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尔王》的悲剧意识分析

2013-04-29 05:55肖长生
作家·下半月 2013年5期
关键词:悲剧意识李尔王分析

摘要 莎士比亚的悲剧《李尔王》以李尔王与小女儿考狄利娅的矛盾始,以李尔王与小女儿的情感守护为终,通过言语活动和心理的距离、个体的分裂与迷失和疯癫的终结,来演绎人的命运悲剧、人性的悲剧乃至人类的悲剧,并从感情这“唯一的言语”入手为人类悲剧的自我和解做出探索。

关键词:《李尔王》 悲剧意识 分析

中图分类号:I106.3 文献标识码:A

威廉·莎士比亚生活于一个“自我意识觉醒的时代”——

文艺复兴时期。但是,这个时代“在自然观、历史观、与伦理道德观等诸方面都与基督教文化观念有着关联”。这是一个不断发生“人的状况的变化”的时代。在雅斯贝尔斯眼里,这种变化“是历史上生活方式的富有意义的连续运动”,交织着新与旧的交替,而“新旧交替便是悲剧的领域”。莎士比亚的悲剧《李尔王》就产生于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作为反映时代状况的作品,挟着强烈的悲剧意识,像是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文艺复兴时代的天空,在人们用各种语词编织的阐释之网里变换着形状,与时代共存并延续至今。

一 言语和心灵的距离:命运悲剧的起源

迈克尔·莱恩认为,只有借助“语言”这一“间接或中介的形式”才能使人“能够被直接认知或被按照他们的本来面貌认知”,但“语言只是一种没有任何内在的真实的保证的媒介,它能够引起认知上的错误,而且它也可能被有意地用来引起这种错误。……它可以是肯特的简单、朴实、充满忠诚的情感的直接表达,也可以是高纳里尔和里根的夸张但没有任何实质内容的爱的宣言。这一间接呈现的程式就这样产生出将居于剧本关注的核心的主题、问题或观念。”据此可以认为,悲剧意识作为《李尔王》“剧本关注的核心的主题”直接形成于李尔王和三个女儿之间的对话。

李尔王深感自己老迈,“决心摆脱一切世务的牵萦,把责任交卸给年轻力壮之人,让自己松一松肩,好安安心心地等死。”“为了预防他日的争执”,于是,他以“谁最有孝心,最有贤德”为标准把国土“划成三部”,算是把三个女儿的嫁奁。

在李尔王大女儿高纳里尔的言语里,她对父亲的爱“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她爱父亲“胜过自己的眼睛、整个的空间和广大的自由;超越一切可以估计的贵重稀有的事物”,二女儿里根在李尔王眼里是“最亲爱的”,只有爱父亲才是“无上的幸福”。最终,高纳里尔和里根得到了想要的,而考狄利娅什么也没有得到。在这一对话过程中,交织着李尔王和三个女儿之间言语活动的复杂关系,父女的心灵像是一幅诡秘的图画,逐渐展开在他们的言语活动中。

索绪尔认为,“整个来看,言语活动是多方面的、性质复杂的,同时跨着物理、生理和心理几个领域,它还属于个人的领域和社会的领域。”在李尔王分配他的“财产”的过程中,同样呈现了他和女儿之间“言语活动”的“多方面”:物理空间上,李尔王的国土将一分为三;生理上,李尔王年老无力治理国家而女儿刚好成长;心理上,三个女儿对父亲的情感心理得以呈现。他们的言语都毫不犹豫地把个人和社会国家领域联系在了一起。这为《李尔王》的悲剧意识全面展开提供一个宽广的想象空间。

大女儿高纳里尔和二女儿里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因此,李尔王在“放弃了他的权力”之后,成为“老废物”。很快,大女儿和二女儿就背叛了自己的先前的言语,商量着“同心合力,决定一个方策”,不让她们的父亲顺着脾气“滥施威权”,以便在这次“让国”中得到“好处”。大女儿高纳里尔甚至认为,“不对他凶一点是不行的”,“让他的骑士们也受到你们的冷眼”。两个女儿背叛了当初对父亲的爱的承诺,她们的言语与自身心灵产生的鸿沟在此赫然显现。同时,她们的言语与父亲的心灵期待的鸿沟也随之呈现。

小儿女考狄利娅自认为是个“笨拙的人”,因此,她对父亲的爱,只是按照她作为一个女儿的“名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她的年纪虽小,“心却是忠实的”。她深信自己对父亲的“爱心”比“口才”更富有。因此,她愿意恪尽“责任”去“服从”、“爱”和“敬重”父亲,只能“默默地爱着”。但是,她的言语却无法完整地表现自己对父亲的爱。这同样呈现了自身言语活动和心灵的差距,显现了自身言语与父亲心灵的差距。

