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回顾:对她青眼有加的上神东君,在她身边装傻加引诱的美貌魔君雪北,天界与魔界的战争再次拉开序幕,原白会将刀子指向谁的胸膛?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论“黑心胡萝卜怎样吃掉失忆小白兔”可行性方案下部,即将开场!
六、
之后的那一场血战,原白在清醒时总觉得回忆不清,可每每在梦里,就又回到那一天去,极惊极恐,让她即使过了近百年,也不得安宁。
原白冷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就看见床头鎏金瓶内插着一枝腊梅,花瓣上挂的雪都还没被屋里的地龙暖融,腊梅的香因此带着幽幽的寒意,让她狂跳的心能够渐渐安宁下来。
休息了两个时辰,恢复了些精力,原白收拾齐当出去,早就有人等着:“真神,这两日万植园又有了不少事,有些还要请真神来拿主意。”
原白看了他一眼,更鹿垂着头站着,长长的睫毛掩不住水一样的杏眼,即使在全天宫,她也是算挑着了出类拔萃的美人。
原白心情不错,一手接过文书,一手摸摸更鹿的脸,摸不过瘾索性调戏了一句:“我睡了这两日,你倒是瘦了一圈。”
更鹿被她摸得一颤,巴掌大的脸迅速红了,随后连脖颈也红了,看起来无比动人。
原白看着美人含羞带怯的样子,心情大好,哈哈大笑两声揽过美人的脖子:“走,去万植园逛一圈。”
到了万植园门口,原白才明白了更鹿含羞带怯的说话艺术。万植园里不但鸡飞狗跳,而且妖气冲天,隔着老远就听见两个女孩提着嗓子尖锐地吵架的声音,还有起哄声、打架声、东西落地乒乒乓乓的声音……原白住在高处,清净日子享受惯了,被吵得头一阵一阵疼。
更鹿见她脸色不好,立刻就打算开始骂人,被原白制止。只见她手一伸,在凌空妖气最盛的地方一抓一扯,争吵声戛然而止,那边一大堆小仙精都不约而同地转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难得下来视察一趟的青衣真神,衣抉飘飘,眉目如画,手里捏着条正在挣扎的小蛇,眼角似有笑意。
小蛇被她扣着七寸,咬不到人,只是尾巴打在原白手背上,啪啪直响,嘴里倒还是中气十足地骂着:“臭女人!你知道老娘是谁吗?敢抓我的脖子!看我等一会儿不扭断你的脖子!啊!放开我!”
原白抿着唇,手一松,小蛇往地上落去,在半空中就化成了一个娇小的紫衣姑娘。脚尖一落地,她就撅着屁股往一边的西瓜地里钻,被原白拎着后衣领给拉回来。正想教训时,冷不丁背后一把清凉的嗓音传过来,或许是来人妖力太盛,原白只觉得后心如遭重击,眼看着郁蹙喜笑颜开地擦过她往自己身后跑去,却僵硬了表情不敢转身。
“郁蹙,你又在胡闹了?”
那人似是一把抱住了郁蹙,任凭她撒娇了一会儿,才说:“不知是哪位神君照拂了我的妻子?她向来淘气,给神君添麻烦了。”
原白的心如坠冰窟,又如千万根钢针在反复穿刺,但她还是咬紧了牙,缓缓扯出一个微笑来,转过去和雪北相视的时候,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漠:“魔君客气了。”
郁蹙正搂着雪北的腰,脑袋在他胸口晃来晃去的,本来原白还颇喜欢她的天真可爱,但现在她在那个带着笑意,眼角有一大片曼珠沙华的男人怀里,只觉得无比刺眼。
雪北忙着把乱动的玉蹙固定住,抽空抬头看了原白一眼,只那么一眼,就毫不在意地低下头继续应付他的小妻子。
他说:“原来是原白真神,失敬失敬。我是居北的妖魔,前来觐见天帝的,却不料半路妻子跑丢了,幸好被真神管住。只是她妖力浅薄,真神下次莫再随意让她现出原形了,对她着实是很损伤。”
字字句句对她十分客气,却又透着对郁蹙的关怀。原白知道自己的双手在颤抖,连更鹿都朝她投来了疑惑的目光,可是她控制不住,只能强压着难过的情绪扔下一句:“不妨,郁蹙天真可爱,我、我也很是喜欢。那便不耽误你们了,更鹿,我们走。”
她走得极快,几乎是落荒而逃。更鹿瞪了雪北一眼,飞快地跟上。
雪北含着那丝从未融化的笑意,看她的背影渐渐消失。郁蹙诧异于他一直僵硬如同雕塑的身体,推他一下,却推不动。她疑惑地抬头,见他仍笑着,可看到他的眼睛时大惊失色:“雪北,你的眼睛怎么了?”
