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的意象解读

2013-04-29 00:44沈清欢
作家·下半月 2013年5期
关键词: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鬣狗水手

沈清欢

《少年Pi的奇幻漂流》(Life of Pi)是加拿大作家扬·马特尔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在这部貌似漂流的作品中,扬·马特尔讲述了一个奇妙的故事:一个名叫Pi的印度少年与一头成年孟加拉虎共处于一艘救生艇上,在浩瀚的太平洋上一起生活了227天,并最终活了下来。小说一面世就深受欢迎,并获得了2002 年度的英国布克奖(Man Booker Prize),后来被加拿大CBC广播电台选为2003年读书竞赛之一,作家南希·李将它选为冠军。

这个容易读错的书名曾经迷惑了很多读者,有人看到内容介绍把它当作现代版的《鲁滨逊漂流记》或幻想版的《荒野求生》而失落。2013年,借着李安电影的强势来袭,这部小说再一次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李安本人也凭借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获得了第85届奥斯卡最佳导演奖,而电影名也改为了更为通俗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故事开始于蒙特利尔,也结束于蒙特利尔。一名在找寻灵感的作家无意间得知派·帕帖尔的传奇故事。派是一个生于印度并且同时信仰基督教、伊斯兰教和印度教的少年,他的父亲经营着一个动物园,这使他从小就很了解动物的习性。因这样特殊的生活环境,派对信仰与人的本性自有一套看法。在派17岁那一年,他的父母决定举家移民加拿大以追求更好的生活。

在后来举家迁往加拿大的日本货轮上,他们遇到了性格暴躁、残忍成性的法国厨师以及性格随和的水手,与他们同船的还有动物园里的一些动物,因为派的父亲打算把它们以高价卖掉。然而,在当天深夜,他们所乘载的货轮遇到了暴风雨,令派没有想到的是,原本使他感到刺激无比的暴风雨瞬间成了吞噬货轮的大灾难,这一灾难导致派的家人全部遇难。

在日本货轮失事的时候,派和救生艇被船上掉落的斑马砸进了海里,他侥幸落在救生艇的舱盖布上得以生存。此后,派开始了在海上漂泊227天的历程,与他同时处在救生艇中的,除了那只断了一条腿的斑马外,还有一只鬣狗、一只猩猩以及一只成年的孟加拉虎,由于海关官员的失误,这只孟加拉虎注册了一个正儿八经的绅士名字:理查德·帕克。在救生艇上的最初三天,鬣狗活吃了斑马,咬死了猩猩,理查德·帕克又杀死了鬣狗。接着,17岁的少年派和老虎在海上生存的故事便这样开始了。他由最初的与理查德·帕克相互提防,想要杀死对方的心理逐渐变为相互依赖,理查德·帕克成为派生存下去的一种动力。7个月来,派要不断地收集淡水、捕鱼捉虾,并使用一切海上生存的技能喂饱老虎,同时也要让自己活下来。在他们历尽各种挑战和磨难后,终于在墨西哥的海滩上获救了,而那只老虎却头也不回地消失了。

影片的最后是派在医院面对日本调查员讲述了两个在海上经历的不同版本的故事。第一个故事是派和老虎的故事。而第二个故事却是海上求生记。其实,救生艇上并没有动物,登上救生艇的分别是派、派的母亲、水手以及厨师四个人。水手受伤了,伤口感染导致水手身体虚弱,厨师杀害并吃掉了水手。而派则由于不小心放跑了一只海龟,遭到厨师的殴打。母亲因此与厨师发生争执,最终也被厨师所杀,厨师把母亲的尸体扔进大海喂鲨鱼。派出于愤怒同样杀掉了厨师,并吃掉了他。这个故事伴随着两个日本人惊恐的表情讲完了,最终日本调查员选择了第一个不那么残酷而残忍的故事记录在档案中。

与小说相比,影片更能将绚丽多彩的奇幻漂流突显出来。李安依赖电脑制图技术将第一个唯美的故事呈现在了观众眼前,倘若影片最后没有提及派讲述的两个故事,那么这只能算是一部再普通不过的奇幻冒险片了。但影片最后派讲述的所谓杜撰出来的第二个故事使之前好像并无深意的打趣细节都成为了伏笔,一个有些残酷无情的血淋淋的故事展现在观众眼前。

在派所讲述的两个故事中,第一个故事中的动物和第二个故事中的人物形成了对应关系,受伤的斑马是水手,咬死斑马的鬣狗则是将水手杀害并吃掉的法国厨师,坐着香蕉漂来的最终被鬣狗咬死的猩猩则是派的母亲,而将鬣狗咬死的老虎则是派本人。此时大家好像清楚了一些,其实派所谓杜撰出来的第二个故事才是真实发生的故事,而影片中的第一个故事才是杜撰出来的。

