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伟 张佳颖
最近,有好几个出版社的编辑同我谈到一位图书装帧设计师,崔晓晋。
晓晋做图书设计的时间并不长。2008年,晓晋应聘到颜禾工作室工作,开始了图书设计。“因为之前很喜欢《鲤》这本杂志书,也很喜欢颜禾做的书装设计。刚好他们找人来做,很多时候也没有特别的原因,我觉得好,就去了。”晓晋是一个感性的人,而且也尊重、保持着自己的这一份直觉和感性。所以再后来她离开《纽约时报》中文版的美编工作,因为觉得自己始终不太适应那种身不由己的设计环境,“在设计师这件事情上,要跟很多人结交,要做什么东西也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做出来的东西也不是很纯粹。”所以,2012年六七月开始,晓晋以独立书籍设计师工作、生活。这样的状态,对她来说,更自由。她说每一次合作,并不会强求自己,“我都会先看看书稿怎么样,如果不喜欢就算了,主要还是以喜欢为出发点”,她说先前也曾试着逼迫自己用理性去做设计,不过过程和结果都不尽人意。
许是因为年轻,不必强求,不为所迫,这一份自由和性情,让晓晋成长很快。从去年《喃喃》、《花乱开》、《不寂寞,也不爱情》,到今年的《最后一场雪》,即将出版的《致我们逝去的青春》、《孔雀》,成熟了起来,那一份在纸质渗透出的真纯含婉、明丽简淡,总是让人欢喜。
晓晋是爱书的,图书设计对她来说,是基于图书的视觉的思考,跟随阅读和文字世界展开的旅行。她说,喜欢这种文字与视觉设计同行的感觉。
书香:虽然是以独立设计师身份工作,但是否仍有很多约束和限制?出版方一般会从哪些方面考虑提出意见?
晓晋:出版社其实蛮多规矩的。不过,我目前的合作方都挺好的。很大比例上都是一稿就过,至多在三稿之内。我自己也很惊讶。
以前也有过改很多次的情况,现在基本上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了,因为后来我会选择性地跟合作方合作,出版方和编辑不会有过多要求。我也有设计师朋友改十几二十稿的情况。我觉得这不是在做设计,这是改出来的。如果改那么多次,这个过程本身就非常失败了,无论对这本书还是对设计师,都是一种伤害。一个好的书籍设计,应该在短时间内从作者、编辑到设计师都达成共识,那么这本书才会有一个比较有利的设计过程。所以,与编辑的合作非常重要,遇到志趣相投,对书有相通的理解的编辑,对方不会囿于个人喜好,对设计有比较宽的接受度。很感激会遇到这样的编辑。
现在出版社很多的修改要求就是,“抢眼”、“书名明显一点”之类的。我会在不破坏整体效果的范围里去做一些调整,但如果强制我去做不适合的调整,之后就会避免再合作了。
张国辰:设计方案确实难免更改,但也确实不能超过多次,那样的设计本身已经偏离初衷很多了。设计一本书的时间点我个人认为应该有一个期限,我希望能灵感乍现般地让设计师在几天时间之内拿出极佳方案,极力反对动辄花费几个月的时间来设计一本书,那样的速度更有问题,给我的感觉是设计师近期根本没时间来做这本书,或者这个设计师对该书也没任何想法。
书香:一般在做设计之前,会通读文本吗?
晓晋:会的,通读文本非常重要。有时候做设计,编辑会先发文案过来,如果我决定做,就跟编辑先聊一下。然后很重要的一步就是会把书稿读一遍,有时候会跟编辑再沟通一次,看是不是想法一样。通读这个部分特别重要,不读不踏实,会不知道自己是否做了对的表达。读的时候,我也会把喜欢的段落抄写下来,不一定作为设计灵感,因为有些意象并不适合做视觉的呈现,会有选择性。
张国辰:我发现很多设计师现在不爱读书,不爱具体看看设计作品的相关文字,不去简要了解这个作家的背景、经历等。我不是说非要这样才能做出好作品,但是一个厉害的设计师肯定是综合力非常强的,不可能只一味地让编辑提供资料和思路,而和编辑没有任何互动。其实同样这一点对于编辑也重要,如果你平时不怎么关注一些视觉传达方面的东西,也无法精准有效地跟设计师在灵感上对位表达。总之,无论对于编辑还是设计师,复合型将是未来十分重要的特点。
书香:怎么去传达文字的情感或者文字未说的部分?
晓晋:读书稿的时候,会自然体会到这些情感和未说的部分,我没有刻意去想怎么表达,只要是我体会到的感情,就会在做设计的时候自然流露出来。
像许常德的《不寂寞,也不爱情》这本在设计的时候,其实反复过两次,一开始编辑提供给我书中的插图,有一点点怪诞的感觉,我很喜欢,就把它用到我的设计中,但后来出版方认为书的封面应该更多表达情感,而不是突出言语的犀利。于是我抛开插图的部分,再次去细读书稿。我想起小时候听许常德写的歌,那些只言片语的歌词给我印象很深,所以在设计上用了并不完整的影像图片。书中时常用理性的角度去解读感情,于是我用粉色和蓝色,蓝色色块上写许常德的名字,体现他在情感中的姿态,而当有蓝色参与的时候,粉红色也变得犀利了起来。
书香:你自己对做哪一本书的设计印象比较深刻?