雪北闻言迅速合上眼帘,过一会儿睁开,一如往常。他深深地呼吸了许久,才敢开口,声音喑哑,第一句话却是:“郁蹙,刚刚原白身边的那个丑鬼,你给我查清楚了,看看他是谁。”
郁蹙撇撇嘴,虽然心想,更鹿若是丑鬼,那这世界上真是没有美人了,雪北的审美真是奇怪,嘴上却说:“是。”
七、
原白和更鹿脸色差得像两只鬼一样,飘回了催云殿。
此时她一回来,众美仙虽然矜持地都没有扑过来,可是那些个似有似无的眼神都表示着“请你来扑我吧,我不会反抗的”,可惜原白今儿实在是没有情趣,往大床上一躺,从一堆枕头里伸出一只带着玉镯的皓腕,无力地朝门外挥了挥。
她只想着能赶快睡着,就能逃开今天突如其来的种种。
可惜这么多年了,她都在重复着梦境的酷刑,这一晚怎么可能怜悯地放过她?
……
那一天,天界的天似乎都被染红了。
雪北杀起人来的样子实在是十分凶狠,一把弯刀像是粘在了他的手上,起落之处,必能见血。他将原白干干净净地护在身后,眼角都溅上了血迹,乍一看像是火红的曼珠沙华流下的泪水。雪北一直握着她的手,到了南天门,他的手不禁一紧。
东君钩着一柄弓箭,手里握着箭筒,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他仿佛没看见雪北的一身鲜血,目光直接锁定住原白:“原白,你过来。”
原白抖了一抖。雪北回身砍开一个仙兵,也回头看她。
在两道同样焦虑急切的视线里,她反手握住雪北的手,在东君失望之极的目光里,缓缓地摇了摇头。
东君面色很难看,这才看向嚣张的雪北:“我就觉得你眼熟,原来是你。”
没人看清楚他是怎样搭弓射箭,只是一瞬间,三箭齐发,雪北躲过一箭,另一箭将他的手臂擦破了一个小口子。
最后一箭,带着太阳的金辉,速度极快,却是冲着原白去的。
原白愣愣地站着,那支箭,直中眉心。
“不——”雪北脸上血色尽褪,红瞳也瞬间恢复成黑色,他凄厉地大喊了一声,竟然扔了刀,一把抱住原白。
那支箭仿佛化成了光,在原白额头间消失,只留下一颗红艳的朱砂。雪北颓然跪倒,不顾许多刺向他背脊的武器,只将原白拥在怀里。
东君含着笑,嘴唇翕动,轻轻自言自语了一句话,而看见在刀剑刺到雪北的一瞬间,雪北身上竟然展开了一道金刚罩,将他和昏迷的原白笼在罩里。众仙咬牙切齿,却奈何他不得。
“倒是厉害。”东君轻轻叹气,“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笑到最后。”
全世界只有原白听见东君那一句轻飘飘的话,那句话传进她即将陷入黑暗的大脑。
他说:“原白,你忘了你自己是谁了吗?”
一瞬间,无数回忆涌入她的脑海。
原白不是垃圾工,而是仅次于九神的上仙。
她初入天宫,就博得嫦娥仙子的青睐,在广寒宫中做了玉兔,成为嫦娥的助手。
她在嫦娥被贬下界之后,红着眼睛在负责贬谪事宜的东君宫殿门口跪了三天三夜,最后在大雪里昏倒,被东君抱回宫中,出来之后,她成了广寒宫之主,升了仙阶,顶着背弃旧主踩低爬高,外加臭不要脸勾搭东君的坏名声一千年。
一千年后,她即将飞升成上仙,到凡间去历劫成功,是东君亲自牵着她,替她在天帝面前求得了一直空着的催云殿。自此,她成了第一个住进神殿的上仙。从这时候起,没人再说她勾引东君什么的了,两人相恋至此,算不上谁勾引谁。
又是三千年,她即将从上仙飞升到神,从高位落至天庭最底层,成了个垃圾工。虽说机缘巧合,可那含笑躺在她锅里的裸男胡古月,怎么不算她的劫?
她的记忆里全是东君,如今,她却连他的话都不听,辜负了他所有的好,一个上仙,竟然要跟着妖魔下凡去,正中了情劫的圈套。
何其愚蠢!
