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玺
与第五代导演不同,第六代导演一出道就得考虑市场,他们不可能如前辈般蛰伏在电影厂里励精图治,即使蛰伏,也得伏在市场中。很多人就这么一直“伏”下去了,拍了七年电视剧的管虎不愿这么“伏”着了,终于靠着电影《厨子戏子痞子》,打个了翻身仗。
“坏学生中的奇葩”
管虎出生在北影大院的一个演艺世家。虽然父母都是演员,但与他日后从事导演却“几乎没有关系”。从出生到12岁,管虎从未见过父母。在他出生时,正值“文革”时期,父母被打成“右派”,发配到东北和青海进行劳改。
管虎寄养在邻居家。一家三口分隔三地,一别就是12年。
常人看似坎坷的童年,在管虎眼里却是享受。“我觉得比任何人的童年都美好,因为没人管你,没人约束你,满大街跑,特自由。”
因为“没人管”,没人“约束”,管虎8岁时就因为打老师被抓进了公安局。从那时起,他的打架恶习一直延续到长大成人。随着年龄的增长,管虎渐渐成为了一个标准的“北京胡同串子”。煤场、小卖部、理发店、公共厕所是管虎最熟悉的地方。少年管虎,是家长们眼中的“坏孩子”,老师眼里的“坏学生”,逃课对他来说是“天经地义”,打架更是“家常便饭”。因此管虎没少挨过学校的处分,也换过许多所学校。
1980年,管虎的父母政策落实,重新回到了北京。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管虎觉得除了身体里流淌着“熟悉”的血液,剩余的全部都是“陌生”。父母回家后,他照样经常背着包到处走,在那个青涩的年龄阶段,他把这种行为叫做“流浪”。他有一群“臭味相投”的伙伴,就像《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那群孩子那样,逃课、打架,惹是生非。
时间一晃到了1987年,管虎面临高考。即便平时再胡闹,他也知道高考的重要性。
若想考上综合性大学,文化课需要达到500分以上。按照管虎的学习成绩,显然无望。他决定另辟蹊径,报考父母并不同意但只要200分就可以录取的艺术院校。
管虎临阵磨枪,看了看文艺常识类的科目,然后撒网式地把北京电影学院、中央戏剧学院、北京广播学院的电影专业统统报考了一遍。
几轮考试下来,让管虎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拿到了三所学校专业课的录取通知书。
管虎从小在北影大院长大,每周周末,院里都会放映电影,北影厂会组织职工家属一起观看。
1980年代看电影,对于大多数的中国人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但对于彼时的管虎只是当做闲来无事用来消磨时间的一种方式。虽然无心,但周围的环境跟氛围却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他。他比同龄人更早地接触到了电影。
在专业课的考试当中,管虎惊奇地发现了自己在剧本创作方面的才能,他天马星空的想象在别人眼中看做是“另类”,但在评委老师的眼中却是“人才”。经过三次考试,一批又一批用功学习、准备充分的学生惨遭淘汰,而管虎却留了下来。
就这样,管虎“糊里糊涂”地考入了北京电影学院,成为了他后来口中经常自称的“学院派”。
进入电影学院学习的管虎,每周要看20部不同的电影。管虎乐在其中。他认为学习电影是在“玩儿”,在“玩儿”的氛围里,管虎觉得非常轻松、游刃有余。“电影是一个有感染力的东西,如果你是块儿料,它会不自觉地把你往那儿引,那种氛围带着你走向一个方向。”
电影梦乱了
“天之骄子”,1991年大学毕业的管虎是这样比喻自己的。
“当时满腔热情,自我感觉非常良好,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一展抱负,就想拍电影,一心只想拍电影,那会儿觉得电影就是至高无上。”
1990年代初,中国第五代导演已经开始崭露头角,《大红灯笼高高挂》、《霸王别姬》等优秀作品相继问世,屡屡斩获许多国际大奖。管虎心里急得发痒。电影背后的掌声雷鸣、花团锦簇,他已不知道想象了多少遍。
大学毕业第二年,管虎通过女朋友筹得了一笔40万元的投资。拿到钱,管虎组建了自己的团队。“一群青涩的小毛头,全是同学,还完全没有实战经历,就上战场了。”
有充足的资金作后盾,管虎舍得“烧钱”。所有的场景都是自己搭,所有的机器都用最好的。因为没有执导电影的经验,拍摄进度一拖再拖,在资金几近用完的时候,整部戏终于杀青了。
管虎迫不及待地搬着胶片到剪片室,这一天他已经盼望已久。他感觉整个人热血沸腾,激动得手直哆嗦,但当播放机“咔咔”作响,屏幕出现拍摄的素材时,管虎傻了。所有镜头,所有画面都是闪的!没有一个能用!
