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越写越好的人——马新朝访谈

2013-05-13 12:34马新朝
中国诗歌 2013年3期
关键词:现代诗读诗新诗

□马新朝 琳 子

琳子:马老师,我想对你做一次诗歌访谈。为什么做访谈呢,这个首先来源于我个人因素,因为近年来我和诗歌走得很近,写了一些诗歌和评论,我想尝试用访谈这种方式来提升自己。第二个原因是,我想通过访谈让一些写诗的人说出他自己的诗歌。应该说你是一个内心有大美和静气的人,也是一个诗歌经验丰富的人,所以,我就把第一次访谈做给你,请你支持。

马新朝:好的。

琳子:我想还是从一个很大众的话题说起:什么是诗?为什么要从这个话题说,因为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玩的话题。商务印书馆1928年出版的杨鸿烈的《中国诗学大纲》曾列举了中国古今关于诗的定义达40种之多。美国诗人卡尔·桑德堡的《诗的定义(初形)试拟》则列举了38种。为什么对诗的定义会有这么多呢?而且每一种说法好像都很有道理。所以,我想听听你是怎么说的。

马新朝:什么是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说法。我的说法是:诗与其他叙事文体比较,一、诗是一种抽象后的具体;二、诗没有驿站,它永远在出发,在其他叙事文本结束的地方重新出发;三、诗是散文无法表述的东西,如果散文能够说得清楚,为什么还要诗呢?

琳子:说过诗之后我就想说到现代诗,什么是现代诗呢?我认为这个问题必须澄清,因为很多人,包括一些教授、科学家都是在用读古典诗的读法来读现代诗,这是一种误读,必须纠偏。

马新朝:我只是遵从于自己的内心去写作,自由地去写作,很少关心这些概念性的词语。那么,什么是诗的现代性呢?也许它正是我和我们这些人笔下正在写出的东西,或是正在思考和探索的东西,有的已经成形,有的正在形成中。广义来说,现代诗是相对于古典诗的,五四以来的新诗都属于现代诗;狭义来说,现代诗是对现代性、现代观念、现代意识的追寻,以及对新的价值取向的整合与再认识。也是人的个体的觉醒和对人性的抚摸,使诗人的灵魂更加自由,使诗体更加宽广而少有约束。现代诗不仅是诗体的解放,也是对人性的解放。现代诗并不与传统对立,现代诗的根基要想扎牢仍然离不开本土性,现代诗不能以西方某个流派某个大诗人为坐标。现代诗是对传统的一次变革,但不仅仅是技术的变革;现代诗应该是一种超越。

琳子:接着说。

马新朝:50年前,毛泽东说:“新诗迄无成功”,50年后,季羡林说:“新诗是一个失败”。我想他们多是对形式而言,而且话也说得过于绝对。我们只能向前走,不能后退,新诗主流的方向,顺应了世界诗歌发展的方向,也符合人类发展的方向:自由,民主,开放。难道现在让我们否定中国五四文学革命的成就,再次回到唐宋的平平仄仄和小径明月中?只是唐宋的明月今天已是无处找寻,它只存在我们遥远的记忆中。一百年来,中国的新诗人们前赴后继,对新诗的形式进行了多种试验,他们已经为新诗的内容找到了很多相当不错的衣服,并且被众多的读者认可。现代诗越来越技术化、专业化,你不在这个领域下功夫研究,你就会隔,你是科学家,你是教授也不行,照样看不懂,照样要说外行话。

琳子:不错,是这样的。我曾经听一个叫徐敬亚的说过,目前中国现代诗的发展已经达到高、精、尖的程度。接下来我想知道你心目中好的现代诗是什么样子?

马新朝:这个问题,每个人也都会有不同的理解。在某些评论家的眼中,越年轻就写得越好,80后要超过70后,70后要超过60后;现代派要超过传统派,后现代要超过现代派;观点越新,主义越新,就越是好的。这可能吗,真是荒唐。好诗是能够穿越时空的。比如陈子昂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你能说它不是一首现代诗?我认为它不仅是好诗,而且是好的现代诗,因为他站在幽州台上透过历史的尘烟,看到了人类存在的真相。古人可以写出好的现代诗,现代人未必能写出好的现代诗,这是一个奇怪的现象。我的一首诗《夕阳下的村庄》有几句:“树、炊烟,池塘以及村庄的另一些东西/你从外面看不到它们之间的联结/在村庄的内部,在树与树之间/房屋与房屋之间,人与人之间/有一种无形的东西联结着/这种巨大的无所不在的联结/加重着村庄的黄昏。”村庄的景象司空见惯,一个没有现代感的人,是看不到它们深处的这种联结的。具有现代感的诗人,应该具有洞穿事物的能力,应该具有解除自身枷锁的能力。

琳子:你喜欢和人谈诗吗?和什么样的人谈?

