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有年
序
生活不是牧歌,在花开花落之时,你已经懂得了如何面对一切;在坎坷曲折中,你经历了不同的场面,付出了许多,也得到了人世间最可贵的东西。
山鹰·牧童·黑帐篷
一
崎岖不平的山脊上,山鹰在盘旋着寻觅猎物。
季节虽然进入了春季,可阿尼玛卿山脉仍然被冰雪封锁,依然不减寒冬的威严。
山鹰发出尖锐的鸣叫声,在山脊或沟壑里不断的盘旋,可就是不见它激灵迫降抓捕猎物的潇洒举动。
山鹰搜遍了整个山沟和山谷之后,无奈地落在了山崖上,继续忍受着饥寒。
不久,它那双犀利的目光又锁定在了山谷间残雪中刨雪吃草的羊群。确切地说它看中了羊群中咩咩乱叫的羔羊。
那些不知世间险恶的羊羔们总是闭不上嘴,跟在母羊后面咩咩咩地喊叫个不停。
它们的叫声时时勾出山鹰的饥饿,馋得山鹰直落垂涎。
牧童多多卧在残雪覆盖的山丘上,始终观察峭壁间盘旋的山鹰。
二
崎岖不平的山脊连绵不断,寒风从山梁上肆虐而过,大山也遭受着寒风的侵蚀。
牧童多多全神贯注凝望着峭壁的山岭。
可是,夜里在家中发生的一件事弄得他心事重重,总分散他的注意力。
阿妈最终还是跟人走了。
姥爷去了寺院,找喇嘛谈多多出家当和尚的事了。为此,山脚下的黑帐篷里没有了人照顾,那顶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黑帐篷也成了多多关心的事。所以,他也不得不留意黑帐篷。
平常,山顶上的风再大,那似刀割般的寒风再浸入他矮小单薄的身躯,只要看到黑帐篷里冒出的缕缕炊烟,他幼小的心田里就有着一团儿温暖的火。
早晨,他发现母亲丢下他跟人走了的事后,那团火就从他的心里熄灭了。
今天,他觉得天特别的冷,冰雪覆盖了整个世界,寒风肆虐着他。
无垠的孤独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
他冷极了!
三
歇息了片刻后,山鹰又开始起飞了。
机灵的多多一下就察觉到了山鹰的举动,他警惕地望着山鹰的动向。
山鹰首先在峭壁间来回飞翔。
盘旋了几个来回后,它慢慢飞高了。可猛烈的狂风中它总是飞不高,颤颤巍巍,颤颤巍巍,一会儿直线上升,一会儿翻转坠落,几番周折后,山鹰隐没在了一团黑云中,不见了踪影。
多多警觉了起来,他从山丘上站起来,使劲儿仰望着雾蒙蒙的天空,观察山鹰的动静。
多多观察了很久,可就是不见山鹰的影子,一种不祥感漫上了多多的心间。他一刻也不放松警惕,耐心地观望着四周。
一阵狂风把站在山丘上的多多给打翻了,差点儿把他吹下山谷。
于是,他就用长袍的袖子裹着头,趴在草地上避了一阵风。
狂风过后,他第一时间就爬起来,观察山鹰的动向。
就在那一霎那,他看见山脚下的黑帐篷摇摇欲坠,马上给风吹倒了。他担心黑帐篷,暂且忘记了他此刻的使命。
就在这刹那,山坡上传来母羊的惊叫声。他立马跑过去看羊群时,山鹰已经在离羊群不远的天空中盘旋,在搜索扑击的对象。
喔喔喔……喔喔喔……
多多马上吆喝着惊吓上空的山鹰,摔打的抛儿,抛儿哨子在山谷间脆响,可就是不见山鹰离去。
看来饿急了的山鹰要付诸一击了。
逼急了的多多马上从怀里取出一只两响炮仗,避风在皮袄里用火镰点燃了炮竹,对中山鹰,扔了出去。
山鹰收敛翅膀箭一样直射下来,快要接近目标时,砰……啪……炮竹在半空中炸响。那两声炮竹两声脆响惊散了山鹰的魂魄。它在半空里翻了个旋转,展翅滑翔飞跑了。
四
山鹰躲进了峭壁间的巢里久久不敢出来。山脚下的羊群也从惊慌中慢慢平静了下来。多多知道山鹰一时半会儿不再有动静。
于是,他的目光锁定在山脚下的黑帐篷。
黑帐篷并没有吹倒,在皑皑白雪中显得格外醒目。远远望去,就像白色海洋里的一艘孤舟,低矮、窄小、飘零,给人以孤寂的感觉。
阿妈那双眼泪婆娑的眼睛立刻浮现在了多多的眼前。他幼小的心猛地疼了一下,晶莹的泪珠扑簌簌从他黝黑却稚嫩的脸颊上滚了下来。
多多既同情又憎恶阿妈。
从他记事起,阿妈一直是在受着舅妈的窝囊气过日子。舅妈拿多多的出生做引子,用污言秽语侮辱阿妈。阿妈为了保全家里安宁的日子忍气吞声,不敢和她较劲,过着当面装聋卖傻,暗地里叹气垂泪的艰辛日子。
阿妈有过几次出嫁的机会,但是男方都不接受阿妈带上多多出嫁。于是,阿妈就拒绝了所有的求婚者,陪伴着多多当了坐家女。可舅妈就放不过阿妈和多多,指桑骂槐,百般刁难,最后,竟然不让阿妈和多多吃饭了。这着实让阿妈生气。于是,阿妈就歇斯底里地向舅妈撒泼,向自己讨回了公道不说,还把舅妈赶出了家门。可多多那个窝囊的舅舅就不答应了,三番五次向多多母子发牢骚,还天天跟姥爷耍性子,把个家折腾得鸡犬不宁。姥爷没辙了,就三番五次往舅妈的娘家里跑,舅妈非但不回来,还万般为难起姥爷来。阿妈实在看不过去姥爷整天为她和多多的事发愁,就主动提出了分家单过的要求。于是,姥爷也只能让阿妈和多多分了出来。
阿妈还年轻,拉扯多多实在不容易。
可多多发现阿妈和两个男人纠缠不清,觉得阿妈有些滥情,这着实让多多对阿妈产生憎恶感。
这些事情都是夜晚在黑帐篷里发生……
五
汪汪汪……
一阵狗的吠叫声吵醒了多多。
他刚要抬头问妈妈是不是外面有人来了的时候,一个壮汉的影子进入了他家的帐篷。于是他就明白了一切,也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来:首先妈妈叫他几声,试探他睡着了没有,接着就和这人打情骂俏起来,再接下来他俩共同制造出吓人的风声和呻吟声。
“多多,多多。”
果不其然,那人进来不久桑毛就叫了几声多多的名字。
多多没理她,他很厌烦阿妈的这一举动。
“睡了吧?”男的问。
“睡了。”桑毛说。
“想死我了!快点儿,好好让我过把瘾。”男人急切地说。
“着什么急呀,一旦见了老婆连看都不敢看我一眼,暗地里诅咒发誓的,算什么本事呀。一句诺言失了信,千言万语没人信。你们那没有信誉的诺言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桑毛责怪那男的说。
“呵呵呵,我俩的情,我没有一天不想你的。”那男的依然压低声音说。
“嗬嗬呀,说起来巧夺天工,做起来鼻涕捶胸。你莫不是在说格萨尔王传吧?”桑毛带着哭腔说,“你当初在干什么?好一个阿爸的乖巧儿子呀,现如今又用这话来骗我。”
“唉!这么多年了。你还提往事有什么用呢?事到如今,那事说一百天不完,哭一昼夜不尽。你除了伤我的心,还起什么作用呢?”这时,那男人把声音提高了一倍地说。
“嚓嚓嚓”沉默了一阵后,那男人打着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抽起来。黑夜里,烟头一闪一闪的,仿佛是点亮的鬼火。
“都是命运呀!我也反抗过,可我家老头子说什么都不肯我娶你。”男的边抽烟边说,“我甚至拿生命来威胁,可我阿爸听了寺院长老的话,死也不答应我们俩的婚姻。他宁愿舍去我一人的性命,来保全全家人的幸福呀。”
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得使多多害怕起来。他转头看了一眼灶膛下方,只见靠帐篷的角落里依然闪烁着烟火。
“那次我殉情被救后,我发现自己再也敌不过家人,就不得不忍痛割爱,娶了卓玛措。唉!山再高高不过蓝天,水再涨涨不过桥面。面对如此势力,我又有什么办法呢?”烟火熄灭后,就传来那男的此起彼伏叹息声。
沉默了好长一阵后,桑毛默默说一句,“假如像鸳鸯那样,你情意绵绵,就是以泥土为食,我也情愿与你终身共餐。”
“假如像高山那样,你心实意坚,就是以草木为衣,我也情愿与你终身相恋。”
那男的也接着桑毛的话说。
“你还记得我们当初约定的誓言?”桑毛喃喃地说。
“恰似铭刻在石碑上的碑文一样,深深烙在我的心底无法抹去。”那男的说。
“华科哥,你害苦我了。”桑毛带着哭腔说。
“我的心尖肉啊,你让我好牵挂呀!”男的也带着哭腔答道。
然后就传来了一阵吸吮声。
吸吮声没止住,从羊皮袄里传来了两人制造的风声。
“华科,啊,啊,华科,华科……”桑毛呻吟着,不停地欢叫华科的名字。
当风声止住后,又是一片死寂。
“嗯嗯嗯……”
好一阵后,又传来了桑毛的哭声。随后也听到了华科的抽泣声。
“华科,带我走吧?”桑毛依然哭着说。
“去哪儿呢?”华科也带着哭腔说。
“去一个谁都不知道的地方,做些小买卖,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幸幸福福地度过这一生。”桑毛哀求道。
“已经晚了。”华科沉思了一阵后说,“事到如今,你我都要考虑周全,不能一时冲动,酿成千古恨。你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也儿女成双了。我们只能要像公鸡上台阶那样向前看,不能像猫下楼梯那样往下瞧了。”
“你说得好听,你现如今有妻有室,儿女双全,可我孤儿寡母,以后怎么办呀?”桑毛担心起自己的往后生活叹息道。
“唉!我也担心你母子往后的生活。可我也爱莫能助呀!在卓玛措的手里我也由不得呀。”华科又点了一支烟,边吸边说,“是命运捉弄了我们啊!”
