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建构与空间叙事

2013-04-29 10:11:59王丽丽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3年7期
关键词:最蓝的眼睛文化空间生活空间

摘 要:小说中空间的描写在很大程度上表明人物的身份、性格与社会地位。《最蓝的眼睛》中莫里森通过社会空间、文化空间和生活空间多维度的空间建构,揭示在等级社会空间里黑人女性的边缘地位;在白人强势文化空间里黑人女性心灵的扭曲;在居住条件依据肤色划分的生活空间中黑人女性的贫穷无助。

关键词:《最蓝的眼睛》 社会空间 文化空间 生活空间

《最蓝的眼睛》是美国黑人女性作家托尼·莫里森的第一部小说,该小说自出版以来,以其思想内容的丰富性、深刻性和叙事的艺术性不仅受到普通读者的欢迎,在评论界也得到了广泛的关注。当小说的主题、语言、意象和叙事艺术都已被精心品评时,空间叙事学的发展为这部小说的研究拓展了新的研究角度。

随着20世纪小说形式空间化的日益突出,叙事中的空间元素对情节发展、人物塑造、意义建构等方面的影响逐渐吸引了学者们的目光。叙事学研究由单纯关注时间维度转向探讨空间叙事的特征、功能。20世纪的现代小说更是拓宽了叙事的心理、感觉等空间,小说形式空间化成为研究者不可忽视的现象。在西方学者列斐伏尔、福柯、约瑟夫·弗兰克、加布里埃尔·佐伦等人的带动下,国内学者也开始将目光投射于叙事中的空间维度,提出了叙事学研究的空间转向问题。①

小说中空间的描写在很大程度上表明人物的身份、性格与社会地位,空间既是人物活动的舞台,也是显现人物身份与性格特征的一面镜子。人物身份与性格的多面性,决定了空间与人物之间关系的复杂性。《最蓝的眼睛》中的主人公佩科拉种族身份问题实质上是空间问题。一方面,通过空间规训,黑人女性遭到种族奴驭、种族压迫,成为白人眼中的他者;另一方面,黑人女性身份建构是以空间占有和空间关系平衡为主要内容。

一、《最蓝的眼睛》中的社会空间 空间是主体结构社会、行使权力的载体和媒介,同时也是他者建构主体的必要途径。②列斐伏尔认为:“社会空间不是事物的一种,也不是众多产品的一种,它包含物体,也包括物体间共存和同存的相互关系、它们的(相对)秩序和/或者(相对)无序。”③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强调存在于社会中实体间的相互关系,空间动态体现在社会现实中,等级社会的空间关系主要反映等级社会成员的社会关系。在白人的规训和制约下,黑人女性群体丧失主体性,必定在社会空间中处于被压迫、被奴役的边缘地位。

《最蓝的眼睛》中故事地点发生在20世纪40年代的俄亥俄州的洛兰城,当时正是南方的黑人为了寻找工作和真正的解放向北迁移的时候。这一社会空间是一个黑人社区内外等级、地位的缩影。洛兰城很大程度上已是一体化,不同种族的人杂居,黑人和白人的孩子同上一所学校、同逛一家商店,甚至成为隔壁邻居。但这个所谓的“一体化”并未达到文化上的融合,事实上,社区已被一些极不坚定的边缘化成员、社会阶层打上烙印。

当时的洛兰城正处于工业化进程中,逐渐增多的钢厂为黑人提供就业机会,这促使黑人向北迁移寻求自由和稳定的地位,佩科拉的父母正是基于此来到北方,然而他们并未得到自己想象中的自由。她的边缘身份通过等级社会空间折射出来。她通过想象或用仅有的钱购买象征美的糖果,但这些只能暂时的使佩科拉感觉自己属于这个社会,她渴求一双蓝色眼睛的目的是想融入社会空间却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最终导致疯狂。与佩科拉不同,小说的叙事者克劳蒂亚认识到社会空间的等级性和复杂性,她痛恨白人的文化,也因此与佩科拉有不同的命运。黑人女性对空间的认识不同决定了她们有不同的价值观念、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不同的命运。