影片虽然将第一个故事呈现出来,但李安仍将许多不合理的因素穿插进来,目的就是使第一个故事更加虚幻,如日本调查员发现的香蕉是不能漂浮在水面上的,猩猩也不可能乘坐漂浮的香蕉而来;本应出现在沙漠的狐獴却出现在了一座深海中的热带密林中,这其实是李安刻意放大不合理来暗示第一个故事的虚幻性。

所以,第一个故事是派所幻想出来的,第二个故事才是真实的。可派无法解决第二个残酷故事给自己内心带来的煎熬,他只能逃遁到第一个故事里去,把周围的遇难者幻化为各种动物,这样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换句话说,第一个故事里的人与虎,是第二个故事人性与兽性之间天人交战的投影。派不愿正视吃人的现实,只得一分为二,变成人与虎的奇幻漂流。正如影片开头母亲在晚餐时所说的,理性解决外在的,信仰解决内在的。派那一句“我决定去受洗”,实际上就是暗示派决定逃遁的预言。

然而,在派描述的第二个故事中却有着两个十分突出的、不符合常理的破绽,那就是漂浮的香蕉和派母亲的死亡。

第一个破绽:会漂浮的香蕉。派在讲述第一个故事的时候,说猩猩是乘坐漂浮的香蕉而来,保险调查员立刻指出,香蕉不会漂浮。当派讲述第二个故事时,仍旧坚持说妈妈坐着漂浮的香蕉前来。香蕉在现实里能否漂浮并不重要。在电影的世界里,保险调查员指出香蕉不能漂浮,这其实是代表了一种常识,它的功能是用来引出派所讲的故事里的反常识的地方,也就是说第二个故事也存在一定的虚幻性。

第二个破绽:派母亲的死亡。影片中的厨师是一个对食物很执着的人,他会将受伤的水手杀害并吃掉,对于他来说,漂浮在海上的每一块肉都是极其宝贵的,可就在厨师将派的母亲杀害后,厨师并没有吃掉其母亲,而是将其母亲的尸体扔到了海里喂鲨鱼。对于吃掉水手的厨师来说,这是一种浪费,他没有理由会做这种浪费的行为。这一不合逻辑的细节也加深了第二个故事的虚幻性。

这两个破绽实际上是被刻意保留下来的标签,是用来提醒观众,派所讲述的第二个故事也并非全部是真实的,派还是有意隐瞒了一部分的事实。这两个破绽都是与母亲有关的事情,也就是说,派所隐瞒的一部分事实其实就是其母亲的下落。

作家马伯庸就此片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第一故事和第二个故事都存在破绽,第一个故事太过虚幻而且不真实,第二个故事存在一定的破绽。故马伯庸提出了自己的“第三个故事”:派其实吃了自己的母亲。

首先,先从莲花和母亲的联系上看。在影片中曾有两次显著暗示:一次是在开头,母亲在地板上用粉笔画莲花给派和拉维(派的哥哥)看;另一次是电影中段,派俯瞰海底,先是鱼形成莲花,然后又变成母亲的容貌,最后叠加到了沉船。所以说,莲花其实代表的是派对母亲的思念和爱。在影片中,李安还特意安排了阿南蒂(派的女友)给派讲解舞蹈,引出一个关于莲花的重要比喻:林中莲花。在派问阿南蒂林中莲花是什么意思时,阿南蒂并没有回答。直到我们进入整个电影最关键的一段情节:食人岛,才恍然大悟。派在夜晚的林中摘下一朵莲花,打开以后,里面是一颗人牙。于是“林中莲花”这个比喻和指向,在这里得以完成。莲花中的人牙,其实代表的是母亲的遗骸,同时也是死亡。而母亲的躯体,实际上就是整个食人岛。这也能在李安给出的岛的特写中体现出来。

岛是母亲,而晚上岛下涌起的酸潮,则是母亲的下场。这个酸,自然就是人的胃酸。酸潮扑上小岛,这个意象表明母亲是被吃掉的,被胃酸所消化,所以遗骸的代表物是莲花中剩下的牙齿。

派在岛上吃了植物根茎,老虎吃了狐獴,这其实就是食母的暗喻。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食母之前已经预演过一次。派是个素食主义者,他第一次抓到大鱼,一边大哭一边用锤子把它砸死。砸死以后,派跪倒在筏子上,哭着对鱼的尸体说:“毗湿奴,谢谢你化身为鱼来救我。”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自己面临着饥饿的危机,理性告诉他只能吃鱼度日,为了能够达成心灵妥协,派必须在信仰里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对善恶的道德评判太过清晰,没办法利用,于是派只能选择毗湿奴作为理由。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派的宗教观。鱼成了毗湿奴的化身,派有了一个可接受的理由,内心回归平静。

