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教学中的学术悖论及其它

2013-04-29 00:44张泽渡
大观周刊 2013年5期
关键词:国际音标韵母声母

张泽渡

摘要:国际音标是国际语音学界记录人类所有语言的标准符号系统,汉语语音学论著绝少言及。汉语语音学研究过于抱残守缺闭门造车,导致常人认为国际音标跟汉语语音教学研究毫无瓜葛。国际音标体系科学规范,并非英语教学专用符号,不可与英语混为一谈。汉语拼音方案作为普及推广汉语普通话的法定依据,需要建立科学规范的术语表达体系,才能真正成为学习研究汉语语音的学科标准。学术语表述含混不确,标准制订过于宽泛,会降低汉语语言科学的学术价值。应将汉语语音教学与研究置于国际学术语境中加以观察。白话文运动对传统文化造成了破坏性结果,需要在语文教学中重塑传统文化。

关键词:国际音标 语音学理论 汉语拼音 声母 韵母 文言 传统

由法国哲学家德里达所创建的新解构主义哲学思潮,是建立在辩证思维基础之上的科学精神。新解构主义以寻求细致入微的精确分析为哲学宗旨,跟中华民族的古老传统的思维方式不谋而合。后现代中国青年不愿容忍装腔作势的理论体系,他们要探寻确凿可依的事实背景。所以新结构主义在风靡世界的同时,也受到中国学术思想的持续追捧。在这种时代精神感召下,我们忍不住在此将多年来对汉语语音学的一些观察思考提出来,希望为中国古老的语音学带来一些可行的思路与方法。三十年前我在读大学期间,写过一篇文章《汉语拼音字母名称献疑》,专门讨论汉语拼音字母的名称问题。我不仅通过邮寄甚至还亲赴北京,将论文送到当时还叫国家文字改革委员会的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我的初衷当然是想为国家的语文政策出谋献策尽心尽力。在北京得到执勤军人的允许,进入中国语文政策的最高行政机关之后,接待人员的答复可真是醍醐灌顶:汉语拼音方案是国家的方案,只能推广不能讨论更不许怀疑。回到家乡从此忍痛舍弃了对汉语拼音方案的关注,开始通读《说文解字》,将精力和时间转移到了汉字六书理论研究。

汉字是人类至今仍在广泛使用的表意文字。表意文字并非不重视语音,而是具有自身注重语音的独特方式。学术界不承认汉字属于表意文字而非要把汉字说成是表音文字。简单幼稚的学术狂想强化了对汉语语音训练的无知和漠视,滋生了对汉语汉字的一些糊涂认识。于是语言文学作品不押韵也能称诗,不讲格律也可叫律诗。当今颇为流行的新散文体,简直就是以不断转行为文学特征。不讲求叶韵平仄的大量新作,经由作者互相吹捧逐渐推为“新诗”,汉学界至今也没人敢于提出质疑。古代诗词歌赋适应印刷出版不便的客观需要而产生了简洁性。又借助优美韵律及明快节奏而广为吟诵。文学价值观凝结着中国文以载道传统,为传承文化蕴藉、回归精神家园,构建文雅优美的现代中国。现代人想要创造新时代的文学主张,新诗体不押韵就不押韵、无平仄就无平仄,只要符合时代精神,能够表意抒情也罢。研究新诗的论著也就大可不必侈谈平仄,说现代汉语阴平阳平为平声,上声去声为仄声。既借重平仄之名而又暗渡陈倉,抽去平仄之实真有点滑稽可笑。欲盖弥彰的结果只会诱发人们的好奇心,忍不住去探究隐藏其间某种程度的文学纰谬或学术苍白。问题的症结似乎还不在于此,我们多年的汉语语音学研究成果,好像连唐代的语音研究水平也远未企及。这就难怪新生代写诗难以达到押韵的基本要求了。

汉语拼音方案公布实施五十多年,并且是我国向国际标准化组织提交的汉语罗马字拼写国际标准。在整个中国不仅没有看到关于汉语拼音字母名称的研究讨论,反而看到汉语拼音字母名称大有被英文字母名称取而代之的趋势。当今中国教育界,已经很少有人了解《汉语拼音方案》还有一套完整的汉语拼音字母名称,就连颇具影响力的《现代汉语词典》都注释说:“在汉语中西文字母一般是按西文的音读的,(因此《现代汉语词典》)这里就不用汉语拼音标注读音,词目中的汉字部分仍用汉语拼音标注读音。”如“B超”注音“Bchao”;“AB制”注音“ABzhi”;普通话水平测试和汉语水平考试的汉语拼音音节首字缩写分别为“PSC、HSK”,明明是汉语拼音音节字母缩写,按规定只能念成 “皮诶司西”和“诶曲诶司尅”。如此“按西文的音读”,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标准(国标)“GB”就该念“积弊”;万维网西文字母写法是“WWW”,按照《现代汉语词典》给出的读音规则,也只能念“大不留大不留大不留”。中国农业银行“ABC”念成“诶必西”本是符合语言学规则的,却被老百姓说成了“俺不存”。

