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音?夜罗圣女

2013-05-14 09:46苏缠绵
飞魔幻A 2013年7期
关键词:圣女族人琉璃

苏缠绵

仙魔大战,魔族惨败,倾巢覆灭,族人几乎死伤殆尽。个别幸存者负伤逃走,隐匿行迹,后与人类通婚杂居,其后代繁衍绵延,称夜罗。群仙惮其魔性未除,欲彻底剿灭,然千年来遍寻十洲始终难觅其踪。

楔子

五音阵,顾名思义,是以宫商角徵羽五音为托,以五位琅羽门人为媒方能启动的阵法。可如今琅羽覆灭,门人四散死伤大半,想找出五位灵力高强的门人,谈何容易。

所幸她已有对策。

身边的女子明艳不可方物,那是律莹,是她刚刚觅来助她一臂之力的师姐。律莹轻撩耳边青丝,风情万种道:“我已寻到乐执令,白柔一听是师傅的意愿便应允了。”

又齐了一人。

她低下头,轻轻抚摩怀中的玉坛,那坛身剔透光滑,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暗红色光芒。

那个人,一定会跟来。

是他将她从琅羽门中带出来,是他一路如照顾妹妹一般护她周全,是他为了师傅的嘱托鞠躬尽瘁,也是他,眼中含着被欺骗的冷意与绝望,决绝而去。

律莹见她心事重重,不由得娇笑一声:“这个破骨灰坛子,当真能引得卫师弟过来?”

她笑了笑,并不言语。律莹会有此一问不奇怪,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昔日卫师兄的那段往事……

是如此刻骨铭心。

卫如陵从未想过,如师傅那般温润的君子,竟也有走火入魔的一日。

师傅杀了许多门人,而当看见他的那一刻,一双血瞳忽然恢复清明。借着这短暂的清醒,师傅将一件大任交托与他。

“我纵然粉身碎骨亦不足抵这罪过,只是琅羽,不能毁于我手。”

师傅声音嘶哑,抱出一个昏睡着的白衣小女孩交给他,并将一只锦囊塞入他袖中:“务必带她去夜罗领地,找到‘琉璃魄,琅羽门能否重建在此一举!”

师傅紧紧握住他的手:“锦囊中的地图标有夜罗大致方位。另有丹药一枚,此药非凡物,不到你生命垂危之时,切莫使用。”

师傅久久凝视着他,欲言又止,终是叹息一声:“你走吧,快走。”

什么都来不及问,卫如陵便被师傅双掌一托,推离了琅羽门。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结界破碎,看着偌大师门被涌入的湖水逐渐淹没。他的心也仿佛遗落在了汹涌的水中。

卫如陵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是师傅一手将他养大,不仅亲自教习术法音律,还在他十四岁时赠予他一把灵力奇高的琵琶,名唤讷言。讷言珍贵,多年来众多师兄姐曾向师傅求取多次皆被婉拒,因此当时在门内引起过不小的轰动。

这份恩情,穷其一生恐怕也难以回报。如今这攸关师傅和师门的重任,自己必须倾其所有来完成。

少年牵着白衣小女孩,一路向地图所指的西南方走。

这小女孩甚为奇怪。她在离开琅羽门后苏醒过来,然而整个人痴痴呆呆,除了把玩掌心那朵白花和望着他傻笑外,根本不会说话。

一路到了鸣玥洲,离目的地尚远,却接连出现其他门派的修真者欲抢夺他的讷言。初时几个人他尚能应付,然而经过鸣玥平原时,遇上了几十人对他围追堵截,领头的是别派掌门。

卫如陵势弱受了伤,背起小女孩拼命往西逃去。后头的人穷追不舍,眼看他双脚的交替越来越迟缓。

远处,似乎有人翩然而来,一身灰色长袍,仙风道骨。

少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朝那人喊:“救……救命!”

