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变形记》中的变形

2013-04-29 18:32修婧
作家·下半月 2013年5期
关键词:变形记异化矛盾

摘要 《变形记》是德语作家弗朗茨·卡夫卡的代表作之一,讲述了格里高尔·萨姆沙变成甲虫之后所发生的一系列关于变形的故事。本文用文本细读的方法,简要概述小说中出现的一系列变形行为,并试图从社会历史、作家创作的角度来阐释“变形”中所孕育的更为深刻之内涵,即人的异化、矛盾与痛苦的内心世界和生存焦虑。

关键词:变形 异化 矛盾 生存焦虑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一 关于“变形”的现象

笔者不认同一些评论者将小说里的变形归纳为几个片面的散点进行分析,因其容易割裂了有机内在的联系机理。故将“变形”大致分成两类:其一是人物的变形,其二是环境的变形。前者围绕小说文本进行讨论,后者则为前者做一些补充。

1 人物变形

(1)格里高尔

小说一开始就描写格里高尔发现自己变成巨大的甲虫。这时,格里高尔还处在未完全变形之际,因他回应母亲叫他起床的声音是可以被后者理解的。直到格里高尔用不是人的声音向秘书主任解释时,生理上的变形才算完成。变成甲虫后,他拥有人的思维方式,但其所有的考虑不是为自己做打算,而是如何保住公司里的职位、不砸掉饭碗。他想办法留住秘书主任,安慰他,劝告他,说服他,因为一家人的生存问题全部系于此!对照其生理上的变形,这里隐含了一个非动物性的心理变形,或者至少可以这么说,人性较动物性而言占了上风。心理上另一个显性变形是格里高尔一次又一次被家里的冷漠疏离后,不再习以为常地替家里人谋算规划,不再记得要承担养家糊口的使命。于是他不由自主地爬出房间,聆听妹妹的音乐。由小说里“音乐对他有这么大的魔力,难道因为他是动物吗?”可以推出,他没有变成动物之前,音乐对他没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和召唤力。在变性后,音乐赋予了他自己一直渴望的某种营养和需求。然而这恰恰直接促成格里高尔最后的死亡。在这里,仅仅出于妹妹的关切和温情,使格里高尔爬出房门显然构不成他行为的客观对应物,更为深层的原因是他的心里的动物性渐渐压倒了人性,此时,心理的变形也已全部完成。

(2)妹妹

妹妹在小说中有家庭身份的变形。先前妹妹生活一片欢乐,失去格里高尔——这个家庭唯一的经济来源后,她要帮着母亲做饭、照顾哥哥、变卖自己的首饰、当售货员、晚上学习速记和法语,以求找到更好的工作。由家庭的消费者变成家庭责任的部分承担者。

另一个变形是妹妹照顾格里高尔而产生与日俱增的权威感。母亲孱弱疲惫,父亲要承担养家的任务,女仆主动离职,唯一能帮上忙的使女自锁厨房门;家庭境况决定了妹妹必须要照顾哥哥。并且,年轻人出于好奇或是新鲜往往喜欢承担重大的使命,这一点在哥哥格力高尔的眼里有着清楚的认识,“她之所以担当这件苦差事恐怕还是因为年轻稚气、少不更事罢了”。在一段时间后,新鲜感渐渐褪去,曾经可能爱过哥哥的妹妹只剩下厌倦和愤怒,潜意识中将哥哥看成挣钱的工具的思想慢慢流露出来。在这段时期,照顾哥哥的行为逐渐赋予了妹妹与日俱增的权威感,她认定只有她自己才有权利管理格里高尔的房间,所以就算她不管房间的尘土,也不允许母亲来扫除。

(3)父亲

父亲一直是以粗暴、简单、不耐烦的态度对待格里高尔,这并不取决于格里高尔是否变形。所以,同妹妹一样,萨姆沙先生一次又一次对待格里高尔的粗暴方式是渐渐加强的节奏鼓点罢了,而且父亲在一定意义上直接导致了格里高尔的死亡。

父亲的变形主要体现在经济地位的转移及他的应对方式上。萨姆沙先生的公司五年前破产,养家糊口的重任转移到格里高尔身上。儿子的变形,使家中丧失最重要的劳动力,经济重心无疑又转入到唯一的男人——萨姆沙先生身上,但他的精力已大不如从前了。五年的时间里,他发胖了,并且连行动都不方便。但他却不得不撑起家庭的重担,而他执拗地穿着银行杂役的制服入睡,更是整个家庭生存焦虑的书写。

