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在情感“体验”中超越

2013-04-29 17:00张春鸣
作家·下半月 2013年5期
关键词:多丽丝莱辛萨拉

摘要 多丽丝·莱辛的《又来了,爱情》讲述了一位老年知识分子的爱情涌动。萨拉·德纳姆在充满生命与知识的对话、激情与理性的抗争中,更加深刻地体验了生命的权利,了解了生命本体的奥秘,明确了爱情面前人人平等,超越生命,方显老者的厚重。萨拉的体验为生命哲学美学理论的阐释增添了浓重的一笔。

关键词:萨拉·德拉姆 多丽丝·莱辛 生命哲学美学 体验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生命哲学家们都关注艺术问题,他们的美学思想是以解决个体生命的超越和价值实现为皈依的”。“体验”说是德国哲学家狄尔泰的哲学思想。他认为哲学的中心问题是生命。通过个人“生活的体验”和对生命同情的“理解”,就可以认识到文化或历史即生命的体现。在生命哲学美学领域,“体验”就是生存方式,是生活过程。通过亲自参与体验生命,才能了解生命,认识生命,进而对生命有了诗意的领悟和反思,最终达到对生命的审美和超越。

2007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英国女作家、文坛祖母多丽丝·莱辛,在76岁时写出一部关于爱情的小说《又来了,爱情》。当时人口老龄化已成社会问题。因此,这里没有爱情的缠绵,没有惊天地、泣鬼魂的结合。她描写的是19世纪被爱情抛弃的年轻女艺术家、20世纪被爱情折磨的老年女编剧。莱辛从生物学和生理学方面阐释了人类情感的必然产生,同时也从伦理学和人文学的角度提醒我们维护人性尊严的重要性。本文将从生命哲学美学的视角论述女编剧萨拉·德纳姆内心的爱情体验,并探讨她是如何在体验中超越自己,走出困境的。

一 欲望在思考中冷却

萨拉·德纳姆是莱辛在《又来了,爱情》中塑造的六十五岁的女编剧,青鸟剧团德高望重、寡居多年、风韵犹存的知识女性。在排演《朱莉·韦龙》的过程中,先后有三个年轻她二三十岁的男人向她示爱,也许是因为“一旦取得了名声和财富,表现出内在气质就可能增大女人的性吸引力”,也许是因为萨拉那少有的女性坚强所塑造出的完美独立的女性魅力,也不可否认是因为她那小于实际年龄许多的姿色。花甲之年的萨拉着实体验到了年轻时并没有深刻体验的爱情冲击。莱辛的笔像是一部深海探测仪伸向萨拉的心海,探测到萨拉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扮演保罗的比尔,二十六岁,英俊帅气,有练过舞蹈的体态,表演功底很深,在舞台上的一招一式让所有的女人心动,当然也包括萨拉。比尔不断地用他的眼神和语言向萨拉献殷勤,加上萨拉每天看着舞台上年轻人表演的爱恋情节,冰封在萨拉心底三十多年的情欲被融化了。她的心开始狂跳,她甚至开始嫉妒舞台上扮演朱莉的女演员,即使这是一种甜蜜而阴险的诱惑,或是毒药,她也不在乎。那个小心谨慎的女人不见了,她又恢复了性欲旺盛的自我,好像那性爱之门从未被关闭过。谁能不喜欢年轻潇洒,朝气蓬勃的生命体,它给人希望,给人快乐,给人视觉美感;谁又能不喜欢有阅历的生命体,它们经历了生活的沉淀,把爱的本能溶入到了对生命的阅读中。所以,青春的魅力,撩拨起年逾花甲的女人的心弦;陈酿的美酒,醉倒了血气方刚的男人汉。又来了,爱情,不可阻挡,这是生命的权力,这是生命欲望的自由释放,同时,也是理想与现实的严重错位。

