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卓斯基姐弟出品

David Wise

拉娜·沃卓斯基（直到2002年开始接受变性手术之前，都叫做拉里·沃卓斯基）和弟弟安迪·沃卓斯基——这对因《黑客帝国》而广为人知的导演，最近的一部作品是改编自大卫·米切尔（David Mitchell）的同名小说《云图》。在沃卓斯基姐弟的作品中，邪恶的力量往往对脆弱的人类施加着排山倒海般不可违抗的苦难，而人类则坚守着心中的信念，等待奇迹出现。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云图》的制作过程与电影内容一样，展现了对人类信念之力量的严峻考验。那还是2005年的一个春暖花开之日，拉娜和安迪正在拍摄《V字仇杀队》的第二部分，他们也是本片的编剧和制片人。休息时，拉娜偶然瞥见剃了光头的娜塔莉·波特曼正在全神贯注地看一本书。波特曼对这本书的赞美之词溢于言表，于是拉娜翻开了这本名为《云图》的小说。拉娜和比她小两岁的安迪，自幼便有分享书籍的习惯，他俩很快就深陷《云图》无法自拔，并设想着要把它拍成电影，“做成艺术”。

米切尔的这本书并不好啃，错综复杂的故事线和众多人物分散在六个故事里，这些故事跨越了数个世纪和大洋大洲。每条故事线都有不同的中心人物，他们都被一张无形的玄妙之网联系起来，比如说他们身上都有一块彗星胎记，以及他们最终逃脱既定命运的能力。这本书展现了令人眩晕的精彩情节，并注入了炫丽磅礴的语言想象力。

两姐弟首先想到了德国导演汤姆·蒂克威，因为他1998年的电影 《罗拉快跑》是这两姐弟的心头爱，拉娜甚至称呼汤姆是“我们失散已久的兄弟”。 《云图》似乎就是那个可以把三人敏锐而独特的创造力拧合在一起的基点。2006年，在姐弟俩的督促下，汤姆在法国南部度假时开始看德语版的《云图》。当他看完最后一页，立刻打了一个越洋电话，向仍在半夜里睡得迷迷糊糊拉娜宣布：他加入了。

于是三个人在哥斯达黎加的一个沙滩小屋里，开始共同面对改编的最大挑战——小说令人费解的结构：这本书以十九世纪的故事开头，按照正常的时间顺序讲述，可到书的中部以后顺序就倒转了，最后结尾的仍是十九世纪的那个故事。这肯定没法照搬到电影上，于是他们把这本书拆分成数百个场景，贴在不同颜色的卡片上，分别代表不同的人物或时间段。然后把卡片铺展在客厅地板上。拉娜说：“整个房子就像一个由彩色卡片组成的禅宗花园。”每天他们都会把卡片按照他们希望的那样——足以做电影主线——的顺序捡起来，之后拉娜就会重新讲述这个故事。第二天，这样的步骤又重复一遍。

就在离开哥斯达黎加的前一天，他们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方法来传达小说中心思想——永恒的重生：在不同的故事线里使用同一批演员。用汤姆的话来说：“他们扮演灵魂，而不是人物本身。”如此一来，不同的故事在并行不悖的同时又能自然而然地合流。拉娜和安迪把这堆卡片带上了回家的飞机，很快由这些卡片转变而来的第一稿剧本发给了小说作者米切尔。

由于姐弟俩在拍摄 《V字仇杀队》时，与原作者有过痛苦而纠结的交流经验，于是他们声色并茂地向米切尔讲述了他们如何对小说进行拆分重装，直至呈现这个剧本的痛苦过程。米切尔的反应是——“你们似乎比我本人还要了解我的书！它会成为比原著还要棒的电影”。

2011年6月，在拉娜的公寓里——萨德侯爵的《索多玛的120天》被用来当门挡——三个导演正式聚在一起讨论他们这部电影的未来。43岁的安迪穿着洗坏了的T恤，趿拉着一双Crocs洞洞鞋；快要46岁的拉娜则顶着粉色的长发，双手在空中比画着；46岁的汤姆绿莹莹的瞳仁里闪烁着光芒。这三个人就像曾经组建过一支辉煌的摇滚乐队的乐手，久别重逢，蓄势待发。

沃卓斯基·电影

沃卓斯基兄弟降生于芝加哥南部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父亲罗恩是个商人；母亲琳恩是个护士，都是电影发烧友。任何他们觉得有趣的电影，包括拉里和安迪在内的四个孩子都能够观看，完全不顾分级标签。安迪回忆说：“我们家有‘电影狂欢的传统，我们的空余时间往往是在三片连映的汽车影院里度过的。那时我还太小，不知道‘狂欢是什么意思，但我才不管呢，我只知道我喜欢电影。”拉里10岁，安迪7岁时一起观看了斯坦利·库布里克的 《2001：太空漫游》。这部电影成了他们的“引路之光”。