之后,就是一阵阵断人肝肠的抽泣声。
膘肥毛光的白嘴野马,
做我的骑马该多好!
身材美丽心善的姑娘,
做我的爱妻该多好!
哭了一阵后,华科就默默地唱起了拉伊。
蓝天的群星虽然分散,
东方的六颗花星永在一起,
情人的两颗心儿永在一起。
多多听着他俩唱的拉伊,也带着满腔复杂的感情睡着了。
后来,华科的老婆和妹妹追上门来,活活把阿妈打了个半死,阿妈才彻底和华科断绝了关系。
六
“吐喂,吐喂,吐吐吐吐……”
山下传来姥爷惊鹰的声音,才惊醒了处在回忆中的多多。
多多站起来仰望天空时,山鹰又在羊群的上空盘旋,可它再也不敢贸然袭击羊群,无奈地在半空中在寒风中悠悠盘旋,仿佛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多多,刚才那炮竹是你放的吗?”姥爷有严重的气管炎,气喘咻咻地边上山丘边说。
“刚才那鹰差点儿捕捉到我家的羊羔,我怎么惊吓它,它都不离去。”多多有些胆怯地说。(因为,姥爷提醒过他,有些母羊还没产崽,受惊过度会流崽。)
“啊,切琼松玛(经文),做为山畜它也不容易呀!这冰天雪地的它到哪里去捕猎呀!”姥爷同情起山鹰来。
“多多,阿米罗罗,老天保佑我可怜的孩子,从明天你就得上寺院去给嘎却喇嘛当徒弟了。唉,我可怜的孙子呀!有娘生没爹养的,为什么摊上这么个命运呀?”姥爷看着可怜的外孙,从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泪珠来。
“姥爷,您先回吧,我过去把羊群赶下山来。”多多宽慰姥爷了几句后,就跑下了山丘。
“唉,多懂事的孩子呀!如果我那个老太婆在世,我死也不让他离开家。再穷的家也比外面流浪的好啊!”姥爷看着多多哭泣道。
多多跑下了山丘,眼泪却也跑出了多多的眼眶……
七
多多跑下山丘,躲在僻弯处放声大哭了起来。
风声把他的哭声灌输到了姥爷的耳朵里,姥爷用浑浊的目光凝望着山脚下的黑帐篷。
那目光中凝聚着无限的悲哀。
哭了一阵后,多多郁闷的情绪释放了好多。
多多突然记起了阿妈跟走的那个男人。
自从阿妈和华科被逼分手后,阿妈很久没找男人。尽管夜夜有男人照着手电筒来他家的黑帐篷里骚扰,可阿妈桑毛没有被那些男人的花言巧语给说服。可后来实在受不了男人们的骚扰,她就牵来了姥爷家门口的那条牧羊狗来守门,才止住了那些夜猫子一样来窜帐篷的男人们。
多多也就在这期间享受了短暂的母爱。
每天晚上,阿妈搂着多多给他讲故事,那感觉既温暖又甜蜜。
阿妈桑毛会讲的童话故事可多了。《三不会的雇工》、《巧抗酥油差》、《青稞种子的来历》、《铁匠和小姐》、《桔子姑娘》、《青蛙骑手》、《鹧鸪鸟的故事》等等,讲起童话故事阿妈简直出口成章,滔滔不绝,而且每个故事都脍炙人口,夜夜多多都能听到动人的故事。
每个宁静的夜晚,多多徜徉在阿妈所讲的故事里,仿佛自己也变成了故事里可爱的小兔子,矫健的小麋鹿,或者憨态可掬的小笨熊,畅想着慢慢进入温馨的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某一天,多多放学回到家时,发现一个陌生的男人坐在他家黑帐篷里的塔夸前,喝着奶茶,跟阿妈在聊天。他俩互相打闹着,显得很恩爱。
多多一见到陌生的男人,不祥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哦,这就是多多。”见多多进了帐篷,阿妈桑毛向那男人介绍说,“多多,过来叫叔叔。”
“哦,多可爱的孩子呀!”那男人敷衍道。
多多没理那个陌生男人,径直走到帐篷里面,从肩上脱下书包,挂在帐篷的柱子上,拿了一团阿妈早就拌好的糌粑,一溜烟跑出了帐篷。
昨天夜里,多多被阿妈的哭声给吵醒后,又听到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桑毛,你今晚必须要跟我走,办完仪式,我们趁早回来,后面再告诉你阿爸我们的事。喇嘛算好的时辰,错过了就不吉利。”那男人低声说。
“可多多以后怎么办?你们家也不接受多多,我不跟你去,就得要做掉肚子里的孩子,造孽呀!”阿妈哭得很伤心。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也给不了你什么承诺,我认为我们分了家后,我尽力帮你抚养多多还不行吗?”那男人叹息道。
“你们男人的话能算数吗?花言巧语,等饭煮熟后,那话就成了耳边风。”阿妈哭泣道。
“你也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了。你被华科骗了,你也不要把所有男人想的那么坏,我现在身不由己。我向三宝发誓,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实力一定兑现诺言。”那男人信誓旦旦地说。
“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那我们早走早回吧。”
说着话,阿妈桑毛和那男人窸窸窣窣起了床,抹黑离开了黑帐篷。
阿妈离开后,多多怕极了!