马新朝:我喜欢与人谈诗,但很少能找到对话的人。能与之谈论诗的人,我视为知己。

我时有发现,不少写诗的人,其实离诗很远,他们并没有走进诗的内部。还有一些评论家或小说家,根本不读诗,对现代诗的了解几近空白,却相当地自负,这样的人你如何与他进行诗的对话?在更多的场合,我与人谈论诗时,感觉到相当孤独和无助,他们不是与你讨论诗,而是事先就用一种敌视的目光看你,或把你看成另类。

有一次出远差,同行的多是书法家,口袋里都装着唐诗宋词,不时地口诵着。现在的一些书法家为了有文化,都在忙着填写格律。这些人对新诗几近无知,却对新诗有着一份天生的仇视。其中一人自视懂得很多,夸夸其谈,把胡适吹上了天,认为没有胡适就没有中国的新诗,并用嘲弄的口气说,没有胡适就不会有你们这群摆弄新诗的人。我与他观点相左。我说新诗的出现是五四新文学的一个必然,是一个群体的作用,不存在救世主。最后书法家们团结起来,一致对我,对新诗多有不敬之词。我是个对事认真的人,便一人与他们争吵,后来对方竟然口出秽语,搞得大家都很生气,不欢而散。事后我想,与不懂诗的人讨论诗,实在是没有必要。

琳子:是啊,我也经常有这样的感觉。那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的感觉,有时候就干脆不解释。

马新朝:现在,人们总喜欢拿新诗开涮,什么梨花体啊,羊羔体啊,用这些粗暴的网络语言来掩盖当下诗坛的真相,掩盖众多的优秀诗人,并为其他文学样式的种种矛盾和劣行起着挡箭牌的作用。其中,诗人们在里边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西川说了句话:“诗人们,别再丢人了。”诗人们要用诗来说话,不要用事件说话;诗人们不要装疯卖傻,不要把自己弄得太像诗人。

琳子:诗人要珍惜自己诗人这个称号。

马新朝:从另一个方面讲,我们的新诗内部一定是出现了问题。诗是人的心灵的事物,是柔软的人性之光,在物欲的今天,人们是更需要诗的,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不喜欢它呢?诗人是来报信的人,为什么又被众人拒绝?

有人说,诗是写给少数人看的,过去我认同这个观点,现在我不认同了,我们的诗为什么要拒绝众人呢?诗人,你有什么高妙之物不愿示众?即使释迦牟尼,心中有光,也要制成经典,传示于众;即使萤火虫,也要以微弱之光,在黑暗的背脊上写下生命的痕迹。诗人们,我们为什么不相互取暖,而是相互攻击,彼此充满了仇恨,一个个像乌眼鸡。更有甚者,一些诗人为迎合大众,制造种种事件和丑闻来向新诗的身上泼脏水。

琳子:你说到诗人应该相互取暖我挺赞赏。这其实是一种心态,有好的心态才能写出好诗不是吗?读诗最终是在读人。你是怎样确认自己在文学方面的身份的?其实说到这个话题我是有想法的,因为你有两种身份,一是文学身份,二是政治身份。我想知道你对这两种身份的态度和评价。

马新朝:我的文学身份比较模糊,虽然我自己是清晰的。

在众人眼里,我有两个身份,一个职务的身份,一个是诗人的身份,我自己呢?更看重的是诗人的身份。我从来没有把自己看成是什么官,我不是什么官,只是一个小职员,或者什么也不是,谋生而已,它并不能决定我的写作方向和质量。

