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菱歌
一、你大腿好白
我死的心都有了。
黑暗中我掀开自己的裙摆,猛地抽出绑在大腿上的匕首,却被人一把扣住了手腕,淡静的嗓音在我耳畔响起:“姑娘,世界还是很美好的,你不要想不开。”
我挣扎着:“畜生,我杀了你!”
我当然不会想不开,就算我要想不开,我也要先把这畜生宰了!
姑娘我就是被他弄瞎的!
我手握匕首往后挥去,然而,血溅三尺的声音没有传来,手腕被人啪地一敲,匕首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你杀了我,谁来帮你治好眼睛?”
听听,这就叫做贱人就是矫情!
我本来只是一个小小的风寒,没想到在他一碗汤药过后,我的风寒没治好,眼睛却瞎了。都是这杀千刀的庸医害的!
寻住声音的来源,我跌跌撞撞往前扑去,手脚并用拳打脚踢:“我杀了你,再去找别人帮我治!”
手腕被人扣住,没关系,我还有脚。不知道是踢到了他哪里,他闷哼一声,将我往后一推,随即结实的身躯压上来……我擦!这感觉,莫非难道也许是我被压在桌子上了?!
“你!你滚开!”我气急败坏道。
眼前一片黑压压,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到他抬高了我的下巴,鼻息贴得特近:“只怕别的大夫不知道我用了什么药,摸索起来费了时日,眼睛也没治好……”爪子沿着我的脸颊一路往上爬,停在我的眉尾处,“这么漂亮的一双眸子,真瞎了岂不可惜?”
纵然我还是恨得牙痒痒,纵然我还是想切了他,但是,为了我的眼睛,我压住怒气:“你最好说到做到!十天之内要是没起色,你就死定了!”
他“嗯”了一声。
我扭了扭身子,见他还是死死将我压着,火气禁不住又往上蹭:“你还不给姑奶奶起来!”良久也不见他有起身的动静,反而我的裙摆像是被撩起了,我大惊,一口气生生卡在喉头:“你又在干什么?!”
“一个寻常姑娘家怎么会随身带着匕首,还放在这么……的地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我要检查清楚,才能放开你。”话里隐约含了一丝笑意,一边说温暖的指腹一边沿着我的大腿一寸一寸往上游移。
我怒:“梅千眠你去死!”
“哦。”他沉吟半晌,我的大腿又被摸了几把,末了他慢悠悠地飘来一句,“姑娘,你大腿好白。”
二、因为他帅啊
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
我当然不是寻常姑娘家,我师承峨眉山剑派,此次下山来闯荡江湖,不料江洋大盗没遇到,奸邪小人没遇到,反而栽在区区一个庸医手里,可谓红颜薄命,可谓天妒英才。
犹记那日,我还没瞎,只是刚下山水土不服,染了风寒。我挑着个小包袱一间一间药馆地巡,正当这时,一眼就对上了街边的一家“梅开千度”。
这药馆名取得风骚,这店散发出来的气场,也叫一个风骚——它水泄不通地挤满了各种浓妆艳抹的女子。
人龙从街尾延到店内,尽头处摆着一张木桌,桌前坐着一名少女正伸出了自己的手腕,桌后一名年轻男子闭起双目,全神贯注地替少女把脉。
我在峨眉山女人窝里待久了,不懂长成怎样的男人才算俊美无俦,可这一个男人异常顺我眼。他睁开双眸,唇畔携上浅淡笑意,柔声细语地向那名少女解释病情,刹那间,在场的所有女子都痴了。
有一句诗,叫“谈笑间,少女灰飞烟灭”,我觉得挺贴切他。
我排了两个时辰的队,终于能在他面前的那张小板凳上坐下。他朝我柔柔笑:“姑娘,你是哪里不舒服?”
我用我因风寒而变得性感无比的嗓对他说:“头晕,咳嗽,没钱花。”
他笑了笑,提起毛笔:“前两项我还能帮你,至于最后一项……”他写下处方交给柜台后的拾药小厮,交代道,“将药捡好交给姑娘,别收她的钱。”
这……这真真是业界良心啊!
我急忙在肚子里酝酿马屁话来表达感谢,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店外冲进的一名汉子抢先:“梅大夫!不好了!刘伯被马车撞了!”
