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兴
关于中小学“国学热”的冷思考
■刘长兴
近几年,一些中小学乃至幼儿园,开始把“国学”当做一个重要的改革课题,甚至一个突出的教育主题。不少学校还给它编了书,为它排了课,让它“上”了墙,似有越来越热之势。面对此情此景,人们一直议论不断。有人还对这个现象做出评价,说是“亦喜亦忧”。要是细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所谓“亦喜”,是因为这场“国学热”唤起了学校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热情。
这些年,孩子们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尤其是开放不断扩大、文化越发“多元”,有时让你始料不及。电脑大普及,网络全覆盖,英语大推广,留学低龄化……推动着西方文明的潮水迎面“扑”来。有人打过一个比方:没等纳过闷儿来,全身就“湿”了。人们开始担心了:咱们自己的孩子在不知不觉之中是否会由“提笔忘字”发展到“数典忘祖”?人们开始警觉了:咱们五千余年薪火相传的文化是否会被“挤出”地球?这绝不是杞人忧天,更不是危言耸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下一代连自己民族文化的来历和价值都不知道,怎么参与不同文明的对话?怎么确立自己的话语系统?怎么形成国家的文化软实力?
大约也就在这个时候,先是“国学”开始进入生活。专家讲座、社会办班,尽管不少是商业性质的学习“快餐”,人们也觉得有滋有味儿。同时,“国学”也开始走进校园。尤其在国家反复强调学校应该加强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教育的大背景下,“国学”更是大展身手。由安排孩子读些古文、诗词,学些对联、书法,到学校自觉“植入”校本课程、环境设计,融入课堂教学、社团活动……有的学校还组织学生在校内搞些比赛,到校外参加展示,更加激发了孩子们的乐趣。虽然他们只是初学浅知,但是在潜移默化之中,确实加深了对中华民族的认识,强化了对传统文化的认同。这大概就是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教育的目的所在。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人们已经开始感到“国学热”对于高中的多样化发展是一个非常广阔的平台。记得大概是2009年高考的一篇作文《赤兔马之死》,就让阅卷的老师们惊呆了,一致同意给了满分。当时“业内”有人评价“立意高远,文采飞扬”,现在看来也不过分,不能不说这是“国学”影响的成果。后来,这种“影响”逐步“蔓延”开来。据说,每年高考作文都有以文言文作答的考生。而且,这种“影响”也开始影响到了初中。去年滨海新区大港第五中学召开的一个全国性作文改革教学研讨会,校长就介绍过一则案例:有位初中学生居然用文言文给他写了一封信,表达自己的意见。文章逻辑清晰且语句通顺,情感充沛且趣味盎然。人们觉得惊讶之余,更多了几分感慨。这些年,学校的“国学社”也为那些有学习兴趣乃至有研究愿望的孩子打开了一条个性发展的通道。可以说,如果不是“国学热”“热”进了社团,他们的天赋很难得到“系统”地开发。有些孩子真就是国学“虫子”。要是“开发”好了,他们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不定,咱们这里就“藏”着21世纪的陈寅恪、季羡林……可见,促进人的多样化发展,“国学热”的贡献不能埋没。
所谓“亦忧”,主要是不断升温的“国学热”好像还有点热得不明不白。有些问题摆在那里,确实需要深入研究、逐步理清。
比如,概念是否被模糊了就很需要研究。
这些年,“国学”似乎已经成为被广泛使用的概念,学校更是如此。好像只要古代的,只要“文言”了,包括过去的私塾教材“三百千”(即《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也统统“装进”了“国学”。于是,这里就存在一个如何界定“国学”概念的问题。
究竟什么是“国学”?《辞海》做了非常精辟的概括:“犹言国故。”即本国固有的学术文化。”提起“国故”,很容易让人想到起于20世纪20年代的“整理国故运动”。当时,大批学者着力于词章、考据、义理,深入探究经史子集等古代文献资料。说白了,“国学”已经成为文史哲的综合学科。它在“文化”领域里,更加凸显了独有的“学术”特征。尽管“三百千”确已久违,也确属文化,但是它们毕竟并不怎么“学术”,充其量只能称之为“蒙学”而已。如果就因为在咱们学校里诵读了、讲解了,便把它们也列入“国学”之内,那么“国学”这个由专家从事的专业,是否会因概念的“泛化”而被实质的“矮化”了呢?所以,咱们真不便动辄即称“国学”教育。尤其在小学,还是叫做“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教育”为好。