回忆如雾气一般散尽,她慢慢睁开了眼睛。此时她正伏在雪北的背上,东君站得远远的,静静地看着她。
雪北已经到了南天门的尽头,右手托着她,左手从腰间抽出腰带来。此刻的原白已经能够认得,这是牵天索,挂住魔界那头,他们就能瞬间消失在仙界了。
跟他走?
不。他是妖。
在他抛出绳索的一瞬间,她猛地够着他腰间的匕首,猛地斩向他握着绳索的手腕。
她在金刚罩里,只有她,能够用雪北自己的武器,伤了他。
确定刺中他的筋脉之后,原白顾不上看雪北脸上一瞬间的诧异和伤痛,反手捅向了雪北的后心。雪北对她毫无防备,匕首深深没柄。
东君其实拿不准她恢复记忆后会如何选择,看着原白从雪北背上跳下,雪北不可置信地摇晃了一下,缓缓倒地时,他悄悄呼出一口气,心才放了下去。
“你——”因为要保护原白,雪北的背后一点血迹都没有,此刻却渐渐漫开一朵红花。他的脸色太伤太痛,有心软的仙,竟然转过头去不肯看他。
东君这才上前来,走了几步,和原白站到一起,轻轻揽住她仍在颤抖的肩。
雪北的目光,几乎要杀死他。
东君仿佛看不见,只低了头对原白说:“你重伤他,北方妖魔界必然不会放过你。不然,将他踢下去之前,消除他的记忆?”
雪北猛地一颤,目光凶狠,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
他的目光如同濒死的兽,直直地看向原白,在几乎吞噬覆没了他的绝望里,原白竟然点了点头,恍惚地答了一声“好”。
雪北愣了一秒,倏然大笑起来,笑声惨痛,呕出了血,他的牙齿鲜红,竭力跪着,以一种无比卑微的姿态,一步一步往后爬。
他的眼瞳竟又恢复了血红,红得几乎燃烧起来,目光锁住瑟缩的原白,恨不得把她剥皮拆骨。
“原白,你休想!我记着你,永远记着你,直到我死!”
原白的心里沉沉的,一阵一阵钝痛。她看着刚才还意气风发的雪北如今如此狼狈不堪,近乎疯狂地大笑着,没了牵天索,他翻身便毫不犹豫地栽了下去,飞速坠落,化成一个小点,直至消失。
在一片惨烈的血肉战场上,似乎还残存着雪北最后绝望的笑声,然而一切终于还是寂静下来,东君温柔地附在呆滞的原白耳边,轻声说:“原白,恭喜你,你成功历劫,升阶为最后一个神君,九神之一。从此,你就是催云殿真正的主人。”
在噩梦的辗转挣扎里,原白伏在床上,眼角毫无征兆地滑下一滴泪。
梦的最后,在沉睡袭来的黑雾里,是沧海桑田的许多年后,眼角文着红色曼珠沙华的昔日恋人,那依然美丽的笑颜。
他对怀里别的女人笑着,对靠着伤了他高居神位的她礼貌地说,谢谢你,照看了我的妻子。
八、
第二天起床,更鹿掀帘子进来服侍,一看见她的脸,就惊呼了一声,呼完之后闭口不言,从架子上抄过来一面镜子竖在原白眼前。
原白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太丑了,眼肿脸色苍白,比昨天更像一只鬼,还是丑鬼。
“今日在殿内歇息,除了你之外谁也不见。”原白做出决定,立刻就想翻身躺下。
更鹿一把抽走她的枕头,痛心疾首道:“神君,你忘了今天是天帝和九神议事的日子?绝不可不去啊神君!神君,你给我起来啊神君!”
