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敏之,字常住,唐朝著名美男子。女皇武则天的亲外甥,祖父为太原王武士彠,父亲贺兰安石,母亲武顺。其姐妹贺兰氏亦被唐高宗李治所宠幸。一生恶迹斑斑,据传与外祖母杨氏私通。关于贺兰敏之之死,历史资料有不同说法。
{一}
春光烂漫,院子里柳絮飘飞,落了几朵到树下女人的云鬓上。
薛菡萏打了个喷嚏,一把拍开身上的柳絮,托着腮帮子继续苦思冥想——她肚子里的种,究竟是谁的?
薛同学出身中医世家,昨晚被大姨妈折腾得死去活来,便起床熬了一碗八珍益母汤喝。一觉睡醒,腰不酸了肚子不痛了,人也穿越了。
穿越就算了,薛同学对着镜子一照,好歹前凸后翘是个美女。顺手一把脉,这货居然是个孕妇!孕妇就算了,再顺口一问丫鬟,这货居然是个小妾!而且,据贴身丫鬟说,老头子把人娶回来还没圆房就患了风瘫,倒在床上口吐白沫,紧接着就寿终正寝,如今已入土为安好几年了……
坑了个爹的!
不是说,穿越者必定随身携带金手指,困了和皇帝度春宵,闲了和将军解战袍吗?哪有随身附送一不记名野种的!
虽然听说唐朝民风开放,但不知道不守妇道会不会被浸猪笼吊祠堂。
薛菡萏抹了一把眼泪,呜咽着抬起头来,眼神蓦地就直了。
不远处,一个绝代佳人正娉娉婷婷走了过来,面如芙蓉,腰如垂柳,脸上带着一股子风露清愁。
薛菡萏站起来,对着不远处的美人招手:“姐姐请留步。”
“你叫我?”美人回头,眼神犀利,视线在薛菡萏身上停留了片刻,扭着蛮腰走了过来。
“这位姐姐,这后院也就这么几个姐妹……”薛菡萏抓着美人柔软无骨的小手,猜想她是某位姨太,婉转迂回地暗示,“太原王去世这么久,想必姐姐也很是寂寞……”
美人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薛菡萏继续暗示:“此时若能得一知己相伴,将身嫁与,倒也不负恩泽。”她抬起一双星星眼,“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是让姐姐选,不知有哪些人选……”
美人没了耐性:“说人话!”
“这个……我怀孕了,不知是谁播的种,姐姐能帮我分析分析吗?”
“你怀孕了?”美人脸色变了,一副嫌弃的眼神。
薛菡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做蚊子哼哼:“嗯。”想到这件事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姐姐和我处境一样,最能理解我,不如帮我想一想,是谁这么负心薄幸,丧心病狂,始乱终弃!”
“哦,这个负心薄幸、丧心病狂、始乱终弃的人啊……你就不用问了。”
“果然姐姐也不知道吗?”薛菡萏泪奔。
“不,我知道。”美人面无表情,“不出意外的话,你肚子里的种,是我的。”
“哦……等等!你、你是男的?”薛菡萏张着嘴发愣,“再等等!你说……是是是……是你的?!”
她不小心吸进一团柳絮,呛得一阵猛咳,这下真的泪奔了。
“嗯。”妖娆的男人伸手擦干薛菡萏脸上的眼泪,嘴角的弧度淡漠,“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薛菡萏傻傻地点头。
男人皱眉半晌,叫来几个侍卫,指着薛菡萏道:“把她带下去关好。”
{二}
薛菡萏莫名其妙地过起了暗无天日的囚禁生活。
宅子是已故太原王的宅子,薛姑娘现在的身份,是老王爷的小妾。囚禁她的男人叫做贺兰敏之,是现任皇后武则天的亲外甥,太原王的亲外孙。如今太原王和原配老太太都已经寿终正寝,贺兰敏之的亲娘和亲姐因为勾引唐高宗,被武则天弄死了,太原王府就剩下这么一个小霸王。
托老天的福,薛菡萏的这具身体还不算太老,大概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而且柳眉星眼,身材窈窕,算起来比穿越前好了不少。然而对比着年方十八的贺兰小霸王,她就好像一朵残花插在了嫩豆腐上。
何况按辈分算,薛菡萏现在算是他的外婆。小外婆和大外孙……好在她这具身体没和老王爷圆房,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按现代理论来看,不算真的乱伦。
那么这孩子,生还是不生?
