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洁
摘要:在严歌苓的小说中存在大量的畸异人物,这些人物虽然大多只是小说中的配角,地位也不是那么重要,但对于我们理解作品的价值内涵和艺术构思同样有着重要作用,因此也值得我们进行研究。本文结合作品,对这些畸异人物进行了形象分析,并探讨了其在文本中的存在意义。
关键词:严歌苓 畸异人物 形象分析 存在意义
一、引言
提起严歌苓,人们总会想起她对移民群体的生存观照以及对于众多女性的言说。特别是近些年来,严歌苓的作品《天浴》、《一个女人的史诗》、《金陵十三钗》、《小姨多鹤》等陆续被拍成了影视剧,这些作品为其赢来了广泛的荣誉和知名度,也引来了研究者的广泛关注。的确,严歌苓作品中的主人公大多是女性,而且其在作品中也塑造了一大批个性鲜明、有着顽强生命力的女性形象,如《第九个寡妇》中的王葡萄、《小姨多鹤》中的日本人多鹤、《一个女人的史诗》中的田苏菲等等。这些女性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吸引着研究者们从多个角度对这些女性形象进行分析论证。但是在阅读严歌苓小说时,我们不应忽视的是,其作品中同样存在着大量的畸异人物,这些人物虽然大多只是小说中的配角,地位也不是那么重要,但对于我们理解作品的价值内涵和艺术构思同样有着重要作用。
所谓畸异人物主要指的是那些有生理缺陷(如盲人、侏儒),或者精神上异于常人(如精神病患者、白痴、弱智、疯子、失忆者)的人物以及各种体貌丑陋之人。
纵观古今中外的文学史,我们可以发现作家们似乎都特别钟爱描写此类人物。在他们作品中出现了大量畸异人物,而且很多人物已成为文学史上的典型人物形象,如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白痴,曹雪芹笔下的疯和尚、颠道士,鲁迅笔下的狂人等等。因此,在中国当代文学中,虽然严歌苓作品中描写的畸异人物不是很多(有研究者提出作家迟子建作品中畸异人物的数量在当代是最多的),但仍值得我们关注。
二、严歌苓小说中畸异人物形象分析
严歌苓作品中畸异人物的经历、身份、背景都不尽相同,但他们大都十分勤劳善良。在短篇小说《审丑》中,主人公曾老头以捡垃圾为生,无儿无女,独自拉扯着孙子小臭儿。小说中这样描写曾老头的体貌:“老的可怕,皱纹纠纷的脸,眼睑红艳艳的,溃烂期砂眼使它们睫毛全无……一双脚肿得两双脚大……膝盖轮廓吓人的尖锐……皮肤飘荡在骨架上……小腹上有着细密精致的褶皱……”可以说,曾老头是严歌苓作品中畸异人物的典型代表。可就是这样一位丑陋、衰老的老年人,却恪守着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一生善良、勤劳。为了抚养孙子长大,曾老头每天风雨无阻地去捡垃圾。为了能多挣些钱,曾老头在再三考虑之后作了美术学院的人体模特。孙子退伍后想要结婚,但未来的孙媳妇提出只有买了钢琴才同意结婚,于是已年逾古稀的曾老头最终又做了外人眼中“不知羞耻”的人体模特。老头每天劳碌辛苦,受尽了人间的酸甜苦辣,对自己的孙子尽到了祖父的责任和义务。而对外人方面,曾老头也同样体现出善良的本质。尽管他与赵无定家只是点头之交,并不熟识,但当无定妈在豆腐摊前倒下时,是这位一般人看不起的曾老头将她用垃圾车拖回来的。在《第九个寡妇》中有一群侏儒男女,他们身高远远矮于正常人,脸扁扁的,“笑声和人不一样,听上去老可怕”, 可他们却同样善良勤劳。当小说主人公王葡萄生下她和孙少勇的儿子挺后,迫于无奈要把挺送人,她想到的最理想的人选就是这群侏儒。事实证明王葡萄的决定是正确的,这些人虽然体貌矮小丑陋,但他们的心灵却是完整的,充满爱心。正如小说中所说“挺是有福的,上百个人拿他当宝贝哩。虽然是些半截子人,心都是整个的。”挺被侏儒们收养后得到了精心的照顾和疼爱,还有了“爹、娘、叔、婶”。并且在那个缺衣少粮的年代,很多正常人都被饿死。但这群侏儒们靠着勤劳,“种自己开的地,吃自己打的粮,看自己唱的戏”,因此他们中间没有人被饿死,创造了那个年代的奇迹。