于是,《李尔王》所阐释的悲剧意识便循着三个女儿言语活动与心灵的差距得到演绎:大女儿高纳里尔和二女儿里根裁撤李尔王的随从,把李尔王赶出家门,李尔王因此而遭遇暴风雨。三女儿考狄利娅组织军队解救父亲于困境,却大败而致使自己和父亲被抓,最终,李尔王和三个女儿均以死亡的姿态走向了命运悲剧的舞台中心。

二 个体的分裂和迷失:人性悲剧的演绎

在人的命运悲剧演进中,交织着人的个体分裂和迷失,透露出人性悲剧的复杂底色。《李尔王》的剧中人,尤其是李尔王和三个女儿之间的言语活动成为一个意蕴丰富的符号群。言语活动作为语言的现存性现象,把生活与语言世界和言语世界中的人的全部心理体验、情感体验和精神体验都置于它的活动场域之内,成为承担悲剧意识的一种符号,进而使得内在化于人的精神意识里的时代状况表达出来,描绘考狄利娅灵魂的孤独——她一直在坚守着她对父亲的朴实的爱,描绘李尔王的理性精神的还原——他最终知道“你们都是些石头一样的热;要是我有了你们的那些舌头和眼睛,我要用我的眼泪和哭声震撼穹苍。”因此,考狄利娅对于他而言,“要是她还有活命,那么我的一切悲哀都可以消释了。”在李尔王这些最后的言语中,剧中人物的一切言行全面成为“对一个严肃、完整、有一定长度的行动的模仿”,莎士比亚以“经过‘装饰的语言”,通过他们的言语活动,加重了他们命运的严肃感,以此突出人作为“存在者的”人性悲剧感。

雅各布·布克哈特说,莎士比亚“代表了文艺复兴人文主义文学的最高峰,只有在莎士比亚的创作中,这个‘人才被发现得最全面、最丰富、最深刻,人文主义的内涵也才发展到了最完整的阶段。”所谓“人”被发现得“最全面、最丰富、最深刻”,也即是说,在莎士比亚的戏剧情境安排里,人的生存状态得到了更加全面的表现。这在《李尔王》的字里行间是通过个体的分裂和迷失演绎人性悲剧的。

李尔王的个体分裂和迷失始于大女儿高纳里尔对他的发怒。高纳里尔称他为“一个肆无忌惮的傻瓜”,埋怨他的卫士。这和高纳里尔表达自己对父亲的爱时的态度完全相反。这使得李尔王很是疑惑和痛苦:“你是我的女儿吗?”接着,他对自己的身份表示深切怀疑,“这儿有谁认识我吗?……谁能够告诉我,我是什么人?”“我要弄明白我是谁”,他甚至忘记了大女儿高纳里尔的名字。

李尔王的个体分裂和迷失并不是偶然的。他在表现出分裂和迷失的同时,他的“君权、知识和理智”都在哄他相信“是个有女儿的人”。实际上。他只是“李尔的影子”。那么,李尔王到底身处何处,让他找不到自己?他是在对王权的迷信里迷失了自己,他试图以王权来获得女儿的孝顺。当然,他也在甜美言语里迷失了自我。这在他宣布放弃“君权”和“国土”的时候以及反感小女儿考狄利娅朴实言语的过程中,表现最为突出。

分裂和迷失的李尔王表征了人性里对权力和欲望的过度追求等丑陋的一面。而《李尔王》中的弄人和考狄利娅是清醒的,表征了人性里对真善美的不懈追求和向往。这两者是统一于人这一主体中的。一旦这两者出现分裂,人性丑陋的一面压抑了美好的一面,欲望的力量压抑了理智和情感的伟力,那么,人在不同生存状态下就会上演欲望与假丑恶对理智与真善美的围剿,使人找不到栖息之所,成为孤独的生存者,呈现为人性的悲剧。

三 疯癫的终结:人类悲剧的和解

福柯认为,疯癫“体现了不可能之事、不可思议之事、非人之事,以及一切暗示着大地表面上的某种自然的、令人不安的荒诞存在的东西”。而这种“疯癫”曾凭借想象的自由在文艺复兴的地平线上显赫一时,在《李尔王》中“踉跄挣扎”。在《李尔王》中,疯癫主要是通过李尔王丧失权力成为一个普通人之后的语言表现出来的。