薛菡萏捧着肚子,咬着被角思考:反正不是乱伦,也不是近亲,更没有血缘关系,生吧生吧。
“你的失忆好了吗?”冰冷的声音从天外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抬眼就看见贺兰敏之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红枣枸杞汤,“喝点吧。”
薛菡萏端过来,调羹举到嘴边却皱了眉,把汤搁到鼻子下面闭目轻嗅:“归尾、红花、丹皮、附子、桃仁……好一味堕胎的猛药。”她猛地睁开眼,“贺兰敏之,你想干什么!”
贺兰敏之眼皮一跳,吐出一句话:“如你所说,堕胎。”
“不行!”薛菡萏捧着肚子退到床的一角,“堕胎?你知道堕胎对身体伤害有多大吗?会死人也说不定!”开玩笑,古代的医学条件这么落后,流产简直就是要人命的事情。
“你死了,和我有关系吗?”贺兰敏之冷笑,拖着她的手臂把人拽过来,“要是不喝,你现在就会死。”他衣袖一挥,一把匕首掉落在床上,“自己选。”
薛菡萏抽出匕首来,一泓寒光闪入眼帘,犹如秋水。她在自己头发上试了一下,吹发立断。
“够锋利。”她镇定地说完,放下匕首狗腿地伸手,笑容谄媚,“拿来吧,我喝药……”
贺兰敏之的嘴角抽了抽,从丫鬟手里接过药,吹凉了弯腰送到她唇边。
趁对方不备,薛菡萏猛然跳起,挥开药碗,抄起刚放下的匕首架在他的脖子上。轻薄如蝉翼的刀锋,已将贺兰敏之玉一般的肌肤划开一道血痕。
药碗跌在地上,白瓷片碎了一地,乌褐色的药汤泼了贺兰敏之一身。贺兰敏之在一地的狼藉中面无表情地看她,像看着一个在玩过家家的小孩子。
薛菡萏再也忍不住,眼泪滂沱而下,一滴一滴,打湿了贺兰敏之的衣襟。
“虎毒不食子,你怎么能这么忍心?“她又捶又打,红着眼狠狠一口咬下去,“你真的是我孩子的父亲吗?”
贺兰敏之的衣袖上,乌褐色的药渍被泪水化开,此刻又染上血痕,晕成一小朵浓稠的花。
他一直站着不动,看着薛菡萏哭得没了力气跌坐在床上,这才冷笑:“你就这么想要这个孩子?”
她抬眼:“是!我要!”在怎么说也是一条生命。
这时有丫鬟匆匆进来:“郎君,太平公主凤驾到门外了。”
贺兰敏之嗯了一声,沉默地看薛菡萏,良久之后,捂着伤口转身离开。
“就凭你?”他在门口回头冷笑,一个反问句硬是说出了陈述句的冷淡,“你根本不知道,在这个时候,护着一个孩子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三}
贺兰敏之走了,他撂下的狠话却让薛菡萏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想想又觉得可笑:生个孩子,能付出什么代价?就算要付出代价,九死一生的也只会是女人,还轮不到他吧?
就这么想着,丫鬟却来传太平公主却到了。
这是一个久居高位的女孩子,明明眉眼间一派少女气息,却自然而然带着凌人的贵气。
薛菡萏规规矩矩地给她行礼。按辈分,她是王府的太姨娘,也算是她的小外婆,可是按身份,她只是一个奴婢,给公主提鞋都不配。
太平公主看着她:“薛氏的脸色不太好,我带了医官来,不如让他看一看?”
这是唱的哪一出?薛菡萏微微皱了眉:“不劳烦医官了。我近来有些食欲不振,是有了身孕所致。”
反正太医来把个脉就一清二楚了,还不如实话实说。
太平公主的目光变得锐利:“谁的孩子?”