严歌苓笔下的畸异人物还具有一些鲜明的特点,如孤独、敏感、倔强。在《审丑》中,当少年赵无定出于好玩有趣的心理,喊着曾老头孙子小臭儿名字逗他玩时,曾老头非常生气,不仅嚷了赵无定,而且领着小臭儿到赵家找他算账,直到最后赵无定被父亲罚跪搓衣板,赵母又给了小臭儿一块冰糖才作罢。这充分说明了曾老头虽然身份卑微,被人瞧不起,但当触及到其尊严的事情时却十分敏感、倔强。而小说中只有赵无定和赵父自始至终对曾老头报以同情理解的态度,连小臭儿都看不起他,和他断绝来往,也反映了老人的孤独寂寞。拥有孤独、敏感、倔强性格特点的,还包括一些身患绝症的特殊人群。如《无非男女》中的老五从小就得了严重的肾病,被医生诊断活不过三十岁,也不能结婚。文革期间,即使他父亲为他顶了很多坏头衔,身患重病的老五还是被派往农场干活。因不甘心让别人说他没用,就硬撑着干,结果病情恶化。“病退”回家后,老五变得更加孤僻、敏感。为了自己的理想,老五把父亲安排的校对工作给辞了,靠给人刻图章、伪造证件为生。尽管收入不高,但老五每次吃饭时都不顾家人的反对,在桌子上放五角钱,表现出极度的倔强和自尊。当妹妹小品的两百元钱在家里不翼而飞时,全家人虽然表面上没有说钱就是老五拿的,但在私下里却都怀疑老五的清白,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改变。最终敏感倔强的老五选择了离家出走。
除了以上这些特点外,严歌苓作品中的这些畸异人物,还往往在某一方面(如艺术方面)拥有出众的天赋。如刚才提到的《无非男女》中的老五,虽然身患绝症但却精通刻章、画画。而《补玉山居》中的精神病患者张亦武,则擅长彖刻,曾在全国多个大赛中获奖,并凭借这门手艺多次骗过工作人员逃出精神病病院。《陆犯焉识》中的资深囚犯陆焉识,表面上老实口吃,实际上却是一个聪慧而倜傥的才子,会四国语言,会打马球、板球、弹子,還会盲写(所谓盲写就是在脑子里书写,和下盲棋相仿,但比盲棋难的是,必须把成本成册的盲写成果长久存放在记忆里)。
同时,在严歌苓的作品中还有一些藏族人物形象不应被忽视。如《天浴》中老金是一个生理有残缺的男性。用小说中的话说,因为“几十年前这一带兴打冤家,对头那一伙捉住了十八岁的老金,在他腿当间来了一刀,从此治住了老金的凶猛。”但这个并不“完整”的男性却擅长唱歌,“歌唱得一流,比场部大喇叭里唱得好过两天街去!歌有时像马哭,有时像羊笑,听得文秀打直身体倒在草里,一骨碌顺坡滚下去”。他套马也“好了得”,“没见这方圆几百里的马场哪个男人有这么凶的一手”;而《雌性的草地》中藏族指导员“叔叔”,虽然只有一只眼,但却拥有出色的枪法,是草原上出名的神枪手,让敌人闻风丧胆。与其他畸异人物相比,这些人的故事更具有神秘性和传奇色彩。
三、畸异人物在严歌苓小说中的存在意义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已经对严歌苓小说中的畸异人物有了大體的了解。很显然,作者在这些人物身上赋予了深刻的情感,那么到底这些人物在其作品中有哪些重要意义呢?笔者认为,我们应该从以下两个方面去理解:
(一)畸异人物反衬出现实生活中人性的扭曲和复杂多变。