晓晋:《喃喃》。这是我独立接案子做的第一本书。一开始问编辑,作者有什么要求,编辑说,作者说请设计师把《喃喃》当作自己的书就可以了,没有别的要求。当下我非常感动,觉得跟这本书的关系变得不一样了,跟作者和这本书很近,像与一位朋友的相遇。后面的整个过程就比较顺利,从出方案到定稿以及后面的制作,没有太多的反复。这件事几乎影响了从那之后我对书籍的情绪,我没有办法把书籍设计单纯当成工作,也没办法轻易交出一个设计方案。另一方面,养成了一个很坏的习惯,就是对书籍的感性,如果没有对一本书产生感情,就没有办法做出好看的设计。到现在变成一种偏执,常常有人跟我说“这个很快的,你随便做一个图就好”,我会没有余地地推掉,因为一分钟都不想浪费在随便的设计上,一根线都不想随便画出来。
书香:从《喃喃》到《最后一场雪》、《孔雀》,表达的方式和风格其实很不一样,会不会把你先前做海报设计、CD设计的一些想法带入书籍设计?
晓晋:可能是我变了吧。不过,我觉得很多设计师都会这样吧,在做下一本的时候如果还是跟以前一样会觉得好烦。至于做书还有海报跟CD封面,我没有差别化对待,是共通的,没有带入的问题,都是根据作品和我自己的变化来变化的。
另外我有搜集好看的图的癖好,有点强迫症,在一切空隙的时间看和收集,不一定是关于设计的,也有很多摄影和插画。另外会把生活中遇到的好看的东西拍下来,眼前一些事物形成的美好构图,或者一瞬间的光感,只要是触动到我的,让我觉得“好好看”的东西,就会拍下来。这些美好的东西会慢慢吸收到自己的身体里,变成我的一部分,等到遇见某个作品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地用影像表达出对它的情感。
书香:最近在做的编剧李樯的书,会跟其他影视书一样,利用海报/剧照作设计吗?
晓晋:没有。我一开始就和编辑、作者三个人默默地达成了共识:不能这样子做。它不是一个电影周边的产品,它是李樯的编剧作品集,我们想要表达他的个人风格。这次出的是《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孔雀》、《立春》,跟电影并不是从属的关系。
书香:这一套书,跟编辑和作者的沟通是如何的?
晓晋:当时跟编辑聊这些书,跟其他的书不一样。他基本上没有跟我说要想要什么风格,要怎么样。我们两个碰面聊一下午,聊了一些彼此对电影和书的看法和喜好之类的事。跟初次见面的朋友差不多,没有谈到具体的书。只是跟我讲了很多关于李樯的事情,看了李樯写的这些书之外的东西。我蛮珍惜这个过程,在这个过程里我们默默达成了共识。
书香:会从相关的影视剧找到灵感吗?
晓晋:倒也没有。像是《孔雀》之前看过,这次又看了一次。
书香:这一次设计,有没有之前你没有尝试的方式?
晓晋:之前没有做过套书,而且这次不是简单套用一种模版的套书,怎么样能表达每本书不同的意象,又要体现同样的李樯的风格。后面定下来的是所有影像文字做黑白,加强这种电影场景感,每本书用一种专色做斑驳的残缺碎片式的图像处理,去传达整本书的一个感觉,倒没有太复杂的工艺。特别感谢编辑符虚从头到尾的认真,让这本书的设计,没有在后期的过程中打折扣。
书香:有人评价两岸图书装帧的水准,或者从纵向看,现代的图书装帧失去了早期图书的手工艺设计的感觉,或许是太依赖现代科技的原因?
晓晋:这个是可以投射到很多事情上的,除了书籍设计。可能不是科技带来的东西,是人的意识问题。我们也有很好的设计,只是不在普通的图书装帧设计方面。另外科技能带来更多的可能性,我不认为它是坏事,是人的选择的问题,我们也可以用现代科技,来做超越过去的更好的东西。这与人的想法和大环境有关。
张国辰:这个问题,如果放到目前大环境情况下的话,还是跟阅读介质的改变有关系。现在的阅读人群,真正意义上喜欢品鉴纸质图书的人群在愈发减少——请注意我用的这个描述,真正意义上喜欢。当大家都手握各种智能终端来读书的时候,你无法再要求什么手工艺的。有个很具体的例子就是,当《花乱开》上市之后,我发现在网上有些读者就发评论跟帖说,这个书是不是印制出问题了啊,怎么拿掉封面之后,里面的书脊是“坏”的?其实这就是说明锁线装帧这样的形式在现代读者的概念里早就陌生了。这样的事情确实是无法改变的,一个人生病垂危了,可以抢救;但是当这发生在文化层面,是一种潜移默化的过程,当周遭环境改变了,也真的就是逐步在消失了。
书香:现在会不会有一种情况,有熟悉或者陌生的编辑看到你从前的作品,自觉你比较倾向于某一类型的图书设计?
晓晋:有啊,这个问题很困扰。前两天就有一个出版社的编辑跟我谈合作的事情,问我是不是倾向于做情感类的(图书),我说没有啊。他说你就没有做过推理小说,其实我很想做推理小说的。不过接下来我会做一本摄影书,很兴奋。我也希望做不同领域的艺术家的作品集和传记,还有恐怖小说,我想表达人心最深处的恐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