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一名壮汉将一名满身是血的老人背了进来,倒在一旁的席榻上。
这位梅大夫闻言神色一凛,倏地从桌子后方走出,伸手往刘伯鼻间探去,沉静道:“还有鼻息。”又按了按刘伯身体几处,“右手断了,内伤严重,我要马上替他接骨。”
“请,请。”人群马上让开。
梅大夫拾起刘伯的右手,正欲动作,一直不省人事的刘伯忽然醒了,挣扎着要起来:“梅……梅大夫……别……别啊……”
梅大夫安抚一笑:“别担心,我会治好你的。”
咔嚓——梅大夫一用力,我似乎听到了类似木棍被折断的声音,刘伯两眼一翻,抽搐几下,果断躺平回去了。
良久良久,梅大夫又伸手去探刘伯的鼻息,又过了良久良久,他摇头无奈地叹息:“可怜刘伯为人忠厚,竟遭此横祸。”说完扯过一旁的白布,盖住刘伯的脸。
我心底咯噔一响,不漏痕迹地往后退一步,再退一步,扯了扯排在身后的某位少女:“呃……问你个事。这位姓梅的大夫,医术靠谱不?”
少女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我惊:“那你们怎么都来找他看病?”
少女痴痴地望着姓梅的:“因为他帅啊。”
我震惊地低头看小厮递到我手里的药包,喀喀,这药,我是要喝,还是不要喝?
三、我和姑娘不熟
我喝了。
于是,我瞎了。
这个故事生动形象地告诉我们,便宜没好货。
我躺在梅府的厢房里,距离我瞎已经过了五日,梅千眠每天都会拿各种汤药来灌我,很遗憾,我还是风雨不动一直瞎。
眼前一片漆黑,我连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都分不清楚,难免有些悲从中来。
悲啊悲的,听到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随风飘进来一丝清淡的药香。我知道是那货,坐起身万念俱灰问道:“你今天又研究出了什么新药方?”
他委身坐上我的床沿,先叹一口气,声音听起来甚是忧郁:“今天没有新药方,我翻遍了所有医书,能用的药我都用了。”
很好,我伸手去摸匕首。
他按住我的手,沉默了一会儿,道:“但是我发现了另外一个法子,无须用药,不过治疗过程有些棘手,可能还会有些痛,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我道:“说来听听。”
他徐声道:“跟男人合欢。”
我一愣,继续去摸匕首。
“我知道是难为你了,然而,不这么做你极有可能会失明一辈子。”他捉起我的手,声音听起来倒是情真意切,“我当日开给你的药方里有一味药叫何欢草,我笔误写成了合欢草。合欢草有微毒,它就是造成你失明的原因。”
没文化,真可怕。我觉得我不能更冤了。
我虽瞎,还是很努力地瞪他:“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
“喀喀,我在这边。”他捧住我的脸,将我的头转了个方向,继而答道,“这是最稳妥见效也最快的法子。”
“那还等什么?来吧!”
我深吸一口气,忍下飙泪以及飙粗话的冲动,双手摸上他的胸膛,将他的交襟往两边扯开。嗯,没想到他穿衣显瘦,摸起来却也有肉,我顺手又多摸了两把。
他一震,迅速将我的手腕扣住,嗓音比平时更沉:“你这毒虽说要通过合欢来解,但我并不打算将自己赔进去。我去帮你找个强有力的汉子吧……”说完拢了拢衣襟。
我咬牙切齿笑两声,搭住他的肩膀将他推倒在床上,随即压坐上去:“是你将我害成这样的,你还想去找谁?!”
“可是我和姑娘不熟,姑娘连闺名都未曾告诉我。”他迟疑道。
我摸索着将他的腰带扯离,抛到床下:“我叫云绾青,你可以叫我云女侠。我们等一下就熟了。”接着是外袍、内衫……
“青青你不久前还要杀我。”
青青你大姨丈啊青青。
手下的触感告诉我已经成功将他剥光了,可他还一直扭扭捏捏,我只求快点恢复光明,他说什么我都依他:“不杀了。只要你将我治好,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杀你。”
他轻笑一声……呃,是我多心了吗?我怎么觉得,他这声笑,听起来莫名有些老奸巨猾?
还没来得及细细寻思,我就被他扣住腰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眼前一片漆黑,只感觉到他的发丝在我脸上搔过,将我笼罩在淡淡的药草香里,下一刻,唇便被人覆住。
“呵,这可是你说的。”
四、师父来了
因为梅千眠的英勇献身,几天下来,我的眼前由似蒙了一层纱,逐渐过渡为能看清他一张俊脸,以及唇畔噙着的那抹儒雅笑意。
合欢草的毒解是解了,然而,我却变得更不舒服——尤其是看到某些个不矜持的妹子打着看病的旗号,实际上却是调戏梅千眠的时候。
我前一刻才把一位说自己“胸闷、心悸”,要宽衣解带给梅千眠看的少女轰出去,下一刻,敲门声马上又响起。
我气冲冲地杀过去,一边开门一边开骂:“你是瞎了狗眼还是看不懂人话?没看到告示上说今天歇业吗?还是说你真病得差不多了……啊,呃,师父。”
我恨不得将我的舌头吞下去。
此刻,站在门外的,一脸杀气的,恰恰是我的师父。
梅千眠正在药柜前清点药草,见我霎时安静了,问:“青青,怎么了?”
