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万娜
【摘要】作为抒情工具的诗歌,在中国文学史上曾经居于主导地位。然而,20世纪80年代之后,随着新诗在文学形式中的逐渐式微,边缘化的处境使得诗人们摆脱了崇高与激情式的呼号,以爱与美为依托的抒情诗传统似乎走到了尽头。幸而,新世纪过去的十年间,诗歌在“知识分子写作”和“民间写作”冲突之后,重又开辟出一条以爱情动人的新路,这些诗歌代表着新世纪诗歌一种真挚鲜明的情感走向,传统的诗意与现代的诗形产生了一种另类的合一。
【关键词】新世纪;诗歌;爱情
在人们通常印象中,爱情诗是新诗中最具有感情浓度的一类。不论是充满意外的相遇,饱满充实的相知,或是伤感悲凉的失恋,都曾在诗人的笔下绽放出绚烂的抒情之花。进入新世纪以来,爱情仍旧是诗人侧重描写的对象,然而,不同于新诗初创时期的直白浅露,也不同于八九十年代新诗中将爱情当作解构的对象,以身体为媒介传达爱情到性之间的跳脱状态,新世纪诗歌中的爱情书写在浪漫与现实的摇摆当中寻回了纯真的诗意,尽管缺少突破,却选择了沉潜与情感复归的道路。
新世纪伊始的“下半身诗歌”事件延续了第三代诗对爱情的解构。“所谓下半身写作,追求一种诗歌写作的贴肉状态……追求的是一种肉体的在场感……我们更将提出,诗歌从肉体开始,到肉体为止。”[1]实际上是继承了民间写作的自由与反叛精神,尽管许多诗歌带有爱情诗的形式,但是情爱在其中并不是表现的对象,读罢这些诗作反而会让人对爱情产生怀疑与厌弃。因此,这些诗歌中是没有以爱情为歌颂对象的纯粹爱情诗的。他们将关注目光投向男女的本能冲动,完全消解了爱情的社会性一面,在曾经的喧嚣之后留下的只是冰冷的文本,如沈浩波的《一把好乳》,只是一次偷窥事件,或许就有一定的社会警醒意义,以及对生命代代相传的怪圈的戏谑,却不见情感的美感,所以,“下半身诗歌”充其量具有情诗的外形,却缺少真正情诗的特质。
在“下半身诗歌”运动的风潮吹过之后,新世纪的爱情诗才算真正浮出了水面。爱情的诉求在任何年代都不会过时,而作为爱情重要特质的浪漫则是诗人们追求的极致。随着科技与文化的不断进步发达,工业文明的现实处境已经使得诗人们无法追寻古典爱情诗歌中的风花雪月的传统意象,一部分诗人走向了记忆,在回忆中寻找爱情的踪迹。衣米一的一首诗《初恋》是这样写的:“她的祖母跟她一样美丽\若干年前\也被一个少年热爱\在五月的黄昏\空气蜜糖一样清亮\他们,十六岁和十八岁的花儿与少年\一个前一个后,灵猫一样机警地\从桥上走到桥下\靠近公园又离开公园\他们左拐弯右拐弯再拐弯\哦,哪儿都不合适\那个终于没有完成的亲吻\至今仍有余温\残留在隔代少女的唇上”[2]隔代人的爱情故事被放置在一个平面,十六岁花季少女与花儿的意象极言爱之美好,当年的遗憾在如今不断重演,初恋即是这样青涩与纯洁,是能够跨越时空界限的,淡淡的忧伤氛围在石头森林的城市中,显得格外真挚。这样的诗歌剥离了现实语境与社会环境,尽管比较清浅,但是同样令人震撼。与此相似的是唐欣的《中国最高爱情方式》,写两个邻家老人持续六十年的暗恋,最终在参加了孙辈的婚礼之后,情知已经不久于人世之后,才去见面。“我们将永远睡去,这就是我们的爱情方式”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现代中国是非常可能的,老一辈人的爱情是含蓄而肃穆的,诗人们无法用戏谑来消解,有的只是巨大的悲悯与感动。圣洁的氛围塑造使这样的爱情诗也如老人的爱情一样,历久弥香。