拉里最初对《太空漫游》并不感冒，因为他实在弄不明白那个神秘的黑色巨石为什么一再出现。父亲罗恩解释说：“那是个符号，是个象征。”后来拉娜说：“听到那句话，我脑子就像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我在脑海里神奇地重新编排了整个故事，一切都了然了。《太空漫游》是我成为电影制作者的原因之一。”

差不多在同一时期，“开悟”后的拉里开始对自己的社会性别产生疑问。在三年级时，拉里转学去了一所教会学校，那里的男生女生穿不同的制服，并在上课前分队站好。“我隐约记得我站进了女生那一队，然后发觉不对劲，因为我的衣服和她们的不一样。”如今的拉娜回忆道，“可是我并没有立刻走出去，因为我觉得我也不属于男生那队，于是我只好站在两队之间。我站了很长时间，直到每个人都盯着我看。修女走过来，叫我站到队伍里面去。可是我却定住了，身体无法动弹。我想我的潜意识已经告知我自己应属于什么位置，那就是中间地带。”小时候的拉里经常因为表现出中性的特质而被欺负，“所以，我向不会说话的书籍寻求安慰，那里有我更喜欢的想象中的世界。”拉娜比画着说道。

尽管小拉里的性别意识出现了转化，但拉里和安迪两兄弟从来就是不可分割的。父亲罗恩回忆道：“拉里总有疯狂的点子，比如把一个绳子挂在树上做成秋千，安迪则是那个抓着绳子爬上去结果跌得鼻青脸肿的实验者。”拉娜说：“不管是玩游戏还是看小说，我们总是会被一些流派所阻挠，这就像是把有趣的东西肢解了。在我们纯真无邪的童年时期，我和安迪常想象一个所有流派都融汇在一起的乌托邦世界。”

高中时为了筹措大学学费，拉里和安迪开始给别人油漆房子。加上贷款，拉里去了巴德学院，但很快就退学了，理由是“我的老师最起码要比我聪明才值得我花那笔贷款吧？可他们很多人读的书还没我的一半。”于是拉里搬去了俄勒冈州的波特兰，在那儿写作并工作。安迪大二的时候也从爱默生学院退学了，于是这对兄弟在芝加哥重聚首，两人的第一份工作是当建筑工人。有一次，他们在没有任何经验和计划的情况下建造了一个电梯井，此举赢得了雇主百分之百的信任。

兄弟俩不久开始写他们自己的剧本。《肉食动物》是他们第一个完整的剧本，讲述了一个厨师专把富人剁碎了，做成美味佳肴送给穷人吃。他们把这个剧本发给了十位经纪人（都是他们从一本经纪人手册上找到的），有两个经纪人愿意签下这对兄弟。他们最后选择了劳伦斯·马蒂斯——直到现在仍是他们的经纪人。虽然该剧本没被制作成电影，但马蒂斯回忆“那个剧本证明了他们的写作能力无与伦比”。

1994年，沃卓斯基兄弟完成了《黑客帝国》三部曲的第一稿。拉娜回忆说：“当时我们正在思考‘真实世界和‘世界中的世界以及电影中虚拟世界的问题，然后一个想法击中了我们：假如我们以为真实的世界其实是虚构的，该怎么办？”很快，这三部曲被设定在反乌托邦的未来，那里的机器利用人类的能源，却让人类从降生开始便陷入昏迷，并在他们脑中构建出一个叫做矩阵的虚拟现实。一小拨清醒的自由人，如尼奥、墨菲斯、崔妮蒂，为了唤醒人类，不得不与矩阵的特工程序史密斯展开殊死搏斗。马蒂斯说：“当我第一次读到《黑客帝国》时，我立刻打电话给这两兄弟，他们真是太了不起了！这是一个如同解析几何般精巧漂亮的剧本。”

不过马蒂斯又说：“许多投资人看完剧本后，却没人愿意签。直到今天，我仍然觉得华纳兄弟当初买下它，一半是出于情面——因为沃卓斯基兄弟当时已经是炙手可热的电影人；另一半则是因为他们确实感觉到了，那剧本里有些说不出来的东西。”

之后，兄弟俩花了两年的时间改编剧本，他们坚持要自己导演。为了让投资人放心，他们先拍了部规模较小的电影 《惊世狂花》，这是一部有着圆满大结局的女同性恋题材惊悚片。《惊世狂花》的票房最终说服了华纳兄弟。《黑客帝国》于1999年3月31日上映，第一周就收获了近三千万美元，最终的全球票房近五亿，并捧回了四座奥斯卡小金人。影片中的“救世主”，除了传统意义上的人性之光，毫无其他超能力可言，但电影开创了炫酷激迈的超现实风格，令全球影迷大呼“过瘾”。“沃卓斯基姐弟有一种神话般的感知力，” 《云图》作者米切尔说，“他们有意识地把老故事包装在全新的服装、语言和表达形式中，并大获成功。”