《审丑》中曾老头为了抚养孙子小臭儿长大成人,起早贪黑地捡垃圾,甚至放下自尊去做人体模特。在小说中,曾老头可以说是中国传统美德的代表,勤劳、善良、任劳任怨、遵循社会的伦理道德(抚养孙子长大)。而小臭儿则可以看成是现实生活中被复杂社会异化的典型。作者在文中虽然对小臭儿着墨不多,但仍可看出小时候的他还是孝顺的,对爷爷也充满感情。但是在小臭儿退伍结婚后,却连家门都不让爷爷进,煮的三鲜馅饺子宁肯烂在锅里,也不愿留爷爷在家吃饭,嫌弃他又老又丑,职业低下。最后老人在一个冬天悲惨地死去。老人的死在小说中既是一个必然的结局,同时也是作者对现实生活中人性扭曲的一个有力批判。
同样体现出作者这种意图的还有《无非男女》中的老五。小说中的老五身患绝症,整日与药物为生,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人世。但就是这样一个已知天命的孱弱青年,却活得“明白、客观,理智之极”。在日记本上,他写下了三十岁之前要完成的事情:“旅行一万里、写一本书、种活一百棵树、办一个画展、乘一次飞机、谈一次恋爱。”在小说的结尾,老五终于走完了自己的人生,而且他的理想与计划却大都已实现。可以说,老五的人生虽然不幸,但却圆满。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老五的哥哥蔡曜,他健康、壮实,有着正常的职业——出版社编辑,而且还有一个年轻漂亮的未婚妻雨川。尽管如此,蔡曜却没有珍惜这一切,在婚前对爱情还算忠贞的他,婚后开始和另外两个女性姘居,并经常喝得酩酊大醉。与“残缺”的老五相比,蔡曜虽然身体健全,但是人生却过得混乱没有方向。
从这些畸异人物身上,我们不难看出作者的偏爱和同情,在他们身上总是拥有人类比较优秀的品质,通过他们,作者揭示了正常人身上的种种缺陷,也反映了人性的复杂多变。
(二)畸异人物是作者进行历史批判的独特视角。
最能体现这种作用的人物是《天浴》中的老金。在作品中,主人公女知青文秀为了回成都,不惜出卖自己的肉体,在耗尽全身精力,被场部多个干部糟蹋后,仍回城无望,最后决定自杀。和其他无耻蹂躏文秀的男人不同,老金是小说中唯一一个关心爱护她的男性。在小说的结尾,老金帮助文秀解决了她的生命,最后也结束了他自己的生命,和她一起完成了天浴。可以说,作者正是通过老金这样一名主流社会之外的藏人,完成了对文革那一段历史的审视和批判。正如严歌苓在自选集中所说:“我在藏族牧人身上寄托的希望是同情反抗者。只因为是身为藏人站在政治社会的局外,他有一副天真的目光。这副天真的目光成了一个女性牺牲的见证。由于我多次去西藏,也和藏人有较长久的接触,我创造了老金这位藏人来见证一场浩大牺牲的细部,因而使故事产生了可救赎的价值,让我忍受了它的黑暗与残酷。在我创造这对不寻常男女‘化蝶的悲伤童话,我感到我以我的方式接受了那段历史。”
在《第九个寡妇》中,作者对那群侏儒男女的叙述并不多,但却通过这群畸异人物的正常生活,反衬出其他正常人在众多历史政治活动中的可笑与可悲。而《陆犯焉识》中的冯婉喻,一辈子痴恋丈夫陆焉识,为了支持身为“反革命”的丈夫,一辈子任劳任怨,有时会克扣儿女的口粮,甚至不惜牺牲肉体换回丈夫的缓刑。就是这样一位女性,在丈夫回家前却突然失忆,甚至把丈夫看成其他的追求者。联系整部小说所处的“文革”大环境,不难看出在其中严歌苓对文革的反思和批判。尽管我们知道,由于作家的个人经历,严歌苓的作品中始终绕不开文革这一段历史,但读到这样的情节和故事,仍然能触动我们的感情和神经,并为之惋惜唏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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