原白从被窝里又抽出一个枕头,蒙着脑袋自暴自弃道:“起来可以,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
于是,走路比平日更有姿态的“原白”神君和看起来比平日更丑的“更鹿”仙君,一路闭着嘴到了议事大殿去。
更鹿很沉稳地在末尾坐下。中间七位仙君看了他们一眼就目不斜视地端正坐好,头上那一位红衣服的探出头来,隔着好几十米扫了他们一眼,就朝原白招招手:“原白,你过来。”
天帝闻言从奏折里抬起头,瞄了一眼,随即清咳一声。
众人心照不宣。
原白到了东君跟前,东君笑眯眯地说:“你今日这副样子甚好,就站在我身后吧。更鹿那里,鸣靳神君自然会照看着。”鸣靳就是坐在假原白身边的那位。
原白一直盯着东君面前的桌子上比其他几位神君都更要丰富美味的食物,闻言毫不犹疑地点点头:“好好。”
天帝听见了,又咳嗽一声。
他一本正经地说:“九位神祇都到了,传他们进来吧。”
东君正拈着副筷子挑胡萝卜糕给原白捧着吃,往门口不过淡淡扫了一眼:“今天是有故人来。”
原白嘴里已经塞了一块,一抬头,顿时喉咙收紧,咽不下去了。
东君仰着脸看她,进而飞快地垂了眼侧过身去,施施然放了一块糕在自己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地说:“我就知道你吃不下。”
天帝说:“行了,曦招你给我闭嘴。”曦招是东君的名字,这还是原白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
站在中间的雪北穿了一身雪青,和旁边浓紫长裙的郁蹙相映成趣。一对璧人手牵手跪下,雪北邪气,郁蹙纯真,两人十分亲密,亲密得连东君都拈着瓣橘子嘶了一声,似乎被酸倒了牙。
天帝威严地问:“所来何事?”
雪北抿了抿唇,笑了:“我的妻子郁蹙已怀孕三月有余……”
原白脑袋嗡的一声,空白了。
她猛地抬眼,死死地盯着雪北一张一合的嘴唇,目光仿佛灼热成了实质,实在是太明显,连娇羞的郁蹙都忍不住频频看她。雪北却像是一无所知,对着天帝一叩首:“这次上天庭来,是请天帝为麟儿赐名。”
“你休想!”
九、
原白知道自己在他和她牵手进殿的一瞬间就濒临失控,她拼命忍耐,拼命忍耐,可是这该死的雪北却一再挑战她的底线!她知道她没有资格如此,可是那一瞬间,她手中的苹果就像是有了生命一般自动朝雪北的脑袋上砸去,带着她的怨愤和不甘,全部还给让她心神大乱的雪北。
微弱的破空声逼来,雪北速度极快地一闪,那抹圆溜溜的红影只砸到了他的肩膀,落在他的手边,滚了几滚,静止下来,苹果上还有两道深深的指甲印。
事到如此,也容不得原白再装死了。她在天帝责难的目光中站了出来,深深一鞠躬:“帝君,我认为不合适。
“几万年来,亲自得帝君赐名的诞时均有祥瑞,且均不是凡俗人等。臣记得,不过只有北海龙王长公主绮兮、鬼道士狮凉、人间的皇后鹿墨,北方魔君的孩儿别说不凡,就连是否有上天降瑞也未可知,若帝君开了先例,今后来求名者必绵绵不绝,故臣以为不妥。”
天帝是只老狐狸,听完了原白一席话,抬手就把包袱扔给雪北:“你以为然?”
雪北在原白身后,原白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冷,此时他沉默了一瞬间,原白更是挺直了脊背。
他果然冷笑了一声:“你有什么资格,置喙我的事情?”
原白一怔。
雪北一步一步绕到她面前,犀利的目光直接锁住她:“你不过是一个下人,你的主子都没发话,你有什么资格?”
雪北一扬下巴朝最末端坐着的更鹿看去。
在那儿发呆的更鹿没想到火会烧到他身上,不禁有些慌了神,咬了咬唇,他最后还是望向原白:“我、我觉得,更、更鹿说得很好。”
“你!昨日你为难我,今日你仍和我过不去!”郁蹙怨恨地叫了一声,那眼神几乎要把伪装成原白的更鹿给吞了。
原白钩起嘴角:“我们主仆一心,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她肯把事情交给我也不是一时两时了,你在这里质疑我们的关系,真是……嗬,不知好歹。”
雪北被她的话说得脸上都没了血色,他和原白近距离对峙着,两张漂亮的面孔只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原白猛然发现,雪北的眼里涌出了浓浓的阴霾和嗜杀之气,邪异得可怕,瞳仁似乎都隐隐透出暗红。她这才想起自己面对的人不是天庭的普通神仙,而是在魔界踩着万千尸骨称霸一方的大妖魔,心里一惊,下意识后退,却被雪北猛地扣住手腕。
雪北微微眯着眼,歪着头故意贴近她,若不是她现在顶着更鹿的身子,他的话真轻柔,仿佛对情人的耳语一般。
“‘不知好歹这四个字,你竟敢用在我身上?哈哈,真是……真是好样的!”
“不知好歹!”
