健中的作用之外,更多地作为了一种文化符号,其意义彰显于对文化差异性的整合和对边缘文化身份的理解。众多关于民间医术和民间药师的文学书写可以证明这一点。
奇卡诺文学中最典型的民间药师当属阿纳亚笔下的乌勒蒂玛。阿纳亚是新墨西哥作家,善于运用印第安神话和各种民间传说,挖掘其中的原型化形象和象征意义,探讨多元文化语境下墨美人的生存。《保佑我吧,乌勒蒂玛》(Bless Me,Ultima,1972)是他的代表作,乌勒蒂玛已经成为拉美裔文学中的经典“民间药师”形象。特尔·雷沃列多(Tey Diana Rebolledo)从女性主义批评出发研究文学作品中的民间药师,将其视为当代奇卡诺文学中最重要的女性原型形象:“和大多数复杂的象征一样,‘民间药师/女巫’兼具积极与消极两种特征……她具有直觉和认知的不同技能,她与自然界的联系和交流尤其重要,因而成为整个奇卡诺文学中的鲜明形象。”(Rebolledo,1995:83)下面以《保佑我吧,乌勒蒂玛》为例,解读“民间药师”的文化内涵。
在小说中,乌勒蒂玛是连接现实世界和灵性世界、基督教和印第安信仰、人类和自然的桥梁,在主人公安东尼奥·马雷斯的成长中发挥了媒介和引导作用。安东尼奥生活在父母所代表的不同亚文化冲突之中:母亲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希望安东尼奥长大后献身宗教,守护这片土地;而牛仔出身的父亲则希望他充分享受自由,不要被宗教所束缚。在家庭之外,他还见证了天主教徒和崇拜自然的“异教徒”之间的冲突。在学校里,他受到白人同学的嘲笑,因此困惑于主流文化和墨美文化的矛盾。在安东尼奥迷茫之际,乌勒蒂玛走出大山,来到马雷斯家。之后,在这个有着浓厚西班牙文化传统的小镇上,乌勒蒂玛同马雷斯一家经历了社会转型时期的种种变革。她不仅医治人们身体上的疾患,而且还驱巫除鬼、同邪恶的化身泰诺里奥作斗争,最终通过自我牺牲使得大平原恢复平静。安东尼奥最终具有了包容差异性的智慧,他知道,父亲代表的大海和太阳与母亲代表的大地和月亮实际是不可分割的整体,生存就意味着打破二元对立的矛盾、寻找和解与和谐。雷蒙·萨勒迪瓦尔(Ramon Saldívar)用下面的图表来表示人物之间的关系,突出了乌勒蒂玛作为民间药师的媒介作用(Saldívar,199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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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勒蒂玛是典型的民间药师,兼为接生员、草药师和通灵的萨满巫师。她行医救人,为产妇接生,将一个个小生命迎接到这个世界,安东尼奥就是其中之一。安东尼奥的舅舅卢卡斯得了重病,医生和教士都束手无策,乌勒蒂玛娴熟地运用草药、借助于传统仪式为他治病。这其中既有草药所发挥的实际效用(如卢卡斯喝下汤药、呕吐出了蠕虫),同时仪式和具有象征意义的人偶发挥了心理暗示和精神慰藉的作用,使病人的身心都重获健康。泰诺斯家里闹鬼,室内的物品被无端摔碎,房顶的瓦片莫名掉落,乌勒蒂玛作为灵媒与灵性世界交流,得知这是枉死的印第安人的亡灵在作祟,她使用法事来安抚亡灵,帮助人们达成与历史的和解。
乌勒蒂玛是自然的化身,代表了美洲印第安文化中的自然生态意识。在她看来,万物都是有灵性的,草木、河流和岩石都包含着人与自然的联系。人们必须接受自然、尊重自然,才能和自然和谐相处,否则便会遭到惩罚。在日常的生活中,她处处表现出对自然和生命的尊重。例如,她上山挖药草时会和大自然交流,解释为了治病救人才将药草挖出来,以此感谢自然的恩赐,请求自然的理解。这些朴素的生态思想包含了印第安人的生存理念,是主流文化所缺失的。乌勒蒂玛的到来使安东尼奥认识到了平原的美,聆听到了淙淙河水与生生不息的大地之间蕴藏的优美旋律,他开始在自然中追寻祖先的足迹,寻找自己的身份与历史认同感:“从她的眼里我第一次看到了群山的美丽和绿色河流的魔力……四面八方的平原都汇集在我心中,眩目的白日照耀着我的灵魂。脚下细腻的沙粒和头顶的太阳、天空好像都融为一体,化成了一个奇特的、完整的生命。”(Anaya,1994:12)这种包容差异性的智慧正是力量的来源:“因为乌勒蒂玛能够同时吸收西班牙和印第安传统,她才具有非凡的力量。”(Paredes,1978: 102)
另一方面,乌勒蒂玛的这些观念和做法只能得到社区中少部分人的认同,她在社区中的位置契合了民间药师的边缘身份,体现了之前所说的人们对民间药师的矛盾态度。来到马雷斯家以前,年事已高的乌勒蒂玛离群索居,生活在深山中。马雷斯夫妇知恩图报,才将她接来安度晚年。乌勒蒂玛在多年的行医过程中挽救过镇上很多人的生命,只要人们需要,她都会不辞辛苦地跋山涉水前去相助。即便如此,人们对她的态度依旧十分矛盾,大多数人对她敬而远之,有些孩子还偷偷地叫她“巫婆”。