这样的读音不仅没有任何语言社会基础,也缺乏基本的语言学理论依据。如此活生生的语言科学悖论,不可能不损及民族语言的学科尊严。中华文明中有语言崇拜的古老习俗,语言崇拜既表现为语音崇拜,也体现在字形崇拜。语音崇拜通过古今帝王的名讳制度就可以找到历史印痕,也就容易理解。古代写到圣人名讳,是要采用缺笔字来表达尊崇之意的。而当今政府处决罪犯,往往在其名字上面画叉或添加红杠得到佐证,也足以证实字形崇拜这种文化元素迄今犹盛。可以肯定汉字是表意文字而绝不是音素文字,这是一个在汉语教学研究中无法回避的基本学术常识。但是人们往往对汉字类型归属问题或讳莫如深或秘而不宣,倒引发了汉语研究中一个颇具科学价值的学术课题。要让汉语传统语音学有所归依,也使现代语音学得以发展进步,我们亟需提供一套可供操作的、客观实际而且堪称科学的方法。遗憾的是这个浅显道理并非多数教师或学者都很明白。

我国的古今学者学习和研究汉语语音,没有形成采用国际音标符号的传统。即使是讲授语音学的教材论著,也极少有人明确提出,国际音标是国际语音学会早在1888年就制订出来,用于学习研究全人类各种语言的符号系统。在革命洪流涌动中成长的历代学者,雄心勃勃致力于发明某种专为无产阶级服务的语言。为了推广《汉语拼音方案》,国家语言文字行政机关苦口婆心地告诉我们,大多数汉字也是表音文字。汉字如果是表音文字,那么汉学界更理应采用国际音标进行语音教学了。由于汉字具有音位文字的某些语言学特征,从而使我们利用汉语拼音传习汉语成为可能。但是作为一种学术观念,国际音标是学习英语用的符号,在中国民众中早已深入人心。这种学术共识导致世人一般都不认为汉语应该而且可以采用国际音标来进行语音教学,也使60年前制订汉字注音方案和60年来推广汉语拼音方案没了落脚点。虽然汉字的确大可采用音位文字的原理进行教学与研究,但是日常生活中遭遇西文字母词语时,往往会遭遇言说尴尬,在汉语拼音教学以及科研中,也会遇到令人难堪的话语困窘。几部国内最权威、影响力普遍的高等学校文科《现代汉语》教材,对汉语拼音音节中的声母、韵母大致作出了如下表述:“声母,指音节中位于元音前头那部分,大多是音节开头的辅音。”“韵母,指音节中声母后面的部分。”这些诠释先用韵母解释声母,再用声母解释韵母,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循环论证的绝佳例证。这是汉语语音教学中一个难以逾越的解说悖论:想要学习声母必须先懂得什么叫韵母,而想要懂得韵母又必须先掌握什么叫声母,循环论证不知所踪。至于声调,它属于汉藏语系诸语言当中极其重要不可忽视的“次音位”,没有正确掌握声调,就不能认为掌握了汉语音节。

论及汉语声母韵母的语音学表述问题,不得不回到汉字类型的陈旧话题。革命知识分子近百年来坚称汉字属于表音文字,但是学者们没能进一步说明,汉字是音素文字还是音节文字。既然学界底气不足我们也无需在此苦辩。在人类三大类型的文字当中,汉字不属于先進的表音文字。根据客观考察和理性思考,汉字属于表意文字早应成为汉语界的共识。上述国内关于汉语音节中声母韵母的诠释,是非常令人困窘的。音节是用于汉语语音分析的专用术语,是汉语语音学的特有概念。只有懂得了声母、韵母与声调,才有可能进一步学习掌握音节。音节一般由声母韵母和声调构成。声母是汉语音节当中的辅音开头部分,没有辅音开头的音节叫零声母音节。韵母是汉语音节当中发音响亮且带有声调的部分。如此简单明晰的表述,轻而易举就道出了汉语音节、声母、韵母和声调的的语音学价值和区别性特征。现代汉语教学理论中还有一个颇为滑稽的说法。汉语中的连绵词“是由两个字连缀成意,不能分开来讲的词”。早一点的教材说辞则更为奇特:连绵词是由两个音节连缀而成,不能分开来讲的词。这种说法将语言学中不同层级的语言单位混杂到一起,音节跟词语什么时候可以相提并论。是不是还有不是由音节组成的词语呢。或者其他合成词不是由两个字连缀成意,并且可以“分开来讲”。我们的语音学理论不必为了刻意追求所谓特色,就连元音辅音的描述也要别出心裁标新立异。从古代的开齐合撮、唇牙舌齒喉,到后世的送气不送气,名称跟世界语音学术语格格不入。表述的误导造成了科学的错觉,好像我们发音器官都与世人有异。