两人正对峙间,突然传来一声轻喝,声音娇俏却带着魔族特有的阴沉毒辣的味道,不是郁蹙又是谁。原白心里猛地一跳,一下挣开雪北的桎梏,扑向离她很远的更鹿的位置。
原来就在前一刻,郁蹙气不过,竟然当着众神的面显出了半人半妖的形态,妖力大增,似是竭力一击,攻向呆坐着的更鹿。更鹿是众神心照不宣的原白的替身,众神都在瞧着原白和雪北的好戏,没料到更鹿竟会遭袭,更不知道,更鹿虽说是原白身边首席得力的助手,仙力却弱得很,是以原白在郁蹙攻击的一瞬间就大惊失色,这一击若被她击中,更鹿必死无疑。
雪北扬声喊道:“你回来!”却不知道他究竟是喊的谁。
原白顾不上那么多了,郁蹙淬了毒的尖尖指甲,眼看就要插进更鹿的心口,她碰到更鹿的瞬间,郁蹙的指甲划破了他的衣服。
刺啦——
更鹿被原白往后甩出好几丈远,重重地打在柱子上。郁蹙的右手指甲刺穿了原白的左手掌心,另一只手则僵硬地垂着,她看着“更鹿”下颌延伸到耳朵的三道深深血痕,颤抖着嘴唇:“我、我不是故意的……”
原白的脸火烧火燎,若不是连白眼都翻不动,她真想也给郁蹙来这么一下,然后告诉她我不是故意的。
雪北的嘴唇血色全失,他怔怔地看着这边,仿佛是穿过了郁蹙的背脊看着原白的脸,目光竟有心疼和自责。可很快他就敛了神色,猛地跪下:“雪北教妻无方,还请天帝宽恕!”
天帝支着头,一脸刚刚下面不过是煮了一锅粥而不是打了一场架的表情,抬手示意雪北起来:“无妨,郁蹙天真可爱,惹恼了她,是原白神君的错。”
原白的脸更疼了。她这么多年竟没看出来,天帝原来是个吃里扒外的货色。
雪北的表情并没有轻松半分。原白脸上的血滴滴答答滴到地上,他攥着手,竟不敢侧头来看一眼。
郁蹙被雪北示意,神情恍惚地退了出去,更鹿在柱子上撞晕,也被抬了下去。天帝面带微笑地打量着下首站着的一双人,突然伸手在原白的方向虚虚一拂:“众人心里都有数,你这伪装就撤了吧,看着也顺眼些。”
原白只觉得身上一凉,低头一看果然换回了自己的装备,她下意识往雪北那边一瞟,雪北果然没什么反应。
“原白,雪北和郁蹙好不容易上天庭一趟,结果闹得这么不愉快,你看看怎么办吧?”吃里扒外的天帝说。
原白腹诽着跪下:“还请帝君明示。”
“朕刚刚仔细想了想,觉得你说得对,朕若亲自给雪北麟儿赐名,似乎是不大妥当。如今你们闹了这么一出,朕倒是觉得,不如原白神君你亲自给雪北麟儿赐名如何?一笑泯恩仇嘛,哈哈!”
大殿里一时间只回荡着天帝仿若抽风般得意的笑声,连雪北本人都沉浸在天帝的馊主意里,抿着唇没有说话。
倒是东君最先反应过来,往原白身边一站,顺手给原白脸上按了方帕子。
“帝君,原白位居神祇末位,她来赐名,未免委屈了雪北魔君。”
“你的意思是?”
东君微微笑了笑:“原白犯错,我帮她赔罪是应该的。不如我毛遂自荐了?”
天帝挑了挑眉,神色倒是变得微妙起来:“嗯,虽然朕不知道你这个‘应该的是哪儿应该了,但是你们年轻人嘛,哈哈,你问问雪北乐不乐意?”
于是,东君望着雪北说:“我觉得曦芮听起来十分动听,你觉得呢?”