薛菡萏对贺兰敏之的行径心灰意冷,脱口道:“不知道。”她嘴快,注意力却不够集中,没有注意到回廊上一个人影闪过又缩了回去。
太平公主背对着门口,就更没看到,她还在盯着薛菡萏:“表哥最风流,是他的孩子吧?”
薛菡萏笑了:“我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如果父亲是贺兰敏之那种暴虐冷血的人,公主觉得他还活得到今天吗?”
贺兰敏之若是留下这样的祸患,简直就是在向世人宣告:他贺兰敏之逼淫祖父妾室,等于把小辫子绑在脑后任人来抓。
在太平公主的认知里,贺兰敏之的确不是这样的性子。
太平公主满面狐疑地走了。
一盏茶的工夫不到,贺兰敏之翩然而来。
薛菡萏揉了揉眉心:这一对兄妹是想轮番上阵,让她体力不支流产吗?
她心一横和衣躺下,翻身向里把被子一拉——此人已睡,勿扰。
贺兰敏之在她床边站着,不动也不说话。他来的时候做好了被出卖的准备,却不想刚到门外,便听见她主动帮自己这个“暴虐冷血”的人掩饰真相。
平生头一次享受被人维护的感觉,尽管这维护里带着十足的别扭,却也格外甘甜。赶来时暴躁的心情猛然化作了无边春雨,贺兰敏之有些不知所措。他缩回身体,在府中绕了大半个圈,终是忍不住又折了回来。
凝视着薛菡萏不停颤动的睫毛,小霸王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俯下身来,吻住了她裸露在外的耳垂。
“睡着”的某人一个激灵,厚着脸皮继续闭眼装睡。
贺兰敏之的呼吸温热,轻柔地喷洒在耳侧,薛菡萏听见他的声音柔软如棉。
“嗯……如果你真那么喜欢孩子,那我们就生下来。”
“什么?”
薛菡萏翻身而起,这么短的时间里,这人转性了?
“生下来,我护着你们。”
贺兰敏之凝视着她,眼底冰雪消融,一江春水向东流。薛菡萏还没来得及感动,他又道:“以后不要和太平往来了,我得看紧你一点。”
“喂!”
这是什么逻辑?爱你就要软禁你吗?
{四}
贺兰敏之说到做到,在此之后,薛菡萏的衣食住行都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只是软禁照旧,她就像一只金丝雀被贺兰敏之养在笼中。
心情不好加上身怀有孕,她的脾气变得暴躁起来,不管贺兰敏之怎么软语温柔地劝哄,就是疏解不开心怀。
这天傍晚在花园里散步,薛菡萏忍不住就对着空地上的小石头一踢……
“哎哟!谁乱扔石头”前方的芍药丛里忽然站起一个人来,满身的芍药花瓣,睡眼惺忪,一副春睡未起的模样。
“参见驸马。”才被她千辛万苦拉起来的丫鬟们又跪了一地。
“薛绍?”薛菡萏从记忆中找出这么个名字,历史上记载的,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
“在下正是驸马薛绍,打扰了。”来人一愣,笑意渐起,“太平和贺兰叙旧,我闲来无聊,便借地小睡。”说着从头上摘下几片草叶子,冲着薛菡萏一笑。
贺兰敏之规定了薛菡萏不许出大门半步,却没有规定她不能见外客。薛菡萏和薛绍便在小花园的香亭之中聊起了天。两人并不相熟,于是八卦的话题便固定在了贺兰敏之和太平公主身上。
两人相互吐槽,话逢知己千句少,聊到最后,薛菡萏爽快地表示同是天涯沦落人,自家的草坪欢迎常来睡;薛绍也慷慨地解下腰间玉佩相送,表示相逢何必曾相识,以后有难处可以尽管找驸马。
不知不觉月上柳梢头,一身轻松的薛菡萏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往日灯火通明的院子一片漆黑,戍守的侍卫也多了两倍,薛菡萏身边的丫鬟都被带走了,只剩她只身一人被放了进去。
风吹帘帷,明明没做什么心虚的事,薛菡萏还是一阵心慌。
“告诉我,你刚才去了哪里?”黑暗中,一个冷淡的声音响起。
薛菡萏心虚地梗着脖子:“我去哪儿和你有什么关系?贺兰敏之,你没有资格质问我……”
话没说完,便被一只手大力地扯了过去。
男人的吻带着酒气,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贺兰敏之像一只暴躁的兽,凶狠进攻,辗转啃噬,迫得她薛菡萏喘不过气来。一丝腥甜在口腔中漫开,贺兰敏之恶狠狠地咬破了她的唇。
不知过了多久,薛菡萏浑身颤抖地推开他,却被反握住双手。
“贺兰敏之,你放开我!你凭什么……”
“就凭我爱你!”
