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风暴眼的“回稳年”

2013-05-30 15:43陶短房
南风窗 2013年26期
关键词:兄弟会化武红线

陶短房

如果说,2011年的中东是“革命年”,2012年是“动荡年”,那么2013年就是“回稳年”。在这一年里,外界曾被“革命”掀起的热情和期许,在很大程度上被冷静和务实的分析、反思所取代。中东大地上持续3年的躁动虽未平息,却似露出明显的疲态。

埃及:翻转的陶轮

古老的埃及文献《伊普味陈辞》曾说,古埃及中王朝时期政局反复,“大地如陶轮般翻转起来”,而这一幕在2013年的“新埃及”重演了。

6月30日是埃及兄弟会穆尔西政权执政一周年,兄弟会很早就开始操办庆典,准备隆重庆祝这一“革命成果”。没想到6月26日,由自由派、世俗派和左翼反对派组成的“救亡阵线”开始在各地大举“倒穆”,短短几天便号称征集了2200万人签名,要求穆尔西下台,但遭到抵制;7月1日,埃及国防部长塞西代表军方出手,向穆尔西发出最后通牒,再遭拒绝;7月3日夜,军方发动政变,民选的兄弟会政权仅存在1年零3天便宣告垮台。

现在回头看兄弟会走到众叛亲离这一步,只能说“民意如流水,朝不保夕”。兄弟会在“革命”和选举期间许诺的经济和民生画饼,被执政期间政府增税减支、民众停水停电的现实打回原形。6月26日,卡塔尔埃米尔阿勒萨尼退位,次日卡塔尔主权基金管理层大改组,兄弟会最大金主的变故也令穆尔西根基动摇。兄弟会在“革命”后为获得胜选,上台前曾刻意表现出温和、世俗的一面,但上台后却倚仗大选51.73%的得票率和一度高达80%的民意支持率,企图使总统职权凌驾于司法,并强行通过伊斯兰色彩浓厚的新宪法公投。在政变前夕,埃及总共27个省中,兄弟会背景的省长已达11人。过度揽权,导致遭排挤的军方、自由派、世俗派、工团组织,什叶派穆斯林、科普特基督徒,甚至正统逊尼派的爱资哈尔清真寺和原教旨主义的萨拉菲光明党于政变前夕暂时抱团,促成了政变的爆发。

政变后,反兄弟会各方因权力分配矛盾而屡屡倒灶,以至于临时政府的名单在7天内换了3次。但由于兄弟会高层悉数被捕,加之沙特对政变旗帜鲜明的支持,和美国吞吞吐吐地承认既成事实,兄弟会在国际上的支持者遂纷纷离去,最后只剩下因国内反埃尔多安抗议而自顾不暇的土耳其,和刚更迭了君权的卡塔尔。尽管此后一段时间兄弟会屡屡爆发街头抗争,并一度因“7·8”血案和“8·14”清场引发全球瞩目,但总的来看,局势正趋缓和,军方成为2013年埃及政坛最大赢家。

10月9日,埃及过渡政府正式解散兄弟会所注册的非政府组织。11月4日,穆尔西等15名兄弟会骨干被送上法庭受审。自8月15日埃及宣布紧急状态起,兄弟会遭到前所未有的全面镇压,其为人所熟知的领袖,除新任负责人马赫穆迪·伊扎特外几乎都被逮捕。虽说自1928年成立以来,兄弟会多次遭受灭顶之灾总能恢复元气,但没有什么教训比从问鼎政权到沦为阶下囚更深刻了。

埃及的过渡期不论长短,最终都会导向普选,出现新的民选文人政府。但2013年的变故似乎说明,对于初生的民主国家,选票不足恃,民选之上更应有权力制衡,以及对于军权的限制。倘各种机制性框架尚不健全,民选领袖任由社会族群分裂和经济民生问题恶化,仅汲汲于一党的蝇营狗苟、赢家通吃,则“陶轮翻转”的一幕,随时可能重复发生。

叙利亚:“红线年”