东君这个赔礼,算得上实至名归了。东君本命曦招,此番给人取名也带了个曦字,无意是给未出世的小儿头上加了个“此儿我罩”的标签,而东君是何等人物,就算罩遍天下也是无敌手的。果然,雪北没有推却。
“行了,事情圆满结束。朕需要回去补一补觉,大家散了吧。”
东君笑着点头,一回首留意原白还在发呆,抿了抿唇,突然上前轻声说了句:“原白,明日卯时到和侣亭去等着,我有正事找你。”
十、
要说起来,原白位列仙班这么几千年,东君还从来没有找她做过什么正事。因此原白第二天还是很正式地打扮了一通,早早地就跑到和侣亭等着,只是她忘了,若东君找她商量正事应该是在正义殿里,而不是在天庭仙子们约会偷情等等,总之不干好事的圣地和侣亭。
她卯时刚过就到了,等啊等啊等,没有料到,等到申时,竟然被东君给放了鸽子。
在她揉着酸疼的小腿顶着无数情侣“原来原白真神也有求爱不得的时候”的眼神准备离开时,鸽子还真来了,一看就是东君养的名贵品种,腿上绑了张条子,暴殄天物地拿来送信。
条子上写着:“快到婉里来。”
你才到婉里去!原白愤愤地把条子揉成一团。
婉里,是一个地名,位于最西边的最低处,连东君赶太阳都不会往那里过,可谓是天庭里最偏僻黑暗的地方。
东君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第二只名贵鸽子落了下来:“你来,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东君的秘密?
原白矜持地打算不去,可她的脚已经忍不住往西边移了。
她生怕东君反悔,一路捏着条子到了婉里,然而落地的一瞬间,她却忘了她揣了一路的问题,吃惊地道:“东君……你是怎么做到的?”
婉里是一道长长的峡谷,笔直得像一管竹,原白从入口进去,东君背对着她站在最深处,整个婉里竟不是漆黑一片,而是亮若白昼。
光源显然就来自东君那里,他被白色的灿光包围,亮得整个人都几近消失。原白走得很近了,才看清今日的东君,竟然穿了一袭鲜艳的红袍。
东君的脸色仍旧是苍白的,看着她浅浅地笑了笑:“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所以我选了身没有试过的颜色的衣服,会不会很难看?”
“不会不会。”原白连连摆手,“可是……今天是什么日子?”
“傻瓜。”东君笑着叹息。他终于松开了笼着的双手,右手手心里放了一盏玻璃灯,灯里是一枚……小小的太阳。
“你不是总嫌弃婉里黑暗吗?我取了心头血滴进祝融山的石头,放在太阳里养了三百年,总算养出了这么一枚小太阳。如今我把它送给你,你挂在婉里,婉里就亮了,你觉得好不好?”
玻璃灯冰冰凉凉的,放在原白的手心,东君亲昵地扶着她的脸颊,低头,唇碰上她的鼻梁。
“今天是你五千岁的生日……我祝你生日快乐。”
东君的嘴唇是温热的,原白心里静静的,她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画面,但是她没有料到自己竟然如此平静。她干笑道:“我突然不敢知道你要告诉我的秘密。”
东君抬起她的脸颊,望进她的眸子:“原白,我喜欢你,很多很多年了。”
原白却突然仿佛被电流击中。
她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另一个红衣人,也是这样近地看着她,也是一样的温柔,只是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她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想起,却不料在一个最不合时宜的时刻,回忆铺天盖地地袭来,让她的手忍不住一颤,玻璃灯竟然就这样垂直下落,砰的一声,碎了。
黑暗席卷而来的前一刻,东君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伤感。
他松开了原白的手,似乎是蹲下身去。
“唉,可惜了。”他淡淡地说。
原白突然不能忍受这样的黑暗,她脑海里全是那袭红衣,红得像血……她踉跄着退后,匆匆说了一句“对不起”,就飞奔而去。
十一、
原白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愿望——想要见到雪北。
她的心里好像是被东君的红衣给引燃了一把火,越烧越旺,把她沉寂了多年的眸子都烧红了。南天门的侍卫见她飞奔而来,吓了一大跳:“原白真神这么晚了还出去啊?”
“让开!”