那人倒侠义之心,闪身来到跟前,将他护在身后。

追上来的掌门见此状况一愣:“你是谁?别多管闲事。”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年轻人和一个孩子,实在不光彩。”那人面含微笑,并不打算让开,周身肃然的气势逼得掌门流下了冷汗。

虽带着上百人,但全加起来也不是眼前之人的对手。掌门判断出这一点,唯有下了撤退令。

“多谢搭救。”少年行了一记拱手礼,“在下卫如陵,请教阁下……”

“晏肃。”他十分爽快地报上名字。

锦囊从少年身上掉出,晏肃朝着散开的锦囊瞥了一眼,大约是瞥见了内里地图的一角——

“你在寻找夜罗?”语气表明他对夜罗并不陌生。

卫如陵阅历不算深,却也心知晏肃绝非普通人。师傅给予的地图上只标有大致方位,既然晏肃知道夜罗,那么或许能给他更多的信息。于是他问道:“阁下知道夜罗?”

晏肃似乎微有一滞,面上却依旧微笑着:“听说隐居在溟洲边陲,无人能找到他们,数百年来也仅有一名族人离开过他们的领地。”

得到这个消息的少年欣喜地与恩人别过,披星戴月赶至溟洲,来到西南边陲。

而先前欲抢夺讷言的人并未放过他,一路跟随,此时才再次动手。

少年奔逃进一座寸草不生、四处皆是岩石峭壁的山里。半山腰处,他瞧见前方有一条河,河水呈幽蓝色,像是要将人吞噬一般。可此时他哪里还顾得上,河中的危险绝不会比岸上更大。于是他抱起小女孩,一咬牙跳进河中。

一名门人探查后向掌门汇报说,卫如陵跌下山崖,必死无疑。

赤墨即将年满十六岁,几位长老在长生殿上争论着庆典的相关事宜。他们各有想法,争执不让,就连庆典主角偷溜出去也没发觉。

少女神思恍惚地游荡着。哪有人真正关心她的生辰,不过是要借着庆典逼她履行自己的职责罢了。从出生起长老们便不停告诉她,待得年满十六,她就要成为全族人赖以生存的支柱。

从没有人真的将她当作一个有血有心的“人”。

不知不觉走到远离城池的河边。此河名为暗河,是九幽城唯一的水源。幽蓝色的河水深不见底,间或打着旋往远处奔流而去。

河的尽头,连接着一个她从不曾去过的世界。

她抬眼往尽头方向瞧去,突然发现河岸边似乎有什么东西。于是她快步走去。

地上躺着个全身湿透昏迷不醒的少年,身上带着多处刀伤,发髻散开遮住了半边脸。而一旁跪坐着一个看似十二三岁、穿着白衣的小女孩。女孩没有受伤,正呆呆把玩着自己手里的一朵白花。

那朵花,竟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美得炫目。

他们,皆不是九幽之人!

赤墨惊呆了,她还从未见过城中来过外人。听长老们说暗河是唯一与外界相通的路,然而河水被先祖施了法术,消去浮力,坠入河中犹如坠落悬崖,物体无法漂浮于上。传说中唯有九曜洲的神木才能够在暗河中浮起来。

这两人是如何进来的?该怎么办?要报告长老吗?

正犹豫着,白衣小女孩忽然转头朝她一笑,伸手递上那朵白花。

九幽城常年不见日光,鲜有植物生长,即便偶有喜暗喜阴的花草,枝叶也全是深色的。而白色的花朵,赤墨只在偷溜进禁地时,在禁书上偶然见过。

于是她怀着好奇的心情接过,花朵的白光在她掌心中似乎更盛了。她爱不释手地反复把玩,不知不觉降低了戒心。

“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少女试着问小女孩。

然而小女孩只是状若呆傻地笑着,完全听不懂她的话。

躺在地上的少年头一歪,吐出一口呛在鼻腔的水,转而有了些意识。

“有人……追杀……”他勉强挤出几个字,旋即再次昏过去。

“喂!喂!”少女蹲下摇晃他的肩,湿漉的头发被甩到一边,露出俊美秀气的脸。这脸与九幽男子的粗犷极为不同。

他们应该……不是坏人。赤墨下了这样的判断。

离庆典只剩最后三日。

大长老命人捧上一套新衣裙。这身黑红拼色的礼服是为赤墨量身定做的,剪裁上颇具心思。少女却不领情地别过脸:“颜色真丑。”

大长老尴尬地咳了一声:“那你喜欢什么颜色?”