2012年8月20日,奥巴马挑起化武话题,公开划出“巴沙尔当局使用化武美国即动武”的红线。然而“红线”划出后,“使用化武”的传说非但未减少,反倒大幅增加。

对叙利亚而言,2013年几乎成了“红线年”。3、4月间,“政府军野蛮使用化武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反对派证词突然大幅增多,令划出“红线”的奥巴马左右为难,最终在4月25日作出模棱两可的“判词”:指责巴沙尔使用化武,但避免谈及自己“原创”的“红线”。不久后,美国宣布向叙反对派提供“自卫性”军援。

8月21日,叙反对派和亲反对派组织在YouTube等网站大量上传视频,指控大马士革当局使用神经性毒气沙林攻击大马士革郊区反对派控制的格胡大地区,宣称死难人数由最初的至少170人,逐步升至500~1300,甚至1700人以上。8月30日,奥巴马发表公开讲话,不仅认为发动化武袭击的是巴沙尔当局,更原封不动照搬了亲反对派组织的民间团体提供的“死1429人、包括426名儿童”数字,并称其为“当然可信的消息源”,强调“要行动”,而在他之前,国务卿克里已作了类似基调的表态。

看似明白的选择题,却在其后两周上演了一波三折的大逆转。

先是奥巴马在8月30日基调讲话里给美国动武设了“目标有限”、“国会授权”的前提,将动武与否的选择推到了9月11日美国国会复会日期之后。再是9月4日美国参院外交委员会以10︰7通过决议,同意对叙动武授权,扫清了授权决议递交参众两院表决的障碍。接下来许多媒体援引五角大楼等機构的消息源,称对叙军事打击时长由原定48小时增至72小时,并对打击目标清单、美军部署状况等“言之凿凿”。就在世人以为一场“外科手术式打击”不可避免的时候,9月9日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突然抛出一个包括“四阶段、一交换”内容的倡议,主张大马士革当局分阶段实现销毁化武的目标,以交换国际社会放弃就“8·21”事件进行军事干预。仅仅两天后,奥巴马就发表讲话,表示“再给外交解决一个机会”,同日美国参院决定“无限期”推迟动武表决。

“红线”就这样被轻轻一掠而过。9月14日,克里和拉夫罗夫达成美俄日内瓦协议,责成大马士革当局在一周内提交化武清单,于国际监控下在2014年中期全部销毁库存化武,否则将由安理会根据《联合国宪章》第七章进行干预。9月19日,叙利亚向禁止化武组织提交了化武储备清单,几天后的联大会议上,日内瓦协议受到普遍欢迎,“化武风波”暂告一段落。

早前许多观察家曾认为,美国蓄意以化武为口实,制造武装干涉叙利亚的机会。事实证明,美国一直在寻找的恰相反,是“不干涉”的理由。

自2013年第二季度以来,叙反对派在内战中渐趋下风,南部、中部多处战略要地失守,人员和物资损失都很大,使得“胜利阵线”等原教旨反对派事实上成为军事主角。美国虽努力扶植“自由军”等属意的派系,甚至强逼反对派联盟改组,换掉不中意的领导人加利昂,换上自己青睐的哈提卜,但这种人为安排并不成功—哈提卜在宝座上只坐了半年便摇摇欲坠,而反对派各派系在2013年下半年矛盾公开化,不仅针对战俘、平民和“异教徒”的暴行屡屡曝光,且各派系之间也大打出手。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国内“不干涉”的意见占了主流。按照法国国际战略研究所的说法,自美国宣布“增加军援”后,叙反对派武装获得的外来军援非但没有增加,反倒还有所减少。

就在这场看客日稀的慢性杀戮中,突如其来的“8·21”事件让白宫迅速陷入了“不得不立即选择”的尴尬:奥巴马面对自己2012年亲手画下的“红线”,不动武自然是政治失信,动武却又面临民调压力—路透社早先民調显示,美国60%受访者认为,即便有证据证实叙政府应为化武事件负责,美国也不应进行军事干预,而认为必须采取干预行动的比例,竟只有9%。

“拉夫罗夫倡议”无异于一根救命稻草,让奥巴马可以暂时按兵不动。而达成克里-拉夫罗夫日内瓦协议后,奥巴马更可理直气壮地指出,既然“红线”是因化武问题而划,如今化武即将全毁,美方不但是胜,且是大获全胜,既然不用打就赢了,那又何必兴师动众?