原白已经没心思管其他事了,她知道现在雪北身边必然有娇妻相陪,抱着可爱的孩子,他不会想见到她,可是……无论是仇视也好还是怎样也好,她只想见他,就算被他杀死,也要先见到他才行。
仅剩的理智带她直奔北域魔宫,她就那么径直闯入,竟然也没有人来阻拦,也好……总算来得及找到他,见他一面。
原白运气好,竟然抓住了个落单的小妖女,她身上凛冽的仙气吓得小妖女站都站不住,被她软软地提在手上。
“你们魔君呢?说!”原白猜自己的样子一定很可怕。
小妖女战战兢兢地道:“魔、魔君他喝醉了,在、在寝宫……”手往北边一指,然后就不争气地晕过去了。
很好。原白把小妖女往草丛里一扔,捏成一道光,径直往北边最高的建筑飞去。
和她想象的一样,雪北的寝宫,华丽又阴沉,巨大而空旷。
他伏在一堆洁白的枕头里,深绿色的长发凌乱地缠绕着他光裸的手臂。原白颤抖着手指拨开它们,露出了他安静合着的长长睫毛和尤带醉意红晕的脸庞。
郁蹙不在,也没有其他人服侍,寝殿中安静得能听见原白如同擂鼓一般强烈的心跳。她忍不住跪坐在沉睡的雪北身边,手指沿着他脸颊和鼻梁的轮廓,在空中虚虚地描绘,这几千年来,她从没有这样专注地做过一件事……如今,她终于能安静地看看他了,可以不用看他仇视怨恨的复杂目光……她竟然这样地思念这样的他。
“郁蹙……”似乎是感觉到了别人的气息,雪北突然一抬手抓住了她微凉的手掌,贴在他滚烫的脸颊上。
“郁蹙……”他模模糊糊地喊着。原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随着他的脉搏跳动,可是她的心却沉了下来。他在睡梦中无意识的呼唤,让她觉得心好疼。
“郁蹙……”他重复着,睫毛翕动,看不见原白不知不觉含了泪水的眼睛。
或许是原白愈发冰冷的手让他恢复了些许意识。过了很久,雪白才说:“郁蹙,她、她没来……”
原白的心一提:“谁?”
“原白她……她连我的女儿都不想看……她连我也……连我也不想看……”指尖一凉,原白低头去看,雪北的睫毛濡湿了。
原白的心里苦涩难当:“你和别人生的女儿,她怎么敢来看?”
雪北低低地笑了:“别人的?嗬!你什么时候变得和她一样傻了?我除了她,还会和谁有女儿啊!”
雪北的话是什么意思?
原白心中狠狠一震,迷茫和震惊充斥了她的大脑。雪北是说她的女儿?她什么时候有了个女儿?开什么玩笑!
正思索间,手腕被人狠狠一拽,原白不曾料到,一下栽倒在绵软的床上。天旋地转间,她的手腕被人扣在头顶,近在咫尺的眼睛旁边是盛开的曼珠沙华,只是那双眼睛看起来纯真又无辜,带着未睡醒的水汽,像极了多年前她养着的大孩子,让她一阵阵心软,竟使不出力气挣脱。
雪北带着虔诚的表情,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
“真好……原来做梦,总是说不了两句话你就走了。现在我抓住你,你走不掉了。”
凶猛的吻袭来,他的手伸进她的衣领,触碰到她敏感的肌肤。原白在昏沉起伏间,还记得搂紧他的背脊,喃喃地回应他。
“对,我走不掉,我不会走……”
十二、
原白在摇晃之间昏迷过去,又在摇晃之间醒来。空气微腥,她身上盖着一件衣服,迷茫地坐起身,不知何时她竟睡在了一尾小船上,河水漆黑,河岸两边开满了血红的曼珠沙华。
“这是忘川,传说中只需要饮一瓢水,就能让人失尽记忆的地方。”
船头蹲着的红衣男子慢慢转过身来,是雪北,他对着原白微微一笑:“可惜对妖魔和神仙,忘川都没什么作用。”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原白问道。
“你问这些干什么?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趁他走开,把你从寝宫带出来呢。你忘记了很多东西,我想了很多法子帮你回忆,就在最近,我终于找到了,被他小心隐藏起来不肯让我发现,可是唯一有用的方法。”
“他是谁?”原白眯起眼睛。目前的状况让她觉得有些古怪,却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只能小心提防。
“他啊,是一个笨蛋,一个残忍的笨蛋。”雪北钩着嘴角,“郁蹙姐姐喜欢他,他却只是一再利用她,就为了一个没有脑子的心上人。他宁可保守秘密,压抑伤害自己,也不肯让他心上人受一点点苦。连对他自己的女儿,他都能狠心锁住她的元神。你一定不知道人的骨骼一夜之间从婴儿抽长到成人的感觉吧?真的,特别、特别疼。”
“你……你不是雪北!”原白终于反应过来了,她瞪大眼睛,“你是曦芮!”
“呵呵,你猜对了,不愧是我的亲生母亲。”曦芮冷漠地笑了,“我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和你见面。既然见到了你,怎么能够不送你一份大礼呢?
“你想不想知道,你忘记了什么?”
