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毕研韬
一般而言,在重大危机之时或缺乏信任之际,流言①流言和谣言有本质的区别,前者是指无法证实或证伪的消息,后者是指缺乏证据的消息,但在汉语中,人们往往对二者不加区分。总是肆虐滋长,制造并加剧恐慌和怀疑。本文简要分析流言的本质、分类、产生、隐义及其控制,希望能有助于提升国人的“流言意识”,为防御流言提供参考。
在汉语中,古代意义上的“流言”是中性的,而现代意义上的“流言”则往往被赋予贬义。在英语中,rumor指“未必真实的消息”。国外的流言研究者,如埃·莫兰、特·希布塔尼、奥尔波特和波斯特曼,都将“rumor”界定为“缺乏可靠证据的信息”。
我国学者陈新汉认为,流言具有非官方性、非大众传播性,甚至非法性和地下性。因而,流言具有“反权威性”和“反权力性”。笔者将“流言”界定为“未得到权威机构证实的消息”。在重大事件发生之前、之时和之后,政府要防范和控制的,就是那些未经官方证实并危害社会秩序的“小道消息”。
必须强调,并非所有的流言都具有非法性和危害性尤其是在那些常规信息渠道不畅通的国家。在一定程度上,作为社会评价的流言有其存在合理性。笔者对西方媒体涉华报道的跟踪分析表明,如今的某些流言事实上是经由新闻媒体传播的。
流言是一种特殊的语言现象和社会现象。对流言进行分类不仅具有积极的学术意义,更具有重要的实战价值:不同性质的流言可能需要不同的政府部门和专业人士采取不同的策略加以处理,而且科学的分类和统计能够为透析流言、反击流言提供参考依据。譬如,哪些流言需要紧急处理,哪些流言可以集中“消毒”,等等。
根据不同的需要和不同的标准,流言有不同的分类。常见的分类方法有:
(1)根据内容,流言可分为政治流言、经济流言、军事流言、科技流言、生活流言等;
(2)根据传播范围,流言可分为地区性流言、全国性流言和国际性流言;
(3)根据激发动机,流言可分为仇恨性流言、希望性流言、恐惧性流言等;
(4)根据传播周期,流言可分为长期流言、短期流言和“潜水式”流言;
(5)根据社会影响,流言可分为有害流言、有益流言和中性流言;
(6)根据“年龄”,流言可分为新流言和旧流言;
(7)根据“真实性”,流言可分为有可能真实的流言和不可能真实的流言;
(8)根据来源,流言可分为有意捏造的流言和无意讹传的流言。
另外,流言还可以根据传播速度、意识形态动机等分类。在实战中,有时需要根据流言主题(流言对象)分类。虽然主题难以穷尽,但在特定时空内流言的主题是相对集中的。
奥尔波特等人认为,流言的流通量可表述为:流言流通量≈(事件的)重要性×(事件的)含糊性。
奥尔波特等称,“每当社会局势紧张,不实的报道便恶毒地增长” 。他们认为,流言不仅“在缺乏新闻时滋长”,在消息太充足时也会满天飞。对于媒体报道和流言滋生之间的关系,他们的解释是:“如果公共事件没有新闻价值,一般不会滋生流言。在某种条件下,新闻机构越突出某消息——尤其是突发性消息,该消息便越要承受更多更严重的流言歪曲 。”
斯特拉森和斯图瓦德的结论也十分相似:
流言兴盛于不确定、紧张和危机的状况中。缺乏信息和事件难以解释都可能涉及。周围环境是重要的,例如对集体的政治威胁和灾难的余波。流言代表人们试图找寻或创造与事件有关的“真实”,这帮助他们描述社会价值,评判他人道德……当流言要谴责不当事件时,他们会加速指向被认为应当承担责任一方的惩罚、暴力和骚乱。
我国学者江万秀等在分析流言产生条件时也指出,“社会信念发生动摇或出现危机之时,谣言最盛”。他们进一步解释道,“受传者协调一致的态度,即认知、情感、意向三种成分没有矛盾的态度不会轻易为谣言所改变。”换言之,流言受众的态度越坚决,越不易为流言所动。
流言的滋生与权力组织不透明、缺乏公信度有很大关系。只要人世间存在利益争斗,只要人类对世界的认识还存在盲点,只要人性还存在弱点,流言就会顽强地存在着。所以,法国结构主义学者弗朗索瓦丝·勒莫说,流言“是社会环境投射的影子”,人世间“不存在没有流言的社会”。
总之,流言通常滋生于涉及个人利益的重大危机爆发之时。突如其来的威胁、难以消除的紧张情绪、让人无法信服的解释都会催生大量流言。我们不得不接受的事实是,人类是无法根除流言的。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科学监控流言的运动,并对那些可能危及社会秩序的流言给予适时与适度的干预。
苏萍在《谣言与近代教案》指出,“谣言的目的是为了制造一个‘真相’” ,一般意义上的流言制造者和传播者都坚信流言的真实性。那么这些所谓的“真相”是在什么样的动机下被制造出来的呢?换句话说,这些流言的流传是否具有社会风向标意义呢?