“白色。”

大长老连连摆手:“白色乃本族禁忌,万万不可!”

少女小声嘟囔着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问我。但也不忍继续为难他,于是说:“罢了,我穿便是。”

暗河旁的一间小木屋中,少年信手拨弦,弹着一曲小调。不多时有人推门进来,笑着拍手称赞:“真乃妙音!”

卫如陵奏完一曲:“赤墨姑娘若喜欢,在下愿日日献奏。”

“可惜接下来几日要为庆典做准备,怕是来不了了。”她双手托腮,一副十分遗憾的口吻。

少年从袖里取出一对铃铛:“这是龙凤铃。”他将其中一只塞进她的手中,“只要我对着龙铃弹奏,你便能从凤铃中听见。”

少女便又喜笑颜开起来:“你们琅羽弟子宝贝倒多,还有这把可变大变小的琵琶——”她探手往讷言上一摸,讷言骤然间缩小成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琵琶木雕,“哟,你看,还不愿让我碰呢。”

自从赤墨在暗河边救下卫如陵和小女孩,便将他们安置于鲜有人踪的此处,如今他的伤已好了大半。

卫如陵也告知了自己因讷言而被追杀一事,还说小女孩是他的妹妹,幼时生过重病,成了现在这样。

见少女全盘相信自己的说法,他心中总有一丝愧疚。因此即便数次想从她身上打探有关“琉璃魄”的消息,话到嘴边却总说不出口。

神思尚恍惚着,听见少女问道:“你知道白灵山吗?”

似乎是一座位于溟洲中心的山。

“据说那是一座被笼罩在白光之中的神奇之山,山上有一头毛发雪白的雄狮,他能让所有的树都开出白色的花。”她露出向往的神情,只是那份向往背后,隐藏着一丝落寞。

他明白,夜罗族人,是终生不得离开九幽城的。

正不知该如何劝慰,她却已变了话题:“怎么办,在庆典上他们会交给我一份十分重要的任务,可我……总是不安。”

“你不愿做?”

“那倒不是……”

“大概是因为,你被寄予厚望,怕做不好而令他们失望吧。”虽不知她的任务是什么,但这份心情他甚为了解。就好比师傅交托的任务,因为太过重大而令他时时惶恐不安。

赤墨微微沉吟:“该怎么办?”

“那好办,”少年露出明亮的笑容,“只要直面这份真实的心情,做到尽力而为,无愧于心便可。”

少女似是受到了深深的触动,沉默了许久,再开口时语中的犹疑已荡然无存。她笑得舒心:“卫如陵,我赤墨认定你这个朋友。”

九幽城有一处禁地,除了夜罗圣女之外任何人不得擅闯。

今日却有个不速之客。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天空的红月。九幽城不见日光,好似整座城皆被笼罩在巨大的黑影之下,除了靠火把和夜明珠照明外,红月便是不可多得的自然之光。

曾听赤墨无意间提到因偷入禁地而被罚一事,他便暗暗对“禁地”一词留了心。他直觉认为琉璃魄极有可能藏在这里。

今天恰逢夜罗族大庆典,所有族人皆前往广场同庆,也为他的行动增添了方便。

卫如陵来到九幽城角落一处空地。这块空地被九根石柱围起来,乍一看平淡无奇,他却能感觉到此处便是气息流动的中心。

蹲下以手掌触地探查,地面竟然缓缓升腾起一股蓝光。而后空地上浮现出巨大的水滴状图形。犹豫了片刻,他再次以手掌碰触水滴图形,只听哐的一声,图形消失,一道暗门随即打开,底下是一条蜿蜒向下,瞧不见尽头的石梯。想来这便是禁地入口。

这……会不会太容易了?少年握一握别在腰上的琵琶木雕,事到如今,唯有前去一探。

他向下迈了足有千步,就在以为这石梯永无止尽时,却到了尽头。

眼前是一条两壁上装点着夜明珠的走廊,借着光亮,他瞧见一幅幅雕工精美的石壁画,每幅画的主角皆是个身着华服、气质高贵的女子。虽然她们五官各异,眉心却缀着相同的水滴状宝石。

走廊尽头,两扇黑色的门扉紧闭着,门的中心,也描画着水滴图形。

少年正欲探手去摸,走廊那头却响起一声厉喝:“何人擅闯禁地!”