他一直睁着眼睛盼到了天亮。
天一亮,他就哭着去找姥爷了,把阿妈跟男人走了的消息告诉了姥爷。
多多想到这里又放声大哭了起来。
山鹰听到了多多的哭声。
它停止了飞翔,蹲在避风处的山崖上,不知所措地凝视着残雪中痛哭的多多。
山鹰满眼的茫然。
山下的黑帐篷依然在狂风中飘摇着。
多多哭了很久很久。
山鹰凝视了多多很久很久……
八
傍晚时分,天空飘起了纷纷大雪。寒风袭卷着雪花,在漫山遍野里狂舞。
山鹰,钻进峭壁间的鸟巢里,凝视着多多打着响亮的口哨,回收羊群的举动。
姥爷还没有下山,一动不动地蹲坐在山丘上,披着一层厚厚的雪花,像一尊弥勒佛像似的全神贯注着山脚下的黑帐篷。
不久,山脚下的黑帐篷也被雪花给覆没了,在肆无忌惮的雪花中,黑帐篷显得隐隐约约,模糊不清了。
“姥爷,姥爷,您快下山吧!姥爷……”
多多归圈好羊群后,站在山脚下高声呼唤姥爷,可姥爷依然凝视着白茫茫的山谷不动弹。
多多把羊群朝山下赶了一阵后,羊群就发出咩咩咩喊叫声,缓缓向山下走去。
多多又爬上山丘来叫姥爷下山。
“姥爷,雪下大了,我们该回家了。”多多吐着满口的热气说。
“多多,我们该回去了。看,你阿妈他们也回来了。”姥爷边起身边说。
多多朝山下望去时,黑帐篷里冒起了缕缕炊烟,多多的脸上忽然多了些红晕。
“她怎么又回来了呢?”多多不解地问。
“多多,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们总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说着,姥爷跟着多多慢慢下了山丘。
“呃……呃……”
峭壁上,鸟巢里的山鹰发出一阵阵的鸣叫声。
九
半路上,多多发现一只母羊在产崽,躺在雪地里使劲地挣扎着。
“姥爷,那里有一只母羊在产崽,怎么办?”多多担心地问。
“哦,那是个产头羔的母羊,那只羊羔活不了,这个母羊也不会认领羊羔,不如喂了那只山鹰。”姥爷看了一眼那只产崽的母羊断定地说,加快了脚步往黑帐篷里赶。
“姥爷,果真这样吗?”多多疑惑地问。
“不骗你的,放弃吧,赶快回家去!”姥爷径直向黑帐篷走去,可多多看着产崽的母羊不肯回去。
不久,母羊产下崽子,转着羊羔咩咩咩地叫了几声后,就丢下羊羔惊慌失措地向羊群跑去了。
多多跑过去看那只刚产下的羊羔。那羊羔果然是只早产羔子,体弱,发出的声音也很微弱。
多多犹豫了一阵后,从地上抱起那只湿漉漉的羊羔往山丘上爬去。
咩咩咩……咩咩咩……
羊羔有声音,但很微弱,可那声音足以能提醒山鹰的注意。
多多一直把羊羔抱到山丘下,找了个干爽点的地方放下,对着峭壁打了个响亮的口哨,就又折身向山丘下跑去。
“呃……呃……”
多多跑下山丘不久,从他的身后传来山鹰的鸣叫声。
咩咩咩……咩咩咩……
紧接着从半空中传来了一阵气息微弱的羊羔的鸣叫声……
十
多多走进牧场,老远就闻到了从黑帐篷里散发出来的牛肉的香味。同时,也传出了姥爷的说话声。
“与其说是别人让你痛苦,不如说自己的修养不够。”姥爷在责备阿妈桑毛,“如果你不给自己烦恼,别人也永远不可能给你烦恼。因为你自己的内心,你放不下。”
阿妈桑毛只是一味地抽泣不说话。
“这祸端是我酿成的,你老人家高抬贵手,成全了我和桑毛的婚事吧!”仁青本向姥爷巴结道。
“这事儿你们做的太过分了!你们爱也好,恨也罢,没人会阻拦你们,可你们偏偏演出这么一折,让我伤心不已。幸亏我还活着,不然多多从此就成了流浪儿了啊!”姥爷十分气愤,“对无耻的坏人来说,无所谓亲疏;对饥饿的群犬来说,无所谓选择。桑毛啊桑毛,你嫁人我不会有半句怨言,可你怎么会这样不近人情啊?你太让我伤心了。”
“阿爸,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啊?我们本打算……”
“小雀儿喜欢黎明,猫头鹰盼望天黑。你们还有什么不能放在阳光底下来做的事吗?”桑毛哭着辩解,可姥爷却打断她的话责问道。
……
桑毛和仁青本谁都不说话。
多多站在帐篷门口偷听着大人们的谈话。
一阵后,桑毛揭开帐篷的门帘出来了。
“多多。”桑毛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风口上瑟瑟发抖的多多。可多多不理桑毛,一溜烟躲开了桑毛。
“多多,你听阿妈说,多多……”桑毛叫着多多的名字,去追多多了。
“大叔,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发现桑毛怀孕了,我和桑毛是到医院去检查的,并不是你所说的那样去逃婚。”桑毛出去后,仁青本马上向姥爷解释道。
“什么?那么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啊?多多才那么大,能不害怕吗?可怜的孩子,早晨哭着来找我,说是你把他阿妈带走了,他哭的多伤心啊!”姥爷听了仁青本的话,声音柔和了起来。
“唉,我们本想早去早回的,可风大又下起了雪,就耽搁了。”仁青本狡黠地看了一眼姥爷后,说,“这不,我们也不是火急火燎地赶来了吗?”
“结果怎么样?”姥爷的情绪有了很大的缓和,他从烟袋里装了一烟锅旱烟边抽边问。
“确定了,她怀孕已经有两个月了。”仁青本趁机给姥爷倒了一碗奶茶后说。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啊?你可要想好了,桑毛还带着一个孩子哟?”姥爷继续抽着烟说。
“在草原上不是有很多未婚先生的孩子吗?我们就按照草原的习俗走。”仁青本答话道。
“可我们家的情况不一样,我老了,她嫂子怎么也不接受这个孩子。你们必须处理好这孩子的后事。”姥爷也觉得这个时候跟仁青本谈多多的事理所当然了。
……
仁青本一时无言语了。
桑毛没追上多多,气喘咻咻地进了黑帐篷。
“多多没进来吗?”姥爷见桑毛进来就问道。
“他跑上山丘了,看这事闹的。”桑毛无奈地说。
“没事了,你做饭吧,我去把他叫来。”
说着话,姥爷蹒跚地走出了黑帐篷。
十一
嘘……嘘……嘘……
多多来到山丘上,对着峭壁吹口哨。
山鹰不言语,也不现身。
多多就坐在山嘴上,俯瞰山脚下的黑帐篷。
黑帐篷被黑夜给吞没了,只有从黑帐篷顶的烟囱里一闪一闪地冒着火星子。
“多多,多多,快下山来,姥爷有话要给你说。”
多多听到了姥爷的喊叫声,却不见姥爷的身影。
十二
黑帐篷里照着一盏孤灯。
如豆的火焰在暗淡地摇曳着。
多多进门后,躲在姥爷的背后,偷窥那个领走他阿妈的男人。内心聚集着憎恶。
桑毛从铝锅里捞出牛肉,把熟牛肉放到爷孙俩面前,又走到锅灶前下面片子。一片片面片像雨滴,劈哩啪啦落进铝锅里的肉汤中。
仁青本一个劲儿地抽烟,却不说话,仿佛阿尼玛卿山压在了他的脊梁上。
“吃肉吧?看把你愁得!不至于吧?”姥爷用藏刀削了一块肉递给多多,不屑地看着仁青本说,“俗话说,马好不好看昂起的头,心诚不诚看碗里的奶。一看你的脸就能知道你的诚意,把多多留给你这样的男人,我死了也不瞑目啊!”
“阿爸,多多还是由我带着吧?不然,我也不放心啊!”桑毛边下面片,边看着阿爸说。
“唉,算了吧。这些年你也不容易。你们只管过你们自己的日子去,不必去介意别人的扭曲与是非。多多还是跟着嘎却喇嘛会好一些,一来他学到些知识,二来少受些是非口角,谁都图个清静。”
接下来,谁都不说话了。
黑帐篷里只有铝锅里咕嘟咕嘟翻滚肉汤的声音……
十三
温暖的阳光照在葱葱的密林和陡峭的山崖上,那橘红色的朝霞把妩媚的远山映衬,那浓愁浅黛的重峦叠嶂,更像是玉簪罗髻。
山鹰在重峦叠嶂中盘旋。
山路上,行走着一老一少两个人的身影。
山脚下的黑帐篷门前站着一个妇女,凝望着山路上那一老一少的背影。
她满脸的怅然。
嘘……嘘……嘘……
多多站在山路上,对着峭壁吹口哨。
呃……呃……
山鹰盘旋着回落在山崖上,凝望着整装待发的多多,不解地啼鸣着。
山路旁,岩花娇黄半吐,预约着春天的气息……
野花·少女·黑颈鹤
一
雨过天晴,晓云初霁。
一场透雨之后,野花争相开放,巴滩草原上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一片灿然。
牧羊女梅朵坐在鲜花铺满的山坡上,极目远望着远处蜿蜒起伏的山脉,眼中充满着黯然伤神的愁绪。
她又一次怀念起那个大山外面的男人,那个欺骗了自己后悄然离去的男人。
她那双楚楚动人的丹凤眼已泪痕斑驳,挂满泪珠的脸颊犹如带露的花朵,颦蹙的黛眉像远山一抹,凄厉哀婉,柔情脉脉。
她不想回忆那段往事。
因为,她知道他不再回到这片人迹罕至的大草原,可是,她做不到。
因为,他们相遇在那个野花烂漫的季节,可是,野花每年都在这个季节里怒放。
因为,怒放的野花不由勾起她内心深处的伤痕。
唉,造化弄人啊!
