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桑
一双阿迪的背后
杨蓓结婚,是在1975年,这段婚姻比较传统,是厂领导介绍的。他是个很精神的小伙子,名叫周建设,厂里的先进。结婚第二年,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取名周峰,一年后,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周多多。
那时候,两个人的工资总共82元,住40平方米的宿舍楼,但杨蓓把小家操持得欣欣向荣。他们最期待的,就是周六的晚饭,可以结结实实地吃一顿红烧肉。
周峰爱吃肥的,多多爱吃瘦的。周建设一边喝着二锅头,一边挑里面的土豆。他和杨蓓就爱看孩子们闷头吃肉的样子。那大概是忙碌一周后,最贴心的慰藉了。
时间来到1992年,周峰已长成少年,开始喜欢名牌了。与此同时,周建设这个曾经的先进,没有挽回下岗的结局。杨蓓彷徨地面对命运的转折,却也要不动声色地维持这个家。
一天,周峰晚上回来,对周建设说:“爸,这个期末我要是考进前五,你给我买双阿迪的球鞋吧。”
周建设问:“多少钱?”
“不太贵,400左右。”
周建设想拒绝,却又受不住儿子渴望的眼神。一旁的杨蓓接过话头,说:“行。”
这一年,周峰发疯似的学习,结果考了全班第三。杨蓓带着他去专卖店,买了一双360元的球鞋。周峰不知道,这双鞋是杨蓓近半年的午餐费。
那半年,杨蓓转到环卫局上班,她每天扫完马路之后,会坐在路边吃自己带的馒头和咸菜。晚上,她会把2元钱,投进一只旧饭盒。
那一句的背后
周峰不负众望,高中毕业,考进一所上海名校。第二年周多多却高考不力,去了北京一所民办大学。
此时的周家,有了新的起色——开了家擦鞋店。赚得不多,但足够供两个孩子上学。日子紧一点儿,累一点儿,却满怀希望。
2000年周多多大学毕业,不但专本连读,还通过了托福考试。多多暑假回家的第一天晚上,就和杨蓓说:“妈,跟你说个事。我想出国学习,镀镀金。”
“那得多少钱啊?”
“我托福都考下来了,找个便宜点儿的学校,第一年10多万就够吧。”
“这么多?”杨蓓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咱们家不是刚分了动迁补偿款嘛。你们再借点儿,等我赚钱了,再还给你们。”
去年旧房动迁,家里的确分了10万动迁款。杨蓓回头看了眼闷声不响看电视的周建设,说:“这事还得……”
“孩子能考上,就让她去吧。”周建设打断她。
周多多以为母亲爱算计,不如父亲来得爽快。但她不知道,母亲回望父亲的那一眼,包含了多少生死询问。她更不会知道,父亲当时的身体状况已大不如前,他是要多么疼爱自己的孩子,才会不考虑自己,轻描淡写地说出那一句——就让她去吧。
繁忙的背后
2003年,周建设突发急症,悄然离世。出殡那天,杨蓓整整哭了一天,周多多站在灵堂里,埋怨地说:“查出病,为什么不早看呢?”
杨蓓叹了口气,无言以对。她要怎么告诉女儿?身边有多少父母,都是这样有病不看。他们不是相信明天会有奇迹,只是觉得,自己历经风霜的身体,可以挺得久一点儿,再久一点儿。
2005年,周多多毕业,留在了美国。杨蓓关了经营多年的擦鞋店,儿女每月会打进她账户一笔钱,足够她安享晚年了。
2年后, 周峰传来了结婚的消息,买机票接她过去办婚礼。杨蓓兴奋了好久。儿媳是上海人,温柔漂亮。两人坐在一起闲聊。
儿媳问:“妈,你现在一个人在家,平时都干什么啊?”
杨蓓说:“我啊,可忙了。”
杨蓓没说假话,她是真的忙。周一、周三参加社区国画课,周二、周四做义工,周五探望孤儿院的小朋友,周末参加老年合唱队。可是即便这么忙,她每天下午5点,都会去小区附近的中学门前站一会儿。
那正是放学时间,一群孩子潮水般地涌出来。周峰和多多离家上大学的时候,也就这么大。她就这么看着这些孩子——这个男孩儿的个头和儿子一般高,那个女孩儿的眼睛和女儿一个样……
红烧肉的背后
2012年,杨蓓学会了用手机发微博。“六一”儿童节那天,她发了一碗自己做的红烧肉的照片。周峰和周多多看见了,不禁缅怀起了童年。
可是他们不知道,杨蓓胆囊不好,已经很久不吃肉了。但是每到周末,她都会做一碗红烧肉。因为那弥漫在空气里的香味,会让她想起许多年前的星期六,春暖风细,阳光晴好,她的孩子们,对着那碗红烧肉,垂涎欲滴。周建设还是那样精神,一边喝着二锅头,一边捡着碗里的土豆。
(摘自《家庭主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