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对华外交的内生变量

2013-05-30 21:27雷墨
南风窗 2013年14期
关键词:对华外交越南

雷墨

6月19日至21日,越南国家主席张晋创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这是他2011年就任越南国家主席以来首次访华。在与中国国务院总理李克强的会谈中,张晋创表示“愿本着同志加兄弟的精神,增进政治互信”。中越关系正常化以来,在越南共产党总书记、国家主席和总理组成的“三驾马车”权力格局中,并不是每位越南国家领导人都以“同志加兄弟”形容越中两国关系。这种微妙的差异体现了越南政治精英在对华态度上的温差。在没有“领导核心”的越南高层权力体系中,这种温差不同程度地体现在对华外交上。

美国学者亚历山大·武温(Alexander L. Vuving)认为,后冷战时代越南的对华政策并非由单一战略主导,而是不同战略之间的竞争和妥协的结果,“这种局面是越南统治集团内部政治竞争使然,而不是统一的领导层在战略上的深思熟虑”。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原因,在中国与周边国家的关系中,中越关系最为复杂、微妙。越南1986年革新开放以来高层权力格局的演变,是造成中越关系复杂、微妙的一个重要原因。越南革新开放进程的深化,也给中越外交互动模式提出了新的挑战。

“非对称性政治”

中国长期以来都是越南强大的北方邻国,历史上两国无论是敌是友或非敌非友,巨大的实力差距一直是常态,这也是至今仍然影响越南对华外交的大背景。美国弗吉尼亚大学教授布兰特利·沃马克(Brantly Womack)根据中越关系的这一特征,总结出“非对称性政治”理论。沃马克认为,中国与越南之间巨大的实力差距造就了一种“非对称性结构”,这种结构在每个历史时段塑造和影响两国关系。他甚至认为中越关系不是“一对关系”,而是“两对关系”,即中国对越南的关系和越南对中国的关系,因为这两对关系的运作逻辑完全不同。

在沃马克看来,这种由于地缘和历史因素造成的“非对称性”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以至于往往不被人们所意识到。沃马克认为,这种特征往往导致越南对中国的行为过度敏感,而中国则对其政策给越南造成的影响不那么敏感,“对越南来说,中国一直是重要的现实存在,而越南对中国来说则不是,所以越南对中越关系带来的危险和机会都更加敏感”。2008年中国网络论坛上曾流传一个所谓中国对越南的“入侵计划”,并列出了军力部署、军事调动、打击方案等细节。虽然从常识上看,中国对越南发动大规模军事打击不可想象,但这个网络论坛上的消息还是引起了越南外交和军事高层的警觉,越南外交部甚至还正式向中国提出抗议。

历史地看,中越关系的“非对称性”塑造了越南在应对中国时“对抗与尊重并存”的模式。在面临安全威胁时,越南往往选择对抗,但同时又表现出对中国这个强大近邻的尊重,以免遭受更大的威胁。武温以中国明朝征讨“黎利作乱”事件为例,认为“军事上对抗、外交上尊重”是越南处理与中国关系时的突出特征。“黎利率领的越南军队在已经击溃明朝军队的情况下,没有选择报复敌军,而是向他们提供粮草,使他们得以顺利返回中国。”越南“对抗与尊重并存”模式的现实版,则是越南在对美与对华关系上走“外交钢丝”。一方面,越南希望引入美国势力以弥补自身实力的弱势,另一方面也谨慎地不因此而引起中国的反弹。

虽然中国和越南近年来因南海问题摩擦不断,但两国关系总体上进入了平稳发展轨道。沃马克将目前的中越关系称为“成熟的不对称”,双方对对方的行为都有了一定程度的预期。不过,沃马克在接受《南风窗》采访时也指出:“全球化改变的是‘不对称关系的内容而非本质,‘不对称性是中越关系的永恒特征,中国和越南都融入了国际体系,这既会给两国关系带来机会,同时也会造成脆弱性。”“实力上的落差会导致强势方与弱势方在利益和认知上的系统性差异。”

“二元”战略格局

胡志明去世后,越南逐渐形成了越共总书记、国家主席、政府总理“三驾马车”高层权力格局。1986年革新开放后,这种权力格局得到强化。这种没有领导核心的权力格局,是越南对华外交战略表现出分歧一面的制度性因素。武温在接受《南风窗》采访时说:“后冷战时代越南政治的特点就是国家战略的‘二元特征,要理解中越关系的复杂性,必须注意到越南统治精英之间在外交战略上的内部分歧。”在他看来,“保守派”更加注重越南发展的社会主义方向,主张与中国接近,而“改革派”更加重视融入西方主导的国际经济体系,倾向于与欧美以及东亚发达国家发展关系。

把越南领导层划分为“保守派”和“改革派”或许过于简单,但也基本上反映了中越关系正常化以来越南对华外交的总体特征。事实上,越南对华外交的确形成了看似“矛盾”的局面:一方面,两国执政党、政府以及军方之间交流的制度化程度远比中国与其他周边国家成熟;另一方面,越南通过与其他大国发展关系“制衡”中国的意愿,也是中国周边国家中较为突出的。武温认为,在战略层面,越南外交由核心领导圈控制,但这些高层决策者代表了不同的战略思路,越南的对华外交表现出的“不协调”多于“协调”。这种局面的形成,与越南领导层内部在对华外交上的不同取向不无关系。