一个是宦游四海的浪漫画家,一个是驻守茫茫草原的牧羊女,怎么可能走到一起呢?
悬思别后,苍茫草原,断雨残云,朝朝暮暮,不能忘却的是那片离情。
哀愁笼罩着梅朵柔弱的心际,她多么想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多彩的世界啊!
可对一个连镇上都没去过的牧羊女来说,走出大山是何等的困难啊!于是,她羡慕天空中一对对展翅翱翔的黑颈鹤。她一直暗忖,如果自己也有一对象黑颈鹤一样的矫健的翅膀该多好啊!展翅飞翔蓝天,周游世界,多么自在啊!
思索间,她内心的寂寥就更加深切了。于是,她不由唱起了那首仓央嘉措情歌:
洁白的仙鹤,
请把双翅借我。
不会远走高飞,
到理塘转转就回。
古老的歌声随着缓缓的微风,在草原上空流动……
她的少女时段一晃眼就要过去了,不久,她要嫁给格桑。从此,她的少女时代在她的人生中就画上句号。
她多么怀念多梦的少女时代啊!
二
巴滩草原上,嫩草鲜绿,野花翻簇,引蝶飞舞。
生于斯长于斯的牧羊女梅朵,耳濡目染地掌握透草原的物候规律,她知道黑颈鹤就要飞回草原上了。于是,最近她总坐在山丘上,翘首以盼着黑颈鹤的归来。
别人的日子是怎么打发的,少女梅朵不得而知,可她在草原上的日子是等待和目送中度过的。
等待野花的盛开,等待黑颈鹤的归来。
野花绚烂的季节,给她的生命带来一种懵懂的期盼。五彩缤纷的野花,把大地点缀得如锦似画,显示出顽强的生命力。当黑颈鹤展开美丽的双翅,翩翩起舞的时候,那修长的双腿,那优雅的舞姿中她能看到生命的律动。
同时,她也目睹着野花的凋零,目送黑颈鹤的南迁。在目睹野花凋零和目送黑颈鹤南迁中,品尝着人生的凄凉和苦楚!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从一个黄毛丫头,慢慢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果然,傍晚时分,一对黑颈鹤闪动着矫健的翅膀,以优美的姿势飞进巴滩草原湿地的芦苇荡。之后,一对对黑颈鹤飘飘然呈现出一副轻逸而潇洒的风姿降落在芦苇荡中。漫空飞舞的黑颈鹤如早开的芦花,绵软地、慢悠悠地落在了沼泽地区。
这一刻,少女梅朵高兴极了。
她甩着手中的红头巾,从山丘上跑下来,冲进野花团簇的草场中奔跑着、舞动着,歌唱着……
她知道草原就要醒了。之后,斑头雁、鱼鸥、棕头鸥等候鸟会陆续而至。
到时候,候鸟们在周边的湖水和溪流中嬉戏、繁衍,于是,草原就变成一部鸟声的交响乐了。
三
十八岁是个如花的季节。
如花季节里的少女梅朵开始变得爱做梦了,她做的梦也都像野花一样绚烂。
少女梅朵仰卧在浓绿的草甸上,凝望着空中翱翔的黑颈鹤。
阳光澄明的天空中,飘着悠悠的白云。白云的缝隙中,一对对黑颈鹤在煽动着矫健的翅膀悠然地翱翔着,突然,一个翻转,它们极速滑翔而下,仿佛是一只离弦之箭。
离梅朵不远的沼泽里,一对舞姿优美的黑颈鹤食取鲜嫩的蕨麻草后,便成双成对地进入沼泽前的芦苇丛中,开始谈情说爱了。情到浓处,它们双双走到了水湾深处,追逐、嬉戏,享受起美妙的爱情来。
“假如,我也有双像黑颈鹤一样矫健的翅膀多好啊!我驾着那双矫健的翅膀,冲出广阔草原的地平线,去周游世界,定能找见梦里的那个男人。从此,与他携手到天荒地老。”
最近,少女梅朵常常梦见老奶奶口中讲述的那个骑着黑骏马,英俊而又剽悍的少年。可她总是辨析不清少年的容颜,只感觉到他的剽悍,可英俊到什么程度,她也不得而知。
梅朵最近总做这种甜蜜的梦。突然,从少女的春潮中惊醒后,她变得脸红耳赤,而又异常的烦躁不堪起来。
等烦躁感退却后,她努力辨析梦里不止一次出现的男人。最终,在她的记忆中出现的依然是自己父亲慈祥的容颜。
当然,父亲是他梦中的英雄,任何人代替不了的男子汉。
只有这时候,她把羊群赶进碧草如茵的草场,自己平躺在花海绿波中,尽情地放飞自己的遐想。
甜蜜、烦躁,烦躁、甜蜜!
她的情感是微风吹拂下的牧草,起伏不定,而又波浪滚滚。
三
六月,巴滩草原开始丰润了起来。
顷刻间,巴滩草原成了花的世界,水的世界。遍布的湿地沼泽,成了候鸟的天堂。成千上万的候鸟从遥远的南方迁徙到这片肥沃的土地,在这最热烈、最柔软的季节里,享受起夏日的爱情时光。
美丽的黑颈鹤们尽情享受爱情的景象,触动了处在青春期的少女梅朵萌动的心,寂寞与凄苦撞击着她那颗稚嫩的心。
没有蹦跳的獐子,
松石般的林子很寂寞。
没有欢快的金鱼,
青玉般的海子很寂寞。
看不见英俊的小伙子,
姑娘我心里很寂寞。
情歌声携带着少女梅朵的盈盈情感,在蓝天白云下游荡。
偌大的草原是如此的寂静啊!少女梅朵的款款情歌没人理睬,只有缓缓地微风携带着它,向远方流去,流去……
少女梅朵仰望着蓝天白云间展翅飞翔的黑颈鹤,最大容量地释放着内心的遐想,渴盼着、向往着,期待着……
最后,她既然又带着无限的遐想,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那个骑马的少年又一次闯进了少女梅朵的梦中。
他骑着一匹黑骏马,飞奔在茫茫的草原中,像一支离弦的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横穿草原而去。
白云从他身边掠过,强劲的风速吹拂起少年的一头乌发。
他身轻如燕,奔驰的姿势如此的矫健而俊美。
骏马那蹄声撞击出嘚嘚声,同样撞击着少女梅朵的心田,少女梅朵胸膛中沸腾的血液绽放成绚丽的鲜花。
少女梅朵多么希望自己变成一幅优美的风景,吸引住少年的眼球,使他勒马停止骏马飞奔的脚步,驻足观看一眼她美丽的倩影。
同时,让她也能看清夜夜折磨她,让她受尽思念煎熬的那个少年的容貌。
而他还是骑着黑骏马从牛群和羊群中间飞奔而去……
四
一个响动惊醒了少女梅朵甜美的梦。
少女梅朵睁开眼,周边依然是那么的宽广和宁静。朗朗的天空中,微风吹拂着白云,舒云翻滚而去。
微风遣倦如诉。
牧人舒唱的古老牧歌,带着苍茫的情感,在蓝天与白云间激情飘荡。
黑颈鹤们依然雄姿勃发地在蓝天白云间翱翔。
她多么希望翱翔于蓝天啊!迎着那轮金色的太阳,托着那弯圣洁的月亮,带着一片真诚的向往,飞过牧场、飞过草原,飞过山岗,去寻找属于她的那片绚烂的梦啊!
