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英 何爱国
埃里克·霍布斯鲍姆(Eric John Ernest Hobsbawm,1917-2012),英国著名马克思主义历史学家。他与“共产党历史学家小组”、《过去与现在》期刊社的同仁们开创了新社会史学派。在民族与民族主义研究方面,也取得了重大成就。除了“时代四部曲”等一些著作涉及民族主义研究之外,还有一些关于民族主义的专门论著,如《民族与民族主义》(Nation and Nationalism since 1780:Programme,Myth,Reality,1991)、《传统的发明》(The Invention of Tradition,1983)、《全球化、民主与恐怖主义》(Globalisation, Democracy and Terrorism ,2007)等。在这些论著中,霍布斯鲍姆对民族国家的形成与发展、民族主义的历史演化过程、民族国家认同的建构方式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形成了他的“民族主义”史学。
一、“民族主义”史学的基本评价
作为一个倡导“社会历史”研究与“全球史观”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家,霍布斯鲍姆注重深入研究“民族和民族主义”,形成了他的“民族问题”史学,或“民族主义”史学。但是,学术界对他的 “民族主义”史学存在某种忽视或轻视。布莱克·埃尔科特(Blake Alcott)特别推崇他的“民族主义”史学研究。他强调指出,霍布斯鲍姆的研究者把注意力都集中到霍布斯鲍姆的个人历史、马克思主义和史学成就,几乎忽视了霍布斯鲍姆倾注了大量兴趣的另一个主题——民族主义,在世界民族与人权问题丛生的时期,更应该认可和称道霍布斯鲍姆的反民族主义思想,即他认为民族国家是存在问题的。霍布斯鲍姆虽然是一个犹太人,但他终身反对犹太复国主义(锡安运动),强调他的超民族主义——世界大同主义。或许由此我们可以深入理解霍布斯鲍姆的政治智慧,他试图把人类从狭隘的种族和民族身份中超拔出来,进入一种真正的大同主义和人道主义境界。[1]凯瑟琳·玛丽黛(Catherine Merridale)也欣赏霍布斯鲍姆的“民族主义”史学。他赞叹道,霍布斯鲍姆关于民族主义或“长19世纪”的辛辣评述使他的著作充满生机。正是由于他直接接触法西斯主义的思想评论,给他的历史著作添加了一种独特的风味。[2]
霍布斯鲍姆认为民族概念的客观标准和主观标准、单一标准和综合标准都是存在问题的,民族概念只有历史标准,因为这个概念实际上是后设的,存在重大争议,易引起混乱,因此不能轻易地、简单地、草率地给出定义,只能以已经存在的历史民族为讨论基础。民族概念与民族主义是民族国家建构起来的,是现代性的产物,民族是人们以现实利益为考量进行想象的共同体。民族认同采取“发明传统”的形式,破坏了历史的客观性,违背了历史的真实性,属于民族主义神话,需要历史学家去严肃清理。陈献光把霍布斯鲍姆的“民族主义”史学归纳为六个基本特点:第一,将其“民族”概念跟民族主义、主权国家等概念联系在一起进行分析, 在更高层次上他又将民族放在大的历史背景或现代化的语境下进行探讨。第二,侧重于从社会学的角度分析民族, 但对于“民族”概念的内涵, 则重点彰显其政治含义。将“民族”理解为是通过民族主义想象得来的产物, 由于实体存在的不确定性或缺乏性,因此,在研究上侧重于作为观念形态的“民族”的研究。由此, 民族概念的建构更大程度是政治权力运作的结果, 是与一些政治上的考虑、政治性因素紧密结合的。第三,在方法论上, 采用一种回溯式的逻辑或者说“后设”原则。民族本身是“想象”的共同体 , 真实的“民族”只能视为既定的后设产物。于是, “民族”的分析只能采用回溯式的逻辑, 从既定的已有物出发。第四,“民族”概念探讨并非纯粹的思辨性理论分析, 它具有充分的历史材料, 是史料与理论相结合的分析范式。第五,采用动态的研究模式, 对“民族”概念进行历时性的考察。第六,对民族采取双元性的研究范式, 特别是从平民大众的角度去观察。民族本身必定是由居上位者所创建, 但霍氏认为“民族”的概念必须得从平民百姓的观点分析才能完全理解。[3]