一声低吼划破寂静的黑暗,犹如惊雷炸开,薛菡萏脑子里顿时空白一片。
“我还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贺兰敏之的声音里带着嘶哑的疲累,“薛菡萏,我答应了护着你,你就不能相信我一次?”
薛菡萏挣扎的动作猛地停住,满面愕然。
月光透过浅绿色的窗纱照进来,一片晦暗惨淡,照不明贺兰敏之脸上的神色。
{五}
接下来一连几天,贺兰敏之都不在家,就算在家也不来见她。薛菡萏知道他是生气了,却不知道他气从何来。
薛菡萏想,他或许是真的爱她吧?把她关在屋子里,只是怕她怀孕出门遇到危险。换个角度一想,禁足竟也成了一种甜蜜的关怀,她说服自己安安分分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厨房做了好吃的点心,也让丫鬟去给贺兰敏之送一份。
两个人冰释前嫌,相互看着格外顺眼,感情在养胎护胎的过程中突飞猛进。薛菡萏挺着个肚子花前月下,倒也不失浪漫。
回来之后,他们在房间里接了个悠长缠绵的吻,贺兰敏之小心翼翼地不碰着她的肚子。薛菡萏心里一阵甜蜜,突发奇想地问他:“贺兰敏之,在我之前,你有没有其他的女人?”她从丫鬟那里听到了不少他的风流往事。
贺兰敏之的动作一滞:“你觉得呢?”他看着薛菡萏黑下来的脸轻笑,“他们还传闻,我和我八十岁的外祖母通奸,你信吗?”
八十岁?!薛菡萏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就好。”贺兰敏之把她拉进怀里牢牢抱住,“别人怎么说我没关系,你不要相信,就好。”
薛菡萏将信将疑地点了头,贺兰敏之慢慢俯身下来,一个轻柔的吻,绵甜而又醉人。
第二天是皇后武则天的生辰,贺兰敏之一大清早就进了宫。薛菡萏的身份不够,百无聊赖地捧着肚子,坐在荷花池边钓鱼。
一个丫鬟神色慌张地跑到她身边:“薛太姨娘,外头有个女人找了来,抱着孩子跪在门口,说是郎君的骨血!”
薛菡萏手一抖,被钓上来的青鱼甩了一身的水。
她让丫鬟把人带到厢房,自己则放下钓竿匆匆赶了过去。
出乎她的意料,抱着孩子的女人长相妖媚,一看就不是良家子,身边的孩子约莫半岁大。如果薛菡萏没有记错,贺兰敏之的外婆杨氏去世刚刚一年,推算起来,孩子就是在孝期里有的。
孝期淫乐生子,这是犯了国法。
女人哭得梨花带雨,扑上来抱着薛菡萏的大腿不松手:“夫人!夫人,你行行好!您自己也怀着孩子,可不能让我的孩子没有爹啊!只要你让我们母子进门,我可以给您当牛做马……”
薛菡萏仓皇而逃。
她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间,闩上门,窝进被子里一阵一阵地发抖。
——贺兰敏之对她说的那些话,她该不该相信?相信眼前活色生香抱着孩子找上门来的女人只是流言蜚语?她很想说服自己相信,可是铁一般的事实告诉她——谁再信,谁就是傻子。
事实是,贺兰敏之对着她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却暗地里金屋藏娇,并且早就生下了孩子。
若不是那女人得陇望蜀想要进门,只怕她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
贺兰敏之……
薛菡萏抱着膝盖怔怔地坐到天黑,丫鬟端着饭过来她就吃,丫鬟递了枕头过来她就靠,直到月上柳梢,一个熟悉的颀长身影冲进来把她抱住,她才扑在他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怎么办?她是真的爱上贺兰敏之了。
她狠狠地咬着他的肩膀:“贺兰敏之,你骗我!大孝期间,你去拈花惹草……”她抹了抹脸,眼泪却流得越来越凶,“你怎么能骗我……”
怎么能在我就要爱上你的时候,欺骗我,给我这样的噩耗?