咳,咳,咳……
一阵轻微的咳嗽声,惊动了少女梅朵。少女梅朵立刻从放松进入了警惕状态中一骨碌翻起身,突然发现眼前立着一个精致的画板,画板后面站着一个着装时髦,面孔洁白,却留着长头发的男人,手握一支画笔,正往画板上挥洒着油彩。
“你在干什么?”
少女梅朵谨慎地望着他说。
“别动!就一会儿工夫,好吗?”那男人用祈求的目光望着少女梅朵说。
“你究竟在干什么?请你赶快离开我,不然我要喊人了。”少女梅朵依然带着满脸的惊恐说。
“哎呀,就差那么一点儿功夫,把整个气氛都给破坏了,可惜啊可惜!”那男人无比遗憾地叹息道。
“莫名其妙,神经病呀?你快从我这里离开!”少女梅朵嗔怪道。
那男人停止了动作,可并不打算离去,坐在草地上,含着满脸的遗憾,点燃了一支香烟,悠悠地抽起烟来。
在好奇心的促使下,少女梅朵谨慎地走到画布前。她茫然发现画布上自己的肖像:一束束绚丽的野菊,绽放在一片落雪的草地上,上面躺着一个美丽的少女,满脸甜蜜的微笑,如烂漫开放的野花。
“你在画我?”少女梅朵指着画布上自己的画像,向那男人问道。
“是的,我在画你,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风景。”他说,脸上依然布满遗憾,
“疯子!”少女梅朵抱怨道。
“你知道你刚才有多么的放松,多么的自然,多么美丽吗?该死的咳嗽!”男人依然叹息着。
“你能不能保持刚才放松的姿势,在原地躺一小会儿,让我把这幅画画完,好吗?”男人请求道。
“不,你快离开我!”少女梅朵拒绝道。
“就一小会儿,我会付给你钱的。”男人说着,急忙从口袋里往外掏钱。
“你想干什么?救命呀……”少女梅朵显然受到了惊吓,她大声呼叫了起来。
少女梅朵的叫声也把那男人吓了一大跳,他停止了动作,惊讶地望着少女梅朵在发呆。
嘚……嘚……嘚……嘚……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至,一个剽悍的男子骑马来到少女梅朵身边,勒缰停止了马蹄声,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急忙向少女梅朵问道:“梅朵,你怎么了?”
“他……”少女梅朵指着画画的男人,又把话咽了下去。
那男人像一阵飓风,几步奔到画架前,看见画布上少女梅朵的肖像,又调转了头,望着少女梅朵问:“梅朵,莫非他偷画了你不成?”
“……”少女梅朵默许了。
“你这个流氓,你敢偷画我们巴滩草原的姑娘,看我怎么收拾你。”那男人怒睁着一对牛眼,猛的向那幅画扑去。
“格桑,慢!”就在那男人扑向那幅画时,少女梅朵喊道。
“算了,他画的那么漂亮,我们走吧?”
于是,少女梅朵掉头走了。
“那我就收拾你,非让你尝试一下我们草原男人的厉害不可。”那男人拂袖向画家扑去。
“格桑,你再招惹他,我就不理你了。”少女梅朵再次向格桑呵斥道。
于是,格桑狠狠地瞪了一眼画家,转身离去。
梅朵和格桑走到黑骏马前,格桑转身再次用怒目瞪了一眼画家后,甩身骑上马,再把少女梅朵拽上马背,双双骑马扬长而去。
走了一阵后,少女梅朵掉过头来,深深地凝望了画画的男人一眼。
五
少女梅朵依然在草原上放牧。
画家也在辽阔的草原上,在绚丽的花丛中看到少女梅朵的倩影,可他再也没找到那种状态。画家想把那幅画画完,可他再也找不到感觉,从而,那幅画就成了半成品。
画家为了赶赴巴黎画展,来草原上写生的。
从此,他注意上了这个青春美丽的少女。少女的活泼举动,赐予了画家很多的灵感。
一场夜雨后,少女梅朵的影子定能出现在烟雾妙曼的草地上。因为,夜雨催促下,那黄色的、白色的、黑色的野蘑菇,像无数新开的花朵,在百花丛中争奇斗艳。在野蘑菇的吸引下,她背着背篼,与一群同伴在山坡上,草滩上,东奔西跑,你争我抢,忙碌地捡拾野蘑菇。他们的歌声笑语此起彼伏,把寂静的草原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晨曦,在那湾青青的巴曲河畔,像白鳝一般弯弯曲曲地绕着辽阔的牧场。黑色的帐篷,奔驰的骏马,成群的牛羊在缓缓地流淌着。流淌的牛羊中间,总能见到梅朵甩打着抛尔,用清脆的声音放逐畜群的身影。
或者,缓缓流淌的小溪边,像薄薄的丝绸一样袅袅升起的炊烟中,那少女背着一个桦木制成的传背水桶,用一根黑白相间的牛毛绳挽成的套圈,将水桶的套圈子套至胸前。她胸部挺得很直,臀部撅得老高,双肩异常平稳,迈着款款的步态,唱着一首动听的歌儿,从容地行走在绿草花海间,简直就是一只美丽的孔雀昂首穿行在花海绿草间。
六
少女梅朵赶着羊群,依然在自家的草场上放牧。可画家再也没去打扰过她,
少女梅朵也一直在留意着画家。
他总是戴着一顶超大的遮阳帽,穿一身黄褐色牛仔衣,满身布满大大小小的口袋。整天在草原上支起一副木架子,架子上绷着一块白布,手里端着调色板,在画布上抛洒油彩。
他抛墨画画时专注的神态是如此的潇洒,那白皙的脸庞和高挑的身材也随之无比有魅力。
欣赏了几天画家的风采后,渐渐地,少女梅朵心里慢慢解除了对画家的怯怵。
有一天,画家画画儿中间休息的时候,少女梅朵带着酥油茶、手抓肉和酸奶等食物,主动来看望画家。
“你好!”少女梅朵来到画家的身边问候道。
“你好,你不怕我非礼你吗?”画家看着少女梅朵莞尔一笑说。
“呵呵呵,那天是场误会,真不好意思,对不起!”少女梅朵羞涩地向画家道歉。
“你的男朋友差点儿修理我一顿,真是受到了深刻的教训啊!”画家吸着烟,继续挖苦少女梅朵。
“今天我特意来向你道歉的。”少女梅朵诚恳地说。
“就用你的一句话?”画家问。
“不,我用我们草原的美食来道歉。行了吧?”少女梅朵把食物递给画家说。
“美食?”画家接过少女梅朵递给他的包裹,亟不可待地打开包裹,喜出望外地说,“哇,手抓肉,酥油茶,还有酸奶。”
“……”
少女梅朵用期盼的眼光打量着他。
“真不错,我接受了你的道歉。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于是,他就享用起了美食。
食物很可口,尤其那洁白如脂,如豆腐脑状的纯酸奶,酸中带甜,尤为可口。
“哦,画家呀,请问你是哪里来的?”
“我呀,我的家乡在甘肃藏区,毕业后留在了北京,是从北京来的。”
“北京比拉萨远吗?”
“那是两个地方,不在一条线上。你去过拉萨?”
“没有,我没出过草原。可我爷爷他们去过。”
“你想去吗?”
“想去,我想走出草原,到外面去看看。”
“有机会就出去一趟。”
“呵呵呵,除非嫁出去。否则,就没有机会。”
“那就找个外面来的男人。”
“呵呵呵,我倒是这么想来着,可来这里的人很少。”
“是吗?这里就是偏僻了些,不过风光很美。”
“你画这些画干什么用?”
“我要去巴黎参加画赛。”
“那地方远吗?”
“很远,在国外。”
“你真厉害!”
