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构话语研究述评

2013-04-29 21:06孙咏梅徐浩
关键词:批评话语分析

孙咏梅 徐浩

〔摘要〕 本文从整合的视角总结和梳理机构话语研究的现状,探讨这一新兴研究领域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并提出自己的思考,认为把批评话语分析的“自上而下”的视角、互动社会语言学的“自下而上”的视角以及会话分析的微观视角结合起来有助于研究者从微观到宏观,以连续的、动态的视角全面了解和理解机构话语。

〔关键词〕 机构话语研究;宏观机构话语;微观机构话语;会话分析;批评话语分析;互动社会语言学

〔中图分类号〕 H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2689(2013)01-0040-07

一、引言

机构话语研究是指通过描写和分析特定工作场所中的话语来了解话语在机构中的呈现方式及话语与机构互相作用、互相影响的关系。自20世纪90年代兴起以来,机构话语研究越来越多地受到来自不同领域学者的关注。机构话语有两个对应的英文术语:organizational discourse和institutional discourse。它们实际上代表两大研究阵营。属于organizational discourse领域的研究者倾向于使用批评话语分析的方法揭示话语在生产和再生产社会秩序(尤其是不平等的社会秩序)方面所起的作用,强调宏观层面的研究①;属于institutional discourse领域的研究者则常用互动社会语言学和会话分析的方法揭示机构成员在机构语境制约下进行互动时所遵循的话语机制,强调微观层面的分析。我们不妨将organizational discourse称作宏观机构话语,把institutional discourse称作微观机构话语。笔者认为,不管是宏观层面的研究还是微观层面的分析,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揭示话语与机构之间互相建构、互相呈现的关系。值得关注的是,近几年来,宏观机构话语研究和微观机构话语研究开始越来越多地互相学习和互相借鉴。例如,Grant等人[1]编写的《SAGE机构话语研究通览》(The SAGE Handbook of Organizational Discourse)一书中,有三篇文章都从不同的侧面介绍了微观机构话语分析的研究方法和研究成果,并且分析了它们对宏观机构话语研究可能带来的启示。同时,Holmes[2]发起了一个长期研究项目“工作场所中的语言”(Language in the Workplace Project),试图把微观的社会语言学分析和宏观的工作场所研究结合起来,这无疑给机构话语研究带来了重要的启示和影响。此外,已经有学者开始尝试把宏观视角和微观视角结合起来分析机构话语互动。例如Stubbe等人[3]使用了批评话语分析、会话分析、互动社会语言学、礼貌理论和话语心理学五种话语分析方法分析了工作场所中的一次话语互动,并且讨论了综合运用这些研究方法带来的理论和方法启示。种种迹象表明,源自不同学科的机构话语研究开始越来越意识到学科之间沟通、融合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因此,笔者在综述中将宏观机构话语研究和微观机构话语研究看成一个整体,拟通过梳理、总结机构话语的研究现状,了解这一新兴领域的研究兴趣,探讨它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并提出笔者的一些思考,希冀为机构话语研究的进一步展开添砖加瓦。

二、研究现状

目前国外对机构话语感兴趣的学者很多,他们著书立说,涌现了大批相关的专著和论文集[1][4][5][6] [7][8][9][10][11][12][13],文章更是不计其数。国内关注机构话语的学者相对较少,文献检索只发现一些文章[14][15][16][17],还没有出现相关论文集和专著。从现有的研究成果看,虽然切入的角度不同,但无论是宏观机构话语研究者还是微观机构话语研究者,都主要关注机构中的话语与文化、话语与权力和话语与身份等方面的内容。

(一)机构中的话语与文化

关注在多文化并存的机构中,来自两个或多个不同文化背景的交际参与者如何互动、交际。每一种话语体系都有一套独特的话语规约,影响着这个话语体系成员处理日常事务、进行日常交际的方式。在跨文化工作场所中,来自不同话语体系的交际参与者在处理日常业务或其他机构事件时,由于受到不同的话语体系影响,对同样的交际互动有可能产生不同的回应和解读方式,因此有可能导致交际障碍、误解甚至失败[11] [18][19]。

(二)机构中的话语与权力

关注特定机构中的社会权力关系和具体的劳动分工如何展现社会领域中内隐的或外显的规则和权力结构。机构场景中的日常生活充满了话语上的冲突和不协调,但是这些冲突和不协调经常被一些神话和其他的机构符号压抑或模糊化。通过揭示特定机构中的社会权力关系和具体的劳动分工,例如发现哪些话语占主导地位,通过哪些话语规约或标记占据主导地位,来表明由话语建构的社会现实时时刻刻体现着权力关系的分布和使用 [20] [21]。