霍布斯鲍姆强调对民族主义神话史学传统的批判,反对为民族国家构筑历史神话。梁民愫指出,霍布斯鲍姆认为过分渲染历史认识主体的价值判断或价值导向会导致严重后果,这在旧式民族主义史学传统或虚构民族主义神话传统的史学家那里表现得特别明显。民族主义是装扮成历史,以神话形式出现,扎根于历史过去中的认同文化的一个典型事例。民族主义者只是出于民族凝聚力的需要而虚构了他声称的合法性历史,目的是为其政治霸权与文化霸权服务。霍布斯鲍姆强调史学家要正确认识自身的社会角色地位,呼唤史学家社会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的回归,真正张扬史学社会政治功能。[4]
也有学者对霍布斯鲍姆的“民族主义”史学持质疑态度。任剑涛认为,在一个民族国家的时代,霍布斯鲍姆对民族和民族主义的考察,不是以一种现实主义的态度加以承诺,而是以一种拒斥性的立场加以批判。这种批判当然具有现实理据。但如果将这样的批判与他对共产主义的信仰联系起来,那就不只是一种学术主张,而是对自己政治信仰的现实贯穿而已:民族国家不过是妨碍实现他信仰的社会目标的障碍,因此便不具有认真对待的理由了。至于那种超越了民族主义的对立性思维,就似乎可以克制两次世界大战的想法,就更是有些幼稚好笑了。[5]
二、关于民族主义理论研究
在民族国家发展的历史过程中,越来越多的民族主义理论被建构出来,民族主义的思潮也接连不断,其中的流派争奇斗妍。一大批民族主义理论与历史研究著作得以出版。著名的诸如埃里·凯杜里 (E. Kedourie)的《民族主义》( 1960 )、布罗伊尔( John Breuilly)的《民族主义与国家》(1982)、阿姆斯特朗(J.Armstrong)的《民族主义形成之前的民族》(1982)、厄内斯特·盖尔纳(Ernest Gellner)的《民族与民族主义》( 1983)、本尼迪克特·安德森( Benedict Anderson)的《想象的共同体》 ( 1983)、安东尼·D.史密斯(Anthony D. Smith)的《民族主义诸理论》(1983)、罗奇(Miroslav Hroch)的《欧洲民族复兴的社会先决条件》(1985)、霍布斯鲍姆的《民族与民族主义》 ( 1989) 等。在众多的民族主义理论家中,霍布斯鲍姆处于什么样的地位?他的民族主义理论与其他民族主义理论家比较有什么不同?
通过对安德森与霍布斯鲍姆、凯杜里、盖尔纳等人的民族主义起源理论比较,胡文木认为,霍布斯鲍姆、凯杜里、盖尔纳具有欧洲中心主义的观点,而安德森则反对欧洲中心主义。胡文木指出,民族主义观点虽然派系繁多, 但是大部分人秉持的是“欧洲中心主义”观点, 即认为民族主义最早起源于欧洲。安德森对此进行了有力的批评。他认为, 民族主义在近代世界历史中经历了四次散布, 第一波是美洲大陆上欧裔海外移民想象的民族主义 ( 18世纪), 第二波是欧洲的语言民族主义 (群众性的语言民族主义,19世纪中前期), 第三波是官方民族主义和帝国主义 ( 19世纪后期“俄罗斯化”), 第四波是亚非殖民地的民族主义( 20世纪中前期, 亚洲和非洲的殖民地) 。可见, 欧裔海外移民所创造的 “美洲民族主义”是民族主义的开始。[6]
民族标准的客观性与主观性,或者说历史族群性与现代建构性是民族主义理论家的重要分野。马衍阳认为,安德森、霍布斯鲍姆等人的理论代表了二战后学术界对先前流行的“演化决定论 ”(evolutionary determinism )的反动。“演化决定论 ”视民族的兴起为历史演进过程中必然发生的现象。安德森等人都认为民族是18世纪工业化和现代化的产物。安德森否定了民族构建中的血缘因素,认为民族是在工业社会和资本主义市场体系下反复营造的想象。这不仅否定了“演化决定论 ”的论题,而且也解释了民族的现代性格,但是却忽略了民族这种现代性格的基础。与其他现代论者一样,由于过分强调民族的现代性格,无形之中已经排斥了民族构建中的族群因素。盖尔纳强调“政治单元与文化边界的重合 ”,霍布斯鲍姆强调“政治单位与民族单位是全等的 ”,而安德森强调民族是“有限的、拥有主权的共同体 ”,三者的表述都指向了一点,即民族是有界限的。但是,他们虽然都预设了这样的界限,却没有说明这种界限从何而来、如何形成。[7]
