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轶男
朋友的生日礼物是一套盒子上印着旧上海美人的化妆品。包装非常精美,不着痕迹地做旧让人似乎拿到一帧不属于自己的岁月。那美人细眉凤眼,穿蓝花旗袍,抹着头油的发丝一丝不苟地,盘成带波浪的发髻,一点点红唇,经过精心的勾勒,脸也自得像张纸,这种美人,只曾在古玩市场做旧的挂历上看过。如今印在一只古朴淡雅的铁皮盒上,好像真的回到那个湿漉漉的积了雨水的弄堂里,远方是黄浦江滚滚的江水和船舶经过的汽笛声,而我,在闺阁的红木窗棂里,用修剪得细细长长的指甲在被攥紧的铁皮盒上留下一道划痕。
仔细地查看那两样东西,一个是香膏,一个是亮晶晶的散粉。朋友说,这是送给活在我身体中的那两个我,一个低调温顺,一个烟视媚行。
挖出一点香膏抹在手背上,果然,是那种淡而又淡的兰花香,适合所有静怡的场合,比如去书城里空荡荡的咖啡馆,再如,去附近的山里看破冰的河流和泥土间冒出的嫩芽。自然,它更适合那些静若处子的日子,盘了松散的发髻,踢上沉在箱底的绣花布鞋,厨房里浸染了橘子醪那苦苦的香气,等一个人,其间看一本书,听当年的玻璃电台里,白光沙哑性感的Ⅱ昌。
至于那盒亮晶晶的粉,要留在迷离妖娆的灯光下。黑色雪纺的裙裾,镶满宝石的首饰,身上沾满了男士香水和雪茄的香气。适合百乐门的灯火熄灭时,那因为多喝了两杯,错过了巷口的鲜肉月饼,独自回味着错乱的舞步,消失在黎明前那条黯淡长街的人。
那是长大了的张琦瑶,是肩负着使命的郑萍如,是初嫁人的自流苏。
因为有了这两样东西,所以每每会想起她们——那些乱世红颜。她们似乎比盛世中的更值得记忆,她们的身上,有种尖锐的年轻,那种个性从不被岁月消磨,即便消磨也不殆尽。
有一次去上海,听说朋友租了旧弄堂上的二层阁楼。去看她,从黑暗狭塞的木楼梯上爬进去,一室烛光下,她正在桌前做一壶玫瑰奶茶,奶茶渐温时,她小心地把锉好的巧克力碎末洒上去,随后推过一盘草莓,伴之一盅炼奶。
过去多年,仍记下那段时日,那种精致,也许是上海女人生生不息的传承。无论浮光掠影、流云飞转,她们依然可以看淡了得失,心平气和地度日,与天下都保持着舒适的距离。
这种女人,是心淡如水的,所以更易满足。
往后,庞大排场的梳妆台上,总有那么一两样,隔着岁月的铁盒香氛。与那些通体发光的瓶瓶罐罐相比,她们更像是一种提点,提点着我把这争分夺秒的粗粝生活,过出一份柔软精致的美。
编辑/倪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