阿纳亚的这部小说成为奇卡诺文学中研究和译介最多的文学作品之一,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乌勒蒂玛这种独特的文化身份,作者因此也获得了“奇卡诺文学教父”的称号。同样,在运用民间医术等文化要素的过程中,墨西哥裔文学也获得了发展的空间。作家和艺术家也充当起“民间药师”的角色,连接起现实和想象、作家个人认知和族裔集体意识、族裔文化和主流文化等不同的方面。劳拉·佩雷兹(Laura E Pérez)从文化和文学的互文性角度,将桑德拉·西斯奈罗斯(Sandra Cisneros)、卡斯蒂略和安扎尔多瓦等作家比作“民间药师”,因为她们的文学书写“在墨西哥裔美国人构建新的美国身份中发挥了精神媒介的作用”。(Pérez,1998:40)可见,“民间药师”已经超越了其本身的职业身份,成为墨西哥裔美国人探寻文化认同感的一个象征,是他们生存智慧的体现。
纵览民间医术的发展历史和其文本化过程,可以看出:这一文化要素在美国墨西哥裔文化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既是族裔文化特征的重要体现,也是文学书写的素材,还是文学再现的构建媒介。“民间药师”的概念化和文本化证明了它从职业名称到文化符号的转化,其中所包含的“包容差异性”对于多元文化语境下墨西哥裔美国人的自我认同和身份构建具有建设性意义;其倡导的“自然与人类存在的和谐关系”根植于印第安文化中朴素的生态观,在一定程度上契合了具有现实意义的自然文学思想。
注释:
①萨泰里阿教(Santeria)起源于古巴和巴西等地,后传入美国,由来自西非的黑人结合非洲信仰和西班牙殖民者的天主教而创立,结合了对非洲约鲁巴神的膜拜以及对罗马天主教圣徒的膜拜。流行于海地的伏都教(voodoo,另译为“巫毒教”)起源于西非,在中美洲表现出文化融合的特征,例如其一神教信仰就明显有别于非洲信仰。
②美洲民间文化中,“邪眼”(evil eye)是由于他人的嫉妒而导致的一种疾病。在中东吉普赛人中也有类似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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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randero in Mexican American Culture and Its Literary Representation
LIBao-jie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Beijing100089,China/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250100,China)
Curanderismo and curandero,asunique Mexican-American cultural phenomena,exemplify the syntheses of Native American naturalistic philosophy and Hispanic Catholicism.Curanderos are more than folk healers,to function asmedia in constructing Mexican-American identity and cultural identification.They have beenmetaphorized into images of bridges to negotiate diverse existences and cultures.The contextualization of curanderos in literature is significant in the sense that they represent cultural hybridity and dialectics of differences,as wisdom to secure Mexican-American survivals.
Mexican-American culture;curanderismo;curandero;cultural hybridity;BlessMe,Ultima
I106
A
1002-2643(2013)05-0088-05
2013-03-07
本文为国家社科项目“当代西语裔美国文学研究”(项目编号:12BWW048)的阶段性成果及山东大学自主创新项目“中西临终关怀对比研究”(项目编号:IFW09060)的阶段性成果。
李保杰(1972-),女,山东临清人,北京外国语大学博士后、山东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