李尔王把一切都交给了两个女儿之后,却遭两个女儿“忤逆”,逼得走出家门,他称这两个女儿为“不孝的妖妇”,他要“复仇”。在表达“我要发疯了”之后,他不得不走向荒野。正是在无尽的荒野中,李尔王所要表达的疯癫得到了体现。他坚定认为自己“并没有犯多大的罪”,却受了“很大的冤屈”。因此,他的头脑“开始昏乱起来”,于是,他的疯癫便在“顺利”地完成了“微贱”和“无价之宝”之间的转换当中得以体现。他认为,“一个人到了困穷无告的时候,微贱的东西竟也会变成无价之宝。”显然,“微贱”和“无价之宝”之间的转换,是“不可能之事”。

在暴风雨中,他提到了“衣不蔽体的不幸的人们”,这些人“头上没有片瓦遮身”、“腹中饥肠雷动”、“衣服千疮百孔”,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得忍受着这样无情的暴风雨的袭击”。李尔王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国王,这是他“一向太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了。”但为何却在暴风雨的荒野里出现在他的思想意识里?这是“不可思议之事”。同样“不可思议”的是,“罪恶镀了金”,公道的坚强的枪刺“戳在上面也会折断”,但是,把它用“破烂的布条”裹起来,一根“侏儒的稻草”就可以戳破它。这时候的李尔王已经走进了疯癫的漩涡。

另外,他认为,“淫风越盛越好”,因为这样可以“多制造几个兵士出来”。这显然有背风俗习惯和法律道德。而女人在他心目中竟然是“上半身”是“女人”,“下半身”却是“淫荡的妖怪”,“腰带以上”属于“天神”,“腰带以下”属于“魔鬼”。在他眼中,一个人“就是没有眼睛”,也可以看见“这世界的丑恶。”他强调用“耳朵”去“瞧”。这里提及的几乎是“非人之事”,甚至显得极其“荒诞”。

李尔王如此的疯癫是真的“疯”了吗?爱德加说,“疯话和正经话夹杂在一起;虽然他发了疯,他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全无意义的。”他的疯癫在得到旁人佐证的同时,也显现了疯癫的意义。在疯癫的言语意蕴中,李尔王强烈的社会正义感在他对社会的批判中跃然纸上。而这荒野和暴风雨也并非是自然界意义上的实存事物,而是表征了李尔王的自身经历和整个社会状况。因此,他的疯癫并不是医学意义上的疯癫,而是象征了人在自我体验和社会里历史发展中通过理性与道德意识的觉醒主动宣扬自身所具有的意义,通过自我反思与自我超越来揭示真理,从而为自己的良心辩护。

疯癫之后的李尔王对大女儿高纳里尔和二女儿里根不再抱有任何幻想。他在考狄利娅兵败之后,拒绝了考狄利娅去“见见这两个女儿和这两个姐姐”的建议,而选择了“到监牢里去”,像“笼中之鸟一般唱歌”,他拒绝与代表了人类美好精神品质的考狄利娅的分离,否则“必须从天上取下一把火炬来……把我们赶散”。考狄利娅死去,李尔王也把自己献祭给了人类那美好的价值追求与精神期待。在这里,他的疯癫症状消失了,疯癫也终结了,他找到了人与人之间的那种美好的情感。而他所代表着的人类的悲剧也随之得到了和解。因为,“不幸的重担不能不肩负;感情是我们唯一的言语。”而《李尔王》这一“具有普遍性的寓言剧”所要表达的“人生遭遇的某些永恒的东西”就像天边闪亮的星星一样吸引着人们“瞧那边,瞧那边!”

参考文献:

[1] 肖四新:《莎士比亚喜剧与基督教文化》,四川出版集团,2007年版。

[2] 程朝翔、傅正明:《悲剧——跨学科的透视——代译者前言》,《悲剧:秋天的神话》,中国戏剧出版社,1992年版。

[3] 迈克尔·莱恩,赵炎秋译:《文学作品的多重解读》,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4] 莎士比亚,朱生豪等译:《莎士比亚全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版。

[5] 费尔迪南·德·索绪尔,高名凯译:《普通语言学教程》,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

[6] 亚里士多德,陈中梅译注:《诗学》,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

[7] 雅各布·布克哈特,何新译:《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商务印书馆,1981年版。

[8] 福柯,刘北成、杨运婴译:《疯癫与文明》,三联书店,2003年版。

[9] 杨周翰选编:《莎士比亚评论汇编》,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

作者简介:肖长生,男,1980—,黑龙江齐齐哈尔人,硕士,讲师,研究方向:跨文化交际、英美文学,工作单位:齐齐哈尔大学大学英语教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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