无处可躲。他说着:“对不起,我只是无意……”心中思索着逃脱的方法。

“你并非夜罗族人!你是谁?”

看来只能以武力一拼了。卫如陵寻找着突袭的时机,身上龙铃忽地抖动,赤墨的声音传入耳中:“切莫动手,等我!”

少年微微一愣。

九幽城一处监牢里,他被铁链缚住双手,看守他的人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瞪着他。

不多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往外瞧去,只见走在人群最前头的是一名身着黑红拼色长衫的少女,少女眉心缀着一粒红色水滴状宝石。她的美丽和高贵深深吸引了他的目光,令他忽而想起了那些壁画。

而少女的脸——

竟是赤墨。

一颗心仿佛被什么击中,在胸腔中凌乱地跳动起来。

赤墨走到牢前,肃然道:“放了他。”

大长老连忙劝阻:“九幽城从未有外人来过,此人可疑,不如丢入灭魂池……”

“他是我的朋友。”少女提高音量,“还是说,你们想违抗新任圣女所下的第一道命令?”

声音中带着不可违抗的王者之气。

人群哗啦啦跪了一地,再无人敢反对。

原来,赤墨所说的“十分重要的任务”,是成为守护夜罗一族的最高领袖。

她竟是夜罗圣女。

“赤墨,我……”回到小木屋的卫如陵很想向她解释些什么。

可他又能解释什么?

少女面容冷冽,良久才冷冷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来我夜罗领地有何目的?”

从认识她以来,她的表情总是丰富而生动的。此刻面对她冰冷的质问,他竟心慌不已。

一只手猛地掐上他的脖子:“快说!”

他不得已撒谎道:“我见你喜欢白色的花,便想在九幽城找出适合培育花朵的土壤。无意间走到那处空地,地面突然出现一道暗门,好奇之下才进去一探究竟,并不知是禁地……实在抱歉。”

脖子上的手缓缓松开了。少女眉眼舒展,换上一副看似轻快,却令他难辨真假的神情。

“还好你听我的话,未与看守禁地的族人动手,否则我也保不住你。”少女晃动凤铃,嬉笑着说:“今天是我生辰,本想庆典一结束便来找你讨份礼物,谁知你竟为我惹下这大麻烦。你说,该如何补偿我?”

他看不穿她的真实想法,只能支支吾吾道:“你想……要什么礼物?”

“你的讷言。”她眉眼弯弯,眸里的光一闪一闪,令他骤然升起“只要你不生气,就送你”这般他以前绝不会有的念头。

“开玩笑的。讷言是你的珍宝,我怎忍心夺你所好?”她依旧笑道,“你说要为我培植白色的花?好,从明天起,我便与你一同寻遍九幽,直到找出合适的土壤,让你种出花来。”

或许,她是真的信他所言了。他略微放下心来时,却听她说道——

“然后,你必须离开。”

一股不可言说的失落感涌上心头。那一瞬间,琉璃魄或别的什么,从他思绪里全然消失了,唯一在意的,是她终究要赶他走。

“抱歉,身为圣女,我不得不首先考虑族人的安全。”她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只余他伫立良久,默然无语。

接下来几日,赤墨领着他转遍了九幽城。他想为她培育出白色的花,虽然当时用这理由瞒骗了她,可那份心情并非虚假。

卫如陵将花茎埋入所选的土壤中。无根之花本不可生长,但小女孩手中的花颇具灵气,说不定能创造奇迹。

只是此时此刻……他又希望这奇迹来得晚一些,再晚一些。

赤墨邀卫如陵在九根石柱围起的空地相见,要他演示一遍先前打开暗门的方法。

他愣愣地照做。在手掌触地的一瞬,水滴状图形显现,跟着地面暗门便浮现了。

少女轻笑:“你果然与我族有缘。”便攥起他的衣袖,将他拉下地道。两人直达地道底部,穿过壁画走廊,来到尽头处的门扉前。

她取下悬在额前的宝石贴于门心,咔嚓一声,门便向两旁缓缓打开了。

门后,便是夜罗一族埋藏所有秘密的禁地,也是唯有夜罗圣女才能进来的地方。她为何要带他来?