通过对西方影响较大的“现代主义”民族理论、“族群—象征主义”民族理论、公民民族主义与族群民族主义的比较研究,于春洋、吴磊把埃里克·霍布斯鲍姆与厄内斯特·盖尔纳、安东尼·吉登斯、埃里·凯杜里等人一起列入“现代主义”民族理论。认为这一理论肇兴于1960 年代,由于对于民族的论述较为中肯,主要从经验的和理性的分析出发来架构自己的理论体系,这样一种优势使得该理论自产生之日就长期占据着西方民族主义研究的主流地位,目前在西方学术界依然保持着巨大的影响力。该理论的核心观点是“民族”的建立跟当代基于特定领土而创生的主权国家是息息相关的,若我们不将领土主权国家跟“民族”或“民族性”放在一起讨论,所谓的“民族国家”将会变得毫无意义。但是,由于该理论过分强调民族的现代性和政治性,忽视了民族和民族主义在世界历史中的地位和影响力,这种“疏忽”遭到了来自“族群—象征主义”民族理论的强烈批判。该理论的产生要稍晚于“现代主义”民族理论。该理论最著名的代表人物当属安东尼·D.史密斯,此外,还有约翰·哈金森、约翰·阿姆斯特朗等人。“族群—象征主义”民族理论认为,民族得以形成的基础是根植于拥有悠久历史文化传统的族群,它不是现代的产物,所以民族和民族主义也因此而持久存在。[8]
通过对霍布斯鲍姆等人“现代主义”民族理论与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的比较,王希恩认为,“现代主义”民族理论的基本观点如下:民族和民族主义都是近代资本主义发展的产物,近代以来工业经济的扩张和教育、交通通讯的发达为民族认同的建立和民族主义的传播创造了条件;民族国家的产生与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和民主政治的建立相伴而生;民族和民族主义作为历史的产物也将随着新的历史条件的到来而走完自己的历程。这些表述与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论述有相同和相近之处,因为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的一条基本原理就是认为,民族有其产生、发展和消亡的历史过程。恩格斯、列宁和斯大林都曾明确讲过,民族、民族主义和民族国家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产生有着必然联系。“现代主义”民族理论与马克思主义有关理论的相近或相同并不奇怪,因为这一流派的许多理论家都受过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像盖尔纳、安德森、奈林和霍布斯鲍姆等领衔人物都出自马克思主义的知识背景,甚至霍布斯鲍姆始终都是一个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9]
历史与民族主义之间的关系,是霍布斯鲍姆与史密斯民族主义理论共同关注的问题,但二人对此的认识角度有所不同,并成为二人民族主义理论产生差异的根源。唐书明、刘锋认为,强调对近现代民族主义的历史影响进行反思,是霍布斯鲍姆民族主义理论的主要特征。强调民族的历史通过建构民族认同,而赋予了民族主义巨大的力量,则是史密斯民族主义理论的主要特征。霍布斯鲍姆尽管也承认民族的历史对于建构民族认同的重要性,但霍布斯鲍姆则着重强调民族历史建构民族认同的弊端。霍布斯鲍姆也承认在当今时代依靠民族历史建构民族认同具有普遍性,例如传播民族历史仍然是学校教育中的重要内容。但是,在当今时代,对历史进行神化与虚构,以及任意地抹杀与歪曲历史,也仍然具有普遍性,在《论历史》一书中,霍布斯鲍姆也列举了大量事实对此进行说明,其中也包括了日本政府修改历史教科书这一事件。霍布斯鲍姆着重强调,在当今,我们的历史遭到不愿承认真实过去的人的篡改,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严重,这些人只愿承认符合他们自己的过去,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充满了神话与虚构历史的时代。霍布斯鲍姆倡导历史学家应该从建构民族国家认同的激情中退出。一方面,应该捍卫历史学解释人类如何发展到今天的基本能力,而其中的关键在于遵循历史学求真求实的基本原则。而只有当历史学家以求真求实的态度从事的历史研究不断深入发展,才能对神话与虚构的历史构成威胁。另一方面,应该捍卫历史学解释人类如何向更为美好的未来发展的基本能力。而其中的关键则在于应该对过去的历史进行深刻的反思,从历史中获取经验教训,这才是人们对待历史的正确态度。[10]
霍布斯鲍姆反对语言民族主义,不同意把语言作为认定民族的标准,但认为语言民族主义对民族国家建构很有影响,而这种影响是双重的,既能塑造民族国家,也能撕裂民族国家。王冀平指出,霍布斯鲍姆相信民族语言基本上是人为建构出来的,把它作为区分民族的标志主要是出于政治上的动机。在民族语言的建构过程中,政治意识形态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对于民族语言的未来发展,应采取积极和务实的态度,把小语种、小语言不断在历史进程中被淘汰、被融合看作符合民族间交流之常态。语言民族主义同政治民族主义一样,具有很强烈的现实色彩。西方现代民族国家的建构历史表明,不论西欧国家还是日本,在建立现代民族文化和国家的过程中,大都遇到过语言问题。语言是民族主义者寻求文化独立、民族认同的有力武器。[11]
