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鲤
简介:作为一名铸剑师,她一向恪守本分,那日却顶着赫赫师命将残次品奉于心上人的死对头手中,从此便是“一柄残剑引发的血案”。
1.残剑
清早起床我就发觉眼皮一直在跳,果然一打开房门就见舒连城怒气冲冲地立在门口。
我心下暗叹,不好!敢情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连忙赔着笑脸,结果人家不领情,手里握着一样东西,怒不可遏地指着我。
我定眼一看,他手里握着的是一支剑把。
没错,只有把,没有剑……
“蟾月姑娘!我请问你,为什么你给我的剑会变成这样?”他横着眉质问我。
我心虚接过剑把:“会不会是大侠您太用力了……”
他一把抢过剑把在我脑袋上敲了起来:“大姐,我刚把剑拔出鞘,这剑就断成几节,你知道我在贺无微面前有多丢脸吗?这就是红杉坡铸剑的质量?”
作为一个铸剑师,而且是一个师出名门的铸剑师,我本不该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剑送出手,若是不犀利,都不敢说是出自红杉坡。
若非不得已,我又怎么会冒着辱没师名的风险干这缺德事。
事情还要追溯到七天前。
那日,舒连城一袭黑衣,堂而皇之地闯进我红杉坡。
我迎上前,他定定看着我,也不说话,连眼睛都不带眨的,我只好愣站在原地。
许是受不了我的呆若木鸡,他终于发话:“朱雀大师在吗?”
我扭扭捏捏,有些难以启齿:“我师父出门了。”
他思考片刻回答:“那我明天再来。”
我只好从袖中取出师父的留书递给他看:“实不相瞒,我师父跟隔壁尼姑庵的草泥师太私奔了……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他半信半疑地接过信一扫,有些失望:“我急着跟人比剑,本想请朱雀大师给铸一把剑。”
我半信半疑地打量他。
奇怪了,习武之人连把剑都没有吗?
“你要跟什么人比?我是我师父的徒弟,已得我师父真传,你若不嫌弃,我可以送你一把剑。你可有红杉坡的印鉴?”
我师父朱雀是江湖闻名的铸剑大师,平时不轻易给人铸剑,只将红杉坡的印鉴赠与几个江湖好友,凭此印鉴便可来红杉坡求剑。
他将印鉴递给我,云淡风轻地说了句:“我要跟贺无微比剑。”
我瞬间石化,贺无微……武林盟主贺溪之子,下一任武林盟主的继承人,集美貌、智慧、武功、才华于一身,真正的天之骄子!所有江湖儿女的春闺梦里人!
我暗暗做了个决定,从房里取出多年前的失败之作,递给他,佯作骄傲:“这是我最得意的一把剑,叫做‘折枝,有它在手,少侠定会如有神助的!”
舒连城爽快接过,也没打开看,拿着我那把破剑,大步流星地走了。
……
回过神来,眼前的舒连城对我冷笑:“你是故意的吧?你送把破剑给我,是想帮贺无微?”
被他一语道破,我倒增了些羞涩,含笑摇头。谁知他二话不说,将我扛在身上,扭头出了红杉坡,任我鬼哭狼嚎,他都如铜墙铁壁般充耳不闻,扛着我一路下了山。
2.旧情
我原以为舒连城会把我卖给妓院老鸨或者人贩子以解气,可是,他把我一路扛回了他家!
说实话,他家真够气派!原本以为是寻常的山庄,走进去却是满眼的亭台楼阁、水榭回廊,丫鬟小厮一大堆。他把我安置在一个叫铸剑阁的地方,逼我为他铸造一把上乘宝剑。
我不依不饶:“舒连城!你不能把我关起来!我是跟人有婚约在身的!你把我关起来算怎么个事啊?”
