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语:
静谧的乡土,民间的传说,难言的隐秘是画家高中华绘画的一贯主题。她的作品基于个人的经验之上,向外界呈现了作为女性的力量、幻想和直率。可以说画家的所有作品蕴含的观感冲击与文化乡愁一同架构起了属于她独特的表达语言——淋漓尽致的人性姿态被得意解禁,仿佛荒村中茂盛的密林,深深植根于画家的人生阅历,并继续为她铺展开新的艺术生机。
谈到我的作品就得谈到我小时的经历:内心化的作品构造,只有走到内心深处才能领略的到。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记忆,为我提供了无比美丽又让人怦然心动的创作“题材”,默契而且神会。自然和记忆,蜕变为非现实的东西,成为图像精神框架,对于有限而无限的着迷和伤感,由人由物表达了花开花落人生无常。也许想说的太多:花与果、色与情、人与动物、画面和颜料都纠缠不清交织在了一起。画着画着我就会停下来,任由自己的感觉走下去,直到很深很远的无限空间,然后再回到现实的画面中——诱惑也是美丽。
我出生在沂蒙山区一个小村庄,家的周围全是山,能种粮食的地少得可怜,村里极少的一些水浇田是“农业学大寨”时期村民们大干社会主义垫起来的。多年前水果还没有给山区的农民带来经济收益,贫瘠的土地显得尤为重要,我们赖以生存的粮食就靠这片土地。村庄里果园以前是坟地,山上村连村整片整片,那些很深很深的坟地我们叫“老陵”,埋了不知多少辈人,而今渐渐成了果园。村里的孩子总在果园割草放羊玩耍,白天果园美极了,果树叶子茂密,树下很凉爽,玩的最多的是捉迷藏。我有时和男孩子一样也会爬上树,果子熟的季节我们能偷偷吃个饱。夜幕降临,山里漆黑阴森,谁也不敢再靠近果园。老人们时常讲起坟地许多许多神秘的传说和诡异的故事,半夜林子里会听到鬼哭的声音,还会看到鬼的影子,吓得我们大气都不敢喘,也有冒充胆大的,回来就会缠上病。
这的确是个既美丽诱惑又极度恐怖的地方。艳春三月是鲜花开始盛开的季节,花香飘遍整个山村,也飘到家里的灶台。各种果树相继开花,各种颜色山沟连着山沟壮观极了,蝴蝶和密蜂忙碌着。到了果实熟透的季节整个空气里都弥漫着香气,整个村子和林子装满了香,也装满了诱惑。引来了一批又一批的艺术家们来赏花、写花、画花。
记得小时候有一位家境很好的老人,他性格怪异,一生没有娶妻,农村家里照相的不多,他家里挂满了像框,里面装满了老照片,大多是他的父母和爷爷奶奶的照片,其中女人们都裹着小脚、盘着光滑的头、穿着花色很美的旗袍,总之很漂亮迷人的那种。长大后才知道他的祖辈是地位显赫的人,他会每年都在粮食缸里储存很多苹果,冬天走进他的家门也能闻到苹果的香味。他一生未娶,所以在村子里被认为是神秘和怪异的人。每次我和弟弟经过他们家总是禁不住诱惑,悄悄的就会溜进他们家。性格怪异的他却非常喜欢小孩,每次见到我们总是特别开心,很神秘的从他的大缸里掏很长时间,像变魔术一样掏出两个苹果,这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刻。老人总是叮嘱不让我们在太阳落山后去果园。好多年以后这个充满神秘诱惑的老人不能自理住进了养老院。我和弟弟曾经回家看过他,样子很可怜,后来听说他死了。那个时候梦想到了冬天我们家也能存一缸的苹果,能够满屋子散发着香气。梦想没有实现,却保留了那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觉,以后吃苹果的时候还会想到他。
我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木匠,却常年生病。家里五个孩子主要靠妈妈一个人家里家外的操劳,生活很艰难。父亲早早离去,他的死影响着我的一生,刻骨铭心。我和弟弟是家中最小的也是父亲最宠爱的孩子,父亲身体好时会到各个村里去做木工活,只要有姑娘出嫁,小伙子结婚或者老人死了都会请他去帮忙。我离不开父亲,每到晚上我不睡觉一直点着煤油灯等他回家。因此父亲无论走多远的路都要赶回来,妈妈说我只是父亲的孩子。
父亲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对父亲的死我有预感,隐约中我知道父亲陪不了我多久。记得父亲去世前些日子夜猫子老是在我家房顶上凄惨的叫——一种不祥的预感。经常一个人偷偷的哭,想象着父亲死了会怎么样。这种想象和感觉一直折磨着我,我像一个漂浮游走的人,每天我不敢一个人单独面对父亲,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不敢看他的脸,不敢单独和他留在家里,又不敢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每天都得花很大的心思想尽一切办法把弟弟留在家里看护他。整整一年,我承受着成年人都难以承受的恐惧与痛苦。秋天,天格外蓝,果子成熟的时候,一进门发现父亲躺在埋白菜的地窖里晒太阳,我顿时冒了一身冷汗,这也许预示死亡就要降临。而父亲告诉我天黑不要带弟弟去果园!