赤墨面含微笑,像是了然他的疑问:“我曾诊察过你妹妹的脉息,本想看能否治好她的病,岂料一诊才知——她并非普通人,躯体里暗藏仙气。可她魂魄不全,若不是靠体内某种媒介维持着剩余魂魄,她根本早该从世上消失。”

她顿一顿才道:“于是我便假设,你来我夜罗领地,是为了寻某样东西,来补全她的魂魄。”

少年讶然抬头,他的目的被她猜得八九不离十。可更让他惊讶的是小女孩的身份。师傅只交代他寻找琉璃魄,至于小女孩从何而来,与化解门派劫难有何关系,他一概不知。如果赤墨所说是真,那么极有可能琉璃魄便是能补全她魂魄的东西。

赤墨伸手指着石桌上的书,他瞧见书本扉页上写着“琉璃魄”三个字,连忙抓过来翻看。

仙魔大战之终,魔族仅二人逃脱,张开结界隐居于溟洲,后与人类通婚杂居,建九幽城,成为夜罗领地。及至二魔寿终之时,担心后人为群仙忌惮追剿,于是舍身化为琉璃魄,寻夜罗未出世之胎儿为宿主。宿主出生后,若为女婴,则于十六岁接任夜罗圣女一职,维持结界,阻断外界与九幽之气息交汇。因此,琉璃魄乃维系夜罗族人安全的至宝。

卫如陵心中一惊。照书中说来,他所需的琉璃魄……竟在赤墨体内!

少女转身背对于他:“取走琉璃魄我便会死。可我不能死,我有我的使命与责任。抱歉,琉璃魄,不能给你。”

心无尽地下沉。从未料到,师傅交托的任务,竟必须用她的性命来交换。以前的他奉师命为天条,从不敢有一丝悖逆,他本该不惜一切代价取走她的琉璃魄,甚至就在此处以讷言之力杀了她。但面对此情此景,他不禁迟疑了。

对她,他不可能下得了手。

突然,他想到什么:“不对,书中所写琉璃魄应有两枚,另一枚在何处?女婴长大接任圣女,那么若为男婴呢?”

他们此时所在只是一间藏书室,赤墨默默牵起他的手,再次领着他穿过一条狭长走廊。这一条走廊通往室外,尽头处一片豁然开朗。眼前仿佛是一处峡谷,峡谷底部有袅袅白烟升腾而起。

“此为灭魂池。当圣女寿终时,躯体便要由长老们抛入其中,琉璃魄自会分离出来,寻找下一任宿主。”少女淡淡地道,“可是夜罗族,曾有一位在生时自行跳入灭魂池的圣女。”

夜罗族以女性为尊,女子灵力通常比男子强大许多,因此倘若琉璃魄宿主为男胎,便要在孩子出世后将他抛入灭魂池,以使琉璃魄重择其主。当年,上一任圣女怀了孩子,而后胎儿成为宿主。圣女却发现所怀是个男胎,她不舍腹中孩儿,便想尽办法逃离了九幽城。当她回来时,孩子已不见。她以一己之身为结界加持了十六年的效力,而后纵身跃入灭魂池。

她的琉璃魄的新宿主,便是赤墨。而身怀另一枚琉璃魄的男孩,出生于九洲大地,而后不知所终。

卫如陵瞠目结舌,隐隐觉得赤墨是在暗示他便是那个男婴。

然而,他还来不及细细分析这些扑面而来的信息,赤墨额心的宝石忽然瑟瑟颤动起来。

那是只有夜罗族人遭遇危险时才有的信号。

千年以来,九幽城尚是第一次遭遇如此沉重的打击。

数名族人被杀,几十人重伤,他们全无还手之力,甚至连袭击之人的样貌都未曾看清。

长生殿中,长老们一致向赤墨陈辞,九幽城里唯有卫如陵最有嫌疑。这一次,无论圣女如何袒护他,为了夜罗,他们有权力处置这个外人。

卫如陵再一次被捆绑着扔进大牢。明日他便要被处决,按例不能再见任何人,因此就连圣女也只能打晕守门人才能进来。

当赤墨打开牢门站在他面前时,他脱口道:“不是我。”

“当然,族人被杀时,你正与我在禁地……”她略微犹豫,“你不怪我自私,怕被长老责怪而没说出实情吗?”

