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之畔守护“纯真年代”，双癌夫妻走过人生险滩

雷传桃

西湖之畔，有一个名叫“纯真年代”的书吧，被誉为“杭州最美的文化客厅”。

这个书吧的女主人是大学教师，十多年前，正值中年的她突患绝症，考虑到自己的生命很有可能终止，为了让心爱的丈夫有一个能找到自己气息的地方，毅然打造了这样一个“生命的礼物”。忙碌中，她奇迹般康复……

孰料，去年，她的丈夫被癌魔击中。术后化疗结束，夫妻俩干脆住在书吧里，守望属于两人的“纯真年代”，直至奇迹再次降临！“纯真年代”，不仅是一种患难与共的爱情，还是一種蓬勃向上的力量……

初相识，文学青年相见恨晚

病来如山倒。1999年阳春三月，时年43岁的朱锦绣被确诊为结肠癌。手握诊断报告，她顿觉天旋地转，自己的世界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癌魔，朱锦绣和老公盛子潮的小日子是多么的幸福啊，最美妙的乐曲，亦不过如此。

朱锦绣，1956年出生于浙江温州市一个普通的家庭。因家境贫困，小学四年级辍学后，进了当地一家街道小厂当童工。后来，她不甘心自己一辈子待在流水线上，利用工余时间大量看书，做笔记。1979年，作为高考补习班的学生，朱锦绣以优异的成绩被厦门大学外语系破格录取，毕业后留校任教。

1985年初夏的一天下午，朱锦绣步出教工宿舍楼，准备去不远处的海滩散步。还没走出校园，她遇到一位不修边幅的青年男子，只见他穿着红色尼龙背心，灰色的确良裤子上，有个拳头大的洞，露出了左腿膝盖，脚上踩着一双拖鞋。

她以为青年男子是在校大学生，就以教师的口吻，毫不客气地把他批评了一顿。

他解释说：“厦大已放暑假了，这么热的天，我快要中暑了，就走出研究生宿舍楼，打算去买根冰棒……”

她开口问道：“你是研究生？”

他点了点头，说：“我已经毕业了，正在考虑去向呢。”

就这样，朱锦绣认识了盛子潮。

盛子潮时年28岁，1957年出生于杭州市桐庐县，从小酷爱文学，读初中时开始发表诗歌。1977年，他首次参加高考，为桐庐县第二名，因政审没过关而落榜。第二年，当他得知考生无需政审的消息时，已是高考前夕。他仓促上阵，发挥一般，考入浙江师范大学中文系。读大学期间，他对文学评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982年，他考上了厦门大学中文系现当代文学评论专业的硕士研究生。

当盛子潮得知朱锦绣要去海滩转一转时，主动提出当她的护花使者。她笑着谢绝了，心里想的是，“江南才子”应该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眼前的这一位一点儿不像啊。

为了不让盛子潮感觉到自己对他抱有成见，她借口自己还有别的事，没去海滩，直接返回宿舍。

第二天下午，朱锦绣正坐在宿舍里看书，有人敲门。她透过“猫眼”朝外一看，原来是盛子潮。她犹豫了一下，没给他开门。

敲门声仍在继续，朱锦绣又看起了书，她想的是，这个男硕士真固执，只要自己不吭声，他难道会一直敲下去吗？

10分钟后，敲门声停了。过了一会儿，一张字条从底下的门缝里塞了进来。

朱锦绣带着好奇心，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弯腰从地上捡起字条，打开一看，原来是盛子潮写的《敲门诗》：“要关，你就关得紧点，何必把门虚掩？留下一道缝隙，留下一道幻想自由出入的门槛。一次次，我在你的窗前徘徊，一次次，在门外绕了一个又一个大圈……选择吧，把门关紧，或者，让门敞开！”

这首火辣辣的情诗，不仅敲开了朱锦绣的房门，也敲开了她的心扉。

她在纸条上写下“心灵的门已经为你敞开，你不进来，怪谁呢？”这么一句，从门缝还给他。

盛子潮看完《敲门诗》末尾的添加内容，激动地推门进屋，邀请她去海滩看风景。她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在海滩上坐定后，盛子潮从书包里掏出水果、面包、火腿肠、花生米、啤酒等，与朱锦绣吹着海风，一边吃东西，一边聊起了共同感兴趣的文学，彼此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夜幕笼罩时，海上明月升，盛子潮牵住朱锦绣的手，离开了海滩。到了厦门大学门口，他停住了，附在她的耳边说：“你让我想起唐诗宋词里的美人，你有一种古典美和楚楚动人的韵味，我要找的另一半就是你……”