小说最后一页,克劳蒂亚反思她们种的金盏花没有发芽的原因——是佩科拉命运的象征,她把这归结于“土地的原因,镇上的土壤的原因。我甚至认为当年全国的土壤都对金盏花存有敌意。在这片土地上某些花卉是不宜生长的,某些花籽得不到土壤的养分,某些植物在这片土地上结不出果实。当土地决议封杀时,我们大家对此默许,认为受害者无权生存”④。在克劳蒂亚看来,是土地、小镇、全国杀死了佩科拉的孩子和她的自我意识,因为这片土壤不供给她养分。在这个意义上,社会空间成了对黑人女性造成伤害的根源。此外,潜在于等级空间的种族主义和性别主义歧视是当时社会普遍的现象,佩科拉是黑人女性生存状态的一个缩影。

尽管佩科拉的父亲对她造成身体和心灵上的伤害,然而充斥着资本主义、消费主义的等级社会空间的意识形态才是小女孩悲惨命运的元凶。例如,小说中对于佩科拉家庭的叙述似乎暗示着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灭亡,“似乎有个无所不知的神秘主子给他们每人一件丑陋的外衣,而他们不加疑问便接受下来。主子说:‘你们都是丑陋的人。他们四下里瞧瞧,找不到反驳此话的证据;相反,所有的广告牌,银幕以及众人的目光都为此话提供了证据”⑤。这里的“无所不知的神秘主子”就是等级社会空间中的规训者——白人,他们规约了黑人女性生存的社会空间的标准、话语、种族及性别身份,这一约束力是通过广告牌、银幕以及众人的目光体现出来的。白人规约的社会空间将黑人女性排除在社会之外,使她们丧失主体性。由此可见,等级社会空间使得黑人女性在物质、文化、精神等各方面屈服于白人规约的标准,佩科拉的命运表明黑人女性一味追寻规约的标准是无法获得独立、改变自己的命运实现其主体性的。

二、《最蓝的眼睛》中的文化空间 空间不应只局限于实体的物理空间,还应拓展到文化空间。福柯认为:权力不仅规范我们的存在,而且调整我们作为个体的自身的形成。权力给我们提供一个空间,一个话语的领域,在这个领域里,我们受到语言和文化等支配范畴的规训和调整。⑥《最蓝的眼睛》中,黑人女性所生活的空间中充斥着白人规范的美的标准:从孩子们读的课本插图到手中玩的布娃娃,从好莱坞的电影明星到众星捧月般的天才童星雪梨·邓波儿,无一不是白肤、金发、碧眼的白人女性形象。所有的大众媒体,包括电影、电视、广告、报纸、杂志等等也无不渲染着这样的信息:“白”就是美的、上等的;“黑”就是丑的、下等的。正如克劳迪亚在书中所描述的那样:“大人们,大女孩们,商店,杂志,报纸,橱窗——全世界都一致认为所有的女孩都喜爱粉白皮肤的布娃娃”⑦。在这样的以“白”至上的文化空间里,黑人女性的不同选择导致了她们不同的命运:有的拒斥白人文化,有的被白人文化同化,有的处于白人文化与黑人文化的边缘,有的成为两种文化冲突的牺牲品。纵观小说中人物在主流文化空间中的不同反应,说明黑人女性能够生存的唯一策略就是在文化意识觉醒和认同下求得自我个性的发展。

文化空间中的“美”的标准以不同的方式渗透影响着小说中黑人女性人物。当佩科拉的父母争吵时,她夜夜祈求一双蓝色的眼睛——白人文化中美的标志,通过这种方式,她似乎可以得到爱,得到归属感,被文化空间接受。然而由于她对白人的审美价值观完全认同,从而否定自己作为黑人女性的存在价值,最终失去自我,迷失在白人所编织的理想美的神话里,从而造成了自己人生不可挽回的悲剧。对佩克拉所痴迷的蓝眼睛雪莉,克劳蒂亚则鲜明地表示:“我讨厌雪莉! ”⑧白人布娃娃在别人看来如获至宝,在她看来不仅不可爱,反而可恶之极。“我只有一个愿望:把娃娃拆了,看它到底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发现它的可爱之处、美丽之处,发现我不钟爱布娃娃的原因。”⑨多年后,成年的克劳蒂亚意识到,所谓的美是一种文化价值观。作为黑人,必须能够抗拒白人歧视性的文化价值观,同时保有自己的文化价值之根,坚持黑人本色,如此才能不会在白人强势文化冲击之下迷失方向,从而找寻到黑人自己的生存空间。