(三)机构中的话语与身份

关注在机构话语中交际参与者如何通过话语建构自己的多重身份。探索以机构为基础的身份建构(例如医生和患者,经理和雇员等等)以及身份建构如何受到机构语境的影响。在这些机构语境中,其他的社会身份,例如性别身份和民族身份,相互交叉,同时这些语境也反映和嵌入了不同社会群体之间的权力差异。身份与机构发生关联的地方在于,机构不仅是身份得到建构的地方,身份也是广义的“社会”或“机构”身份得以建构的材料。在机构话语研究中,机构身份被理解为成员对他们机构的核心的、持久的和特别的共同信仰,这种机构身份影响成员理解该机构及在与机构相关的事务上采取相应行动的方式 [12] [22]。

三、 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

话语与机构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话语既反映机构,同时又建构机构。正如Potter & Wetherell[23]所说,话语实践不只描述事物,他们还可以做事。在个体层面上,他们可以帮助建构个体身份;在社会层面上,可以进行社会建构;在政治层面上,可以反映权力的分布。反过来讲,机构的结构和运作方式也无时无刻不在影响和制约着话语的实现方式。因此,机构话语研究无论是对于了解话语和机构的运作机制还是促进话语研究和机构研究的结合来说都具有非常重要的理论意义。同时,由于机构话语研究致力于观察和分析特定机构中人们的话语实践,并且探讨促使人们进行这些话语实践背后隐藏的社会规约,因此还具有很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理论意义

1. 为话语研究提供更具有操作性的语境

机构是研究话语的重要阵地,因为机构可以为话语研究提供一个话语在其中发生的具体的语境。相比日常话语,机构话语有两个特点:1)以完成任务为导向。机构成员进行话语实践时往往有很明确的任务导向,例如,警方接到的急救电话往往要求得到快速和精确的处理。当机构互动的目标没有被明确界定时,机构话语参与者会自己定义互动的目的所在[24];2)受机构规则制约。机构话语受机构的制约,体现在话语上则表现为话语形式具有一定的结构性,例如法庭话语,它遵守特定的、严格的程序规范,具有很强的可预测性[25]。机构话语的这两个特点使得研究者不再为语境天生的模糊性而苦恼,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了话语研究的可操作性。

同时,机构话语研究有助于研究者进一步理解语境这一概念,微观的话语分析往往把语境设定为上下文,以求在话轮层面上了解话语的运作机制,而宏观的话语研究往往关注文化语境或社会语境等大而化之的概念,在进行分析时很难有效地把握,而机构话语研究通过把对话语与社会现实的互动设定在机构这一特定体系内,可以从比较现实的语境层面把握语言深层的符号意义,了解社会现实被建构的整体过程,并进而把话语发生的微观语境和宏观语境有机地结合起来。

2. 为了解机构运作机制提供可行的切入方法

机构话语研究为了解机构运作机制提供了可行的切入方法,因为如果以话语分析为工具,可以了解人们如何在机构语境中“制造意义”,即如何使用话语参与机构生活。Heracleous & Marshak[26]认为,语言不仅是一种符号,而且拥有某种“力量”,通过它们的符号意义影响机构成员对机构的理解及采取的行动,从而最终建构出“机构”。因此,机构话语研究者除了研究机构成员所说的话和所要达到的目的,还要了解话语如何制定、建构和表现机构中的日常事务,例如,话语互动在表面上看似乎只是一种信息的交换,但实质上却有可能反映出权力的分布以及对支配权和控制权的争夺等等。话语分析最初只是和语言研究密切相关,但是当学者们开始尝试着把话语分析的方法运用到机构问题的研究时,他们发现,使用话语分析的方法有助于了解机构成员进行日常互动时遵循的社会秩序,例如,人们如何通过话语建构职业身份,各种权力关系如何在机构成员的日常互动中得到体现和强化等等。机构话语研究者的这种关注有助于从话语层面上探讨机构得以建构和维持的机制,为更深层次地了解机构、解构机构提供了一个崭新的视角。