谁想他气焰更盛:“急着嫁人吗?那你最好麻利点,铸好剑我自然放你走。”
到了晚上,舒连城送饭菜到铸剑阁,身边还跟着一只大黄狗。
我不为所动,恨恨地白了他一眼。
他装作好心把鸡腿递给我:“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
我斜眼看那鸡腿,口水泛滥,肚子咕咕直叫,嘴上却不妥协,冷哼一声,转看别处。
他怕是看出我的心思,笑着摇头,把鸡腿丢给那只大黄狗,摸着它的头道:“她不吃,元宝吃!”
元宝果真一口衔住鸡腿。舒连城十分满意,看我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思索片刻,对我淡然道:“你尽管在我这里拖时间吧,拖到人老珠黄,我倒看看谁乐意娶你。”转身离去。
什么人啊这是!
我无力地瘫坐在地,感叹着人和人的气质怎么就差那么多。
贺无微可比舒连城可爱多了,记得师父还在家的时候,贺无微路过红杉坡,遂登门拜访,那白衣款款的神仙范真不是旁人可以比的,就连师父见了他也是乐得合不拢嘴。
我忍着口水仔细打量着他,可惜还没聊一会儿,他就起身要走。
“朱雀大师,我与人约好在檀山比剑,还要赶路,就不多留了。”他拱手。
师父抓头纳闷:“跟人比剑?那你的剑呢?”
贺无微回身看,确实没有剑,也是一脸茫然:“对啊,我的剑呢……”
果然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连剑丢了都这么淡定。
师父很爽快地送给他一把剑,他笑着接过,有些抱歉:“多谢大师。可我没有印鉴,我知道红杉坡的规矩,没有印鉴,千金难求,这可如何是好?”
师父贼笑起来:“你可以卖身啊!”
我差点把一口茶喷出来。师父闻声,急忙把我抓过来,笑意盈盈地跟贺无微介绍:“你看,我徒弟正缺个夫君,你若不嫌弃,就从了她吧!”
我正欲反驳,谁知贺无微爽快答应,并放话说七日后来红杉坡娶我。说罢,转身翩翩而去。
看他走远,我一把把师父按在地上质问:“师父你干吗乱点鸳鸯谱啊?”
本姑娘是那种见色眼开的人吗?
师父无辜望我:“为师是看无微那孩子不错,又是武林盟主贺溪的儿子,你嫁过去也不吃亏。”
我没有再听师父的絮叨,只是沉溺在他所说的“武林盟主的儿子”这几个字里。
十岁那年,我随师父参加某江湖人士的二婚宴。
我趴在后院的房梁上偷看屋里的新娘子,那新娘子一身红装端坐在床,甚是好看。
突然,一个男孩在房梁下对着我喊:“你看什么?”
我吓得一个跟头栽了下来。那男孩跟我个头相当,稚气未脱,我理理衣服,理直气壮告诉他:“看新娘子!”
“新娘子有什么好看的?”
我咬牙切齿地白了他一眼:“那你别看!”
他把我推到一边:“我偏要看!”
……
最后,两个孩子被屋里的喜娘轰走,从喜宴上偷出一壶酒在桃树下你一杯我一杯,喝得两人脸上都泛起红晕来。
“草泥师太说,女孩子捣鼓刀剑以后会嫁不出去的。”桃树下我托着腮道。
男孩歪头爽快道:“嫁不出去找我啊。”
我心花怒放,把背在身后的剑塞给他:“真的吗?那你长大后要来红杉坡娶我!一定要!”宝剑赠英雄,我就把我人生中铸造的第一把剑送给了他。
他接过剑,还没来得及答应我,就被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喊走了。师父跟我说,那个男人就是当今的武林盟主贺溪。而那个男孩,便是他儿子,贺无微。
3.香艳
夜里肚子饿得发昏,偏偏元宝那条大黄狗在我屋外啃鸡骨头的声音响彻云霄!
我径直走上前去,一脚把它嘴里的鸡骨头踢飞了。
元宝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悲愤羞怒之下扑上来狠狠咬了我一口。
好大的狗胆!