他深深凝视着她:“你不说出来,只是不愿让长老们知晓我便是前任圣女之子,不愿我被抛入灭魂池罢了。”

少女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你倒十分了解我。”便用钥匙打开缚住他的铁链,“就凭这份了解,我放你走。”

“其实……我或许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先前长老命人将他按跪在死去的族人面前叩拜时,他曾察觉到一丝似曾相识的气息。

那位曾在鸣玥平原救过他的人,晏肃。

以琅羽门人之力,要找出一个气息强大的人并不难。卫如陵取出讷言,弹奏起一曲平常小调。音符在空气中激荡飘散,寻找着隐藏起来的气息旋涡。

那人在暗河边。

两人匆匆赶去,晏肃正在岸边施施然屏息打坐,他仍是那身灰色长袍。可这一次,卫如陵很轻易便察觉出上次被他刻意隐藏起来的,一股仙气。

晏肃竟是九曜洲仙人。

“若非你身为夜罗后人,又抱着那根不知从何而来的仙山神木,暗河不会为你打开通往九幽城的通道,我也无法紧跟你而来。这些日子我已摸清夜罗族所有情况,如今,是到斩草除根是时候了。”

仙魔曾有过节,群仙中不乏欲将夜罗彻底剿灭之人,晏肃显然是其中之一。他的目的,绝非杀死几个无关紧要的族人那么简单,而是要灭掉夜罗的根基——

卫如陵悟到这一点,急忙将赤墨护在身后,右手已摸向腰间的木雕,转眼间一把精致的琵琶出现在他手中。

他不能让她有事。他凝聚气息,以音符催动凌厉的气剑向晏肃挥去,却被他轻而易举地驱散了。

“雕虫小技。”以他仙人之能,区区乐音能奈他何?

“让我来。”赤墨的灵力并不亚于他,只见她双手结印,念出口诀,暗河中的水立即翻腾起来,化作水柱往晏肃袭去。

晏肃却岿然不动,反手一挥,水柱竟改变了方向,直直向赤墨扑来。

慌忙之下卫如陵一掌推开来不及闪避的少女,自己右肩却被水柱击伤,渗出了殷红的血珠。

即使联合两人之力,也不是九曜仙人的对手。

“去那里!”少女朝少年一点头,两人便心有灵犀往同一处奔去。

“哼,想逃吗!”晏肃紧追其后,眼看两人钻进一条地道,他不虞有诈,随即也跟了上去。

门轰然闭上了。

他们的目的,是要将仙人诱入灭魂池。这或许是唯一能打败他的方法。

卫如陵先前在牢中静思许久,倘若要在赤墨与师傅间择其一,他宁愿,舍弃的是自己。

若按照赤墨的推断,他体内有另一枚琉璃魄,由他去……一举两得。晏肃是被他带来九幽城的,而九幽城是赤墨终生需要守护的地方,他帮她除掉威胁,便等同是守护了她。

穿过走廊走进藏书室,少年攥起少女的手,阻止她继续往前:“你留在这儿,我来引开他。”

少女瞪大眼。将仙人诱入灭魂池的同时,那个人自己怕也难独善其身。她从未想过牺牲他,消灭不怀好意的入侵者本就是她的使命。

外头响起晏肃冷然的声音:“这扇门,岂能阻我!”

没有更多考虑的时间,少女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容:“果然患难见真情啊。”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便欲朝灭魂池走去。手掌却被死死握住,一阵酥麻感传来,他心知不妙。眼前少女的脸渐渐模糊,然后,他跌入一片黑暗之中。

倒下的最后一秒,他仿佛听见她说:“我答应,定回来见你。”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焦急中挣扎而醒。藏书室前后两扇门皆被打开,赤墨与晏肃不见踪影。

在灭魂池!