“薛氏……”贺兰敏之脸沉如水,只紧紧握着薛菡萏的手,一声声地唤道,“薛菡萏你信我,我没有!”
他吻干她眼角的泪痕,端起床边热好的安胎药:“你再信我一次,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
薛菡萏无力地倚在床头,就着他的手一口口吞咽下汤药,终于陷入黑沉的梦乡。
{六}
这一觉睡得格外漫长,薛菡萏反反复复地做着噩梦,醒来时已经不知人事几何。
身下是陌生的被褥,眼前是陌生的桌椅摆设,薛菡萏猛地起身,还好,身边还有几个眼熟的丫鬟。
她问:“贺兰敏之呢?”
丫鬟们相互看了一眼:“郎君让太姨娘暂时在农庄休养。”见薛菡萏变了脸色,和她相熟点的小荷连忙走上前来解释,“郎君嘱咐了,一切都和在府里一样。太姨娘有什么需要的,告诉婢子们,婢子们一定帮您办妥。”
金屋藏娇?现在她成了被藏的那个?是不是等她生完了孩子,就轮到她抱着孩子上门求见,哭爹喊娘请求入府?
此时的薛菡萏只想仰天狂笑三声。
她打断小荷:“昨天来府上的那对母子情况如何?还活着吗?”
小荷讷讷地道:“郎君已经让人押走处置了……生死不知。”
“很好。”薛菡萏抬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不让眼中的泪水漫出来。
好一个生死不知。贺兰敏之从一开始就是在哄骗她,哄骗她相信他是真的爱她,哄骗到她一不小心爱上他。
现在她发现了他的秘密,他就干净利落地下手,把她赶得远远的。
喜欢的时候捧在手心,一个不如意就弃之如敝屣,这种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她怎么就瞎了眼,怎么会去相信他的话呢?
不知不觉中,面颊又是一片湿润。这时候肚腹中忽然一阵酸痛,薛菡萏捂着肚子歪倒在床头,冷汗夹杂着泪水洇湿了枕巾。。
“太姨娘,您怎么了?婢子去给太姨娘请大夫!”
“不必了。”薛菡萏止住慌乱的丫鬟,双手握拳用力深呼吸,艰难地平复心中痛苦的情绪。
自己出了事,孩子不能再出事。她薛菡萏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小白花,也不是逆来顺受的虐心女主。
几分钟后,她伸手给自己把了个脉,感觉胎像还算稳当,于是擦干净了泪痕吩咐人去熬安胎药。
一个丫鬟连忙答应了下去,薛菡萏就让人抱了个枕头来,歪在床上和小荷聊天。
这里是个什么农庄?叫什么?
离京城的王府大概有多远?自己昏迷了几天?
然后她挥挥手:“我有些困了,待会儿安胎药熬好了,你叫醒我喝。”
闭上眼睛,又仿佛看见贺兰敏之那张脸,从最开始的冰山冷漠,到霸道神情,再到温柔如水……现在的贺兰敏之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呢?说不定,表面上依旧温润如玉,暗地里已经把魔爪伸向了另一个无知少女吧?