我吃痛,边追着元宝跑,边大喊要炖了它吃。它仿佛能识辨人言,闻声疾跑,我气不过,紧跟其后,一人一狗,一后一前闯进一处别院。
没跑几步,却见元宝仿佛发现新大陆般朝前方汪汪两声,直奔过去。
我抬头一看,差点吓尿。
舒连城赤身裸体,直直站在我前方,墨发垂散,周身净是未干欲滴的温水,整个古铜色的胴体俨然沉浸在氤氲的雾气之中。
我环顾四周,才发现这是处天然汤池。这货应该是刚刚沐浴完出来。
他见我突兀地闯了进来,也是一脸吃惊,可纵使一丝不挂,也毫无遮掩的意思。
暴露狂!
是你自己不知羞耻的……说实在的,舒连城的身材确实有料,反正看都看了,我索性从上到下地将他打量了个遍。
就在此刻,元宝突然一个起跳,扑住舒连城,舒连城淡然接住了它。
这是什么诡异而重口的场面啊!俨然一幅人畜春宫图……
舒连城终于随意披了件衣服,俯下身抚摩元宝的狗头:“元宝别怕,有我在。”
说得好像我连畜生都不放过似的……
“还要继续看吗?要看随我回屋看。”他云淡风轻道。
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张口就应:“回屋就回屋!”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突然朝我大步走来,不由分说抱起我,往他住处走。
他抱得我越来越紧,呼吸急促,瞳孔急速收缩。进了屋子,连灯都顾不上点,他一把将我抡在床上。
黑暗中,我隐约看到舒连城炙热的脸,气喘吁吁地站在床前。
这是要做什么……
我赶紧起身,朝他大喊:“你这个禽兽,你想……”
突然,剑出鞘的刺耳声音划破寂静的夜,剑身衬着月光照得我眼刺痛。
这莫非……是打算先杀后奸的节奏?
“看清楚了吗?”他生生质问。
不会吧……难道就因为不小心撞见了他的胴体,他就要灭我的口?
我登时跪在地上求饶:“舒大侠饶命……我什么也没看见……真的什么也没看见……”
舒连城蹙眉,深深叹了口气:“你起来,看着我!”
我哪里敢看他,只低着头做可怜状:“我不敢……我这就自挖双目!你等着……”
舒连城终于将剑收入鞘中,森森地问我:“你就这么怕我拒我?”
我抬头看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隔着深深夜幕,他也望着我,似想说些什么,却又始终不愿开口,遂转身离开了。
4.约定
清晨醒来,我发现庄里的丫鬟们都飞也似的往一个方向跑,我随便抓了一个,好奇打探:“有啥热闹吗?”
那丫鬟两眼放光,口水四溢:“武……武林盟主的儿子!贺……贺无微!”
她说完换我两眼放光,口水四溢了:“在哪里?快带我去!”
跟着那小厮来到庄里一处水榭,放眼一望,便瞧见舒连城和贺无微对立在小亭之中。虽然背对着我,可舒连城周身仿似散发着暴怒的火焰,配上旁边蹲坐着的元宝,真是气势汹汹。他对面的贺无微则依旧美型,白衣翩翩,含笑,淡定,儒雅相对。
我三步并作两步,狂奔进了小亭,没搭理舒连城,笑呵呵地朝贺无微打招呼:“贺大侠,你怎么来了?”
舒连城一直板着脸,也未瞧我一眼。
贺无微抿嘴,翩然起身:“你师父听说你被人绑走了,托我来接你回去。我们的婚约,不会不作数了吧?”
我急忙辩解:“作数!作数!必须作数!”
贺无微对我的反应相当满意,欣然拉我手,转身就要走。
突然,舒连城一把将我拉到他身后,母鸡护崽般怒向贺无微,一旁的元宝也很默契地朝贺无微龇牙咧嘴。
真是主仆一条心……
贺无微见状不怒反笑,拉住我的手也未松开:“碧水山庄……何故要掳走我贺某的未婚妻?”