我之所以写作,因为写作是心灵的自由,不然为什么要写作。我的写作分几个阶段:二十多年前,我为社会的弱者和不平而写作,当时我热血沸腾,眼睛里常含泪水,跑遍全国,采访拐卖妇女的情况,回来后仅用二十多天时间,写了一部20万字的长篇报告文学《中国的人口黑市》,结果弄来了一场风波,受到了省委主要领导严历的批判,悬得很,弄出了一身冷汗。后来改写诗,跑了一趟黄河,从源头跑到入海口,脸上掉了一层皮,感触极深,就写出了近两千行的长诗《幻河》,借黄河写出了中华民族的苦难史,和我个人的心灵史。前不久,我出了一本短诗集《低处的光》,我才发现,不管自己过去的心灵飞得多高,多狂野,我的身体,我的存在,始终都在低处,低处才是我灵魂的安居之所,是诗歌帮我找到了自己真实的存在(可惜有些人一生也找不到真实的自我),认清了自己,使自己不再虚妄。我抚摸着自己的身体,对每个疼痛说,你们就是我沉默的语言和由语言所构成的文学身份。

琳子:肃然起敬。

琳子:你读别人的诗吗?你是通过什么方式读诗的?

马新朝:我读大量的诗,很难想象一个不读诗的人如何写作。我读诗从不坐着读,而是躺着读,只要一躺下,那些诗句就会像水一样流过我的身体,轻轻摇晃着我,只要一坐起来,那些诗句就会哗然而去,这种感觉就没有了。

琳子:很有趣啊,看来你读诗以前必须找到床。读诗的感觉真的很奇妙,这也许恰好是诗的魅力所在吧。我顺便问你一个问题:假如你进到房间来读诗,忽然发现枕头上有一沓钞票和一本盼望已久的新诗集,你是先数钱啊还是先读诗呢?开个玩笑,请如实回答。

马新朝:我回答你的问题。假如我来到一个房间,发现枕头上有一沓钞票和一本盼望已久的诗集,我会首先为二者惊疑,它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承认,我喜欢钱,曾梦想着独自在深山里发现一个藏金条的山洞,这些金条自己当然用不完,就把它送给亲戚和朋友。但对于眼前的这沓钞票,可以肯定地说我不会数它的,它是多少就是多少,也不会要它,来路不明的钱我不要。但我会为这本诗集而高兴,不管是谁放在这里的,我都会把它藏起来,并据为己有。

琳子:读到一首好诗的时候你发抖不?有的人是心跳加快,出现短暂的窒息,你是什么惨状?

马新朝:读到一首好诗,我不会发抖,而是沉默,好像被子弹击中,陷入无边的黑暗中。因为好诗就是一个不明真相的深渊。

琳子:这个说法好,一个不明真相的深渊。还有人说,诗歌是文学中的贵族,只有少数人才能享受,你认同吗?你喜欢你的诗是被大多数人阅读,还是被少数人阅读?

马新朝:我不认为诗歌就是文学中的贵族,它只是一种文学形式而已。很难说小说、散文、诗歌、戏剧,谁就比谁高明,谁就是贵族。我喜欢我的诗能被更多的人阅读,诗名越大越好。那种声明把诗写给少数人看的人只是一种托词,一种策略。他们骨子里还是想博取名声,不然,你写的东西为什么要拿出来发表呀。博客也是一种发表。

琳子:你写过被人读不懂的诗吗?

马新朝:当然,我也写过一些难懂的诗,但那不是有意为之,那是内容和形式决定的。老诗人李清联是诗坛的长青树,越老写得越好。但我们是君子之交,平时很少来往,虽然我敬重他。不久前,老人家专门为我写过一篇四千来字的评论,认真,诚恳。有一次,他悄悄地把我拉到一边,把文章交给我后说,他的这篇评论是专门为我一个人写的,不发表,也不让别人看,因为是批评我的,怕给我带来负面影响。听了他的话,我感动得差点掉出眼泪。李老的这篇文章就是谈我的部分诗歌有些难懂,他提出了一些善意的批评,有理有据。李老是为我好,也为诗坛好,这种善意批评方式为当下诗坛所少有。

诗缺少读者是个大话题,整个文学都在萎缩,诗当然不能例外,这是个大环境的问题。当然诗歌内部也出了问题。比如:形式感的丧失,诗写得过于随意,缺少精神力量和感召力等等。

琳子:你的第一首诗是在什么时候写的?为什么要写一首诗?

马新朝:我的第一次写作不是一首诗,而是一个词,而且这个词已经又回到了茫茫的黑暗中。那是一个下午,在马营村的小学里我正在写作文,窗外细雨,窗内幽暗。突然,一个词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那个词像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我,超越了我当时的日常生活,它高贵而华丽,我像喝醉了酒一样,整个下午激动不已。因为这个词的缘故,我爱上了文学,一直到今天。那个词虽然我已经忘了它是什么,但是它是我走向文学的一个仪式,就在那个遥远的下午。

琳子:以后还有过这样激动不已的遭遇吗?

