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冰的女人

菊沐雨

这天清晨的采冰场，风冷得像刀子，工头牛大壮仰脖灌下两口酒，正要喊开工，就听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喂，谁是牛大壮？”

采冰人全是清一色的大老爷们儿，突然冒出个陌生女人，大家顿时兴奋起来。一个外号叫“馋虫”的家伙两眼放光，嬉皮笑脸地耍起了嘴皮子：“小妹，你找牛哥干吗？是不是昨晚他没给你钱？”

“闭上你的臭嘴！谁是你小妹，我是你大姐！谁是牛大壮？”“我就是。找我干吗？”牛大壮迎上去问道。女人回答得很干脆：“我要跟你采冰！”

“开玩笑！采冰哪是女人干的活儿？”牛大壮皱起了眉头。女人赶紧抢着说：“我叫赵巧芬。你们老爷们儿能干的，我也能！”

见赵巧芬死缠着不走，牛大壮举起了牛皮酒囊：“我带的工友，不是谁都能来的，要经过三关考核─—”

话音未落，赵巧芬冷不丁地抢过酒囊，拧开盖“咕咚咕咚”一通喝。一时间，采冰人全看呆了。等牛大壮回过神再去夺，赵巧芬已灌进了半斤烈酒：“牛大壮，说吧，第二关是啥？”

牛大壮的土规矩，第一条是必须会喝酒。在冰天雪地里一站一天，要没酒顶着，任神仙都会冻僵。

牛大壮还没回话，那边的馋虫大叫一声说：“妹子，第二关是锯冰。半分钟之内，一锯见水，搞定！”

牛大壮挑选工友，最看重的就是有臂力的壮汉。而立在面前的这个赵巧芬，虽说裹着厚厚的棉衣，但仍看得出体格单薄。不料，赵巧芬一把夺过外号叫“黑驴”的工友手中的油锯，按下开关“呜呜”扎向冰面。冰层坚硬如铁，哪那么容易切割？

冰屑飞溅，锯齿却不走道。赵巧芬急了眼，三下两下脱掉棉衣，再次攥紧了锯把。牛大壮担心出事，忙喊：“黑驴，快拦住她。别崩了锯，伤着人！”

不待黑驴上前，令人心惊肉跳的一幕发生了─—只见赵巧芬身子一晃，抱着油锯栽向冰面！牛大壮慌了神，急忙出手扶住了赵巧芬。原来是她的酒劲上来了。赵巧芬摇摇晃晃推开牛大壮，含糊不清地说：“我，我明天还来……”

第二天一早，众人打着哈欠刚走出工棚，赵巧芬果然又来了。这回，她自己带了酒壶，一见面就红着脸说：“昨天丢丑了，请大家别笑话。牛大壮，油锯呢？我接着来！”

“妹子，我想问问，你为啥非要做这苦差事？”牛大壮问。馋虫嘴快，怪腔怪调地抢话：“傻子都知道，挣钱多呗。”

“没错，是为了挣钱。我打听过，采一天冰一个人能赚200块，我只要一半。你别说不行，赶我我也不走。”赵巧芬扔下话，拽过油锯直奔江心。江心冰质好，晶莹剔透，可危险也大。赶上裂冰，连人带冰都会被暗流卷走。牛大壮见势不妙，拔腿追去，大声喊：“妹子，快站住！你要能在脚下一锯到水，就算过关！”

听到招呼，赵巧芬站住了，她双手握紧油锯，刺刺啦啦开锯。很快，清亮亮的江水从冰缝里汩汩涌出。赵巧芬擦擦汗，问：“第三关考啥？”

第三关，拖冰。黑驴接过油锯，三下五除二便切出一块冰，馋虫甩过一根铁钩，嘿嘿笑道：“只要你把它拖到岸边，牛哥不答应，我替你求他。”

赵巧芬钩住冰，将绳子往肩上一搭，弓腰开拖。可她毕竟是个女人，没拖出1O米便结结实实地摔倒了……

几天后，赵巧芬加入了牛大壮的采冰队。

在答应赵巧芬上冰前，牛大壮暗中派工友小六子跟踪了她一回，想看看她为啥这么拼命。小六子一回来，泪珠子就在眼圈里打转：赵巧芬租住在河边的棚户区，家里穷得叮当响，老公右腿高位截肢，6岁的儿子又患有脑瘫。整个家全由这个女人扛着，不拼命，吃饭都难。有一次，馋虫嘴馋，偷喝赵巧芬带的酒，一口下去，居然是结着冰碴儿的白开水！

半月后的一天，牛大壮把大伙叫进工棚，要结算工资。当他把2000块钱递给赵巧芬时，赵巧芬却只拿了1000块！

“妹子，这是你该得的。采冰人要不喝点酒，会冻出病的。”馋虫难为情地说。赵巧芬一听，脸腾地红了：“谢谢大家，我该辞工了。剩下的钱，我想买江心冰，行吗？”

采冰人买冰，还真是头回听说！不过，两天后，在冰雕制作现场，牛大壮和大伙又看到了赵巧芬。赵巧芬推着轮椅，轮椅上那个正挥动冰铲精雕细刻的独腿男子，正是她的老公。牛大壮张口要喊，赵巧芬也看到了他，忙不迭地摆手示意小声点，看样子是怕老公听见。待她独自走过来，牛大壮才迟疑地问：“妹子，你老公也是园方请来的雕刻家？”

“他……他不是。”赵巧芬吞吞吐吐地说着，“可在我心里，他是世界上最棒的雕刻家。”

每年修建冰雪大乐园，园方都会邀请世界各国最优秀的冰雕艺术家前来大显身手。面对上亿立方米的用冰量，像赵巧芬老公这样的民间艺人，园方只提供场地，不提供冰块。赵巧芬没钱买冰，便瞒着老公偷偷当起了采冰人。她咬牙挺过牛大壮的三关考核，还冒险专去江心采冰，为的就是能圆老公的梦。

这样的女子，心比冰还要透亮、纯净！牛大壮满心钦佩，掉头就走，并叫道：“馋虫，黑驴，走，再给咱妹子拉一车好冰去！”

转眼又过了半月，采冰结束，园内的大型冰雕作品也基本完工。而让牛大壮和众采冰人大吃一惊的是，赵巧芬老公雕出的作品竟是一群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采冰人。最中间那位，正是腰挂酒壶、手持油锯、幸福满面的赵巧芬……

选自《微型经典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