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祈
在上昆新编昆剧《烟锁宫楼》于上海首演之前,不禁回想起20年前台湾与昆曲 “金风玉露一相逢”的那一刻。
1992年底上昆来台盛大演出,那是两岸交流后第一支大陆表演团队来台的大型售票公演。上昆以“登台第一团”身份精锐尽出,国父纪念馆和国艺中心两地交替,前者是大唐盛世《长生殿》,后者化身《烂柯山》破壁残灯;前晚观众才陶醉于天上人间华丽的浪漫,隔天又被朱买臣休妻的三笑三哭,惹得哭一阵、笑一声、叹一回。出神入化的演出带来了人间绝美,对许多台湾观众而言,与昆曲的“恋情”始于此际,而上昆就是初恋情人。
我们何其有幸,竟参与了这段历史,更没想到,我有此荣幸能与上昆结缘,担任新编昆剧《烟锁宫楼》的编剧。《烟锁宫楼》正是国光剧团《三个人儿两盏灯》的昆版。
2002年我担任国光剧团艺术总监,除了以现代思维使京剧扣紧时代脉搏,更有意识加强京剧的文学性。京剧起自民间,民国初年文人加入后,创作视角仍以伦理道德教化为主,而我希望21世纪台湾国光剧团的新编京剧,能以“独抒性灵、凸显个性”直接切入文学核心,更以“内省式、意象化”笔法打造京剧的文学剧场。而所谓“内省式、意象化”,当然得自昆剧启发。
最鲜明的例子是《三个人儿两盏灯》,唐明皇的时代背景,却抛开“大历史”,不用“崇高叙述”,专写后宫宫女以及边关战士一缕一丝寂寞心事。这是当时还在台湾大学戏剧系就读的赵雪君的创意。当时雪君修我的“戏曲编剧”课,我在改学生作业时,意外在稿本上看到自己的一滴眼泪,不懂京剧的台湾女孩,却会用心说故事,笔端清新轻盈,细腻到像是每个女子的眉梢眼角都得以触碰。这戏必能改变京剧的气质,就是这一念,我决定把它当作国光剧团年度新戏。而我在接手写京剧唱词时,萦回在心的是昆剧。我心目中的昆剧曲文最动人处,不只是文采,不仅是格律,而是“意象、内省”。耐人寻味的昆剧曲文,能潜入意识底层,勾出自己都说不清的心底幽情。这样的笔法,超越“抒情”,更像是心绪的流淌,心曲的喃喃自诉。我虽然做不到,但心向往之。《三个人儿两盏灯》是以昆曲的情味打造的京剧。
2005年《三个人儿两盏灯》首演前,海报贴在国光门口,竟吸引了蔡正仁老师的目光。那时蔡老师应洪惟助老师之邀来台演出,在国光排戏。蔡老师一看淡紫烟蓝的海报,直觉“这戏适合昆曲”! 多年后的此刻,这计划终于实现,时间点恰好落在两岸艺文交流整20年。
今年初上昆赴台20年盛大公演戏码中,安排了《烟锁宫楼》,由昆三班主力和杰出新秀通力合作盛大推出,蔡老师激动地对我说:“终于实现了!”我当然也非常激动,昆剧是我心中的典范,我相信唐代后宫的寂寞幽情,能穿越时空直透现代心灵。
(作者为台湾大学戏剧系特聘教授,国光剧团艺术总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