他拼命站起来,眩晕感仍在。他咬牙撑着,一步步走向她。不能有事,千万不能有事。

跌跌撞撞来到走廊尽头,他恰巧瞧见峡谷上方的空中,仙人欲飞身而上,却被少女死死拖住双脚,慢慢地往下拉。直到白烟掩盖了两人的身影,许久许久未再出现。

少年的心仿佛也跌入了灭魂池中。他呆呆望着峡谷下方,时空犹如静止,倘若少女不再出现,他或许会保持这个姿势,就那么矗立千年万年。

一道清丽人影在灭魂池升腾的白烟之中款款浮现,逐渐朝他飞来,扑进他的怀中。

是赤墨!

他的手臂紧紧环绕她的后背,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拥抱她。只是欣喜之情还来不及席卷全身,他便被手掌触摸到的一片湿意打入更深的恐惧之中。

赤墨在他怀中瘫软下去:“我答应回来见你……”再也说不出更多话来,她被一口鲜血呛住,紧接着,七孔源源不断涌出大量的血。

他止不住浑身的颤抖,滚热的泪流下来,滴落在她额心的宝石上。

他想用衣袖为她擦脸,突然触到袖中之物——师傅交予的锦囊。而锦囊中的丹药,师傅说过,可在性命垂危时服用。

赤墨还有救!

他急忙取出丹药放入她口中,她无法咽下,他便毫不犹豫将双唇贴在她唇上,以真气将丹药逼入她的腹中。

然后满怀希望等待着她的苏醒。

暗红的光芒缓缓浮现,在她体内凝聚成一粒水滴状的精魄,而后竟离开她的身体,倏忽进入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旁边的小女孩的体内。

卫如陵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蒙住了。小女孩如脱胎换骨一般,一向跪坐着的她站起身来,从前的呆傻荡然无存。

她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师兄,多谢。”

他只觉五雷轰顶。

师傅给的药根本不能救命,而是使琉璃魄自躯体中分离之药。师傅早知他拥有琉璃魄,那粒药,原是为他准备的。

倘若他没能取得夜罗圣女的琉璃魄,那么他早晚会因性命垂危而服下此药。师傅云淡风轻的笑容之下,是不惜一切代价、不惜牺牲任何人也要重建琅羽门的狠绝。

这是唯一的解释。

小女孩语有歉意:“那颗药只是最后的保障。师傅本希望你能成功取得夜罗圣女的琉璃魄,永远用不上这药。可他不料你会爱上她,更不料你会让她服下……对不起。”

痛苦的号叫声回荡在峡谷上方。被尊敬的人利用的同时,他也永远失去了心爱之人。

这结局,比舍弃自己更让人绝望。

夜罗大典于十日后再次举行。而这一次,接任圣女之位的……竟是位少年。

由于一枚琉璃魄被小女孩带走,卫如陵是族人仅存的唯一希望,因此长老们不得不同意他代替赤墨守护夜罗的请求。

起初反对之声四起,直到众人亲眼目睹他将本已弱化的结界重新加强,才渐渐接受了“男子灵力未必不如女子”这一事实。

他命工匠整修被晏肃毁坏的壁画长廊,亲自学习石雕手艺,然后亲手将赤墨的画像雕刻在长廊石壁上。

他将一束白花放在她的壁画下方。他为她种的花成功生根发芽,只是由于白色象征着九曜洲,乃夜罗禁忌之色,因此他只能偷偷来此为她献上。

而那一对龙凤铃,被他置于桌上。夜半因思念她而孤单时,便向属于她的凤铃敬一杯酒。

偶有微风拂来,龙凤铃轻晃作响,他隐约听见少女欢快的声音从铃中传来。

“喂,我在这里。”

从未离开。

他眯起眼,大概,又醉了吧。

结局

律莹听白衣师妹沐楹讲完卫师弟的往事,不禁沉吟许久。

坛中灵骨,想必便是赤墨的,无怪她有信心能将卫师弟诱离九幽城。

只是她不懂,不过是为了一个破败的门派,何以要赔上这么多的代价?

沐楹却对此毫无疑问。师傅一手创造了她,向她植入所有与重建门派有关的神识,她的使命便唯有复兴琅羽一事,再无其他。

一阵凌厉的琵琶音律突然自远处传来,玉坛似是有所感应,暗红光芒明灭交替,回应着音律的召唤。

沐楹轻柔一笑。他,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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