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方
又一个年过去了,一个充满希望的春天向我们走来。从耳边淡去的,是从除夕绵延到正月十五的鞭炮声声,空气中的火药味道也慢慢地散发尽了。这声音,这气味,连同年前年后的相聚与别离,共同构成了年的氛围。四季一个轮回,过年的体验是我们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过年离不开鞭炮。“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这是很多人小时候就背过的古诗。此外,过年期间的新闻也离不开和鞭炮相关的话题,诸如因鞭炮引发的事故,放鞭炮造成的垃圾和空气污染等等。近年来城市的空气质量下降明显,雾霾天气增多,而放鞭炮无疑会加重污染,于是对鞭炮燃放的管制、个人对鞭炮消费的态度等难免会成为公共话题。
客观地说,此类讨论是必要的且有益的。对这一问题的公共关切明显地影响了鞭炮的消费,比如,从除夕到初五北京的鞭炮销售量比去年同期下降了45%。相应地,因鞭炮燃放而引起的事故也呈现大幅下降。既不减损过年的味道,又让年过得相对更洁净、更安全,是一个不错的局面。
但在关于此问题的讨论中,总是会掺杂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论调,一些随时准备启蒙他人的公知们每逢过年就要捡起普世价值的棍子舞弄一番,他们反对燃放鞭炮,但理由是放鞭炮不符合现代文明的标准,是鞭炮声侵害了其他人享受宁静的权利,甚至是“外国人无论如何也弄不明白”。于是,他们的结论是,中国人要学习做理性公民,主动摒弃放鞭炮的“陋习”,从而获得一种与文明更接近的生活方式。
看到这种腔调的感觉,无异于在年夜饭中吃出苍蝇。很难找到有人彻底地反对理性,反对启蒙的价值,但这不表示支持理性和启蒙价值的人就有权利将其绝对化,当作攻击其他一切价值的大棒子。启蒙主义预设了传统与现代、科学与迷信、西方与非西方等一系列的对立,这一原本就有缺陷的思维模式被一些公知进一步歪曲简化,变成了中国的一切都是不好的,一切传统的习俗都要抛弃。这就走到了令人生厌的自我贬低的虚无境地。
如果追根溯源的话,过年本身就是迷信的产物。“年”是传说的一种怪兽,而放鞭炮则是为了吓跑它。如果把理性主义的观点贯彻到底,那么不单放鞭炮应该摒弃,连年也不应该过了,因为过年可以解释为全球华人在同一时间搞的一场迷信的狂欢。
鲁迅说过,迷信是古之先民“神思美富”的产物,是人的形而上的精神需求的延伸,它进而发展为我们的文化,成为我们生命的一部分。亨廷顿在“9·11”之后追问“我们是谁”,这个问题也是美国人以外的其他族群要面对的,能够定义“我们”的,不是科学、不是理性,而是我们的习俗和文化。
这个年,我一个鞭炮也没放,早过了对鞭炮感兴趣的年纪;我也对一些城市出于节俭和环保等原因取消元宵焰火晚会的决定表示赞赏。我相信有很多的朋友会分享这些感受和意见,但我们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个阶段重新找回曾经的乐趣,那便是在有朝一日念叨着“新年到,新年到,姑娘要花,小子要炮”的歌谣,带着孩子或者孩子的孩子享受中国年的烟花火。那里不仅有PM2.5,更有快乐和内心的宁静。
让那些不知所谓的“伪士”们聒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