这次吃鱼事件非常重要,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

在影片的开头,父亲在晚餐时说了句话:“今天的羊肉很美味,可惜你们享受不了。”这说明父亲是家里唯一的一个肉食者,因为父亲被现代医学救了一条性命,他相信科学,所以父亲代表着理性,理性是要吃肉的。而母亲倾向于宗教,所以母亲代表着信仰。母亲告诉派,理性可以解决外在,信仰可以解决内在。这一点在食鱼事件里也得到了体现,派理性地杀鱼吃肉,然后用信仰给自己内心找了个避难所。

派在影片中俯瞰了一下海底,海中的鱼先是形成了莲花,然后又变成母亲的容貌,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母亲就是鱼。鱼是毗湿奴所化,那么母亲也一定是毗湿奴派来的。派吃鱼是因为这是毗湿奴的化身,派吃母亲也是因为她是毗湿奴的化身。食鱼事件其实就是食母事件的预演。

有人说李安特意给出岛的轮廓特写兼具了母亲与毗湿奴两种特性。莲花是毗湿奴的象征,而母亲信仰的是印度教,毗湿奴的神话就是她讲给小时候的派听的。这就是为什么岛的轮廓既像毗湿奴,又像是母亲,派为了给自己的食母寻找了一个宗教理由,早将母亲、莲花、毗湿奴视为一体了。

在派讲述的第一个故事中,鬣狗杀死了斑马和猩猩,老虎杀死了鬣狗,但很快鬣狗、斑马和猩猩的尸体全都消失了,其实鬣狗、斑马和猩猩全都被老虎吃掉了。投射到现实层面就是厨师杀了水手和母亲,派杀了厨师。然后,面临饥饿的派吃掉了水手的剩余部分和厨师,最后把目光投向了自己母亲的尸体。食人是一回事,食自己的母亲又是另外一回事。派在吃水手和厨师时还能保持正常。在食鱼事件里,派杀死了鱼自己却没吃,而是喂了老虎,表明他把吃人归咎为自己的兽性,自己的人性还保持着清醒。但面对自己母亲,他内心的惊慌和挣扎可想而知。

在登岛之前,有一场惊天动力的大风暴,老虎在瑟瑟发抖,派在呼天抢地。刚开始派还呼叫着神明,但很快就放弃了。这说明他的人性和兽性同时遭遇到了现实中的大挫折,这挫折可能是真正的风暴,也可能是其他灾难,总之造成的结果便是食物匮乏至极,陷入极度的饥饿。唯一的食物,只有母亲。吃了,自己心理绝对无法接受;不吃,一定会饿死。可这场危机太过强烈,于是派的人性和兽性不得不暂时达成统一,或者说妥协,把母亲当成毗湿奴的化身,重演吃鱼时的故事,并且构造出一个食人岛的幻象。然后,这一食母事件映射在第一个故事中就是人与虎同时登岛,派吃了植物根茎,老虎吃了狐獴。

在影片的开头,派告别阿南蒂的时候,阿南蒂给他手腕系了绳子,这代表了与最爱之人的告别。影片中间,在派刚登上岛时便在岛上系了一段绳子,这其实是在说明派在告别,与母亲告别,因为他即将要吃掉她。到了夜晚,酸潮涌动,莲花里只残存一颗牙齿。等到派夜晚打开莲花看到人牙时,林中莲花的暗喻发挥了作用,他的理性之火终于觉醒,意识到自己做下的恐怖事情。派自己说担心被食人岛吞噬,才决定离开,实际上派担心的是食母这件事吞噬掉他的精神,让他疯掉,乃至死亡。所以,他选择了逃离这个岛,也就是选择了忘记食母这件事。这同样也在阿南蒂的情节里得到了呼应:“我记得那一天发生的每一件事情,但是却忘记了是如何告别的。”派是把这件事彻底忘掉了。他给保险员讲述第二个故事时,只讲到自己吃了厨师,就停止了。他不是刻意隐瞒,而是自己也忘了,唯一残留的记忆,只有他自己编造出来保留在第一个故事里的食人岛。

这就是马伯庸所说的充斥于细节中的各式隐喻所构筑出的第三个故事,也是影片所要表达的真正故事。

在影片《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李安把第一个故事描绘得极为精美,对第二个故事却吝啬到一个镜头都没有,而第三个故事甚至只肯用隐喻来承载。他把现实包裹在美好的糖衣之内,又在现实里放入残酷的夹心,递给大家。观众们在观看影片的时候,不得不面临一个问题:究竟该相信哪一个故事。影片中的作家和保险公司都选择相信了第一个故事。这个选择权不再取决于故事的解读,而是取决于观众的内心。宗教者从中看到信仰的力量,无神论者从中看到对宗教的否定与稀释,心灵纯净者与疲惫于现实都市的人倾向于相信第一个故事;而内心黑暗的悲观主义者,则对背后隐藏的真相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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