付出的心血瞬间毁于一旦,这对于他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
剪片室里沉寂了半晌,他大吼一声:“重拍!”
剧组第一时间赶回拍摄地,此时由于资金已经不足,管虎只能用剩下的钱简单地拍了几场。但是拍完之后,发现画面还是在闪!
“当时感觉天瞬间就塌下来了。”
管虎只得向电影学院的老师求助。老师痛斥道:“路还不会走就想跑!摄影机是有开广角的,发电车转速是有周数的,俩没匹配,怎么能不闪!搭什么景,赶紧拆了!”
“梦想没本儿就变妄想了。就是眼高手低,其实当时根本就没有能力去完成电影。电影不是那么简单,不是随随便便拿个机器就能拍的,更何况当时拿着机器都拍不出来。”
此时的管虎,已经没有资金继续拍摄。原本十几个人的剧组,最后只剩下了五个。整部戏眼看就要流产。
想到梦想,管虎的心还是颤动了,他决定最后再试一次。管虎跟同学们商量,各自从家里拿钱,咬紧牙关坚持把戏拍完。
这部电影叫做《头发乱了》,一部带有明显青春期反叛色彩的处女作。虽然过程坎坷,电影最终还是按照管虎原本的意愿完成了。
满怀信心的管虎带着自己的作品到电影局送审。“电影局的领导当场就给了我一棒子!”
“你这也叫电影?!”领导大声责问道。
“打入冷宫,直接枪毙。”这八个字是管虎送审得到的最直白的答案。
从电影局出来,1米90大个子的管虎躺在草地上哭了。
“灰暗的现实把你的梦想热情彻底打垮,完全是一个冰冷的世界,当时对电影有一种失望感,拍电影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把电影当做一种表达,有人接受,有人反馈的那种状态。有时候还想了很多电影后面的东西,那种花团锦簇,掌声奖项,全都没了。”
蛰伏电视剧
管虎陷入了低谷。一段时间,他甚至解决不了温饱问题,每天骑着自行车,四处蹭饭。接下来的几年,管虎再没有触碰过电影,“一个人,如果没有足够的精神准备、文化准备、身体准备,是拍不了电影的。”
从1994年开始,管虎一直在从事电影周边的工作。广告片、MV、室内剧,只要跟镜头和画面有关的,管虎都做过。这样的工作,他一做做了五年。
1990年代末,电视剧浪潮兴起,电视市场突然突飞猛进地繁荣起来。也因这个时代,好运再次降临到管虎身上。由于管虎善于剧本创作,在1999年,金英马电视投资公司找到管虎,想请他执导一部名为《黑洞》的电视剧。在那个年代,北京电影学院科班出身的学生们压根儿不屑于制作电视剧,但在管虎看来,这是一个机会。管虎并没有按照以往电视剧惯用的拍摄方法制作《黑洞》,而是用他自己的风格,“把电视剧当做电影来拍”。也正因此,他饱受演员和公司的质疑。
2001年《黑洞》收视率居高不下,广受好评。电视剧的制作承载着无法想象的高收益。《黑洞》的热映,让管虎尝到了甜头。除了金钱的回报,管虎从此拥有了话语权,他说的话开始有人信了。
从那开始,管虎投身电视市场。七年间,他参与制作了大约上千集电视剧。随着《七日》、《冬至》、《民工之生存》等剧好评如潮,管虎也不再是那个骑着自行车四处蹭饭的穷小子。
他连续制作了一系列关注社会底层群体的作品,也慢慢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创作风格。管虎常常把镜头聚焦在小人物身上,喜欢通过小人物表达对社会的寄托和反思,“关注小人物是我的使命”。
这或许跟管虎的生长环境有关,从小在胡同长大的他,看过太多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
七年电视剧制作经历,让管虎在电视剧的“江湖”牢牢站稳脚跟,他可以继续吸金,但他却选择了放弃。
“电视剧来钱太快,诱惑也多,如果长期做下去,手就会练臭,手臭了还怎么拍电影?其实我做电视剧最重要的并不是钱,我看好的是电视剧的平台。它可以为我积累资源、设备、演员好多资源。在拍电视剧的时候我就隐隐约约地为未来的电影做实验,在为以后拍摄电影做准备,虽然不知道那电影什么时候来,漫漫无期,但我知道总有一天,它一定会来的。”