(4)母亲

孱弱而病态的母亲,除了有增加工作以分担家庭生活重担的变形外,还有她对格里高尔的态度由被动转向冷漠。当女儿要把格里高尔房间碍路的家具搬走时,母亲提出了相反的意见,她认为如果要搬走家具,就意味着放弃了格里高尔好转的可能性。这时的母亲虽然不愿接受儿子变形的事实,但仍然把他当做人来看待,充分考虑到其想法与自尊心,不把他视为无用而令人恶心讨厌的虫的存在,是在阴郁环境下幽微而孱弱的善良。就算被格里高尔吓得晕厥,醒来后仍然求丈夫不要伤害儿子的性命。但是最后,她也默默容忍了妹妹和父亲对格里高尔的判决,母亲也完成了自己的变形。

(5)三个房客

作为一个整体,他们的变形主要表现在对格里高尔一家的态度上。当发现格里高尔的存在时,挑剔的房客叫嚷着退租,还打算提出控告。可是,当萨沙姆先生命令他们离开房间时,房客一反平日的嚣张,沉默了一会就走出去了。面对弱势地位的人,房客们不择手段地加以苛责摧残,而弱者开始反抗时,他们却不敢再置一词。其空有表面强悍的外壳,实则软弱不堪一击。

(6)三个女仆

格里高尔变形后的不同时期,分别有不同的女仆做活,但恰恰不多不少,只有一个。她们对待格里高尔的态度除了自身的变形外,似乎从宏观上也构成一种“变形”,从逃避走向狂欢,从怯懦走向勇敢,与格里高尔的内在心理有一种对应关系。

2 环境变形

(1)经济变形

经济变形主要围绕着格里高尔变形后失去职位,家庭重心转移到父亲身上,并且不同程度地分担到妹妹和母亲的头上,经济的拮据导致房客的出现,加速了格里高尔死亡。前文已讨论过经济变形对人物的影响,故不一一赘述。

(2)外景变形

关于格里高尔变形时的外景叙述并不多。尽管在小说中并没有正面叙述,但亦可推算出格里高尔变形的时间。在第二部分,“格里高尔明白两个月不与人交谈以及单调的家庭生活,已经把他的头脑弄糊涂了”。说明变形是在两个月前,而同时母亲受了惊吓,格里高尔被父亲砸成重伤,有一个月不能行动。没过多久又来了房客,间接导致他的死亡。格里高尔死的时候是三月底,这在小说的结尾有明确的叙述。由此可以得出,格里高尔的最初身体上的变形大致在12月底的隆冬时节。故事把悲惨的结尾放到三月的春天,给人以希望的时节,结尾也的确如此表现,萨姆沙先生一家驱车赴郊外,谈及未来的梦想和美好的打算。四季的轮回虽然是自然现象,但对于格里高尔的变形来说,实现了隐而不张的内在变形。不妨设想,格里高尔是春天变形,冬天死亡。那么结尾以及所造成的效果肯定大大不同。

(3)内景变形

这一点可以从格里高尔变形后的房间布置的变化进行关照。原来的家具在格里高尔变形后已经毫无用处,为了方便他的爬行,妹妹给他挪走了,但同时也拿走了他喜欢的一切和童年的回忆。由于家人态度的转变以及房客的到来,格里高尔的房间又重新被填充,凌乱肮脏不堪。从“有”到“无”,再到“有”的过程,伴随着格里高尔变形后的生命。

二 小探“变形”的意义

《变形记》通过表现变形的世界最终想表达什么,是一直被阐释、研究的话题。正因为其变形内蕴的丰富性造成了文本意义的多元性和复义性。笔者试图考察当时的社会历史以及作家的经历来分析一些通过“变形”所传达出来的寓意。

1 异化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曾谈起异化劳动造成的后果,卡夫卡并没有阅读过这篇1927年出版的伟大篇章,但《变形记》中展现的异化情景与马克思表述的惊人一致。

(1)自我的异化

以格里高尔为例。他在公司里做旅行推销员并不如意。“如果不是为了父母亲而总是谨小慎微,我早就辞职不干了”。领导对下级的苛求责难,同事之间的怀疑猜测以及工作本身的辛苦和家庭的经济重压让格里高尔喘不过气来。他没有从自己劳动中得到快乐和满足,唯一的幸福感就是把亮晃晃圆滚滚的银币,放到惊诧又快活的一家人面前。但不久之后,这也被视为习惯而渐渐抵消。他与他的生产的对象是敌对的异己关系,在劳动中并没有肯定自己的存在价值,而是空自消耗肉体的力气。因而,他的劳动与他自身割裂开来,他的劳动只能通过建立在别人的联系关系上才能看到意义。这样异化劳动的结果,让他将自己的类本质仅仅停留于生存需要上,他也是被异化的,同时又是极为痛苦和可怜的。