薛菡萏一阵心痛,不知不觉握紧了贴身的荷包,里面的东西硌得手生疼。贺兰敏之只是下了药让她昏迷,没有搜身,荷包里的东西还原原本本地在那里——
某人送的玉佩。
这块玉佩她一直带在身边,那时她刚被贺兰敏之软禁,满心的惶惑不安,想着万一有一天出事,还能拿这块玉佩挡一挡。玉佩上有薛绍特有的标记,这也是贵族子弟的身份象征。
京城的当铺验货之时,必然会暗自联系驸马府,免得万一错收了,收了失窃的物件。
凭着自己和薛绍几次往来的交情,他应该会接着往下查,自己就会有了机会。
三天之后的一个清晨,所有人都在睡梦之中,一辆小小的马车悄无声息地从京郊的农庄驶出。
{七}
马车停在了太原王府外,薛菡萏提着裙子下了车。
薛绍拦住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贺兰敏之正在和太平饮宴,你别贸然闯过去,有什么话,见了贺兰再说清楚。”
“知道了。”
薛菡萏感激地冲他一笑,却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她就是要把事情闹大,让贺兰敏之也尝一尝后悔的滋味。
见她回来,门口的侍卫也不知该不该拦,正在犹豫之间,薛菡萏已经一路长驱直入,来到了两人寻欢作乐的大堂前。
门口的丫鬟看见她如同见了鬼,慌慌张张地进去禀报。
薛菡萏推开她,径直走了进去。
丝竹管弦之声催人欲醉,舞女们飞扬的舞袖点缀出盛世大唐的无边繁华。贺兰敏之正举着酒杯劝饮,余光扫见薛菡萏,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正落入对面的太平公主眼中。
歌舞丝弦不知什么时候都停了下来,大堂之中静得连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只剩薛菡萏一个人站在正中央。
贺兰敏之的酒杯砰的一声砸在桌面上。
薛菡萏轻笑:“郎君,别来无恙。”
“公主在此,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贺兰敏之怒视左右,“还不把薛氏带下去!”
“不急。”太平公主拦住他,“看在外祖父在在天之灵的份上,薛氏,本宫许你自己说,为什么闯殿。”
席间的状态似乎不像她想象的那么融洽,薛菡萏微微有些犹豫,想想这些日子以来贺兰敏之对她的无情和欺骗,一股恼恨便直冲向头顶。
她眉毛一扬,对上贺兰敏之的冷眼:“妾身只是来问问贺兰郎君,那对千里来投奔郎君的母子,现在所在何方?”她抚摩着日渐圆润的肚子,冷冷一哼,“妾身今日尚得一容身之所,以己推人,那对母子怕就没有这个好运了。祖母大孝期间,她生下的孩儿,怕是会被郎君厌弃至死吧。”
“大孝期间淫乐生子,表哥,你好大的胆子。”太平公主咯咯甜笑,听到一半柳眉微皱,“这么说,薛氏,你的孩子也是……”
“不错……”
“不错!”
薛菡萏刚开口便被贺兰敏之堵了回去:“不错!那对母子蓄意诬陷,居心不良,已被我拿下处置。至于薛氏……”他态度冷漠,眼中神色晦暗不明,“你背叛先祖,暗结珠胎,逐你出府已是轻罚,往后府中一概事宜俱与你无关!”
薛菡萏踉跄着退了一步。
“本宫早就怀疑薛氏腹中的胎儿从何而来,”太平公主看着贺兰敏之,“既是个孽种,何不杀之?”
“我说过,往后府中一概事宜,俱与她无关。公主又何必为难一个贱妇呢?”贺兰敏之突然冷笑起来,“武后心狠手辣,你们母女要做到的事情,从来没有做不到的。他日,贺兰敏之让你们称心如意便是!”