汉语汉字在世界上鲜能找到与之完全相同甚至大致相似的参照对象。研究汉语汉字向西域学者寻找灵感,简直无异于缘木求鱼。汉语自身的固有特点决定了汉语研究不可以拾人牙慧步人后尘。汉语语音学体系之所以产生理论悖论,除了汉语拼音方案自身的某些不够完善之外,学界不肯下功夫研究恐怕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多年的汉语语音学研究,一会儿对索绪尔顶礼膜拜,一阵子对布龙菲尔德倍加推崇;一阵子疑洋师古苦钻经籍,一会儿又对乔姆斯基一哄而上。人们既想崇圣尊贤更望与时俱进,唯独稀缺的是自身的理论思辨与学术考量。中国古代虽然没有建立明确的语言科学,但具有哲学思辨方法的先哲丰富深刻的思想菁华,为我们今人开拓语言科学领域打下了坚实基础。遗憾的是人们在追寻群体效应的学术氛围当中,对世界语言学界闪现的新观点新理念却置若罔闻。兹维金采夫、帕尔默等一批具有批判创新精神的语言学家也被视而不见。平心而论,国民政府时期颁行的汉语注音字母虽说颇有仿照日文假名之嫌,但那个体系较汉语拼音方案而言,似乎更符合汉语的语言理论与实际。我们应该摒除偏见从中吸取合理成分,从而加速汉语语音学研究的科学化规范化。

站在世界各国各民族的高度看,汉语也只是一种民族语言。世界上绝大多数民族语言要么如梵语、古希腊语彻底消失,要么随历史演变发生流传变异,像拉丁语演化为西班牙语、葡萄牙语,要么如英语、阿拉伯语沿用至今稍有发展变化。各国语言不存在文白两分现象,故不会出现古代语言文字废除问题的反传统现象。也不会为主流教学语言产生激烈争辩。中国古今书面语言跟口头语言泾渭分明,十分独特举世罕见。近百年以来基于民族救亡图存和现代社会转型的需要,高喊“吾手写吾口”,将文言文视为晦涩难懂的老古董。先是以文白掺杂,继而摒弃文言以白文代之。甚至贬古文为封建余孽,摧毁了千百年来中国语文教学文言文传统,语文教学被通俗文学、大众语言、生活语言占据,偶尔点缀文言文也不过是批判对象。相反,倒是有一些国家拼命致力于复活本民族已经死去的语言文字,犹太人经过数十年的不懈努力,复活了消失两千年之久的古希伯来语,在20世纪中期定为以色列国国语。在全民教育水准较低的情况下,以白话文为语文教学主体的确有利于知识传播。但长期忽视传统语言教学,无疑会将中国的传统文化拦腰截断。

只有民众普遍热爱和欣赏传统经典,传统文化所蕴藏的优秀价值观念和宝贵精神财富才不会失落。目前我国民族传统和现代文化已经被显著割裂。全民学英语狂潮几十年席卷全国,专家都几乎忘却了汉语拼音,以直呼英文字母名称为时髦。平民百姓陷入了语文水平不如英语水平高的尴尬境地。其实文言文并不是僵死的语言,现代书面语言和日常生活语言中都有大量传统文化的痕迹。随着国民教育水准不断提高人们越发感到,平淡无奇的语文教学远远不能满足学习文化传统的客观需要。一个文明古国,不会有人深谙文言而不通白话,只见白话连篇而不通文言。某著名大城市语文高考试卷新增4分古文理解试题,考生平均得分0.6分。应该让我们的语文教学惊醒了。近年来世界上美国、德国、俄罗斯、日本、韩国等多个国家都将汉语作为第二语言大力普及。国内中学语文教材古文比例也正在逐步提高,文言、古诗词比例分别提高到了约30-40%。这些举措有利于重塑文化共识、民族共识和国家共识。使我们向传承文化传统和回归精神家园,恢复合而不同的优雅文明古国迈出了可喜步伐。目前在世界文化潮流影响下,中国也掀起了蓬勃兴旺的国学热。要切实实施国家关于推广汉语拼音和普及普通话的语言文字政策,首先就应该必须规范汉语语音教学的学科术语。应该向东南亚国家以及港、澳、台地区学习,大幅提高大、中、小学语文文言文比例,同时因势利导适时恢复国语或华语名称。恢复民族尊严和历史记忆、找回民族文化的荣耀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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