奥尔波特等强调,“好奇是谣言产生的原因”。他们的研究揭示:谣言的产生并在同源社会中媒介中流传是由于传播者的强烈兴趣造成的。这些兴趣的有力影响要求谣言主要成为一种文过饰非的手段,为正在起作用的情绪作解释、辩解,并提供含义。有时候兴趣与谣言之间的关系是如此密切,我们可以把谣言简单地概括为一种完全的主观情感状态的投射。
奥尔波特等发现,在流言的制造和传播中,驱动程序(如兴趣)和认知过程(如流言制造和传播过程中的歪曲)都是毫无例外地融为一体。他们的结论是:“人总是基于个人兴趣和冲突解释所见所闻。”换言之,“所有的精神生活都是外部世界的主体化过程”。传播学上的“选择性机制”认为,人们在“认知不协调”的困扰下,会自觉或不自觉地采取措施以减少不协调。这些措施包括对周围环境进行选择性接触、选择性解释和选择性记忆。
奥尔波特等认为,不为受众接受的官方解释或报道常被视为流言或宣传。奥尔波特等对此解释道:“回忆中素材的变化似乎是不断地符合个人兴趣的过程,该过程在他最初感知时便已建立。他按照自己的爱好从故事中得到一个‘笼统的概念’,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故事越来越接近他的先入之见(成见)。”
社会心理学家麦格雷戈发现,“在没有客观证据引导的情况下,大多数人是根据其主观偏好来预测的”。社会学家Tamotsu Shibutano则用“倾斜”来描述这一现象:为了建立理想的印象,人们宁愿忽略某些不愿意看到的细节,同时强调某些(建立该印象所需的)内容,尤其是“当一个实际感知性的事实与期望相冲突时,期望可能会提供一个比事实本身更为有力地感知和记忆的决定因素”。
投射在流言的制造和传播过程中也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当一个人的情绪状态反映在他周围事物的解释中而不自知时,我们称为投射。在他对周围事物的解释中,没有使用完全公正而客观的证据。”其中“互补投射”的影子在流言流传过程中更是随处可见。譬如,那些对四川大地震高度关注的人们,如果记忆中有赈灾人员贪赃枉法的印象,就难免产生对这次救灾款项和物资能否全部用于抗震救灾的担心。按照奥尔波特等的说法,流言也就为排解类似紧张情绪提供了一个口头发泄的途径。
虽然流言的产生和传播是个十分复杂的社会现象,但迄今为止的研究发现,兴趣、态度、期望、投射等是不容忽视的要素。在这个意义上,“流言是与一定的社会环境相适应的,往往受一定社会环境的制约”。既然流言是特定社会环境的产物,反映特定时空区间内的社会变化,流言才具有社会风向标的功能,值得社会管治机构密切关注。
奥尔波特等指出,“不论是传说还是谣言在它们的讲述形式中经常有一个隐含的意义。它所意指的可能比它表面所讲的要多,隐含的意义可能更重要,更确切”。在四川大地震语境下滋生的大量流言,归根结底与某些政府部门和官方信道公信力偏低有关。因此,探究流言产生与流传的深层机理是科学有效地引导舆论的前提。
奥尔波特等发现,“谣言就像宣传,它引发并巩固了那些预先就已存在的看法,更胜于形成新的观点”。所有的流言都会潜入哈贝马斯所说的“生活世界”,成为未来解读新信息的参考系统,成为催生新流言的引子。所以,对具有重大危害的流言权力部门应科学干预。
陈新汉认为,“谣言不怕压,因为谣言本身就是社会挤压的非体制产物;往往是越压,谣言越多,流传越广、越快”。简单粗暴的信息封锁将引发难以控制的流言。“深淘滩,低作堰”应该是舆论引导的基本原则。只有保障常规言路的畅通和可信,非常规的“小道消息”才会减少。
奥尔波特等注意到,消息灵通的人比那些消息闭塞的人更多地表现出愿意复述流言的倾向,在社会交游广泛的人比那些离群索居的人更爱传流言。那些对地震高度关注的“意见领袖”需要更多高质量的信息,如果他们的信息需求得不到满足,那就只能转向非官方的渠道。
流言并非都是空穴来风,很多流言后来“不幸”被证实。流言也无法全部消灭。因此,权力部门不能不加辨别地否认、打击所有流言。可行的对策是,在努力加大信息透明度、提高渠道公信力、进一步拓宽言路的同时,以积极心态主动回应舆论监督。而更为有效的做法是,从事件发生的第一时间起就主动发布舆论可能关注的信息,变被动为主动,努力使真相跑到流言的前面。这是全球化与信息化对政府施政的基本要求。
[1]陈新汉.民众评价论[M].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
[2] Allport,Gordon W. and Postman,Leo. The Psychology of Rumor[M]. New York: Henry Holt And Company. 1947.
[3]江万秀,雷才明,江凤贤.流言透视[M].群众出版社,1991.
[4]苏萍.流言与近代教案[M].上海远东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