马新朝:在以后的诗歌写作中这种感动时常会有,有时会泪流满面。

琳子:你最满意的一首诗是哪一首?是在什么情形下写出来的?你比喻一下你对这首诗歌的感情。

马新朝:目前我还没有最满意的一首诗,只有较为满意的一些诗。这些诗是我触摸自我,触摸世界的手和触角。它们像我的身体,有的至今还在那里颤抖。凡是我较为满意的诗,像勃莱所说的“青蛙的皮”,是湿润的,它们经过了心灵的润泽。

琳子:你写到颤抖的时候你觉得你和这个世界、物质、自然是一种什么关系?我指的是这一刻。人写到疯狂的时候他情绪应该是很奇特的,也是最能体现他的精神意志的,有的混乱,有的清晰,有的绝望,有的充满暴力。能具体说一说让你颤抖的诗吗?

马新朝:我在写《幻河》的某些章节时有一种奇特的感觉,好多天里,耳朵里总是一片水声,内心看到的是漫天的浑黄,还有人的哭声,村庄在移动,树上挂着沾满了泥污的荒草。我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全部的血和存在都化成了诗句,那些句子如水般涌出来。事后想起来,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想出那些奇妙的诗句的。有一次,我看到街角的一个乞丐,在垃圾桶里捡东西吃,想想自己,即使再风光,衣服穿得再光鲜,在很多时候,很多场合,同样也是乞丐,只不过表现的形式不同而已。世上的人啊,即使你再有风骨,你也逃不掉乞讨的命运,这是社会和日常生活法则决定了的。我们向天地乞讨,向他人乞讨,向爱情乞讨,向时间乞讨。可怜的是,我们并不知道自己是在乞讨。我写这首诗,其实是在写我自己,我看到了自己一双肮脏的手,和内心的种种饥饿,我哭了,为自己哭,也为众人哭。

琳子:你写过坏诗吗?有人说写坏诗比写好诗还难产,还费精力,而且结果是写得不好,还很不甘心,然后是反复修改,还是不满意,呵呵,你写过这样的坏诗吗?你对坏诗是什么心情?

马新朝:你说的这种情况在我身上发生过,但也不全是这样,在难产的情况下容易产生坏诗,顺产的情况下也可能写出坏诗。我写过很多坏诗,有的是命题写的朗诵诗,有的是试验过程中写出的坏诗。总之,我的诗是越写越好,越往前的诗越不好,越往后的越好。我看见自己写的那些坏诗心里就像吃了苍蝇,我经常烧毁过去写的诗,只要发现就烧毁。

琳子:还真是这样,顺产的情况下也可能写出坏诗。你烧毁坏诗的时候是不是特像一个作案的人必须销毁他的证据一样?我就是这种感觉。你不写诗间隔最长的是多长时间?长时间不写诗你惶恐不?焦虑不?

马新朝:如果长时间不写诗,我就会变得麻木、迟缓,失去了灵性和触摸世界的感觉,人像是被悬空了,双脚踏不到坚实的土地,心里虚。然而,如果长时间地写诗,我就会像你说的那样变得过于敏感,焦虑,惶恐不安,这可能是对于这个世界看得仔细了的缘故。这时我就要走出写作,出来透口气。如果一直写下去,人,可能就要崩溃。

琳子:写诗受年龄影响吗?有的人是越老写得越好,你会写到多少岁?

马新朝:诗属于所有人,既属于年轻人,也属于中年人和老年人。歌德晚年写出了经典之作《流浪者之夜歌》;帕斯的《理所当然》,米沃什的众多经典,杜甫的《春望》,都不是青春期之作。现代诗是靠哲学和感悟来支撑的,青春激情是靠不住的,也是不能持久的。我的诗是越写越好,所以还要写下去,什么时间越写越坏,我就不写了。

琳子:你写过爱情诗吗?你写的最晚的一首爱情诗是在什么时候?是哪一篇?想不想说?

马新朝:我写过爱情诗,也写过一些性爱的诗。就在今年我还写过此类的诗。我写的性爱诗,具体而抽象,个性而又建立在人类的普遍之上。爱是人性的集中体现,文学既然是写人性的,爱或性爱为什么不能表现?那些文学大师们特别是西方的文学大师们哪个不是写爱和性的高手。一旦进入写作我就变得自由,没有任何禁区,我不怕什么。

琳子:你读过伊丽川吗?