2007年,管虎来到自己的老家山东临沂,拍摄电视剧《沂蒙》。在拍摄过程中,当地一位老乡在聊天时不经意间提到“有一个男人和一头牛自1937年就生活在一起”的故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个不寻常的故事自此挂在了管虎的心头,迟迟挥之不去。
回京后,管虎把这个故事改编成了剧本《斗牛》。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故事,却满足了管虎对于电影的种种诉求,重新点燃了他当年对于电影的激情。
“我觉得,我的电影时代来了。”
心中的猛虎
2009年,管虎拍摄了人生中第一部可以进入院线公映的电影《斗牛》。这部电影投资1000万,其中有管虎自己的500万。故事的背景是在抗日战争时期,但是管虎却努力地避开“正义、是非”这些观念,“只是单纯地表达一种对生命的希望。”
《斗牛》的文艺色彩注定了它是一部叫好不叫座的电影。虽然票房平平,但却为管虎赚足了口碑。台湾金马奖7项提名,主演黄渤也因为该片获得金马奖最佳男演员奖。对于初登大荧幕的管虎来说,这算是一个漂亮的开场秀。
2012年,管虎的第二部作品《杀生》问世。此时的管虎却陷入了一种矛盾,“如今的电影都投身到滚滚商业大潮里,而自己的路该怎么继续往前走?是去试水商业市场,还是坚持自己独立的品质?我坚持把《杀生》拍出来是因为我有表达欲,我希望跟小众交流,希望改变电影形态,观赏习惯。我们都知道这会挑战大众的价值观,会有危险,票房不会特别好,但是干不干?还是得干。”
果然不出管虎所料,《杀生》仅以两千万票房告终。“投资两千万,票房两千万,对于电影,这就是赔了。”但《杀生》在管虎看来,是成功的。影片里的“牛结实”从小无依无靠,受到异乡人的排挤,表面上看似横行霸道、蛮不讲理,其实是遮掩内心的恐慌。悲惨的遭遇或许就是管虎童年生活中的缩影,他用独特的表达方式打动了观众,也打动了金马奖的评委。《杀生》获得了台湾金马奖的最佳美术设计奖。管虎的妻子梁静也因该片获得了金马奖最佳女配角奖。
两部影片相继获奖之后,管虎在电影界的名气越来越大。虽然他已经不用再为自己的电影找钱而发愁,但两部戏的收益惨淡也让投资公司们苦不堪言。
2013年,管虎拍了一部赚钱的商业喜剧—《厨子戏子痞子》。《厨子戏子痞子》的运作模式采用美国独立制片的方式。在影片的筹备阶段,管虎邀请黄渤、刘烨、张涵予开了一个圆桌会议。管虎提出,《厨子戏子痞子》不会给这几位演员任何片酬,他们的片酬会化作股份投入电影制作并参与影片最终的票房分成。三位影帝毫不犹豫,几人一拍即合。
因为是喜剧,管虎特意把这部新戏放在4月1日愚人节上映。《厨子戏子痞子》上映首周三日的票房就突破了8000万,最终以3亿票房完美收官。面对票房佳绩,管虎自己也大吃一惊,但吃惊背后却透露着一种心酸。“《斗牛》票房1千4百万,《杀生》就2千多万,没想到这部戏第一天就把这俩都超了,你说能不心酸吗?!”妻子梁静解释道,“其实票房越高他越心酸,因为之前的电影才是他的东西。”
时间回到1968年,管虎刚刚出生,父亲因为被打为“右派”,发配到东北。临走时,给他留下个名字,管虎。父亲的寓意是希望这个孤单的孩子,能管住自己心中的“猛虎”。
45岁的管虎已然变得沉稳,再也不像少年时的意气用事。他说,他管住了心中的猛虎。
在华语影坛,“心中的猛虎”也有另有所指的意象。2000年,台湾导演李安的电影《卧虎藏龙》大获成功,这部武侠电影指向的是人心中的虎与龙。李安解释说,每个人心中都卧虎藏龙,这头卧虎是我们的欲望,也是我们的恐惧,有时候我们说不出它,我们搞不定它,它给我们危险,它给我们不安,但也正是因为它的存在,才让我们保持精神上的警觉,才激发你全部的生命力与之共存。
李安描述的“卧虎”,像极了管虎心中的电影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