此刻的贺兰敏之,赫然便是当初逼她喝堕胎药时那个绝情冷血的家伙,至于这几个月以来,那个霸道又深情,傲娇又温柔的贺兰敏之,让她又爱又恨的贺兰敏之……仿佛已经从她离开之后,就再也不复存在了。
太平公主冷哼一声,扫了薛菡萏一眼,拂袖而去。
贺兰敏之没管满屋子惊慌失措的舞女,径直走到薛菡萏面前,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他脸上的冷笑还没退去,身上散发着冰冷的锐气,整个人看上去无比狰狞。
薛菡萏是被捏着下巴摔到床上的,贺兰敏之顾忌着她有身孕,事先扔了个枕头上去,这一摔并没有多痛。薛菡萏像当初一样缩在被窝里,捧着肚子退到床的一角。
“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贺兰敏之冰凉的手指在薛菡萏的脸颊上游走,再次钳住她的下巴,“薛菡萏,我倒想问问,你想干什么?谋杀亲夫吗?呵呵,还是我应该想得美好一点——你是赶回来和我殉情的?”
薛菡萏退无可退,吃痛地叫出声来:“是你先骗我瞒我的!贺兰敏之,是你先对不起我!”
“我对不起你?”贺兰敏之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冷笑几声,停在襟口的双手一扯,露出月白色的鸳鸯抹胸。他抬手制住薛菡萏的挣扎,伸头贴在她的胸口。这样粗暴的行径让薛菡萏心慌不已,怦怦的心跳出卖了她内心的恐惧。
“还以为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原来也会跳,也会害怕。”贺兰敏之放开她起身,脸上的狂傲和冷漠退去,笑声无比落寞。薛菡萏一时愣了神,忘了质问,忘了反抗。
“敏之……”她呆呆地望着他。
“现在你想出去也出不去了,在这里待着等我吧。”听到她的低唤,贺兰敏之冷淡一笑,是初见时的那种魅惑妖娆,“如果我能活着回来的话。”
{八}
薛菡萏又重新过回了被软禁的生活,服侍她的侍女也从农庄撤了回来。整个院子被贺兰敏之派侍卫守得如铁桶一般,而太原王府,则被羽林军团团包围,犹如困兽。
静下心来想通一切之后,薛菡萏有时真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自己。
以前自己怎么就不开窍呢?光想着风花雪月,怎么就不多想想历史呢?
贺兰敏之的母亲和姐姐因为勾引高宗被杀,武则天又怎么能容忍仇人之子平安长大?自然要斩草除根,了绝后患。她穿越来的时候,贺兰敏之的母亲和外祖母都已去世,此时的贺兰敏之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按照历史,接下来就该是武则天母女公布贺兰敏之几大罪状,将他斩草除根了。
薛菡萏想起刚来的时候,贺兰敏之扔给她一碗堕胎药,她奋起反抗,却只收获嘲讽一笑。贺兰敏之的口吻平淡,陈述着一个最残酷的事实“就凭你?你根本不知道,在这个时候,护着一个孩子要付出什么代价”。
堕胎,已经是两害取其轻的选择。那时候的贺兰敏之还不爱她。
但后来他还是答应了,甘愿承受无比巨大的风险,也要护着她,护着她生下孩子的心愿。
而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是一个能致两人于死地的毒瘤!
于是,他一直不肯让她抛头露面,一直铁血决断将她护在中心,一直和太平公主婉转周旋……可是她一直昂着高傲的头颅,不领情。
那一对送上门的母子,为了坐实贺兰敏之孝期内放纵淫乐,不敬尊亲的罪名。
“那对母子上门后,郎君知道自己躲不开了,武后和太平公主步步相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所以,郎君给太姨娘下了药,送您出去……”小荷突然咬着牙跪下,抱住薛菡萏的大腿哭道,“太姨娘,您别恨郎君了,去看看他吧……郎君活不了多久了……”
薛菡萏手中的安胎药怦然落地,碎了一地的平安。
已经有官员弹劾贺兰敏之,公布五大罪状,其中包括大孝期间嫖妓淫乐,挥霍武后给外祖母杨老太太修佛塔的银钱,以及,与杨老太太私通。
这一条罪状出来,简直石破天惊。
古代以孝治天下,所有人都明白,贺兰敏之是凶多吉少了。
而贺兰敏之没有申辩,无声地默认了一切。
薛菡萏知道,他是在履行那天在大堂之上和太平公主达成的约定,也用最后的沉默,来保护自己。
悔恨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蓦地想起,有一天,她靠在贺兰敏之怀里,突发奇想地问他:“在我之前,你有没有别的女人?”