三、关于民族主义现代性研究
民族、民族国家与民族主义三者均具有现代性。民族的建立跟当代基于特定领土而创生的主权国家是息息相关的,现代民族国家即是主权国家、民族性与现代性三者的融合形式。霍布斯鲍姆指出,现代性为现代民族国家的基本特征。现代意义及政治意义上的民族,是相当晚近才出现的。革命的年代(1789-1848)才开始有系统地运用这个新概念。[12]民族,不仅是领土国家或民族情操的产物,同时也深受科技与经济发展的影响。今天,绝大多数的学者都会同意,标准化的民族语言,无论是口语还是书面语,若不借助印刷术的发明、识字率的普及,还有公立教育的广设,将不可能出现。[13]
由于重点强调民族的现代性和政治性,于春洋、吴磊认为霍布斯鲍姆的民族主义理论可归属为“现代主义”民族理论。这一理论主张民族是基于一定疆域而形成的政治共同体,它与现代国家相结合,组成民族—国家。民族和民族主义只具有现代意义,是在现代化过程中产生出来的。民族是现代国际关系中主要的政治行为主体。在民族共同体中,一切其他社会关系都从属于公民对于自己民族—国家的忠诚。[8]王希恩认为,霍布斯鲍姆等人强调民族的现代性与政治性,明显受到马克思主义的影响。马克思主义也强调民族、民族国家和民族主义是资本主义发展的产物,有一个产生、发展和消亡的过程。[9]
现代民族国家虽然创造了民族与民族主义,现代民族国家激发和着力推动的全球化又在消解民族国家、民族与民族主义。颜英指出,霍布斯鲍姆置民族主义研究于现代化与全球化的双重维度之下进行审视,既有历史的深度,又有理论的高度。现代性悖论是霍布斯鲍姆民族主义观最重要的理论特点。霍布斯鲍姆的现代性悖论是现代性结构要素的冲突。就民族主义而言,制约其发展的力量主要是民族国家与全球化这两个现代性的基本要素。其中,民族国家是民族主义的主要建构力量,基于自身的建立、维护、巩固和壮大的需要,得以推动民族主义强劲发展;而全球化则是主要的抑制和消解力量,使得民族主义得以缓和、冷却和逐渐消散。因此,民族国家是民族主义的强化剂,而全球化则是民族主义的溶解剂。[14]
现代民族国家赖以立足的所谓民族历史与民族文化传统往往也是构建的,而非历史久远的。即以现代性构建“传统”,以“传统”表达现代性。特里斯特拉姆·亨特(Tristram Hunt)认为,在国家主义复兴和对身份认同有新的焦虑的时代,由于政治的、宗派的和种族的原因,有一种新的传统被创造出来。霍布斯鲍姆最重要的学术贡献之一是关于国家传统发明的著作。[15]霍布斯鲍姆与特伦斯·兰杰(Terence Ranger)合作编辑了《传统的发明》(The Invention of Tradition ,1983)。《传统的发明》通过研究威尔士的民族服装、苏格兰的典籍再造、英国统治下印度庆典礼仪的变化、非洲民族对英国中产阶级生活方式的模仿,以及1870-1914年英国、法国、德国民族节日和大众文化的变化,揭示了那些影响我们日常生活的、表面上久远的传统,其实只有很短暂的历史。传统并非古代流传下来的不变的陈迹,而是当代人活生生的创造。我们一直处于传统的发明之中,而且这种发明还在加速。保罗·莱悌(Paul Laity)认为,《传统的发明》精当地揭示了传统(如民族节日、典礼仪式、典籍、传统的生活方式、传统的大众文化等)并不是天生的和古老的,实际上是新近的,而且是有意发明的。[16]霍布斯鲍姆认为,民族国家历史可能是现在最为有害的有关历史部分,因为世界不可能以民族国家这一表述得以理解。但是,出于民族国家认同的需要,历史,也包括传统,都在被大量创造。在过去30年里,涌现了大批历史遗迹和历史博物馆。新国家建立的基础都需要去创造历史来表明自己如何重要,其方式就是给自己发明一个过去。[15]
四、关于民族主义前景研究