“我们常常出去。”
“羡慕你们呀。”
此后,梅朵望着远山出了一阵神。
走之前,梅朵还建议画家,夜晚就把帐篷扎在她家附近就寝,点子不好,因怕遇上夜游的狼群。
画家欣然接受了她的建议。就从那天起,夜幕降临时,他就背着背包来到少女梅朵家的附近扎帐休息。
于是,他有机会品尝到了少女梅朵更多的美食:舔“者麻”,拌糌粑,揪面片,以及灌肉肠等等。
七
突然,那蓝湛湛的天空,翻脸而露出险恶的颜色,狂风夹着密云暴雨,洪水潜流着,干涸了多日的草原又幽绿滋润了起来。然而,暴雨一闪而过,强烈的气流依然抖动着耀眼的波光。这时,只有南来的候鸟知道这张温暖的床眠,那飞翔的黑颈鹤、斑头雁和野鸭,就像一片阴深的云朵,使这儿显得更苍郁了。
从此,画家有了近距离地接触牧场生活的机会,他也更加深入地体会到了牧民的生活,也更真切地体会到了牧民们的喜怒哀乐。于是,他画的画也赋予了更多的情感。
牧场寂静生活的背后,也隐藏着许多繁琐的活计:放牧、清圈、背水、挤牛奶、打酥油、捡蘑菇……
只因为有了这些繁琐的活计,才能构筑成恬淡而又富有情趣的草原生活。
梅朵一家同所有牧民一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自由生活。
早晨,梅朵的阿爸骑马把羊群赶走后,牧场里一下子变得异常的安静起来。于是,梅朵和她的阿妈就开始捡牛粪、晒牛粪、储存牛粪等重要日常工作。
这天,当梅朵目送阿爸出牧后,她和阿妈就开始每天必不可少的活路来。梅朵在灶台前忙碌了起来。她往灶膛里添加些牛粪块儿,火烧旺后,她往灶上的一口大铝锅里倒满鲜牛奶,等铝锅里翻滚着奶茶,屋里充满一股牛奶的清香。她先把鲜牛奶煮熟,凉至微温,加上酸奶引子,然后盛到地上那些已经洗好的器物里,盖上盖子,用皮袍包好,让先煮好的奶子保持恒温。然后,她往加热后的奶汁里加进了一碗酸奶,盖上桶口的圆盖,然后站在酥油桶前,双手握着那根盖中心插进桶内的三尺来长的木柄,慢慢地抽上来,紧接着再轻轻地打下去,使木柄下端的装置物在奶汁中来回撞击,发出一阵又一阵哗啦哗啦声。顿时,抽打酥油的哗啦声打破了帐篷里的安静。不久,梅朵就能打好一桶酥油。她揭开桶盖,桶里的奶水上面漂浮着一层黄澄澄的酥油。她用手捧起酥油,先用手搓,继而把刚捞出的酥油往一块儿捏,挤掉水分,把酥油团成球状,放入凉水桶里泡好后,又将已成达拉的奶水倒进另一个木桶里,等白天把它煮熟后制造曲拉。
这时,阿妈杨巴进圈开始了清圈的活计。她用铁锹将圈里的湿牛粪一铁锹一铁锹端出来,将圈里的粪蛋儿归拢到一起,单独堆放在羊粪堆上以作牛粪的辅助燃料,然后就用手拍制成盘子大小的牛粪饼子,整整齐齐地摊放在草滩上,或者双手把那些散落在四处的湿牛粪像团面团一样捡到一起,然后用手把牛粪抹开,薄薄地摊开在草地上,让阳光暴晒。一团黑乎乎的牛粪,在她俩的手里如同玩泥巴一样,几下就拍制成了一大滩牛粪饼子或牛粪地毯。
此外,打酥油几乎成了她们必做的事情,偶尔还要做磨炒面、杀羊宰牛、纺织或聚会等等。总之,他们会作出非常适当的安排,以使日常生活不至于太紧张忙碌也不至于过于清闲无聊。
一天天,一天天,日子在茫茫的草原上缓缓流淌着……
于是,画家的灵感就像咕咕往外冒的清泉,一发不可收拾,一幅幅精美绝伦的草原风情画呈现在了他的画布上。可没有一幅画比得上那副少女画的神韵。
于是,画家就一直留住在了草原上,他的目光总跟着少女梅朵转。
八
草原的野花是多情而淡定的。夏风在花间行走,留下轻轻的呢喃。那些忽闪着翅膀的小蝴蝶在花间穿行,将细细碎碎的心事说与野花,一朵朵叹息,一朵朵微笑,这样的作答只有蝴蝶才可以听的懂。蜜蜂提着爱的木桶飞来飞去,看见那些花朵悄悄打开心房,那些花前忙碌的蜜蜂瞥见了花蕊深处的花蜜。
不久,一对黑颈鹤在芦苇荡的小溪边,进入了发情期。它们鸣叫着,舞蹈着,嬉戏着,欢爱着……
少女梅朵认识这对老夫妻,她记的,这对黑颈鹤最起码也有五年多的感情生活。
这五年来,这对黑颈鹤总是相伴而来,相携而去,总是形影不离,彼此忠贞不渝。
黑颈鹤高雅而情意绵绵的“婚礼”多在清晨安祥静谧的氛围中进行。而此时此刻仿佛所有的物种都在黑颈鹤的真挚情恋中得到一种爱的升华,自认为高于其它一切生命之上的人也会产生一种淡淡的升华了的爱意。
一丝空落感也不知不觉中袭上了少女梅朵的心头。
少女梅朵非常羡慕这对黑颈鹤感人的爱情。
她也多么渴望有这么一段不离不弃的爱情呀!
几天后,草原上一年一度的赛马会将在巴滩草原上举行。
这是草原上最欢乐的时刻,也是藏家青年男女寻觅情人的良机。平时难得见面的牧人,这时都聚集到一起来。他们在同一片草滩上下帐,同一条溪流里饮水,一起看体育比赛,并肩欣赏歌舞表演,彼此不认识的认识了,认识的更加亲近了,来来往往,说说笑笑,宛如一个欢乐的大家庭。
每次参加赛马会,青年们都要穿上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带上最贵重的首饰,以显示自己的美丽和富有,渴望招徕姑娘们的青睐。
在这欢乐的聚会中,青年男女往往不失时机地选择自己的意中人。
每当夜幕降临,赛马会场地便成了青年人的自由世界。山坡上、溪流畔、灌木丛里,到处可以看到对对恋人的身影。
画家及时抓住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挥笔泼墨,画下了很多有价值的作品。
间隙,他也见到了格桑和梅朵。
显然,格桑在穷追不舍地追求者梅朵。他常常看到格桑主动地向梅朵献媚讨好,或约梅朵一块儿跳舞,一起游戏,或把梅朵的喜爱之物献于梅朵面前。可高傲的梅朵一点儿都不领格桑的情,把格桑拒之门外,不给格桑好脸色看。
短短的几天赛马会,牧人们不仅享受到了聚会的欢乐,青年们还尝到了爱情的甜蜜。而且,不少青年男女找到了自己称心如意的伴侣。
最后,都带着满足和思念离去了。
高傲的少女梅朵没有答应格桑。
格桑带着满腔的苦闷和懊恼回去了。梅朵也进入了莫名的苦恼中。
因为,她发现了画家抛在她身上的火热目光,那目光灼伤了她。
九
每一朵野花都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野花虽小,可是每一朵都是那么骄傲地仰着笑脸,没有任何一朵因为自己的颜色不美、味道不香、花朵太小而拒绝开放。淡紫色的摇对对花、浅黄的蒿娥、绯红的野菊花,通通肆意地开着,仿佛有一种奉献自己、展示自己的自信。草原是它们的家,它们是这里的主人,它们可以尽情地绽放自己的生命,随意地装点草原,没有人能够约束它们。宽厚仁慈的草原从不拒绝任何一种花,在这里,野花简单的动人,草原丰富的动人。
不久,每个黑颈鹤的鸟窝里,雌鹤产了两只淡青色的蛋。之后,一对对黑颈鹤在芦苇荡的草丛中,开始进窝孵蛋了。
白天梅朵和奶奶坐在帐篷前的草地上捻牛毛线。
梅朵眺望着远处漫无边际的草原出神。奶奶看出了梅朵的心思。
“梅朵,格桑可是个好青年啊!我看你就答应了他吧。”奶奶边捻牛毛线边开导梅朵,“马好不好看昂起的头,心诚不诚看碗里的奶。外乡人是靠不住的。”
梅朵听到奶奶的话,那张恰似荷花般红润、粉嫩的俊脸变成了绯红色。
“奶奶,你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去守护草原,难道从未感到过委屈吗?”