舒连城此刻显然怒火中烧,勉强压住,从牙缝里挤出话:“我跟她尚有未清的账,所以,你不能把她带走。”
贺无微表情疑惑起来,我急忙悻悻解释:“事情是这样的……那日我得知他要与你比武……于是给了他一把破损的剑……”
贺无微听闻,并无责怪,而是对我扬起温和笑意,接着对舒连城道:“听闻令慈也是铸剑高手,我猜想碧水山庄也不会缺一把剑吧?何必难为一个小姑娘?”
啥?他娘也是铸剑的?难怪府上会有铸剑阁这种地方,原来是个行家!何苦难为我……
舒连城不为所动,拉着我的手更加用力:“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奉劝阁下不要掺和。”
贺无微笑意未减:“记得那日你我二人比武,你的剑断了,我说过那次的比武不作数,容后再战。”
舒连城默然。
“那我们就约定七日后再比。这次我们不用剑,改用竹子如何?”贺无微转身将一旁的雪竹折断,丢给舒连城。
舒连城抬手接过雪竹:“一言为定。”
贺无微看看舒连城身后的我,若有所思:“但这次比武,我有一个条件,如果你输了,请放了蟾月姑娘。”
我一脸感激地望着贺无微。
谁知舒连城并不领情:“这是两码事。”
贺无微冷笑:“你怕输?”
激将法有木有!贺无微真是集智勇于一身!这世上绝对没有比看两个帅哥相互挑衅更有激情了……
舒连城果然上钩,缓缓走上前,眼神笃定地对贺无微道:“你输定了。”
5.情敌
又是一个骚动不已的夏夜,恍惚间,一个黑影蹿入我房间。
接着,一只手拉着我蹿出屋子,见我身形犹豫,那人忙道:“不要怕,是贺无微让我来救你出去的,跟我走。”那是一个清澈的女子声音。
她引我沿着小道七拐八拐,最后带着我顺着一处矮墙翻了出去。
出了碧水山庄,是漆黑一片的绵延山岭,我跟着她边跑边羞涩地询问:“贺大侠在哪里?”
她却不回答,只狠狠拽着我的手,跑到一处悬崖边,脚步才渐渐放缓。
我迅速察觉出气氛和环境的不对劲,遂甩开了她的手:“你到底是谁?”
她回头,露出一个邪恶的笑:“我是沈衣衣。”
这名字我曾听说过,貌似是武林盟主贺溪的义女,江湖人称“烟波辣花”的沈衣衣。贺无微让她来救我,也确实有这种可能性,只是此女在江湖中一向以泼辣阴险著称,断叶门上下千数弟子连同门主都命丧于她之手。
更何况,贺无微才刚刚与舒连城约定比武,现在又公然毁约偷人?这不科学啊……
果然她脸色变得如屎一样难看,凶神恶煞地质问我:“你和无微到底什么关系?”
我虽一脸茫然,但心里隐隐觉得此女必定与贺无微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无微这次回来突然说要娶妻,让府上置办起来,如今他又为了你独闯碧水山庄!我与无微青梅竹马,这些年无微身边除了我从未出现过其他女人!你到底对无微做了什么!说!”她咆哮起来。
想起她的凌厉手段,我浑身哆嗦,急忙安抚她:“你先别激动……我和贺大侠清清白白,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转念思索,突然上前几步,猛然掐住我脖颈:“只要你死了,无微就无法娶你了!”
“汪汪——”
元宝不知从何处出现,一个箭步将沈衣衣扑开,随即一个身影落定在我身侧,抬头一看,果然是舒连城,他似有深意地望了我一样,把我护在身后。
沈衣衣猝不及防被狗扑倒在地,又是羞又是恼:“哪里来的畜生,敢拦老娘?”起身定神看,这才认出是舒连城,摆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舒连城显然没有要打的意思:“我不打女人,你走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看沈衣衣的表情确实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可仍旧一副怨念地望我:“今天就是死,我也要杀了她,是她抢走了我的无微!!”