霍布斯鲍姆认为民族主义正在走向衰弱,但远未消亡。虽然全球化力量不断壮大,未来是超民族主义和民族主义的舞台,但民族主义的幽灵难以挥之而去。不过,帝国主义必然消亡。阿兰·鲁斯布里吉(Alan Rusbridger)指出,霍布斯鲍姆确信:帝国和外国干涉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但取代它们的是什么还不清晰。霍布斯鲍姆看到了英帝国、荷兰、比利时、西班牙帝国的消亡,也目睹试图建立帝国的德国和苏联的兴衰,他预言,试图实施帝国统治的美国也会消亡。霍布斯鲍姆主张全球化,认识到全球化的力量不可抗拒,国民经济在不断弱化,民族国家的力量也不断受到侵蚀,但并不看好市场原教旨主义的全球化。霍布斯鲍姆认为,全球化产生了一个巨大而难以理解的世界。你要对付的单位越大,你就越需要能够接近地方社区的东西来把人们凝聚在一起。霍布斯鲍姆不相信“自由市场国家”会有很好的未来,即使布什和撒切尔也未能真正缩减国家的规模。[17]霍布斯鲍姆承认,新自由主义的全球化确实削弱了超级大国设计的民族国家秩序。保罗·莱蒂(Paul Laity)指出,冷战给世界政治和民族国家施加了一些秩序,这些秩序现今已被新自由主义的全球经济所削弱。[16]
人类未来向何处去?民族、民族国家、民族主义向何处去?王建平认同霍布斯鲍姆的观察:20 世纪晚期的民族主义政治和族裔政治现象在功能上不同于20 世纪早期的民族主义和民族, 它不再是历史发展的一个主要动力。可以谨慎地相信, 21 世纪将不再是民族主义的世纪,而是一个全球化和世界性统合发展的世纪,一个可称之为人类主义价值观萌芽和生成的世纪。随着冷战体制的崩溃、全球化的发展和世界主要大国在反恐、控制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强化国际机制与国际组织等方面取得越来越多的政治共识,我们看不到西方国家排外性族裔民族主义会控制主流思想的可能性,看不到冷战后初期民族国家增生现象复活,以及发生在世界政治经济边缘地区的分裂性族裔民族主义左右国际政治格局与进程的可能性。相反, 我们看到了超民族国家的政治共同体和国际组织的出现和功能的复杂化,看到了越来越多的政治移民、经济移民、文化移民的出现,所有这些都显示和实践了超民族认同和地区性、世界性统合的可能性。[18]当然,霍布斯鲍姆坦承,人类历史不是必然进步的,也存在历史倒退,他对人类未来并不持盲目乐观的态度,而是持应该积极谨慎应对的悲观态度。保罗·莱蒂(Paul Laity)指出,随着产业无产阶级在人们头脑中的消失,霍布斯鲍姆认为,我们已经生活在这样一个变动的历史时刻:旧的规则和惯例已经停止运作,而迄今为止我们还靠这些规则与惯例把家庭、团体和社会凝聚在一起。[16]马丁·马尔科特(Martin Woollacott)指出,霍布斯鲍姆的《全球化、民主和恐怖主义》在全球化、民主和恐怖主义方面对人类的未来持悲观态度。[19]保罗·莱蒂(Paul Laity)指出,霍布斯鲍姆以一种冷静的、超然的姿态评价当代世界的困境。他认为启蒙时代的理性主义传统已经受挫于大众对世事的漠不关心和歇斯底里。他的目标是,帮助年轻人带着必不可少的悲观主义情绪更好地面对21世纪更加暗淡的前景。[16]
霍布斯鲍姆认为,全球化严重侵蚀了民族国家的现实基础,带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代,我们正处于这个历史时代的路途中,但民族国家还是基本的社会秩序和国际秩序支柱,超国家主义还没有很好地运作起来。马丁·马尔科特(Martin Woollacott)指出,霍布斯鲍姆看到了民族国家与全球化的消长关系。通常人们认为民族国家控制会越来越强大,而实际上控制却是越来越削弱。全球化已经带来了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社会,但政治运作仍然局限于民族国家。民族国家将继续成为人们赖以生活其中的这个世界的主要框架,但无疑将受到削弱。[19]斯蒂芬·科里尼(Stefan Collini)指出,霍布斯鲍姆虽然认识到民族国家的衰退,已经剥夺了社会民主党和工人运动的天然舞台,但感叹,迄今为止超国家主义还没有得到很好的运作。[20]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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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Martin Woollacott.Where are we going[J].The Guardian,7 July 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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