新世纪诗歌的另一种浪漫是以诗信的形式表现出来的。大解的《百年之后——致妻》是其中的代表。“百年之后\当我们退出生活\躲在匣子里\并排着\依偎着\像新婚一样躺在一起是多么安宁\百年之后\我们的儿子和女儿\也都死了\我们的朋友和仇人\也平息了恩怨\干净的云彩下面走动着新人\一想到这些\我的心\就像春风一样温暖\轻松\一切都有了结果\我们不再担心\生活中的变故和伤害\聚散都已过去\缘分已定\百年之后我们就是灰尘\时间宽恕了我们\让我们安息\又再一次地催促万物\重复我们的命运”。[3]全诗基本都是短句的联缀,带给人一种庄重圣洁的氛围。尽管有一些避世的倾向,这首诗仍然是美好的。百年之后,世界早换了另一个世界,而后人却还在重复相同的爱情故事,宽恕、安息、催促、重复,其实世界就是这么连绵不绝地发展着,爱情也是这样流转着,最后的结尾是这首诗有了一定的哲理味道,这是浪漫到死亡的诗。
当然,爱情并不会一直浪漫下去。梦想总会照进现实里,何况是在如今这个拒绝诗意的社会。因此,新世纪爱情诗的另一极便是书写爱情的真实。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切生活事件均可入诗,家长里短市井百态,这些诗歌似乎在刻意拒绝感情的融入,以冷叙事的方式将爱情化成普通生活的一个侧面,显得更加真实。如祁人的《最美》,开始便说明“简单的生活\其实就是这般模样”,将生活中遇到的食品以及生活的凡俗一面展现出来,然而,这种浓浓的世俗烟火最终却幻化成作者心里最幸福的感觉:“你留给自己碗里的\叫做甜蜜\你放在我碗里的\叫做爱情”这样质朴无文的句子里却隐含了浓浓的爱意,最后,作者由衷地说出“坐在我对面的这个女人\在我的眼里\最美”,深情款款而毫不做作。与此相似,谷河的《如何爱一个女人》也是以生活中平凡的事件连缀而成,“爱一个女人,不一定青梅竹马”“爱一个女人,就拉她的手吧”“爱一个女人,就和她生育一群儿子和女儿吧”“爱一个女人,爱到不再有凡心俗念”……每段诗均是以这样平实的句子开头,似乎是所有爱情的完全心路历程。这样的爱情不是最浪漫的,却是最真实可感的,每个人都能在自己的身边找到爱情答案。等到最后,“爱到化成灰了\四壁如铁,两个人的灰烬,装进了同一个盒子\再辨不出\哪是你,哪是我”这,或许就是新世纪诗歌中表现的爱情真谛:没有了英雄与美人的传奇故事,没有了磨难与苦尽甘来的离合,一切爱情都在越来越好的生活中,走向盛大的死亡。
以上这些仅仅是新世纪爱情诗中重要的几个侧面,在看到新世纪爱情诗不断成长的同时,我们必须正视爱情诗中的一些问题。首先,与诗歌整体处境有关,爱情诗再也不能起到八十年代初所起的个性解放作用,爱情诗甚至在整个新世纪诗歌中也处于边缘地位;其次,古典意象的大面积消失,总让人觉得新世纪爱情诗缺少一些诗味;第三,爱情诗与大众传媒文化的联姻,诸如“三行情书”“微博诗歌”等形式的出现,尽管使得爱情诗获得了一种新的发展方向,但更容易走入格言化或者口水化的泥潭无法自拔;最后,作为爱情诗主要阵地的校园诗歌更加式微,甚至没能出现以前汪国真那样清浅的警句格言诗,爱情诗的黄金年代,或许真的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注释:
[1]沈浩波.下半身写作及反对上半身[A].杨克主编.2000中国新诗年鉴[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1.
[2]衣米一.初恋[A].吉狄马加,李犁主编.新世纪中国诗典[M].群众出版社,2011:310.
[3]大解.百年之后—致妻[A].吉狄马加,李犁主编.新世纪中国诗典[M].群众出版社,2011:31.
【参考文献】
[1]杨克.2000中国新诗年鉴[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1.
[2]吉狄马加,李犁主编.新世纪中国诗典[M].北京:群众出版社,2011.
[3]子川.新世纪诗歌的遮蔽与去蔽[J].文艺报,20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