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叶莫莫
数学课上,老师在黑板上演示一个方程式的解题步骤,那道题苏夏不会,可她却把头低了又低,几乎要埋进课桌上高高摞起的书里。
苏夏以县城前二十名的成绩被录取到市里这所重点高中的重点班,她是榜样,是骄傲和希望。可高一的第一次摸底考试,她就从云端摔下,粉身碎骨般惨烈,她考了班级倒数第九名,年级第四百六十四名。
分数单贴在黑板旁边空白的墙壁上。刚排了座位,她就坐在第一排靠墙,一抬头目光必能掠过那张“纸”的位置。所以,她不敢抬头,她觉得班上的同学都在看她。以前的优秀就像在残破的士兵里挑出将军,再好也是残破的。在这样群英荟萃,强者云集的班级里,她找不到一点存在感。
到了下课,她甚至不敢来回走动,只把脑袋埋在双臂里,装作睡觉的样子。
“没睡着吧,这道题选什么?”
苏夏疑惑地转过头,不是幻觉,身后的男生正拿着疑似戳过她背部的笔指着一道题目。苏夏知道,男生叫诗扬,优秀的人总是会大放光彩。苏夏想不到诗扬会来问她问题,呆了许久才窘迫地说不知道。
她看见诗扬笑笑,又转身去问后排的同学,竟觉得脸如同被火烧般地热起来。她如此狼狈,往日同学的簇拥,老师的看重就像凋谢在风里的花儿,再不值一提。
苏夏更想不到的是,第二节刚上课,背部就又被戳了一下。她看了看老师,慌忙扭过头,诗扬正笑嘻嘻地递过来一张纸条,她接过,上面写:“选B,财政赤字引起……”
原来是那道政治题的答案,还仔细地注明了原因。苏夏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匆忙撕下一小片纸,郑重地写上谢谢。她不敢再扭头,只能胳膊扭曲着从背后递过去,纸片瞬间就被抽走。
后来,诗扬总是用笔戳苏夏,而苏夏,也总是胳膊扭曲着往后面传纸条。
最开始,诗扬总是问苏夏英语题的语法解释,后来苏夏也开始问诗扬一道道数学题的步骤解答,杂乱的字迹总是让苏夏不停咬笔杆。其实苏夏很羞愧,她问诗扬很多问题,而诗扬问她的时候,她多半回答不上来。她觉得很挫败,她与诗扬相差太大,青春年少,正该意气风发,她不愿一直开出卑微的花。
她决定挑灯夜战。每当夜深人静,室友都已入梦时,她就在被子里蜷缩成虾米状,在手电筒投射的暗淡灯光下,跳进一种叫作挑战的情绪里,不可自拔。这样争强好胜,竟像回到了往日时光,她还是那个可以昂首挺胸,可以骄傲行走在路上的苏夏。
渐渐地,苏夏问的越来越少,他们开始就某个问题争论得不可开交,有时候竟写出满满的一页纸才争出胜负。他们用这种方式进行最简单的交流,乐此不疲,竟让苏夏觉得,勇敢地往前走,不必害怕,一定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结果真的没有让苏夏失望,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后,她紧紧地攥着成绩单,第二十一名。然后她专注地搜寻着另一个人的名字,第八名。她在心里暗暗地握了个拳头,好似被激发了昂扬的斗志,浑身都充满力量。
背部熟悉的触感又传来,她心领神会,接过纸条,“我就知道你很不错。加油!”她看着那短短的一行字,觉得心里暖意流淌,想回谢谢,却提笔又放下。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如此奇怪,有时候面对着面,反倒说不出什么,只是相视一笑,俱是无言。
学校里的流言总是传得飞快。
“听说咱班的那个苏夏喜欢数学课代表呢,纸条传来传去的,还被藏在课本里……”苏夏无意地听到这种言论时,第一反应是担心,她怕自己给诗扬带来麻烦。
流言沸沸扬扬地传,诗扬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可他继续传纸条的样子,让她难以确定他的想法,却又不敢贸然开口。
这样过了几天,那日,她牙疼,去找老师请假,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的话。
“老师,苏夏是一个上进的女孩子,她的努力你也看到了,清者自清,你千万不要去找她,女孩子比较敏感……”
是诗扬,说到最后竟有些哀求的语气。
苏夏转身离开,没有再听下去。后来,流言在他们一如既往传纸条的日子里,慢慢平息。
他们都不曾向对方提起这件事,但苏夏知道,这场青春的误会里,他们都努力地想保护对方不受伤害。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高一的最后一次期末考试结束,苏夏还是没有超过诗扬,可她觉得并没有遗憾,她努力过,追寻过,就不会遗憾。
暑假在即,离校当天,毫无预兆的,诗扬站在讲台上跟大家告别,说父母生意稳定了,要接他回深圳老家。然后她收到诗扬的纸条:“苏夏,以后再也不能给你传纸条了,不过我相信你真的很不错,加油!”她把两行字看了又看,没有回复。
回到家,苏夏拉开书桌的抽屉,里面是被码放在一起的纸条,大大小小,被书夹细心地夹好。她从没告诉诗扬,为什么每次收到纸条她都要重新撕下另一片去回复他,因为这样,纸条就可以都回到她的手里。她把才收到的那张放到最后,然后从头一张张翻起,她的字迹齐整娟秀,他的杂乱却有力,她看着看着就笑了,只是慢慢笑出了眼泪。
他就像她天空中的一片云,轻薄却在不经意间还她一个艳阳天,转而又慢慢飘远。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云飘远了,心还在,青春不在了,记忆也还会在。就算他们最后都不记得了,时光也会替他们记得,那些所有隐藏在青春里的细枝末节,那些所有发生在年少时的温暖遇见。
编辑/杨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