舒连城淡笑:“如果是因为这件事,你大可放心离去,与贺无微的比武,我赢定了,”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徐徐道,“这个女人,谁也抢不走。”
沈衣衣显然对他的话抱有万千置疑:“连城公子身手了得路人皆知,不过与无微比剑,你却赢不了。因为据我所知,你根本不用剑!”
舒连城并不否认。我在一旁瞪大眼睛疑惑地看他,他只眼神坚定地望向前方。
沈衣衣撑了片刻,终于冷笑道:“罢了,到时候你死了,我一样可以杀她,看你能护她到什么时候!”说罢,飞身离去。
我尴尬地站在原地。舒连城回身,警告我:“你最好不要乱跑,出了碧水山庄,我可不保证回回都能护得了你。”
我哪里顾得上这些,还在回味沈衣衣的话:“你真的不使剑?”
“那又怎样?”
我纳闷:“那你干吗要答应贺无微比剑?”
他拉着我的手往回走:“他说比什么就比什么,何况……比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这人的思维方式真的是鹤立鸡群啊!我知道高手间的对决,根本是间不容发,招招致命,绝不是点到即止的君子式切磋,败者非死即重伤。这么不容含糊的事情,舒连城居然能随便应承下来……
他见我眼神凝重犹豫,突然将脸凑了过来:“怎么,你怕我会死?”
我叹了口气,回想这些时日,他虽软禁我,却从未伤我,我被坏人抓,他也能及时赶来救我,关乎生死的事,我又如何能淡然视之。
“舒连城,我知道你虽然看着跟个浑蛋似的,其实心眼不算坏。不如这样,你放我走,我去跟贺无微说,比武的事就算了,如何?”我试探性地建议。
舒连城不但不领情,反而反唇相讥:“你还是去担心你的相好吧。”
舒连城你到底哪儿来的自信啊!
6.交易
紫竹林畔,风声涌动。
为了探究舒连城的自信究竟来自何处,我用一只鸡腿贿赂了扫地的阿婆,得知舒连城练功的地点就在山庄北边的紫竹林。
才刚接近紫竹林的外围,就被劲风吹成了狗,一股股剑气顶得我风中凌乱。
理好秀发,我紧忙上前,趴在密林间细探。
只见舒连城一袭黑衣,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轻握翠竹,在旋动的风波中肆意地舞着。那不堪一击的翠竹在他手里仿佛有了生命,如灵蛇般被刺出、收回,动作干净利落,灵气间带着丝丝杀意,竹林随着他的剑舞哗哗作响,竹叶漫天。
这身手、这剑势,哪里是个不会舞剑的人能使得出的?绝对是个用剑高手啊!
电光石火间,舒连城长竹一挥,一股剑气应声涌出,前方十丈的竹林生生被击倒在地。
我吞下一口口水,终于知道这货的自信何来了……就是当年的贺溪也不过如此吧!
若是贺无微与他硬碰硬,确实不是对手。
“汪汪——”
不知何时,元宝站在我身后不应景地大叫起来,它显然跟踪我很久了,恐是见我鬼鬼祟祟趴在暗处猥琐偷窥他主人半天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有些不耐烦了。
我随手捡了块石头就朝它丢,哪里都有你这货!真不识抬举!
舒连城果然闻声收手,紫竹林瞬间恢复了平静,卷起的乱叶一片片悄然落下。
我只好扭扭捏捏地从乱木丛中钻了出来。
被逮了个正着,我准备恶人先告状:“舒连城,你这个小人!你不是说你不使剑的吗?”
他理直气壮道:“不使剑不代表不会使剑,我只是天生就讨厌剑这种东西,所以不愿用它而已。还有,永远不要让你的敌人知道你都会些什么,懂吗?”