很快，两人陷入热恋，并得到了双方父母的同意。

当时，摆在盛子潮面前的有几个选择，但是为了一套婚房，他回到了杭州，进入浙江省文联下属的文艺理论研究社，专门从事文学评论工作。

她在厦门，他在杭州，相隔千里，思念更加炽烈，用他的话说，“自从你搬到我心里住，烦恼便是你付给我的房租”。两人每月工资的一半以上，用作了长途电话费和相互探亲的费用……

1986年春节期间，朱锦绣和盛子潮在杭州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婚后，两人鸾凤和鸣，伉俪情深。节后上班，两人过上了两地分居的生活，每一次短暂的团聚之后，都期待着下一次。

1987年9月，朱锦绣调入杭州商学院（现为浙江工商大学）外国语学院，担任英语教师。她和盛子潮朝夕相处，举案齐眉，小日子过得幸福温馨。一年后，她为他生下了聪明可爱的孩子。此后，她在教书之余，相夫教子，感觉时光像流水一样逝去，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年。

这时，盛子潮不仅当上了浙江文学院院长，还成为全国有名的评论家。有人说他是一个“文学愤青”，还有人称他为“铁骨硬汉”。

得知爱妻的病情后，盛子潮日夜守在病床前，脸上努力保持着微笑，说：“没事，没事，你别怕，有我呢……”

那天晚上，处于昏迷状态的朱锦绣被推进了手术室。医生连夜开刀，从癌魔手上抢人！

盛子潮守在手术室门外，耳畔回响着医生的话：“她在手术台上走掉的几率为50%以上，很可能要肠破裂……”他双手合十，放在胸前，为妻子祈祷。

开书吧，意外赶走了癌细胞

值得庆幸的是，朱锦绣的手术很成功。随后，她开始了痛苦而又漫长的化疗。癌魔一次次把她折磨得死去活来，尽管她的脸浮肿得厉害，头发全部掉光，连路都不能走，可她依然保持着微笑。

盛子潮白天忙于上班，下班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病房里，陪伴并照顾她，直到深夜才回家。第二天凌晨四五点钟，她醒来睁开眼睛，总能看到他守候在病床前。

当时，她的病友一个接一个撒手人寰，让她焦虑不安，担心自己就这样悄悄“走”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来。朱锦绣躺在病床上，反复考虑着自己的“后事”。

一个月后，朱锦绣终于找到了答案：杭州有这么一个地方，有茶室的清雅、酒吧的放松、咖啡厅的韵致、网吧的热烈；有一长排高高的书架，有很多对大家有用的书，爱书的人们可以在这里看书，可以在这里海阔天空地聊天……子潮泡在里面，可以结交一群与他心气相近的朋友，还能找到我生前的气息。

就这样，开书吧的念头，在她的心中，越来越清晰、强烈。

那天晚上，朱锦绣笑着对盛子潮说：“子潮，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化悲痛为力量，将我们的书吧进行到底。”

“书吧？”他吃惊地问。她这才告诉他，自己回不了大学讲台了，打算创办一个书吧。

盛子潮表示强烈反对：“你是癌症患者，应该好好休息。等身体完全好了，应该吃喝玩乐、游山玩水，而不是开书吧！再说，你同我一样都是书生，根本不会经商。”

朱锦绣拖着大病初愈的身体，一连奔波了半个多月，几乎跑遍了整个杭州城，终于在西湖区文三西路卫生洁具用品一条街上找到一个合适的店面。

与房东签下合同后，她面临着资金缺乏的难题。

见爱妻铁了心要开书吧，盛子潮不得不向她“屈服”，他告诫自己：“从逻辑上讲，我爱锦绣，锦绣爱书吧，所以，我也必须爱书吧。”

随后，他陪同她拿着房产证，去银行办理抵押贷款手续。他已做好了“倾家荡产”的准备，只为让爱妻梦想成真。

2000年9月28日，装修得古色古香的书吧开业了。朱锦绣给书吧取了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纯真年代”。她认为，自己能从死亡的边缘逃回来，应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爱情所带来的巨大力量。这个名字，则让盛子潮想起了难以忘怀的大学时光……

书吧，倾注了朱锦绣的全部心血，让她忘记自己是个绝症患者。万事开头难，刚开始，客人很少，入不敷出，她情绪低落，晚上回到家里一言不发，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盛子潮安慰她：“你开这个书吧，不是为了赚大钱，只要能保本经营就行了。你把开书吧当做调养身体吧。”

心态好了，“金点子”随之而来。朱锦绣在书吧里大打文化牌，推出英语角、读书沙龙、生日派对、主题讲座、新年诗会、师生钢琴晚会等特色活动。书Ⅱ巴，渐渐有了人气，朱锦绣的压力有所减轻……