3. 为话语研究和机构研究搭建沟通桥梁

Alvesson & Karreman[27]指出,“毫无疑问,许多机构研究者正在倾听和思索机构研究领域语言转向的结果”,这说明,越来越多的研究者开始意识到话语研究与机构研究之间的紧密联系,而机构话语研究可以为话语研究和机构研究搭建沟通的桥梁,既帮助话语研究者摆脱为研究话语而研究话语的狭隘,又为机构研究者提供一个全新的了解机构的视角。话语研究往往关注话语本身,很少去考虑语言外因素对语言的影响,而机构研究往往关注机构的决定、政策等宏观管理问题,很少从话语的角度探讨机构得以运作的方式。通过把话语研究定位在机构中,可以了解机构文化、身份、权力等社会因素通过话语得以建构的方式,同时,对于有可能带来预料之外结果的涉及机构的决定、政策等等,通过话语分析,可以了解这些决定、政策等与其结果之间的因果关系。通过强调话语与机构互动的视角,可以帮助我们了解话语与机构被联系起来的方式,以及一些相互竞争或相互冲突的话语如何对定义“机构”发生作用。总之,机构话语研究为话语研究和机构研究提供了一个可以合作的平台,管理学、社会学等涉及机构管理的学科能够为话语研究提供新的思路,而话语分析也可以成为机构研究者研究机构的有力工具。

(二)现实意义

1. 为机构的管理和发展提供借鉴

机构话语研究侧重“从被研究者的视角看待社会事件——社会活动和事件”[28](251),即从机构成员的视角出发阐释他们通过日常行为建构意义的方式和过程。机构话语研究者不仅关注机构成员说了什么,还关注他们为什么说了所说的话,为什么有时候保持沉默,以及他们如何共同建构一个被所有成员接受的机构模式。这种视角有助于了解机构成员如何看待机构的日常管理政策及更宏观的发展政策,及时发现机构的管理政策与机构成员的预期之间的落差,探查是什么造成了这种落差以及如何采取有效的措施弥补这种落差,从而促进机构的管理和发展。以教育机构话语研究为例,Strike & Taylor[29]从英国的6所高等教育机构抽取了21名高校教师进行访谈,了解他们个人职业发展的经历和对机构管理的观点,结果发现,控制国家和机构管理话语的相关政策问题与高校教师关注的问题并不一致。国家和机构关注的是诸如薪资、工作条件、聘用期限等问题,而高校教师关注的则是职业稳定性、职称评定以及服务年资问题。由此可见,国家需要调整相关政策,认识到不同高等教育机构之间的差异,以使不同机构发挥不同的功用,而高等教育机构在制定政策时则需要考虑高校教师的年龄、性别、族别构成等等的多样性,以及教师的职业生涯发展规划和工作量问题,以创造能够提供恰当的薪资水平、工作条件及能够充分尊重高校教师自主性和多样性的环境。如果国家和机构现行的评定薪水和工作条件的相关政策不做出有效的调整,这将会影响高校教师的职业选择,进而影响整个高等教育机构的发展。

2. 揭示造成社会不公平的话语实践

机构话语研究的一个关照点是工作面试、新闻报道等渗透着不平等或控制策略的机构场景,关注的群体也往往是处于弱势的群体,例如妇女、少数民族、穷人等等,这种特殊的关注不仅有助于阐释话语与社会现实的互动过程,还有利于揭示社会不平等如何通过话语得到不断的生产和再生产,从而提供通过改变话语来改进这种社会不平等的机会。例如,Gumperz[19]研究了机构场景中的工作面试,发现面试官和面试者由于对语境提示的理解不同,导致交际无法顺畅地进行,进而导致资源的分配不均,从而最终为社会不平等的生产与再生产提供了土壤。Gumperz研究的是英国本地人对南亚裔英国人的面试,尽管表面上使用的是相同的语言,但由于文化背景不同,面试官和面试者赋予这些语言资源的交际目的和价值各不相同,从而导致英国本地人错误地理解了南亚裔面试者的交际行为,认为他们不合作。这种负面评价的结果使南亚裔面试者在求职时或者申请职业培训课程时遭遇比本地人更多的困难。正如Sarangi & Roberts[30](1)所说,工作场所也是社会斗争的场所,因为特定的说话方式和行为方式都是经过时间的累积被不断生产和再生产出来的。这些交际资源的规范化,反过来也会控制工作场所及工作场所中能够得到的机会。通过深入探讨机构场景中不对称的权力关系(例如面试官与面试者),机构(职业)身份的话语呈现(例如职业医生身份vs. 非专业的患者身份)等,研究者可以了解族别、年龄、阶层、性别、社会地位等等社会因素如何被用来解释为什么机构话语以它现在的样貌出现。虽然对机构中的不公平现象进行预设遭到许多学者的攻击,参见Silverman[31],但是如果撇去有失偏颇的批评,不可否认,关注社会的弱势群体能够帮助他们使用话语资源获得自己依照法律本应该享有的权力。