在俄罗斯和伊朗的力保下,巴沙尔一摇三晃地混到了其任期的最后一年—2014年,届时他是否真会如约隐退,叙利亚政局将如何演变,恐怕也只能“等等看”、“走着瞧”了。

伊朗:和平的曙光

2013年年初,人们对伊朗问题的看法普遍是悲观的。

由于美欧针对伊朗的制裁、禁运层层加码,伊朗2012年GDP下降1.4%,通胀率在2012年底高达27%。而内贾德依然故我地摆出与西方“硬碰硬”的姿态—在2013年上半年启动了阿克拉重水反应堆项目,安装了新离心机(伊朗现有约1.9万台离心机)。

6月14日是伊朗大选的日子,由于改革派候选人中的重量级人物在投票前被“宪法监护委员会”封杀殆尽,只留下胜算几乎为零的前副总统阿雷夫一人,舆论和观察家一度普遍认为,保守派将继续掌权,且最终总统人选将在两名强硬保守派代表贾利利和卡利巴夫间展开。

但结果出人意料:6月10日,改革派孤注一掷,让唯一候选人阿雷夫退选,放弃抵制大选的初衷,转而集体支持原本并非热门的温和保守派候选人鲁哈尼,令强硬保守派措手不及。6月16日,第一轮选举结果公布,鲁哈尼得票过半,直接当选,并很快得到最高精神领袖哈梅内伊的“背书”。

鲁哈尼上任后,主推的是民众最关心的经济,对内主张减少政府对市场干预,发展私营经济部门,对外设法缓和西方制裁,恢复伊朗石油产业的活力。目前看,他的施政没有逾越伊朗伊斯兰共和国自1979年以来的轨道。在保守派把持议会、专家委员会和宪法监护委员会的现行格局下,他的经济和社会改革也很难比哈塔米、拉夫桑贾尼时期更深入、更彻底。

不过,鲁哈尼在打破绵延近10年的核僵局上与哈梅内伊达成了共识。鲁哈尼曾在第二届哈塔米政府中出任首席核谈判代表,其间负责监管铀浓缩的暂缓实施。内贾德上台后,于2006年恢复铀浓缩活动。但哈梅内伊在核问题上态度一直远比内贾德灵活,曾两次发布敕令宣布伊朗永远不谋求核武器,且这一立场有已故最高精神领袖霍梅尼的训令作理论依据。

在鲁哈尼的努力和哈梅内伊支持下,经过数月的秘密谈判,伊朗于11月24日凌晨与六大国(联合国“五常”外加德国)在日内瓦达成历史性的核协议。协议约定,伊朗在6个月内不从事纯度5%以上的铀浓缩,不扩建或新建铀浓缩设施,暂停建设可提取钚的阿拉克重水反应堆,并承诺协商处理库存的20%纯度浓缩铀。作为回报,六大国同意在这期间不施加新的制裁,并“暂时、有限、有针对性地”放松既有制裁,后者约涉及伊朗70亿美元收入,其中包括42亿美元被冻结在外资银行的石油收入(被冻结总资产约1000亿美元)。

由于双方在谈判中做了比预期更大的让步,事后对该协议文本的诠释难免各挑重点。西方代表认为,协议成功地让“时光倒流”,说服伊朗放弃了部分业已获得的核能力和核研究成果,而伊朗代表则渲染西方尊重了伊朗和平利用核能的部分权利,在放松制裁方面有实质性让步。以色列照例谴责协议“糟糕”,称“对伊经济制裁本应取得更好协议,内容包括拆毁伊核设施”。

协议给伊核问题的和平解决带来一线曙光,但其落实比达成更难。个中关键,是美国和伊朗各自国内的鹰派不肯罢手。美国一些参议员已在为协议可能的变故准备替代性的新制裁法案。而伊朗外长扎里夫回应称,若相关法案通过,即使它们在6个月内不生效,日内瓦核协议也将不复存在。所以,抛开中东敏感的地缘政治不说,就核论核也还是面临不少滋扰。

而若是从以色列的利益视角看2013年中东的态势,埃及的“反兄弟会”政变和叙利亚的“销化武保政权”趋势都可以接受,唯独伊核谈判是世界大国在“自欺欺人”,断断不能接受。这是否预示着,2014年,以色列或将成为中东新的风暴眼,给世人一个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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