西蒙娜·德·波伏娃认为,知识妇女知道她是一个有意识的人,是一个主体;但一个人也不可能真正有效地终止逼向世界的身体的强烈冲动,把它变成一尊被隐隐的战栗赋予生命力的雕像。知识妇女会由于担心失败而更加热情地去尝试一切。这当然是生物学原理,似乎不可抗拒。然而,人类还有一种责任叫思考,也可以说是理性。虽说生命哲学美学颠覆了古典主义哲学美学的理性主义,作为一位知识女性,智力永远处于统治地位。起初,萨拉不断地问自己,是否应该在年迈时爱上英俊少年而痛苦不堪呢?她想到了托马斯·曼的中篇小说《威尼斯之死》,作者以阿申巴赫痴情迷恋少年郎的故事向我们证明,人作为理性动物,适当满足欲望会激发生命活力,而一味放纵欲望就会走向灭亡。萨拉一直扮演着充满理性的人,虽然对自己扮演的角色常常有些无奈。但是只有理性分析才可以使自己冲出困境。她的理性来自于广泛的阅读,因为她认为,文学作品比那些心理治疗书籍更有帮助。她在普鲁斯特和歌德的作品中找到情感困惑的解决办法;她重读司汤达的既有浪漫情怀、又有冷静理智的《论爱情》,因为司汤达把爱情的本质进行了解剖和反思,把奔放的情感置于冷静的理性之中,这无疑对萨拉起到了指点迷津的作用。通过阅读这些作品,萨拉从不同的角度对自己的情感困惑进行解剖和思考。

萨拉终于意识到,和“一个毫无共同之处的英俊少年相爱是不可能的”。此话不假,由于他们的年龄阅历之差,在理解问题的视角及思考深度上相差甚远。比尔就曾经把被认为折磨人的和让人柔肠寸断的歌曲说成是抒情歌谣。她强迫自己从恋爱迷狂中清醒过来,她的躯体骚动不安,她的头脑就像风中的蜡烛。终于,她用自己多年的人生经验所练就的深邃目光去审视那张英俊的脸。比尔年少轻狂,是众多女人的情人。萨拉把他看作是一个毫无经验的小男孩,对她的爱只是恋母情结而已。她撕碎了比尔的信,就像撕碎了一张无形的网。

二 道德在理性中回归

经历了一次心灵的震撼,萨拉开始考虑是否应该找一个和她一起分享这份爱的男人,她不再为单身贵族而快乐。所以,沸腾的心海,仍然波澜壮阔。

亨利是美国来的《朱莉·韦龙》这部戏的导演,三十六岁。他们在一起工作时建立了一种超出普通朋友的感情。亨利对萨拉有无微不至的关爱,总是逗她开心。重要的是,他们的观点时常是一致的。他们喜欢在一起,享受着在一起的快乐,不愿彼此分开。可是,亨利是个有妇之夫,他们的爱情是不可触摸的网。此时,无论是亨利还是萨拉,如何面对自己的自由是值得深思的。哲学家弗洛姆就曾有过“有些自由是可怕的”论述。人类爱情的本能,不应该因为自由而被扭曲,莱辛用叙述的形式展现了人类在道德方面的困境,并且用不争的事实抨击了使人苟且偷生的社会准则。作者让萨拉进行了另一种反思——道德反思。使萨拉觉察到了卷进这场感情漩涡是可耻的,但她并不后悔爱过亨利,因为亨利是她记忆中真正需要的那个人。“她也许会允许自己幻想亨利的拥抱,但她的理智马上把她的处境描写成文字……”。萨拉知道亨利对自己的爱恋,她也知道亨利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妻子,永远不会跨越他俩之间那道无形的界限,因为亨利对自己的家庭是有责任心和亲情的,也是他们彼此都恪守的道德底线。她努力从和亨利有关的梦中醒来,像朱莉一样,把所有的感受写在她的日记里,因为它承载着一种智慧。另外,对萨拉来说,友谊比爱情珍贵一千倍,甚至比标准的英雄好汉还珍贵,她不愿意失去友谊。从亨利和萨拉的身上,我们看到了人的责任心其实是一个完全自觉的行动,它并不是外力所强加给人的东西,它往往和人的道德情感相互依托。萨拉的行为充分反映了女性的自然人性和社会人格,体现了一种高尚的情感,使爱情审美化,实现了现代知识女性在精神人格上的超越。从美学意义上看,莱辛把我们从艺术创作中带到现实社会,使我们看到了具有人文意味的生存智慧。