总之,因为机构话语研究认为话语本身就是行为,也是对社会现实进行建构的原材料[32],因此需要进行以话语为核心的、以机构为关注点的、以全局理解为目标的研究。这种做法不仅对话语研究本身有很大的启示作用,超脱谈话和互动的文本层面,更深入地了解话语在特定机构语境中的符号意义,也为探讨机构的运作机制提供了一个强有力的分析工具。同时,机构话语研究对机构的管理和发展也有很强的借鉴作用,通过揭示话语对机构的建构作用,可以帮助机构诊断出一些存在的问题,并进而提出有效的解决策略。对机构话语进行研究在宏观层面上可以帮助我们了解社会互动的秩序,在微观层面上可以帮助我们理解机构文化、职业身份和权力分布如何通过机构话语得以体现和建构。要想充分地了解机构的话语实践之所以表现出它们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就需要深入地研究特定的工作场所中的话语互动,了解它们的运行机制和起作用的方式,并最终改变一些造成社会不公平的话语实践模式。

四、展 望

Grant等人[33](2)把机构话语研究称作“多重声音的专题研究”(plurivocal project),认为这种多重的研究视角是确保机构话语研究取得丰硕成果的最佳方式。笔者认同Grant等人的看法,但同时认为,不能只是单纯地承认和呈现这些“多重的声音”,而是应该提出一些建设性的建议把这些声音有机地组合在一起。在此,本文拟对机构话语研究领域三种主要的研究方法:会话分析、批评话语分析和互动社会语言学进行简要分析,指出每种方法的优势和局限并对如何把它们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提出一些建议,以期对未来的研究提供一些启示。

会话分析通过对机构话语进行微观的分析以了解某些话语如何为了与机构相适应而成为“专门化的、简单化的或者结构化的”序列结构[34](407)。通过详细分析机构成员参与机构生活时所借助的谈话顺序结构,会话分析能够分解出机构得以建构的过程,了解微观的互动如何构成更大范围的机构活动的核心。例如,通过对雇主与雇员谈话时的话轮顺序、打断、犹豫等进行微观的会话分析,可以了解雇主和雇员如何通过话语建构控制与从属的机构关系。会话分析对语境的理解也与其他研究方法有所不同。在会话分析研究者眼中,语境不是在互动开始之前就存在的,而是由交际者在互动过程中通过协商共同创造出来的。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互动本身就是语境。会话分析的这种视角对于机构话语研究有重要的启示意义,例如在研究机构身份建构时,研究者不能把身份看成机构成员随身携带的、到哪里都可以使用的商品,而是应该看作在互动过程中不断被自己和交际对方创造出来的动态的建构。会话分析在机构语境下对话语做了很多微观的、细致的分析,这些微观的分析有助于研究者思考机构话语的本质,从而了解机构成员作为话语主体的主观能动性。但是,由于会话分析一直采取“让语言自己说话”的视角,没有把视野扩大到机构层面以了解机构语境对话语的动态建构作用及对话语的生成和理解起到怎样的促进或阻碍作用,因此经常受到“为研究话语而研究话语”的批评。

与会话分析的微观视角有所不同,批评话语分析从一开始就致力于从意识形态层面对机构采取批判的视角以揭示嵌入在其中的各种隐含的控制关系。批评话语分析主要从批评社会理论的角度评析宏观的社会结构在机构互动中所起的作用,侧重以权力为轴心对机构成员进行定位,研究机构成员如何在机构中建构自己的社会身份以及如何通过话语对机构产生影响[35]。批评话语分析重视分析话语实践和社会实践之间的动态关系,通过对机构成员理解和生产文本的过程进行意识形态的考量,了解权力在机构中得到建构的方式。同时,批评话语分析坚持从两个层面上理解话语:语篇层面和社会语境层面。这种分析方法既关注“意义生成”的微观语境,如文本,也强调意义产生的宏观语境,如社会,因此有助于把微观分析和宏观检视有机地结合起来。从意识形态层面解读机构话语不仅有助于研究者研究语言是什么,而且有助于揭示语言为什么是这样,这种解释性的视角有利于揭示话语的社会建构属性,深入挖掘语言的本质和语言在社会建构中所起的巨大作用。此外,批评话语分析关注社会问题的研究取向值得提倡,因为只有把学术与社会的发展紧密联系在一起,才能体现出学术研究的自身价值。但是,由于批评话语分析过分专注于了解话语资源和权力分配之间的联系,很容易遭到“带着有色眼镜看世界”的批评,同时,批评话语分析只专注于书面文本,忽略其他形式文本的做法也受到不断的批评。