我急忙把门打开:“是我师父来了……哦,还有我师姐。”师父背后站着的那名英气女子,的确是我师姐没错。
梅千眠拍拍手,放下衣袖。师父和师姐各瞪了我一眼,堂而皇之地进门,走到一旁的太师椅坐下。
梅千眠走过来行礼道:“晚辈见过妙慈师太。”
我当时就震惊了。须知道,峨眉山剑派这名号听着虽拉风,然而说穿了,也就只有我和师父师姐三个人,在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山上搭了个小茅屋住。梅千眠竟然知道这个门派,真是见多识广。
师父摆摆手:“闲话不必多说,这次我为何前来,你心中也该明白。”
啊?难道师父不是因为知道我在这里,来捉我回去洗衣服做饭的吗?
梅千眠扫我一眼,道:“十五年前,家师曾为晚辈定下了一门亲事,后来因缘际会,与晚辈有婚约的那名幼女被师太收为徒弟,师太今日来,想必是为了这件事。”
师父点头:“不错,那名幼女如今已经长大,我想你们的婚事也差不多该办一办了。”师父朝师姐使个眼风,“红柔,还不给你未来夫婿行礼。”
我脑袋轰隆一响。
我知道师姐和某位男子有婚约,然而,因为师父和师姐一直都对我挺生分,我自然不知道是谁。
怎么会是梅千眠?
师姐含羞带怯的:“红柔见过梅公子。”
“红柔姑娘不必多礼。”梅千眠仍在笑,可看向师父的眸光里添了三分凌厉,“师太,我记得,家师当年为我许下的那名小姑娘耳垂上有一颗朱砂痣,怎么红柔姑娘这儿没有?”
师父眼神有些闪烁:“都过了十五年,什么朱砂痣都长淡了吧。”
我不禁抬手摸摸自己的耳垂,恍惚间,似乎知道了什么。
“红柔姑娘这儿没有,可晚辈在另一名姑娘身上有看到。”梅千眠走到我身边,将我慌忙捂住耳朵的手移开,淡漠道,“师太,你莫不是将两位徒弟弄混了?”
五、和我生孩子
师父一直偏心师姐,粗重活都是我做,好东西都是给师姐,但是我做梦也想不到连我的婚约,她都打算让师姐顶替。
被梅千眠戳穿后,师父恼羞成怒,带着哭哭啼啼的师姐走了。
我也跑回厢房里收拾小包袱。
梅千眠坐在茶几旁,一边饮茶,一边挑着眉角觑我:“即使知道她骗了你,你还是要回去?”见我许久不吱声,他提醒道:“青青,你和我有婚约。”
我依旧沉默。
他叹了口气,为我斟了一杯茶:“喝杯茶再走吧,回到那破地方就没有这样的好茶了。”
我背着包袱,走过茶几时端起来一口饮尽。
我正欲往前走,他却拉住我,浅浅荡出一个笑来:“青青,对不住了,我刚才一时手滑,将桃花水倒进茶里了。”
“桃花水?什么玩意?”
在我惊疑的眼神中,他缓缓道:“桃花水,和合欢草一样,都是一种毒。”
我心里一阵凉风刮起:“这次,又要怎样才能解?”不会又要耗上十天半个月吧?我还打算追上去将包袱丢回给师父,顺便脱离帮派的。
“嗯。”梅千眠笑得忒算计,“这次,要和我生孩子。”
六、番外
十五年前,他随师父去为云夫人接生。云夫人产下了一个粉粉嫩嫩的小女娃,女娃耳垂上一点芝麻大的朱砂痣,映着那张小脸,煞是可爱。
见他看痴了,云夫人对师父打趣道:“养大了,就给你家徒弟当媳妇。”
不料才刚过一年,云家庄惨遭灭门,除了被藏在米缸里的小女娃,无一幸免。峨眉山剑派的妙慈师太刚好下山打酱油,想了想便将女娃捡回去,以后就不用自己打酱油了。
他求师父去把女娃接回来,师父表示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原因是这种软绵绵的小生物,大爷他不会养。
十五年后,梅开千度。
他的药馆来了一名少女,娇小的个,澄澈的大眼,耳垂上的那一颗朱砂痣如鸽血般艳红,因风寒而沙哑的嗓带着鼻音,一如既往惹人心怜。
他笑了,大笔一挥,“何欢草”变成了“合欢草”。
嗬,庸医不是你想当,想当就能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