萨拉对比尔的迷恋来自于那年轻英俊的外表,是对感性美的迷恋,这很容易给人带来绝望和灾难;然而,她对亨利的感情却是来自于发自内心的彼此的信任和真诚,这种心灵间的交流更容易让人找回迷失的自我,建立对他人的信任。这也是萨拉向往已久的情感模式。但是道德的力量以及老者的厚重使她不能放纵自己,她必须让自己在矛盾中做出艰难的选择。她也承认如果她是青春年华,她可能不会顾及道德问题,就会陷入对亨利妻子的愧疚中。因此,老者应该是超越生命的榜样。萨拉与亨利的情感经历为当今社会一些具有情感困惑的人们指明了方向——自尊和自爱才是幸福的根本,不践踏别人的感情才会有心灵的安详与宁静。

理性曾经使人类身心分离,但经历了一个世纪的努力,人们终于认识到,理性与情感的统一,才能维护人性的尊严,偏重任何一方都会出现分裂。没有理性的感情是疯狂的,过于理性的感情是冷漠的。对于莱辛把小说名字使用了英文小写字母一事,有些评论人士认为,这是莱辛在反映女主人公对于爱情的渴望不可及、万般无奈的心情。笔者认为,这种说法有些低估莱辛的苦心。莱辛用萨拉的理性为处在爱的两难和爱的困惑当中的人另辟蹊径——“退一步海阔天空”。萨拉经历了一系列的内心煎熬或者说生命的体验之后,毅然选择了放弃,低调处理了自己的问题。从比尔到亨利,从极度亢奋到自我抑制,她的动感意识在不断地进化,最终消除了对他们的依赖,女性自我意识得以升华。当她摆脱了情欲纠缠的时候,当她以一种欢愉的心情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年龄的时候,她的心胸更加宽广了,她的眼睛更加明亮了,她的姿态更加优美了,她的品格更加高尚了。正如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所说:“一个有着良好储备的头脑,可以使一个女人过着有尊严的单身生活。”她像莱辛三次在小说里提到的一句话那样——“迈着优雅庄重的步伐走向老年”。

从心理学上讲,人格的发展有八个阶段,当然第八个阶段是老年期,从65岁到死亡。这一阶段的危机是对自我整合的失望,消极的解决方法是失望和无意义感,这种解决办法会阻碍人对环境的适应,使人格不健全。而积极的解决方式是明智的,他们会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年龄,学会马斯洛所提倡的高峰体验,“到自己心目中的天堂去旅行”。后者是一种良好的品质,也是健康的人格。莱辛所塑造的萨拉就是在思考之后,用积极的态度解决自己的危机,成为具有道德魅力的一位老人。

老龄化是当今许多国家的普遍问题。那么老年人就应该学会自我超越,做一个人格健全的高级公民(西方国家称老年人为senior citizen)。社会上许多人把“老年”这词前边加上“边缘化”字样,不难理解,这无非是在抱怨老年人没有年轻人受重视。可是这是生物发展进化的自然规律,与年轻人争宠是不健康人格的表现,是超越生命的枷锁。莱辛在《又来了,爱情》这部小说中,揭开了老年情感困惑的层层迷雾,教会了我们如何审视和思索老年人生存所遇到的瓶颈,其实这也是整个人类需要解决的问题。

歌德曾经把艺术看作是超越世界和融于世界的途径。萨拉以选择放弃“没有说服力”的爱情超越了世界,用自己理性的生命体验融于这个世界,充分体现了她的艺术人生及美学精神。美学精神使她在读者的心中更加伟大,因为美学精神也是一种和谐精神,它有助于弥合由日常生活所导致的种种分裂和矛盾。美学精神也是一种独立精神,因为在审美的世界里,个性和独创性被看作最宝贵的东西。莱辛那不受任何主义限制的个性以及对老年女性心理揭示的独创性,使生命哲学美学更加深刻。

参考文献:

[1] 刘伟:《体验本体论的美学》,《四川大学学报》,1993年第1期。

[2] 埃莱娜·西苏:《从潜意识场景到历史场景》,张京媛编:《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

[3] 朱立元主编:《当代西方文艺理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

[4] 多丽丝·莱辛,翟世镜、杨晴译:《又来了,爱情》,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版。

[5] 朱光潜:《谈美》,金城出版社,2006年版。

[6] 西蒙娜·德·波伏娃,陶铁柱译:《第二性》,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年版。

[7] 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王瑛译:《女权辩护》,中央编译出版社,2006年版。

[8] 歌德,程代熙、张惠民译:《歌德的格言和感想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版。

作者简介:张春鸣,女,1959—,吉林长春人,硕士,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女性文学,工作单位:长春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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