(2)人与人的异化

第一,家庭里的群体异化。如果说,不完全异化的格里高尔尚且保留对父母和妹妹的温情与呵护,默默地奉献希望家里过上舒适、温馨的日子;那么在一次看似意外的变形中,劳动生产被直接转移到他的家人身上,将他们对格里高尔在潜意识中作为全家经济支柱的领袖地位慢慢拔出,在对他的嫌弃、厌恶中转向对物质力量奉为圭臬的崇拜。最后,家人的众怨借妹妹之口得到一次歇斯底里的表达,“如果这是格里高尔,他早就会明白人是不能跟这样的动物一起生活的,他就会自动地走开。”亲情已经被消解殆尽,只有一个叫做可供维持生活之房租的东西。格里高尔生活在家中,却感受不到亲情的温暖,他只是一只陌生虫,最后必然趋向死亡的结局。

第二,人与家庭之外的异化。不难看出,秘书主任被金钱异化,仅仅因为格力高尔错过早上的火车就亲自过问,而且当着格里高尔家人的面暗指其贪污。这就把资本主义社会压榨剥削人的本质揭示得淋漓尽致。还有因格里高尔变形主动请辞的女佣、颐指气使的房客,种种社会百态浓缩于一个家庭之中。

2 矛盾与痛苦的内心世界

格里高尔表面上死于物质社会的污浊中,但仔细一想,为什么房客、女佣、父亲和妹妹较格里高尔异化程度更高级的人没有变形,偏偏上帝选择了忠于职守的他?

格力高尔的变形裸呈了他矛盾与痛苦的内心世界,这样的折磨除了用变形这样看似荒诞却无比真实的方式书写外,没有任何通达的途径。“变形在格里高尔的内心矛盾中起着调和作用,是他反抗的愿望与对这一愿望立刻进行惩罚的渴望之间的中介。”毫无疑问,格里高尔对他处的工作环境全无好感并希望反抗,然而他对家里的顺从和好意却不允许他在现实之中表达出来,这构成了他内心的矛盾。进入变形的世界后,他不再被当做人来看待,被赋予了反抗的权利,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如追逐秘书主任),但他立刻遭受惩罚,是对他在现实之中由于道德伦理约束不能做的事情的补偿。然而,格里高尔的最大悲剧在于,当他丧失了语言能力,真正变成一只甲虫后,由于他的外形和行为,使他的任何好意与表白都处在不被理解的范围内,反而把自己抛进孤独的深渊。不妨设想,如果格里高尔完全地逆来顺受,对家人的冷漠不置一词;或者截然相反,他极力地反抗,追求自己的世界,那么或许不会死,因为总有一个极端值得追求。然而,格里高尔既力图使自己问心无愧,又希望自己能够博得上司的理解,但恰恰这种希望调和的状况在变形的场域里并不适用,因为他的外形没有可被理解的可能,所以,只能把自己推向这种毁灭,在被家人弃之一旁的注定宿命中孤独死去。

小说的作者卡夫卡同样也是一个局外人。由于其身兼犹太人、德意志人、斯拉夫人等多重身份,再加上处在父权的极度压制之中,因而他游移徘徊于各种领域之间却找不到认同感,只好在陌生化的场域中孤独地流浪。卡夫卡是封闭而孤独的,这与格里高尔形成互文性关照,萨姆沙先生的蛮横专制也是现实中他父亲的缩影。

3 生存焦虑

看似和美的家庭仅因为一个人的意外变得支离破碎,丧失了经济支撑的家人如热锅蚂蚁般慌忙奔走。面对突发状况应对无力,现代人面对意外的情况是多么的苍白与脆弱。“卡夫卡不得不避免对任何无法说明的事件进行合乎逻辑的或心理上的说明。”这样的变形让读者反省自身的同时,也传达着一种焦虑和恐慌,现代人如何在暗潮涌动、波诡云谲的境遇中安身立命,挣扎生存?

参考文献:

[1] [美]弗拉基米尔·博纳科夫,申慧辉等译:《文学讲稿》,三联书店,1991年版。

[2] [奥地利]弗朗茨·卡夫卡,李文俊等译:《变形记》,北京燕山出版社,2011年版。

[3] [奥地利]瓦尔特·H·索克尔:《反抗与惩罚——析卡夫卡的变形记》,叶庭芳编:《论卡夫卡》,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版。

作者简介:修婧,女,1992—,山东青岛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2010级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文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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