党际交流在中越关系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1990年越共总书记阮文灵访问成都,与时任中共总书记江泽民会谈,打开了中越关系正常化之门。1999年2月,越共总书记黎可漂访华期间,中越双方确立了“长期稳定、面向未来、睦邻友好、全面合作”的“16字方针”。正是在黎可漂的倡议下,中国与越南在2000年建立了关于社会主义理论、治党治国等意识形态领域的磋商机制。农德孟就任越共总书记的10年期间,在与中国领导人会谈时,多次以“同志加兄弟”形容中越关系。在农德孟任期内,中越关系从战略伙伴关系提升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在中越两军交流方面,继2005年启动中越军方年度防务安全磋商后,2010年这一机制升级为战略防务安全对话。

越共前总书记黎可漂曾公开表示把中国作为越南革新开放的榜样,但被誉为越南革新开放设计师的前总理武文杰在发展理念上表现出明显的不同。武文杰效仿的对象是日本和韩国,希望通过建立韩日那样的大型企业集体把越南经济带向国际市场。现任总理阮晋勇对越南造船工业集团这样的大型国企寄予厚望,也是出于同样的发展理念。武温认为,改革派不像保守派那样在乎意识形态,既然中国经济发展也学习韩国和日本,那么越南为何不直接学习后者呢?发展理念上的差异也会体现在对华态度上。

革新开放的深化

1986年实施革新开放以来,越南的政治、经济和外交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越南外交变化的一个突出特点是意识形态色彩逐渐淡化。1988年越共政治局会议颁布“13号决议”,主张调整与中国、美国以及东盟的关系。1992年越共“七大”三次会议上,首次提出“多样化、全方位”的外交方针。但这次会议依然把中国、古巴、朝鲜等社会主义国家当作越南最亲密的伙伴,东欧前社会主义国家处于第二梯队,其次是东南亚其他国家,美国仍然属于“敌对国家”。2001年越共“九大”提出“大国优先、邻国优先、传统友好国家优先”的外交方针。2003年越共九届八次会议是越南外交战略的转折点,在这次会议上通过的《新形势下国防战略决议》,首次不再以意识形态作为界定敌友的标准。

越南自身国际定位的变化,是越南外交变化的另一个特点。2001年越共“九大”提出“越南愿成为世界各国的朋友和信任伙伴”。2006年越共“十大”上,这一表述变为“越南是世界各国的朋友和信任伙伴”。2011年越共“十一大”上,上述表述中加入了“国际社会中负责任成员”。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越共“十一大”的外交方针中,把此前的“融入国际经济”改为“融入国际”,明确表示越南不仅仅局限在经济领域的融入,而是包括政治、经济、国防、安全、社会等各个领域的融入。此外,这次会议上,越南首次把“国家利益”正式写入党的文件。越共总书记阮富仲在会上说,国家利益必须是最优先的考虑,独立自主一定要与融入国际相结合。

越共“十一大”上,越南国会代表以多数票赞成通过了一项决议,取消了“国有经济部门在国家经济中扮演关键角色以及国家拥有主要生产资料”的表述。这被外界解读为越南在为加入“跨太平洋战略伙伴协议”(TPP)做铺垫,因为TPP谈判中有限制性的“国有企业条款”。越南国立大学学者黎洪协在接受《南风窗》采访时表示,越南加入TPP的决定,是越美关系成熟的标志,证明了越南强化对美关系的意愿,这不仅有经济利益考虑,也有战略方面的考虑。此外,力推加入TPP,也体现了越南国内不同政治势力之间的博弈。越南国内的“改革派”,一直希望通过对外开放扫除国内经济结构调整的阻力。

越南革新开放的深化,不可避免地会影响越南的对华外交。虽然中国与越南基于意识形态和政治制度的合作在两国关系发展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但这类合作渠道的分量很可能会逐渐降低。在越南对中国的认知中,“友好邻邦”的色彩已经虚化,取而代之的是基于务实态度的“合作伙伴”。沃马克认为,把双边关系放在开放的政策背景下,对中越两国来说都很重要,“革新开放帮助越南在对华政策上走出了敌友的‘二元认知,加入东盟使越南在处理对华关系时更加自信,也更加不容易被孤立”。

市民社会的崛起

随着经济的发展、社会的开放以及互联网技术的普及,越南民间组织日渐活跃。尽管越南政府依然严控民间组织的活动,但市民社会已经初具雏形,并表现出越来越强烈的影响政府决策的意愿。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因素被有些人看成越南市民社会成长的一个外部诱因。因为从近年来民间组织活动的主要针对对象来看,一个是指向越南政府,另一个则是指向中国,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越南对中越间贸易逆差一直颇有微词,2009年中国公司投资15亿美元开发越南铝矿,却引发了越南民间包括环保主义者、知识分子、国会代表以及普通民众在内的抗议。这起抗议甚至被西方学者认为是越南市民社会崛起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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