我被他的歪理气得咬牙切齿!
我吐了口气,硬的不行我决定来软的:“我求你不要杀他……”
他见我转了脾气,冷笑道:“贺无微也不是废物,我若不尽全力,贺无微一定会看出端倪,找准机会破我弱点,你觉得他会放过我?”
“他不会赶尽杀绝的!”我不假思索道。
像他那样的翩翩君子,又岂会动杀念呢?
舒连城暴怒,扼住我肩膀:“你跟他很熟吗?你对他又了解多少?”
我推开舒连城,倔强道:“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他不是那样的人!”
舒连城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竹剑从他手中坠落,他对我凄然一笑:“从小就认识吗?很好,那他一定会死!”
我瞳孔紧缩,冲动间上前抓着他的衣襟:“王八蛋你……”
他任由我抓着,也不挣扎,只冷眼看着我。
我平复情绪,松开他,替他整了整衣服的褶皱,拍去灰尘,挤出一个笑脸:“舒连城,我看你也不是个坏人,咱们有事好商量,行不?”
他的眼眸冷厉到了极点,突然手扶向我的腰,将我搂在怀里,在我耳畔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话:“只要你肯嫁我,我便留他性命。”
7.洞房
为了赶在比武之前落实一切,我与舒连城的婚礼在仓促间举行。
舒连城倒是有情调,并没有宴请什么宾客,我强烈怀疑他是根本没有朋友!
事实上,我有反对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无法通知到双方的亲朋好友,就连我师父这种重要性人物都不能及时到场,这种情况实在不必着急成婚啊。
可舒连城毫不在乎这些虚礼,按他的话来说,他只在乎结果,过程不重要。
在山庄上下所有丫鬟小厮的怨念下,在证婚人和双方父母纷纷缺席的情况下,我与他跳过了一切繁文缛节,直接被送入了洞房。
进了洞房,他不掀盖头,愣是自己喝了几大坛子的酒。我不耐烦地自己扯掉盖头,见他如烂泥一般一杯接一杯地喝个没完,我怒而朝他吼起来:“舒连城你什么意思?是你逼我嫁给你的,如今又一副吃了屎的样子给谁看啊?”
他一步一踉跄地朝我走来,醉眼惺忪,挥了挥手:“非我逼你嫁我,是你自己说要我娶你的。”
我气结,在他以贺无微性命相逼的情况下,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我瞥了他一眼,不作理会。他坐在我身边,一只手搭在我肩上,带着一身的酒气,眼神极其暧昧,我急忙推开他:“你要做什么?”
他淡然:“你我已是夫妻,夫妻间该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说罢,猛然将我压在身下。
我挣扎,却拗不过他,衣服被他扯得松动起来。慌忙间我尖着嗓子嚷道:“喝了交杯酒才算夫妻!”
他闻言,停下手中动作,意味深长地凝望我片刻,然后取来酒杯,递给我一只,倒满,又低头往自己酒樽里填酒。
“喝吧,喝完我看你还有什么花招。”他冷笑道。
一杯入喉,我冷眼看他,他也已爽快喝下,含笑凝望我。我把空杯递给他,然后任他宰割地躺在床上。恍惚间,只见他的吻如雨点般落在我的唇上、颈上、耳畔。
忽然,他的气息从脖间消失,舒连城缓缓起身,坐在桌前:“你走吧。”
我起身,咬着牙,走到他面前,平静地告诉他:“你中毒了。”
“蚀骨。”
“你知道?”我诧异。
“知道。”他望着我的眼神越发复杂,有自嘲,有凄楚,也有失落。
我不可置信:“知道还喝?”
他低头,淡淡道:“是你说的,喝了交杯酒才算夫妻。”
“……”
方才喝交杯酒的时候,我将草泥师太送给我作为防身用的毒药藏在甲缝间,趁他给自己斟酒的工夫,我悄悄将毒渗入酒中。
脸颊似有东西划过,抚上去才知道,是自己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我恨自己不争气,明明舒连城就是个浑蛋,为何要替他难过,为何要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惭愧?