贺兰敏之在她耳畔轻吻:“你觉得呢?”他看着薛菡萏黑下来的脸轻笑,“他们还传闻,我和我八十岁的外祖母通奸,你信吗?”
一语成谶。
薛菡萏闭起眼睛,泪水滂沱而下。她现在可以回答他了,她不信,永远不会再相信了。
可惜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九}
三天之内,贺兰敏之遣散完了太原王府所有下人,每个人都安排好了去路。
第三天晚上,薛菡萏沐浴更衣之后,推开了书房的大门。
贺兰敏之的身形单薄地映在月光下,他趴在书桌上,头上的玉冠有些歪斜,看样子十分憔悴。
薛菡萏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胎儿已经六个月,她的身子有些沉重,行走间的动静还是将他惊醒。
“薛氏……你来了。”贺兰敏之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将她抱住。
“嗯。”薛菡萏鼻子一堵,声音柔得一塌糊涂,“你有那么多难处,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贺兰敏之愣了愣:“我以为你懂。”他低下头苦笑,脸贴着薛菡萏的肚子,“或者,总有一天,你会懂。”
那天,他看见她捧着微凸的肚子,如弱柳般娇柔,却板着脸站在太平公主面前替他掩饰真相。他活了十八年,母亲不疼姐姐不爱,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肯这样维护他。那一刻,他对她悄然动心。他以为,他所有的隐忍和苦痛,她全部懂得。
于是他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
后来他知道她替他掩饰只是因为赌气,其实她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还总是到处惹祸,喜欢疑神疑鬼,喜欢乱打抱不平……最重要的是,后来她也喜欢上他了。
一切本是阴差阳错的开始,却成了两相情愿的结局。
他狂傲自负,既然爱了,便一心要给她最好的爱,总希望她有一天能懂;她患得患失,满心忐忑地维持着他们的爱,一直在等他和她摊牌解释,让她心安。
走到了今天这样的结局,不过是一句,冤家。
不是冤家,不聚头。只是他们付出的代价,太过惨重。
“我现在都懂了,也晚了。”薛菡萏努力克制着话里的愧疚。
“是晚了,明早我就进宫了。”贺兰敏之轻柔地吻住了她的唇,眸子里居然带着一丝促狭,“今晚,是我们的最后一夜。”
薛菡萏好不容易竖起的坚强伪装在这一刻全线崩溃,贺兰敏之的舌尖柔软火热,蜻蜓点水般地吮干她的满面泪痕。薛菡萏闭上眼睛迎合着,月光如水,她的肌肤柔软如绸缎。
拼尽一生休,尽君今日欢。
爱抚,喘息,交缠……贺兰敏之猛然停下动作,气息有些不匀。
薛菡萏知道他顾忌什么。
“不要紧的,我学过医术,女子有孕,除去前三月和后两月,是可以欢好的……只要动作轻些。”她盈盈将他望着,目光中流露期盼,“今晚,是最后一夜。”
她伸出手臂将他抱着,感受着贺兰敏之沉沉的心跳和浅浅的气息。窗外的天光渐亮,而他们终于融为一体。
“菡萏,你爱我吗?”
“我爱你。
“你呢……贺兰,你还爱我吗?”
“我还爱你。”
薛菡萏闭上眼睛,喜极而泣。
此生,她夫复何求?
{十}
第二天诏书下达,贺兰敏之被判了流放雷州,行至韶州,于马缰上自缢而死。
当粗糙的马缰套上脖颈,喉中的气息一丝一丝被抽干的时候,贺兰敏之用尽全力,偏头北望。
薛氏,你可安好?
此时,长安京郊的一处农庄里,一声响亮的儿啼划破辽远的苍穹。
薛菡萏吻了吻女儿嫩红的面颊,依依不舍地将孩子交给了身边泣不成声的小荷。
小荷转身的一瞬间,薛菡萏握紧了袖子里藏着的那个药瓶——
鹤顶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