互动社会语言学受交际民俗学的深刻影响,通过对机构互动进行实时的、参与式的观察来了解话语与机构如何通过日常互动互相建构的动态过程。在分析时,互动社会语言学借鉴了很多会话分析的微观分析方法,但与会话分析只分析互动本身不同的是,互动社会语言学明确地承认社会文化语境对互动产生的影响。对文本的处理方面,互动社会语言学不只研究语言,也重视语言的韵律特征及副语言特征,即语境提示,例如重音及语调模式、手势、体态、面部表情等等,以及更宏观一点的话语策略,例如语码转换,词汇、句法形式的转换,开始、继续、结束会话的策略等等。互动社会语言学提出“会话推断”概念,在机构互动中互动者借由这个概念评估对方的交际意图。这种阐释性的评估既建立在背景知识基础之上(包括观念上的预设和元语用信息),也建立在会话分析范畴的细致的话语顺序分析之上[19]。互动社会语言学也关注机构中存在的歧视现象,但是它不像批评话语分析那样从宏观的意识形态“俯瞰”机构话语,而是采用社会建构主义的“自下而上”的方法,先通过细致的分析检测出会话参与者对语境提示的不同的理解,探查这种不同的理解如何导致会话产生障碍或中断,在此基础上,把对语境提示的不同理解与宏观一些的被人们想当然的背景预设(例如来自不同文化的机构成员对于如何开始或结束一场谈话有不同的理解)联系起来,从而最终把微观的话语研究与宏观的社会问题研究结合起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互动社会语言学是微观的会话分析和宏观的批评话语分析的结合,但是由于互动社会语言学专注于对具有文化和语言多样性的机构进行研究,强调文化差异对机构成员日常互动造成的影响,因此在应用于其他类型的机构互动时就缺乏足够的解释力。

会话分析、批评话语分析和互动社会语言学有各自不同的理论背景和侧重点,他们所提供的见解既具局限性,又有互补性,因此在扬长避短的同时,还要互相取长补短。把这三种研究方法结合起来有助于研究者从微观到宏观,以连续的、动态的视角全面了解和理解机构话语。会话分析对文本的细致推敲有助于提高分析的清晰度和透明度,批评话语分析对社会事件的描述和解读有助于“自上而下”地了解社会现实对话语的制约关系,互动社会语言学实时的、参与式的观察有助于“自下而上”地了解话语实践和社会实践被联系在一起的动态的过程。为了把微观研究和宏观检视有机地结合起来,研究者可以把互动社会语言学的参与式观察法作为调查的主要方法,先在所研究的机构中做一段时间的交际民俗学观察,熟悉该机构的“交际生态”[19],在此基础上对所研究的机构话语互动进行录音或录像并收集相关的文本资料。除了关注机构成员对话语的理解,还要同时关注更大的语境如时间、空间、环境等以了解机构成员的话语如何不断地生产和再生产着“机构”,然后再结合批评话语分析探查宏观层面上的机构文化、价值观、信仰体系等如何在具体的情境中呈现自己,以及机构结构通过怎样的语言形式和互动模式被建构起来。总之,为了揭示话语实践与机构互相建构的方式和过程,研究者需要使用多种研究方法来收集和分析语料,并对各种即时的或隐性的话语资源时刻关注,了解它们如何潜移默化地影响或改变着机构的运作和发展,这种“多声音的”、多模态的分析,有助于更全面地揭示机构文化、权力关系、身份被话语建构的过程及对机构成员产生的影响,进一步深化机构话语研究。

五、 结 语

把话语研究置于特定的机构语境下,既为话语研究提供了更具有操作性的语境,使之不流于空泛或琐碎,也为了解机构的运行机制进而推动机构更加顺畅地运行提供了可行的切入点,这种视角为研究话语和研究机构的学者开辟了一片新的天地,因此有广阔的发展前景和应用前景。目前来说,机构话语研究还不算是一个独立的学科,还没有统一的理论框架和方法论。为了让机构话语研究沿着良性的轨道不断发展,还需要从理论和方法论上进行整合。这样做也有利于解决机构话语研究现在面临的一系列问题和挑战,发展出适合机构层面的更有系统的、更明确的话语研究体系,对机构话语得到更全局的理解和阐释,使得机构话语研究不是停留在学术层面上,而是具有更大的现实和实践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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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高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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