我不再看他,只默默抹掉眼泪,推开门,背对他道:“你只要不运功,就不会毒发,三天后毒自会消解……”
事实上,他不运功,自然不可能打败贺无微,如此就必然要愿赌服输将我交出去。
是他算计我在先,以贺无微的性命要挟我,我这么做也只不过是以牙还牙而已……为何他总要摆出一副人家欠他二五八万似的样子呢?
见他没再作声,我悻悻关门离开。
8.决战
辗转反侧地在床上度过了我在碧水山庄的最后一个晚上,清晨推门,我感到无比轻松,准备跟舒连城道别,可跑遍了山庄都找不到他的影。
只好闯入他住的庭院,见门口站着一小厮,我上前询问:“舒连城呢?”
“庄主去应战了。”
“什么?”我愕然,推开他进了舒连城的屋子。
外堂的几个打杂丫鬟见我闯了进来也是一脸茫然,四目望去哪里有舒连城的踪影。
这货不会真的去应战了吧!
我欲进内室,却被几个丫鬟拦下:“庄主不许人进内室的……”
我一把推开她们,推帘而入。
屋内空无一人,只桌子上放着一把剑。
我走上前去,拿起那把剑端详,顿时瞠目结舌。
这剑……这不正是我小时候送给贺无微的那把剑吗?怎么会在舒连城的手上?
“这剑是你铸的吧?”
我闻声转身,一个妇人站在门口,见我疑惑,她向我解释道:“我是连城的娘亲。”
我会意点头:“这是我铸的剑……只是不知为何会出现在他房里……”
她笑了笑:“他十岁那年从一个婚宴上回来,就带着这把剑,跟宝贝一样,说是他跟一个女孩子的定情信物,谁也不许碰。”
我心情顿时复杂:“怎么可能是他……那个小男孩明明是贺溪的儿子,师父亲口告诉我的!不会有错的!”
妇人沉沉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连城确实是贺溪的儿子,只不过……他是贺溪的私生子。当年我与贺溪相爱在先,可贺溪为了名利,娶了前武林盟主的女儿,生下了贺无微。他们成婚没多久,我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贺溪觉得愧对于我,于是造了这个山庄给我,经常来看我们母子。连城十岁那年,贺溪带着他去参加了邪混二老的婚宴,那恐怕是他们父子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没过多久,连城便得知自己是私生子的真相,不准我们再与贺溪有任何往来。”
我握着手中的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我心心念念盼着一个错的人,盼了这么多年……
“他来红杉坡求剑的时候,我就该知道是他……”我低语。
妇人俯身宽慰:“从你一入碧水山庄,我就知道,你是连城一直等的那个人……他爹出自剑门,舞得一手好剑,他因恨他爹,连带着不屑舞剑,因而庄里找不到一把剑。可我常常瞧见他独自在后山练剑,用的就是你铸的这把……”
我苦笑,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是真的容不下别人看不起他,也是想憋足气超越贺溪,超越贺溪的儿子贺无微。
我抹去泪花,声音哽咽:“夫人,谢谢您告诉我这些……现在,我得赶紧去一个地方,我怕现在不去就再也来不及了……”
她欣慰笑道:“去吧,孩子,一切都为时未晚。”
我一路策马,赶到檀山脚下,却遇到了贺无微。
他虽依旧白衣翩翩,却面无血色,见我赶来,勉强挂笑。
“你没事吧?”我小心翼翼问。
他毫不在意地抿嘴:“到底是我弟弟,赢了也不忍心杀我。”
我惊异:“你也知道?”