2001年10月底，朱锦绣在盛子潮的陪伴下，去上海一家大医院体检，没发现癌细胞。当医生宣布她已经康复时，她和丈夫喜极而泣。

在返回杭州的途中，盛子潮开心地说：“也许一个快乐的地方能让人心境愉快，远离癌魔。”她笑着说：“‘纯真年代是我送给你的‘生命的礼物，更是一剂抗癌良药！”

“纯真年代”。荡漾着相濡以沫的爱意

2008年春节后，因文三西路进行拓宽改造，“纯真年代”书吧门前难以停车，经营陷入困境。

朱锦绣和盛子潮商量一番后，决定把书吧搬走。后来，朱锦绣的书吧作为杭州市文化创意产业项目，有幸入驻西湖边的宝石山上。

2009年9月28日，纯真年代书吧重新开业。一个月后，就实现了盈利。

为了帮爱妻提升书吧的“文化软实力”，盛子潮借助自己的人脉资源，经常邀请一些著名作家和文化名人来“纯真年代”开讲座或签名售书。

莫言、阿来、陈忠实、贾平凹、王旭烽、麦家、余华、张抗抗、叶兆言、舒婷、韩美林等都来过纯真年代书吧，有的还是常客。韩美林亲笔题写书吧正门的匾额“纯真年代”，莫言留下“楼上观锦绣湖中弄子潮”的对联，将两个心心相印的人的名字藏在了湖光山色里。叶兆言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在‘纯真年代书吧里，我感受最深的不是茶香，也不是书卷气，而是夫妇间相濡以沫的爱意。”张抗抗曾给朱锦绣编发一条短信：“宝石山上共享文化客厅，香樟树下吟诵锦绣诗篇，西子湖边珍藏纯真年代，葛岭春色迷醉爱书之人。”这一短信把书吧的功能、氛围、环境、名字和女主人的名字都囊括进去了。

书吧的名人效应，不仅引来了众多的文学爱好者和艺术工作者，也使得企业家、职业经理人、公务员、IT精英、大学生和老外纷至沓来……大家一致认为，纯真年代书吧让自己领略到更多的书香，找到属于自己的真正的纯真年代，心灵得到抚慰，永远不会迷失。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2012年5月初，55岁的盛子潮被确诊为咽喉癌。

朱锦绣把书Ⅱ巴托付给手下的副总打理，自己全天候陪护丈夫。盛子潮总是说：“锦绣，你都这么坚强，我不能输给你。”

有一次，他对她说：“我忘不了厦门大学校园里，你身着白色的运动装，踩着单车，穿梭往返的模样……人到中年，逼近老年，很少有人像你这样还保持着一种纯真，一种浪漫情怀……”

“那是我永远的纯真年代。”说完，她哼唱起《因为爱情》：“因为爱情/不会轻易悲伤/所以一切都是幸福的模样/因为爱情/简单的生长/依然随时可以为你疯狂/因为爱情/怎么会有沧桑/所以我们还是年轻的模样……”

陪护丈夫的空隙，朱锦绣会上网发微博。那天，她写道：“早上看他安静地醒来，我拉拉他的手，他也拉拉我的手，彼此安然地笑笑，觉得时光很安好。”

2012年9月28日，秋意渐起的夜晚，“纯真年代”书吧！2周年庆典暨“生命的礼物”音诗画晚会拉开了帷幕。当天下午，朱锦绣给大病初愈的盛子潮办理了出院手续，替他围上象征喜庆和吉祥的红围巾，搀扶着他来到了书吧。在场的亲朋好友纷纷鼓掌。

晚会进行到高潮时，朱锦绣缓步登台，说：“当年我病重，子潮圆我一个梦，倾家荡产开创书吧，如今他身患重疾，我以‘生命的礼物为主题举办音诗画晚会为他祝福。此生是前生的礼物，我是他的礼物，这辈子为还礼而来，书吧是我和他互赠的‘生命的礼物！”

随后，她两眼噙泪唱起《牵手》：“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着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追逐着你的追逐……”

病体虚弱的盛子潮面带微笑为爱妻打拍子，所有在场的人都流泪了，为他俩相濡以沫的真爱而感动不已。

从第二天起，她陪他从早到晚住在书吧里。他一边看书，一边养病。她说：“这儿的风景很好，是块宝地，肯定能让你回归健康人之列！”

2013年春节前，盛子潮去体检，结果表明，他体内的癌细胞已经消失。

得知这一喜讯，朱锦绣异常激动地说：“健康是天，健康是地，有了健康就能顶天立地！子潮，我们终将都会老去，愿你我一起慢慢变老……”

编辑/刘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