她每说一句话,外形就变化一分,从雪北的样子,变成了一个和雪北七八分相似的高挑少女。她的容貌极其艳丽,仿佛一朵盛开的大波斯菊,摄人心魄,带着一丝黑暗的诱惑。原白初次见她,竟移不开眼。
“我很美丽吧?可是因为你,我的美丽被父亲死死地锁在地底。他是你的,而我,嗬!因为你,则必须一直活在不见光的地方。”
她拨了拨鬈发自嘲一笑,突然手一扬,小船翻转,漆黑的河水猝不及防地涌上来,原白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原白再醒来,发现自己被锁在了一个阴暗潮湿的地宫,而她的女儿曦芮则跷着腿坐在铁凳子上,漫不经心地剔着鲜红的指甲。
原白微微一挣,铁链子哗啦啦响起来,擦过皮肤,阴冷得让她起鸡皮疙瘩。她突然感觉不对,低头一看,自己上半身竟然只留了一件兜肚,不禁面色一红:“曦芮,你这是做什么?”
“送你大礼啊……不然,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是我的母亲。”曦芮仰着头眨了眨眼,一副小女儿撒娇的样子,却让原白的心不断下沉。
曦芮站起来,绕着她走了两圈,自言自语道:“娘亲,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几千年都在学习伪装成我的父亲。把你从我父亲的寝宫里弄出来都是轻而易举……你是第一个这么快就觉察出不对的人……看来,你对我父亲,不是没有感情嘛。”
她竟然害怕,害怕极了,连退了好几步,然后白着脸对他斥骂了一声“妖魔”,然后竟就这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雪古月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渐渐远去,一双漆黑的眸子,逐渐变得血红。
他不再是雪古月,没用几年,就成了雪北。
而原白,在恋人成魔的刺激下,回到天庭向天帝负荆请罪,在背上钉下了六颗镇魂钉,永远抛弃了过去。之后,她顺利地成为了上仙——一个没有过去的,干干净净的上仙。
至此,两人殊途。
原白浑身都被冷汗浸透,疼得苏醒过来。她被雪北包裹在怀里,雪北竟然在颤抖,颤抖得简直有点可笑。曦芮像是被他打昏了,伏在地牢的角落里。
雪北的脸色难看到可怕,他搂紧她:“别怕,我带你去找天帝……他有办法,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雪北……”原白嘶哑着声音,喊他的名字。
“我在。”从原白的角度,只能仰望他的下巴和鼻梁流畅的线条,以及他鬓角流下的汗珠。
原白疼得意识都不清楚了。他那么怕,到底是在怕什么呢?
“她的镇魂钉,六颗被取出了五颗,七魂六魄散去了一大半,纵使你能找回来,也回天乏术了。”那是天帝的声音,听起来无比遥远。
“帝君,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再用她的命来谈条件,我知道你有办法。”似乎是东君在说话。
然后是雪北急切的声音:“帝君,我求你救她!一万年!我许诺,魔界一万年不对天界出兵!”
天帝不愧是天帝,这时候才笑道:“很好。”
十三、
“所以说,当时我的确是去找你的。我太久没见到你了……恰巧当时我北天魔域又有一小队要攻打南天门,所以我就混了进去,看见你过来的时候,心情激动得过分了,不小心现了原形,幸好被你捡了回去。”
“所以说,当时你躺在锅里,是在勾引我?”原白扣着扶手仰头笑着问道。
雪北脸颊微红,侧过头去:“我一个魔君还要躺在锅里,实在丢人,不谈了不谈了。”
“哈哈——”
虽然他如此说,可一路上还是荡起了原白响亮的笑声。
“一百年不见,你还是一样的吵啊。”远远地,青衫上神迎过来,先和雪北点头致意,才撑着膝盖,俯身看坐在轮椅上的原白,“嗯,他把你养得不错,我总算能放点心了。”
“他敢对我不好吗?”原白哼道。
一百年前,天帝总算还是救回了原白,可她伤势太重,两条腿算是废了。雪北气得不行,可就如曦芮所说,他也不能将亲生女儿如何,索性就把她到东君这里来,眼不见为净。
“对了,东君,这一百年,曦芮可有给你添什么麻烦?”
东君微微笑了笑:“阿愿比你懂事多了,不曾麻烦我。”
雪北倒是咦了一声:“这话我信。她连她的小名都肯让你喊,果然是关系不错。”
东君抿了抿唇,揶揄道:“感情在我给她取名之前,她都只有这一个小名啊?雪北,你还真是挺狠。”
两名男子,一青衫一红袍,中间隔了个坐着轮椅的女子,在樱花树下,相视微笑。
两人心中都明白,阿愿,不过是雪北当年的心情罢了。
原,在我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