主流文化话语将黑人女性定义为他者,然而黑人女性根据自己的主观知识和经历以不同的方式理解这一固定的文化话语。这种文化空间限制了黑人女性主体性的实现。在《最蓝的眼睛》中,白人文化意识和价值观念给黑人女性思想带来强烈冲击,白人文明占据着社会的统治地位,黑人女性永远处于白人文化的包围和侵蚀之下;白人的价值观念和审美观通过强大的媒体及文化优势扭曲着黑人女性的心态。白皮肤蓝眼睛代表着美丽,黑皮肤意味着丑陋,这是白人至上社会中唯一的审美标准。正是这种文化空间吞噬了佩科拉天真的生命。

三、《最蓝的眼睛》中的生活空间 《最蓝的眼睛》中的社会空间和文化空间规约了黑人女性的边缘身份,莫里森对不同女性居住的生活空间的描述也从不同层面反映出她们的身份和社会地位。莫里森详细地描写了五个房子,它们是依据肤色分类的,表明她们的生活空间也是按种族、等级和性别分类的。

小说开篇描述了一个黑人女性向往的,梦想中的房子,“这就是那所房子,绿白两色,有一扇红色的门,非常漂亮”⑩。这是白人居住的房子,象征着幸福。布里德洛夫太太的雇主也是白人,他们拥有最精致、奢华的房子,位于小镇之外,被克劳蒂亚描述为“最漂亮的”连那里的天都是最蓝的。“我们走进厨房,是一间很大的屋子。白色的瓷器和木器,以及擦得锃亮的壁橱和铜器把布里德洛夫太太的皮肤映照得像塔夫绸那样的光亮。”{11}白人拥有宽敞明亮的房子,然而这些是黑人女性梦寐以求的,对于佩科拉的妈妈来说,她更愿意在这里料理家务,而自己的房子却又脏又乱。另外白人居住在城外,而黑人居住在城里,这就形成了明显的一条界线,白人与黑人生活空间的分离与对立。

白人的生活空间是最优越的,肤色稍浅的杰萝丹家的房子也与她的身份相映照,没有白人的奢华,但比黑人的漂亮。当佩科拉走进屋子时,她发出慨叹:“真是太漂亮了,多漂亮的房子啊,餐桌上放着一本大大的红底金字的《圣经》。……墙上挂着一副彩色的耶稣画像,四周围了一圈漂亮的纸花。”{12}杰萝丹虽然是黑人,但她讨厌黑人不与黑人打交道,也不允许自己的儿子与黑人孩子玩耍,只因为自己的棕色皮肤,她想与黑人划清界限。她房间的装饰可以看出她试图模仿白人的生活空间,屋里摆上《圣经》,挂上耶稣的像,表明她跟白人有一样的信仰,她期望自己能生活的像白人一样优雅,但她的身份正如她的肤色一样,介于白人与黑人之间,既无法融入白人社会,也被黑人社会所隔离。这再一次说明当黑人女性抛弃自己的“根”时,她们如同无根之木必将失去自己的自我意识和主体性。