“看来我的梅朵长大了,开始做起了少女的梦。哎!傻丫头呀,外乡再美也美不过自己的家乡。”
于是,梅朵不想再听奶奶啰嗦,就起身背着水桶到河边背水去了。
“哎!不经一苦一乐,不知苦乐之事。看来她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
奶奶看着远去的梅朵叹息道。
夏日草原的夜晚,月光如潮,恰似流动的河水,在草原上静静地流淌。
每当夜幕降临后,格桑坐在黑帐篷的门前,怀中抱着他心爱的曼陀罗,边拉边唱,边唱边拉。
狐皮帽子毛儿黄,清风吹动像波浪。
金鞍的骏马山岗上,一路飞跑闪金光。
梅朵是朵草原上花,小雨儿越下我越爱她。
在空旷无声的夜空下,琴声歌声如泣如诉,在如潮的月光下奔流、倾斜……
几天后,画家画画的时候,同样也听到了梅朵带着一片深情唱出的拉伊:
一匹马不载两架鞍子,一个戒指不戴两个指头。
一个正直的人不会有两颗心,一戴上戒指就永不变心。
画家知道,少男格桑和少女梅朵都恋爱了,可他就是猜不出他俩各自的心思。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多么希望两个有情人能够终成眷属呀!
十
走失的云朵无法凝固前行的脚步,草原无法遮住野花的清丽与芬芳。那些粉色、黄色、蓝色、白色、紫色、红色的野花,情愫烂漫成星星点点的风景。
经过短暂的热恋后,雌黑颈鹤已经开始了筑巢孵蛋。
这时候,巴滩草原变成了一个既热闹而又诡秘的时刻。这边厢,黑颈鹤为新生命讴歌,那边厢,却露出等待中的老鹰、狐狸、贼鸥们一双双贪婪的目光。
少女梅朵依然做着绚丽的梦,梦里依然出现少年的容颜。
可梦里少年的容颜不再是模糊不清,而是两张重叠男人的容颜:一张是画家白皙俊秀的脸,一张是格桑黝黑英俊的脸。
自从与画家接触后,她仿佛嗅到了外面世界的灿烂气息,她渴望走出草原的希望不知不觉地寄托在了画家的身上。
她试图接近画家,试探了一下画家对她的感觉后,得知画家对她的感觉只是完成那张未完成的画。可少女梅朵对他的感情却泛滥了起来。
她不知道她想把画家当成了一个跷板呢,还是真正爱上了他的才华和洒脱。唯独她清楚,格桑一直盘踞在她的心头无法挥去。自从他对她开始热烈的追求之后,格桑的形象越加深刻地镌刻在了少女梅朵的心头。
可她就是痴迷地迷恋起画家来。
不知从何时起,她莫名地仰慕起画家来,心里产生了一种大胆的信念:年轻时未曾为爱情做过什么,那不叫青春!虽然是单恋,但是她已自动自觉地把他归纳为她的初恋。
于是,她的情绪越加地迷乱了起来。
十一
七月,是草原上野花绚烂的季节。它们蕴积了整个冬天的热情和春天的香气蒸熬,终于沸腾了这个高原的七月。在这个美丽的瞬间,实现了夏花绚烂的梦想,它们的生命像鸿毛承载着向往,在这荒原上次第开放,孤独地释放着它们短暂而绚烂的美丽。
进入七月盛夏,牛羊的剪毛活计开始了,牧人们的心里充满着收获的喜悦。同样,这个充满收获的季节,也是牧人们最为繁忙的季节。
这个季节,牧人们总是起早贪黑,分秒必争。抓畜的,剪毛的,捡毛的,运毛的,一家老小,全力以赴。同时,剪下牛羊毛后,还得必须抓紧时间出售。如堆放的时间长了,遭受风雨浸湿,牛羊毛极易腐烂变质。
于是,梅朵也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中,画家很难见到她的踪影。可他却天天能见到格桑忙碌的影子。
骑着那匹黑骏马,在通往草原与小镇的小路上来回奔波着,急切地寻找着出售牛羊毛的商家。
他和画家也见过几次面。
是他去小镇上谈生意的路上,见到日夜忙碌地画画的画家,主动送给他一些食物。
相比与当初,他的性格柔软了许多,他豪放而又细腻,热情而又奔放,初次见面时发生的不愉快仿佛不在他的记忆里。
“朋友,看来你也辛苦哇!我给你带来了些食物,你能吃习惯吧?”他递给画家一个袋子说。
“麻烦你了,这次出行超出了我的预期,看来还得在草原上多呆几天了。感谢你的帮助啊!”画家接过格桑的物品感激地说。
“不谢,哪天有闲暇的时间,再来欣赏你的画儿。现在很忙,再见!”
格桑不多停留,就骑着马儿向草原深处奔驰而去。
此后,草滩上白花花的羊毛堆成了山,黑绒绒的牛毛举成了堆,公路沿线上到处搭着没有帐壁的帐篷,里面堆满待运的牛羊毛。
售毛的牧人,赶着驮牛队,在草原上来来往往,忙忙碌碌;拉毛的卡车,出出进进,一辆挨着一辆。人来人往,机鸣畜叫,草原上呈现出一派紧张而欢乐的气氛。
画家的画架上却多了几幅描绘草原丰收的喜悦场面。
十二
经过一个多月的耐心关怀,破壳而出的雏鹤身着棕色绒羽,探头探脑,睁着好奇的眼睛,用幼稚的眼光打量这块斑斓的世界。
从此,这对黑颈鹤夫妇的后面,多了两只金黄色的小绒球。牧事间隙,他们忙中偷闲,少男少女们常常聚到一起唱歌、跳舞、逗乐,显得十分随便。在这样的接触中,格桑总是跟在梅朵后面,紧追不舍地讨好她。
可梅朵总是处在若即若离中,对格桑不表明自己的态度。于是,格桑处在极度焦虑中。
画家也处在焦虑中。他的时间不多了,下月就要赴法国参加画展。他的《牧场》系列油画基本出炉了,他渴求自己离开之前,再有机会找准梅朵处在自然、陶醉状态中的时刻,赶快完成那幅至今未能定稿的油画。
一天傍晚,牧民们又要举行娱乐活动。其间,画家应邀参加了那个既简单又充满乐趣的娱乐活动。
傍晚,牧民们举行了篝火晚会,大家都围坐一圈儿跳起了锅庄舞。他们跳的锅庄舞舞姿矫健,动作挺拔,既展舞姿又重情绪表现,舞姿顺达自然,优美飘逸,不但体现了草原牧民纯朴善良、勤劳勇敢、热情奔放、剽悍的民族性格。
那夜,牧民们手牵着手,狂欢着。
画家不会跳舞,只能坐在篝火旁,带着满脸的微笑在观看,这群热情洒脱的少男少女们的舞蹈。
少女梅朵几次邀请画家跳舞,画家都婉言谢绝了。
“画家,你是真不会跳呢,还是根本就瞧不上我们这种舞蹈啊?”少女梅朵边跳舞,边向画家调侃道。
“不是,我就是不会跳,这么优美的舞蹈,谁不想跳呢?”画家惋惜道。
“那么,有机会我教你,行吗?”
“行呀!只要你不怕格桑,我还求之不得呢。”
“我为什么怕他呀?他又不是我对象。”
“可我能看得出,他是很爱你的。”
“呵呵呵,那是他一厢情愿,我才不在乎。”
“这样,你会伤害他的。”
“他愿意,我有什么办法呢?画家,是这么个道理吧?”