秋末,父亲真的去世了。
死亡是恐惧的,父亲去世后也埋葬在果园的墓地里,而我一直不敢去墓地。很多年里,我也总重复一样的梦,梦中父亲快不行了,伤心,自责,恐惧,惊醒后一身的冷汗。缠绕我的还有村子里那些传说——果园夜里的人声,鬼哭,蓝色的光在园子里飞来飞去。果园是美丽诱人的,也是恐惧和怪异的。每次路过果园都要和自己作斗争,总想看到点什么又害怕看到什么,心里像是长满了草。几次傍晚,壮着胆子偷偷的钻进围栏,心里总是揪着悬着,坐在树下偷吃果子,眼睛却不能停下,突然一只野兔跑掉、突然树下伸出一双大脚、突然漏出半张惨白的脸、突然一个男人在小便、突然一对偷情的男女、突然一只猫头鹰的眼睛。我到底看到了什么?
这种感觉一直都在我的内心深处,直到现在,随着时间它一点一点融进我的作品。美丽诱惑和诡异的恐惧像流淌的小溪不知不觉流淌于我的每一幅作品中。我的作品表面看来色彩绚丽画面漂亮充满诱惑,但仔细琢磨每一个人和动物的眼神是神秘的,恐怖的,怪异的,每一幅作品都是一个充满想象空间的故事,不管读懂还是没有读懂,都会给人无限遐想的空间。
1998年我首次把大花布作为创作媒介,将大花布和表现主义强行相融在一起,追求特殊的视觉效果和对材料的观念再赋予,刺激新的敏感和心理反应。期间创作了《大花布·吉祥系列》、《大花布·辟邪系列》、《大花布·战争系列》、《大花布2000系列》等作品。作品中我用平面的鲜艳的花布做底,将某些汉画像石中女娲、伏羲龙蛇交尾的图式以及民间剪纸中的动物图式等,进行转化处理和移植改造,变换成自己需要的图式,采用表现主义的手法,再造出一个鲜活生动的画面人物世界。大花布的所有文化背景,都随着颜料和笔触进入了画面之中,同时花布担任着画底和图式的多种角色,寻找出一种“乡土表现”主义(陈孝信语)的语境。我将几组近似而变化的色块线条多次重复,融合在花布之中,画面中的形象和冲突鲜艳的色彩曾经让我无比兴奋,这种兴奋也继续激励着我不断的创作和试验。
在天美读研后我开始茫然,曾经不知所措尝试了很多,还是被我的导师拉回到现实。我开始理性的分析《大花布系列》,不可否认的是《大花布系列》属于女性情节的产物,很多人看我的画都会说不太像女人画的,用笔大气有男人气。很多女性艺术家认为艺术没有性别,但我认为没有必要回避,我承认自己是女性。另外我还认为男人和女人有根本的区别,大部分男人是理性,有秩序的,女人是非常非常感性的,女人的画不一定小气或脂粉,女人具有一种缠绵的柔性,敏锐的观察力,细腻而又深刻的表现力,独特的感受力,这来自于女性在社会中的特殊地位和拥有的责任。对于我来说通过作品表达个人对人与事物的感受,其间也埋藏着女人比男人更敏感,更关切的“隐私”。其实强烈的色彩和粗放的笔触是永远也无法将这种“隐私”掩盖彻底,“所谓的观念和隐私,是一种锁在里面的东西(陈丹青语)”,我通过大花布系列把“隐私”暗示给观众,作品的媒介特质和精神特质也获得了再赋予。创作的整个过程,都取决于我对大花布的极度偏爱,取决于个人对生活特征的感知,自我情节表现才得以真正意义上的混合。
我画中的女人大都是以肥胖的女性身份出现,用肥胖表现女性身体的强壮和性格的独立,以及社会身份和地位得以承认和显现。我喜欢观察人的表情,通过表情去猜测他们的内心——男女之间的相互吸引、排斥、遗弃及恩怨。画面笔触的节奏就象生活中的矛盾一样,是人内心的某种抗争与搏斗,相互吸引与排斥,聚散与分离。彼此处于折磨的状态,男女之间即吸引又防卫,即亲近又隔阂,这就是男女之爱。我用了更为直接的方式来表达出男女之爱,之情。传统的男人看女人无非是漂亮的脸蛋儿,柔美的身体,光滑白皙的皮肤,比喻女人如花、如瓶、如衣服,又有女人如消费之说,总之是男人的附属品,是达官贵人的消费品。现在我把传统男人评价女人的某些部位忽略掉,只夸张了屁股,肥硕强大的屁股充斥在整个画面中给人以紧张压迫之感。这种肥硕强壮的屁股并不恶心低级,它是强壮,是诱惑,也是美丽。
2008年毕业创作《大花布—宠物6系列》继续采用了花布作为材料,但是把以前贴的花布改成画到画面上,画面更加讲究色彩同时也更容易控制,随意自由了许多。社会经济的迅速发展与物质的泛滥;世界文化信息的迅速传播与交融;信仰的危机与精神匮乏,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出现了交流的危机、信任的危机、善良的危机。孤独缠绕每一个人,交流成为我们的障碍,人与人之间处于一种冷漠与隔阂的状态。宠物只能理解为一种贵族式的奢华,都市里普及的宠物,改变了“猫狗”的属性,人与宠物之间建立起特有的信任与依赖,它们成为了隔膜时代的情感替代者和倾诉者。表面现象掩盖不了人们深层的无奈与悲哀。《大花布—宠物系列》作品由原来的“乡土表现”开始“进入都市”,关注当下,尤其是都市当下的冷漠与隔阂。后来我又画了《宠物4》系列,《宠物11》系列等作品。
2010我创作了《天上人间》系列又回到了民间,我的导师祁海平说我绕了个大圈又回到了原点。人一生都在追求与放弃中选择。也许你最想放弃的就是你最根本的、最原始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