罗恩还记得看他的孩子们拍《惊世狂花》中的一场戏：两兄弟事先没有任何讨论，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分别给演员们说戏，然后看都没看对方一眼就又回到了座位上。“他们知道彼此说了什么，不用交谈，脑海中就产生了相同的画面。”罗恩言语间，无不骄傲，“我看见的是两个躯体，一个大脑。”这也是和沃斯基姐弟合作过的人常说的一句话。

《黑客帝国》的第一助理导演詹姆斯·麦科特格说：“这种心心相印的做法贯穿了整个电影制作过程。”这两人总是一起想主意，久经磨合达到共识。等他们到了片场，所有可能的分歧都已经预先化解了。自从拉里变成了拉娜，他们的关系也更加融洽了。安迪说：“比起拉里，‘她更好合作。拉里遇到问题的时候，不会跟别人说。而拉娜更开朗，更乐于接受不同的意见。”罗恩形容这两个孩子是“真正的灵魂搭档”。

《黑客帝国》成功后，这两位导演在圣莫妮卡的一家意大利餐厅举行了盛大的晚宴，所有主要合作者和全体工作人员都被邀请了。每个人的座位上都放着一个金色的信封，里面装着一张支票。有位场记对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我不知道其他人得到了多少，但我支票上的数额远远超过了我的设想。”

然而在和华纳签下的合同中，沃卓斯基兄弟明确提出——不接受任何媒体采访。为了逃避媒体无休止的穷追猛打，他们始终拒绝采访，也不参与公开宣传，一直住在芝加哥离家人不远的地方。安迪曾说：“保持低调有很多好处：我能随便走进一家漫画店，爱看什么就翻什么；还有一些，你知道的，平等之类的东西。”

从兄弟变成姐弟

随着《黑客帝国1》风靡全球，沃卓斯基兄弟前往澳大利亚以完成《黑客帝国2：重装上阵》和《黑客帝国3：矩阵革命》，这两部电影分别赢得了超过十亿的全球票房。《黑客帝国》三部曲 浓厚的哲学色彩也带来了众多邪典追随者，以及无数的学术研究，比方说像《新物质主义及主观之死》和《命运，自由和预知能力》等。斯洛文尼亚的知名哲学家齐泽克就专门写过关于《黑客帝国》的文章，并把自己的书命名为《欢迎来到真实的沙漠》以作为对9·11事件的回应——书名就取自电影中的台词。

然而与此同时，拉里与第一任妻子分居了，因为他正在性别冲突带来的沮丧中苦苦挣扎。在电影制作过程中，他告诉安迪，自己之所以每天早晨去海里而不是泳池游泳，是因为他暗自希望自己被船撞上或被鲨鱼咬死。现在的拉娜坦然地说道：“长久以来，我都没法说出‘变性或‘变性人这样的单词。可是当我开始接受自己，我知道我最终还是要告诉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们。这件事如同巨石压在我的胸口，我都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无眠的夜晚。后来我的治疗师与我商量了整个改造计划，大概要花上三年，或者五年。首轮手术刚进行了几周，我妈就打电话来了。”

凭着母性的直觉，琳恩察觉到儿子身上发生了不对劲的事情，她立刻飞往澳大利亚。一见面，拉里就告诉她：“我现在是女性了。”琳恩惊骇之余，大吼道：“你是我生的，我知道你是谁！”于是拉里改口说：“现在我身体的一部分是女性了。”可是他很快又坚持道：“我还会继续改造。”琳恩简直就要抓狂了，她觉得就要失去自己的儿子了。可是，毕竟血浓于水，时间很快就平息了母亲的过激反应，琳恩终于对曾经的儿子拉里说：“我更了解你了，我的女儿。”父亲罗恩和拉娜的两个姐妹听闻也很快飞了过来，向浴火重生后的拉娜奉上无条件的支持与祝福。

几天后，拉里正式改名为拉娜并且以女装出现，一家人去悉尼的某餐馆吃饭时，服务生还称呼琳恩和拉娜为“女士们”。之后，拉娜出现在办公室里，一切照旧，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但消息很快传了出去，一时间成了热门话题。沃卓斯基兄弟一直以来的隐退让小报记者们在“拉里变成拉娜”的事情上发挥了充分的想象力。琳恩和罗恩回到芝加哥的时候，记者们早已扎堆在他们的家门口，当中一些厚颜无耻的人每隔半小时就按一次门铃。其他沃卓斯基家庭成员也饱受滋扰，但他们始终三缄其口，保护着自己心爱的家人。

最终，八卦记者们散去了。拉娜也与第一任妻子正式离婚，几年后遇见并爱上了另一个女人，也就是“她”现在的第二任妻子。拉娜拨了拨眼前粉色的头发，说：“我选择改变我的外在，以便更贴近我的内心。”她把手摁在胸口上说：“我最怕的是失去我的家人。只要他们接受了我，其他的我都不在乎。我知道，很多人四处打探我到底有没有做阴道构建手术，但这个秘密还是留给我和我的妻子保管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