“我早就知道。是他娘抢走了我爹,我娘日日以泪洗面,这些我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无奈中略带讥讽。
原先以为贺无微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你早就知道舒连城不用剑,所以故意跟他比剑。”我并非询问,而是陈述事实。
他点头,自嘲道:“我万万没想到他的剑术会如此了得……”他毫不客气地骑上了我的马,拍拍马屁股,低头向我说,“你最好快点去看看他,他好像很痛苦。”说罢,疾驰而去。
我赶紧一路小跑奔向山顶。舒连城就斜倚在一棵矮松上,闭目,眉头紧蹙。
我看着他,又想起了多年前桃树下那个一脸倔强的小男孩,信誓旦旦地告诉我嫁不出去就找他。多年过去,他虽从未答应,却一直在履行着对我的承诺。
我忍着哭腔,推了推他:“舒连城!你死了没有!”
舒连城徐徐睁开眼睛,望着满脸泪花的我,缓声道:“快了……”
我被他气得又哭又笑,狠狠捶打他:“都告诉你了不运功就没事,为什么还要应战!”
他忍着剧毒侵蚀,暗暗道:“我若不来,便是认输,输了就要把你送回去……”
我转身把剑摆在他眼前,凄然问:“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他拿起剑,望着苦笑:“我早就要告诉你……那晚我拿着剑给你看,你却误会我要杀你……喀喀——后来我想,等我赢了贺无微,名正言顺告诉你也好,顺便兑现对你的许诺。你却告诉我你要嫁给贺无微……喀喀——”说着,有黑血生生从他口中涌出。
我再也控制不住,在他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现在看来,贺无微才是你的良配,嫁了我……怕要委屈你守寡一生了……”
9.尾声
多年后。
夏日炎炎,骄阳似火,两个少年在池塘边下棋。
白衣少年意气风发,谈笑间透着一股洒脱:“快落子吧,反正都输了这么多了。”
对面的黑衣少年则一脸不羁:“输?笑话!比剑比不过你,难道下棋也比不过你吗?!”
白衣少年不予置评,只优雅摇头,笑意不减。
突然,一个碧衫束发的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请问后门怎么走?”
两个少年闻声抬头,见眼前的小姑娘一双鹿眼,灵气十足,顿时都提了兴致,顾不上下棋,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来。
白衣少年朗声问:“姑娘,你先别着急,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小姑娘毫不客气地坐在池塘边的石凳之上:“我娘逼我来这儿跟一个叫舒双河的人相亲!据说那人不仅武功差、名声臭,相传脾气还相当恶劣!我怎么能跟这样的人度过一生呢?!所以我要逃走,烦请两位带个路!”
那姑娘话还未说完,白衣少年已经忍俊不禁,却见对面坐着的黑衣少年面色由红转青,难看到了极点。
见那姑娘一脸迷茫,白衣少年望着对面的黑衣少年笑叹:“舒双河有什么不好呢?他可是武林盟主舒连城和朱雀大师的关门弟子蟾月的儿子……你嫁给他,日后说不定能当盟主夫人呢!”
小姑娘一脸不屑:“堂堂武林盟主的儿子……连他叔叔贺无微的儿子贺澜平都打不过,太不中用了!嫁给他我的颜面何存?”
白衣少年已经笑趴下了,对面的黑衣少年终于爆发:“我就是舒双河!”说罢,又指着对面的白衣少年说,“他就是你口中的大英雄贺澜平!”
绿衣姑娘闻言顿时尴尬起来。
这时,一个华服美妇疾步而来,拉住舒双河慌张道:“儿子快跑,你爹听说你跟澜平比剑输了,正到处找你,说要剥了你的皮!”
一旁白衣翩翩的贺澜平则忍着笑意,起身优雅向美妇弓身:“月姨好。”
美妇含笑拍了拍白衣少年的头,抓起舒双河就跑。舒双河无奈,只好跟着母亲往园子外逃。出园子的一瞬间,似突然想起什么,他脚步放缓,转身对身后立在池塘边那俏丽的绿衣小姑娘嚷道:“你等着!等我打败了贺澜平,我一定把你娶进门!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