“他是个好小伙,我希望你们能够终成眷属。”
“你可不要乱点鸳鸯了。我哪天教你跳舞,就这样说定了,我现在去跳舞了。”
舞曲再次响起的时候,梅朵又加入了跳舞的队伍中。
最后,牧人把画家请进了帐篷。
不一会儿,帐篷中燃起了牛粪火。少男少女们弹奏着曼陀铃,唱起了动听的民歌。画家在帐篷中安静地坐着,尽情地聆听仓央嘉措情歌。
歌声把整个帐篷沉浸在古老的传说中。奶茶冒出清香的热气,篝火映红了每张笑脸……
十三
那些黑颈鹤完成了一年一度的爱情使命,又淡定了下来。一对对雪白的黑颈鹤,像朵朵硕大的白莲似的浮在水面上。
湖面上,当黑颈鹤伸展着宽阔的双翼,引翅拍水行进时,犹如一叶叶的扁舟,一张张的风帆。宽阔的湖面上,成群洁白的黑颈鹤,在悠闲地游荡,像朵朵白絮在随风漂流。
湖面平静,水清见底,山光水色融为一体,令人仿佛置身于仙境之间,流连忘返。
黑颈鹤时而挺脖昂首,神气如同将军;时而曲颈低头,闲雅胜似仙子。
几天后,梅朵终于有了闲暇的时间,她主动约画家去了一趟芦苇荡。
此时,巴滩草原上的牧草长得旺盛,绿草如茵,鲜花锦簇,嫩嫩的绿草被雨水冲刷过,显得青翠欲滴;芬芳的野花香气怡人,招惹得蜂蝶在花丛中纷纷飞舞,景色美得让人窒息。
画家到那里时,正赶上中午,烈日炎炎,暑气蒸人。
那时,画家背着画板一路寻找梅朵而去。
画家在沟底的河水边上找到了梅朵。沼泽里的芦苇长有一人多高了,像一层屏障遮住了湖面。湖面上闪烁着粼粼波光,弯弯曲曲地经过芦苇荡,延伸到很远。
画家走到湖边时,梅朵已经洗好了很多衣物,把花花绿绿的衣物晒在草地上,恰似草地上盛开的巨大花蕾。
画家实在是走累了,一股脑躺倒在鲜嫩的绿草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埋怨梅朵道:
“唉呀,我的姑奶奶呀,可把我给累坏了,你家附近有巴河流过,你不去洗衣服,偏跑到这荒山野岭里洗衣物,你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吧。”
“嘿嘿,一个大男人,走这么点路埋怨一大堆,将来怎么娶媳妇。俗话说,‘男人十五就干事,马驹剪毛就练走。看你娇气的。”梅朵笑话画家。
“这跟我娶媳妇有什么关系。我想挤狮子奶,就会有斗狮子的本领,你就没担心的必要了。说吧,今天叫我来想说什么?”画家向她开玩笑地说。
“松柏不怕霜冻,大山不怕雪压,梅朵我不怕你笑话,也没有让你娶我的容貌。”
“心直口快听起来顺耳,东方发亮走起来快当。梅朵,你得满足我两个愿望啊?”画家向梅朵提要求到。
“好啊,只要你提出来,就让我嫁给你,我也愿意。”梅朵莞尔一笑之后说。
“我还没想过娶你呢,只是你再做一次模特儿,让我把那幅画画完。”画家看了一眼少女后又说,“再一个愿望就是你给我教会舞蹈。”
“好啊,这有什么?我都能满足。不过,你也得满足我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能办到的,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听说,你去过很多地方,这次又要去国外办什么画展,到时候,你得带我去看看草原外面的世界。”
“我会带你去巴黎的。这也是我的夙愿。”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我画你的目的就是去巴黎的呀。”
于是,少女又按着画家的要求,缓缓躺在了花丛中。画家也摆弄好画架准备抛墨绘画。可等了很长,画家还是没找到最初的那种状态。画家一声叹息后,跌倒在草滩上,久久不能站起。
“我还是教你跳舞吧?”
“我没有了兴趣,我的目的是画完那幅画。”
“刚才,我太紧张了,跳跳舞,或许能找到感觉。”
“好吧。”
于是,少女和画家手牵手,拍着节奏跳起了舞蹈。
梅朵满含着微笑,很专心地教画家跳舞。
梅朵灿烂的微笑,再次陶醉了画家。画家一把把少女拥进了怀抱。梅朵也一把抱住了画家的腰。
一双热辣辣的嘴唇不由自主地紧贴在了一起。然后,少女梅朵像一只蝴蝶似的落在繁花似锦的草地上。他们怡然自得的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
这一刻,画家茫然明白了她那天的用意。于是,画家克制了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给她说:“梅朵,不要这样,我给不了你什么,你还是干干净净的地去嫁人,你以后做人就有尊严”。
“我不管,每个女孩心中都有一个梦,那个梦就是长大后,自己被心爱的格萨尔王娶走。因为,我的格萨尔就是你。”
梅朵说着,不停地抚摸画家的身体,骚动的他直张大嘴,粗喘气。
“我给不了你什么,这样我反而会毁了你的。”他仍强制自己在说。
“我已经被命运给毁了,你连我的这点愿望都不能如愿,那就是我一生的悲哀了!”
梅朵喃喃细语着,亲吻画家的每一寸肌肤。画家体内的骚动一阵强过一阵,欲望淹没了画家的理智。于是,画家一把抱住了她那丰腴而结实的身体,跌倒在芦苇荡里。之后,只有芦苇在摇晃,摇晃……
事后,画家有些后悔了。
画家赤裸地躺在芦苇荡里,拥着梅朵说:
“我太自私了,我们不该那样。”
“既然下山背水,就不能空着桶上山。我知足了,谢谢你画家,你让我实现了我的愿望。一个姑娘从自己深爱的男人身上变成女人,才算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其余,管他呢,嫁给一个瘸子、瞎子和聋子,这就看前世的造化了。”
说着梅朵慵懒地躺在花丛中。画家看着梅朵完全松弛的睡姿,一下子找到了感觉。
于是,他再次挥起了彩笔,那幅《少女醉花》的油画就自然而然地画出来了。
十四
草原的夏季真短啊!仿佛就给那些绚烂的花儿眷顾一次绽开笑脸的机会。
花期结束后,秋的凉意就接踵而至了。
秋风逐渐强劲了起来,舒云的流行也更加的紧促了起来。
进入九月后,巴滩草原的上空出现了斑头雁,它们整齐地排着“人”字形,哀鸣着缓缓向南下而去。
梅朵知道,沼泽湖里的候鸟,又要踏上南迁之路了。
半个月后,黑颈鹤已经成群结队地相聚在一起。
几天后,黑颈鹤拍着忧伤的翅膀离开了巴滩草原。
梅朵的爷爷又开始吟唱起了《格萨尔王传》:
如若不知道这个地方,
这是古如交叉山左旁,
众人祈神山坡好地方。
如若不认识眼前这神鸟,
它是天界派来一神鸟,
它是吉祥的象征,
是黑头藏民心目中的仙鸟
……
爷爷讲,从前,黄河源头的鄂陵湖边和她的寝宫花园里就都喂养着黑颈鹤。每当格萨尔外出征很久不能回来时,珠姆就会派黑颈鹤作为信使,捎去思念之情。有一次,格萨尔王出征后,王妃珠姆在被巴扎那保国的霍尔王族黄帐王俘虏之后,写信向格萨尔王求救,她派去三只仙鹤送信,格萨尔王得知消息后派来救兵,救出了王妃珠姆,还把黎民百姓从水深火热中解救了出来。
每当爷爷讲起珠姆派仙鹤送信,传达思念之情的故事时,梅朵更加珍爱起这种神鸟来。
梅朵想起了画家,她也想让黑颈鹤捎去一封思念的信。
黄昏时分,她来到了山丘上,仰望着天空中飞行成行或如‘人字,或‘一字的雁阵,眼泪滂沱而下。
那天,从芦苇荡回来后,梅朵兴奋极了。
她相信了画家的诺言。
那些天,她多么希望她和画家结伴走出草原的日子快些到来。
她翘首期盼着。
有一天早晨,她到河边寻找画家时,画家不辞而别了。
她得知画家离去的消息后,整个人就崩溃了。于是,她骑上马,向草原深处追赶了过去。
她在草原上到处游荡,可她就是不知道画家的去向。
正当她感到沮丧和无助的时候,格桑骑着马来找她了。
格桑扬鞭策马来到梅朵身边,一把牵住她手中的马缰绳,喝声道:“你就醒醒吧!命中一尺难求一丈,跟我回去安心地做一名牧羊人吧!”
于是,格桑二话没说,牵着梅朵的马回家了。
此后,梅朵答应了格桑的求婚。
当他们再次把帐篷迁徙到巴滩草原后,就要举行婚礼了。
两个月后,梅朵收到了画家寄给她的一封信。
信封里只有一张照片,是那幅《少女醉花》获奖的彩照。
十五
十月,巴滩草原上下起了第一场大雪。
不久,巴滩草原四周的巍巍群山戴上了皑皑的白帽,欢腾了一夏的巴滩草原有点儿累了,似乎一步就跨入了这个冬日的睡眠中。
望着大雪,梅朵掐算着黑颈鹤的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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