马新朝:我读过伊丽川的诗,欣赏她,但不喜欢她的表现方式。

琳子:你写诗喜欢用什么词?是动词、名词,还是形容词?你最近写的诗中经常出现的是什么词?是哪几个词?你最忌讳什么词?你在别人诗中看到哪几个词当即就很反感,以至于影响你的阅读?

马新朝:我不同的写作时期喜欢用的词是有变化的。比如在写作《幻河》时,用神性的词较多,写作《低处的光》时,用日常的词较多。有一段时间我曾逼着自己多用名词和动词,尽量不用形容词和连接词,后来发现,自己太小家子气了,只要自己内心有光,什么词都是可以照亮的,不必为自己设限,甚至被当前诗坛所厌恶的一些大词,我也不设限,只要运用得当,照样出彩。一个诗人要有能力消化各种词,化腐朽为神奇。要恢复汉语的命名功能,就要有一个巨大的胃,使各种大词硬词或改变词性,或变得柔软起来。我努力使自己变得大气,不要害怕某些词。

琳子:说得好。我能感觉你写诗的一些观察、自省和变化。你是属于能看清楚自己状态的写诗者,这是一种能力。所以,我认为写诗写到一定阶段实际上是能力写作和勇气写作。

马新朝:我们现在的一些诗人,读西方的书多,却消化得不好,仅仅停留在对一些概念和各种主义的理解上。这些概念主义最后成了绳子,把自己捆死了,人也变得萎缩不堪,精神能量减少了,怕这怕那。诗者,如果没有一颗大的爱心或悲悯之心,人立不起来,心中无光,仅靠技巧怎么能行。他们可能一时会写出几首好诗来,但最终会败下来。

有小说家对我说,你们诗人写个小诗,省时又省力,我听了不以为然。一首小诗也靠长久的积蓄,不仅是艺术和内心能量的积蓄,也是体力的积蓄,一首诗只是长期准备的偶然喷发。特别是写现代长诗,更是体力的较量,你体力不支,写着写着就会断气,一断气,就很难接上。我写《幻河》后,大病了一场,感到体力透支,心力交瘁。

琳子:《低处的光》是我喜欢的那种格调,我认为它回归到了你的日常写作状态,这是很喜人的,你感觉呢?

马新朝:这是我人生观的体现。人不能过于狂妄,虚妄,人要回到大地上,诗也要回到大地上。大地才是所有生命寄存的地方,它是一个实在,是及物。回到大地,就是回到平民和平民意识,回到生命的根部,存在的根部,并爱它们,用诗抚摸它们。回到大地,并不拒绝想象,李白的想象力仍然有效。因为即使一棵小草,一个垂死的人,也会做梦。世界上几乎所有伟大的作品,都是对低处的抚摸。即便是庙堂高官,只要有平民意识,同样能写出低处的诗。《红楼梦》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它关注了低处的日常生活和具体的存在。我问过一位美国诗人,如今的美国诗坛哪位诗人最受关注,她说是米沃什,而米沃什的诗,就在低处。虽然他的诗有着丰富的想象力,但那些想象力像风筝的绳子都握在大地的手中。

琳子:你现在来灵感吗?你的灵感来了你是写在小纸条上还是存在手机上?

马新朝:我常有灵感来,灵感来了我要停下手中的活计,让自己平静,以免把灵感吓跑,然后记在纸片上。我没有在手机上写诗的习惯。

琳子:请推荐一首你自己的,认为可以选登在语文读本上的诗。

马新朝:《草蛉虫》,虽不一定是最好的诗,但就我仅存的诗歌而言,它适合登在语文读本上,因为它是对细小生命的关注,是对弱者的同情,是对容易被人们忽略的细节的审视,是对爱心和同情的唤醒。它在表现手法上将现代与传统进行了有机结合。

琳子:你对中国的诗歌教育有没有好的建议?

马新朝:现在学校的诗歌教育极不成功,从教材的选取到教学者的教学准备都存在着问题。说到底还是指导思想的问题。现代诗已经百年,大众还是拒绝,教育者也心存疑虑,因此,就影响了现代诗的教育。在我们这个有着几千年诗歌传统的国家,为什么要拒绝用诗来写作文,为什么高考要拒绝写诗?现在的教育状况,是培养不出现代诗人的,只会扼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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