再说,作用是否被放大了,也很需要研究。
这些年,由于过热的“宣传”,“国学”似乎已经无所不能了。甚至有人硬是“认定”半部《论语》就能治好天下,更是让人感到云里雾里。如果排除商业的“炒作”甚至“恶作”的因素,至少与专业的“偏爱”甚至“偏见”不无关系。令人担忧的是,这种现象也波及了学校。于是,有的学校不仅把“国学”列入了必学内容,还把“国学”纳入学校的办学理念。好像“国学”才是教育之道。
“国学”确实博大精深,其中不乏文化瑰宝,需要在学习中传承,在传承中创新。其中有些思想观点,对于咱们当今的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也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乃至一定的指导意义。学校教育也是如此,诸如有教无类、因材施教、教学相长等,今天还是要借鉴,而且要坚持。毕竟咱们的民族文化传统,有咱自己的根基,也有咱自身的脉络。但是,无限放大“国学”的作用,恐怕也不很理性。不知是谁说过:“历史的人只能办历史的事,而且还未必十全十美。”话虽直白,却有哲理。你说,谁不被自己所处的时代所局限呢?“国学”自然不能例外,它带着历史印记,也是“必须的”。因为它是源于封建社会的文化遗产,肯定体现封建社会的价值观念。自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后,孔子就被尊为“至圣”,“国学”可谓重中之重了。然而,两千年来尽管人们一直非常虔诚地把儒家思想奉为“正统”,也并没有因此而改变命运、获得幸福。“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那些精英,有的就是国学大家,他们在民主与科学的旗帜之下,偏偏既要“火烧赵家楼”,还要“打倒孔家店”,并能得到举国拥护,应该绝非偶然。上述原因大概就是根本动因。至于从“国学”当中“析出”的那些糟粕,不仅没有丝毫的正能量,只会产生巨大的副作用。
有件怪事就很令人费解,居然有人搬出“二十四孝”作为孝心教育的内容。你说,卧冰求鲤、恣蚊饱血、亲尝药汤这些事儿,今天的孩子能觉得靠谱儿吗?即便是故事,也要事先明示“儿童不要模仿”。你还能指望它发挥什么教育功能呢?何况现在孝敬老人,除了道德约束,更需法律保障。
咱们处于现代,还要继续走进“现代”,唯一的路径就是科学发展。假如什么事情全都套用“国学”,还期望它发挥主导作用,显然不切实际,当然无法推行。说严重点儿,拧着劲儿非干不可,就是逆潮流而动。所以,学校还是要认真分析“国学”的作用,确保素质教育在正确理念的指导下实施,在教育规律的轨道上运行。
还有,方法是否被“复古”了,同样需要研究。
这些年,“国学热”在学校总像有点儿“诵经”的味道。有个节目就很发人深思:一群孩子身着长袍马褂,头顶瓜皮小帽,捧着《论语》《孟子》,举着如椽大笔,前仰后合地背诵“人之初,性本善……”特别是他们脑后那根不停甩动的小辫子,更是让人浮想联翩。原本天真烂漫的孩子,怎么全被“孔乙己”了呢?当初,外国人不就是抓住这条辫子骂咱“中国猪”吗?咱们尚且不论“内容”存在的弊端,就这种一味“复古”的“形式”,会不会误导孩子:敢情这就是“国学”。寓教于乐没错儿,但不能光为了“乐”。方法本身也是一种教育。
进行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教育,包括传授属于“国学”的文化经典,无疑需要以“内容”和“形式”作为载体。不同学段的教育都有不同的目标,不同学段的孩子也有不同的需求,所以总要选择不同的内容,确定不同的形式。如何把合适的内容与恰当的形式统一起来,做到“无缝对接”,正是咱们需要思考的“方法”问题。反正咱们的学校不能因“国学热”而变成“私塾”。
就几个问题讨论“国学”,绝非否定“国学”教育,更非否定“国学”,不过是想为学校里过热的“国学”教育理性地降降温。素质教育才是教育发展和改革的主题。不仅“国学”不是教育的全部,更不是教育的唯一,就是加强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教育,也只是诸多教育内容之一。深入研究,逐步理清实践中发现的那些问题,才会增强它的吸引力和感染力,提高它的针对性和实效性。
其实,这样对“国学热”进行冷思考是否得当,自知也还需要冷思考。
(责任编辑 韩瑞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