佩科拉的家与此形成鲜明的对照,房子的位置和条件都体现出他们的边缘地位,“俄亥俄州洛兰镇宽街与三十五街交界的东南角上有一个废弃了的库房。它无法与黑沉沉的天空融为一体,也与四周灰色房屋和黑电线杆很不和谐。相反,它强行让路人不得不注意到它的存在,既让人恼怒又使人伤感”。这正如佩科拉一家的情况,家里每个人都很丑陋,爸爸总是醉酒,在当地不受欢迎,然而人们还不得不注意因为他家总是发生一些不寻常的事,如乔利把房子烧了致使全家无处可居。房间的里面“一间是客厅,他们叫前厅。……卧室里有三张床:窄铁床是山姆的,他十四岁;还有一张是佩科拉的,她十一岁;双人床是乔利和布里德洛夫太太的。卧室的正中央放着一个煤炭炉,以便热气均衡散步”{14}。房间内部的摆设体现不出家的温暖,似乎就是把家具随意摆放在一起。这个家只是他们睡觉的地方没有人打理,没有人在意。佩科拉想从家里得到温暖,得到关爱,但每天面对的总是醉酒的父亲、离家出走的哥哥和不愿回家的母亲,她将这一切归结为自己的丑陋,她认为如果自己拥有了一双蓝眼睛就可以像白人女孩一样得到关爱,受到欢迎。从对房子的描写中,莫里森暗示佩科拉一家既无法融入白人社会,更为黑人社会所抛弃,他们的存在是别人不愿意看见的,预示着这一家悲惨的命运。

身份的不同决定了居住的房子的差异,说明生活空间是种族、地位、身份的标志,也暗示白人规约的标准使得黑人女性生活在脏、乱的边缘环境,她们无法拥有自己的房子,只能租住。严格的肤色差别决定了谁该占有空间,同时生活空间的位置和条件也是由肤色决定的,佩科拉一家住在废弃的库房里是因为“他们穷,他们是黑人”{15}。白人规约的标准决定了不同种族、不同肤色的人应该占有不同的生活空间,生活空间严格按照肤色划分,有些地方如公园是不允许黑人进入的,这就激发了黑人女性想获得和占有与白人一样的空间的向往,正如克劳蒂亚解释的:“意识到有被赶出门的现象存在使我们产生了一种对财富和拥有的渴望。对院子、门廊,对带有葡萄架的凉亭的占有。拥有财产的黑人把他们的精力和热情毫无保留地倾注在巢穴上。”{16}佩科拉梦想拥有一双蓝色的眼睛也是想变得和白人女孩一样美丽,这样就可以改变自己丑陋的外貌,可以获得母亲的爱,可以获得同龄人和黑人社区的欢迎。

空间元素具有重要的叙事功能,不仅仅是故事发生的地点和叙事必不可少的场景,作者还可以利用空间来表现主题,甚至利用空间来推动整个叙事进程。莫里森借助空间建构黑人女性身份,揭示黑人女性的悲惨境遇的根源。作者通过社会空间、文化空间和生活空间多维度的空间建构,揭示在等级社会空间里黑人女性的边缘地位;在白人强势文化空间里黑人女性心灵的扭曲;在居住条件依据肤色划分的生活空间中,黑人女性的贫穷无助。

{1} 龙迪勇. 叙事学研究的空间转向[J].江西社会科学, 2006(10):62.

② 赵莉华,石坚. 《宠儿》中的“空间表征”之争[J]. 英美文学研究论丛, 2009(10):115.

③ Lefebvre, Henri. The Production of Space [M]. 1974. Trans.Donald Nicholson Smith. Cambridge,Massachusetts:

Basil Blackwell Ltd, 1991:73.

Foucault, Michel. Power/Knowledge: Selected Interviews and Other Writings[M].1972-1977.Trans. Gordon,Marshall,

Mepham, and Soper. New York: Pantheon Books, 1980:75.

④⑤⑦{8}{9}{10}{11}{12}{13}{14}{15}{16}托尼·莫里森.最蓝的眼睛[M].陈苏东,胡允桓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 2005:124,24,13,12,12,2,69,58,21,22,24,11.

⑥ Foucault, Michel. Power/Knowledge: Selected Interviews and Other Writings[M].1972-1977.Trans. Gordon, Marshall, Mepham, and Soper. New York: Pantheon Books, 1980:12.

基金项目:本文得到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项目资助,项目编号:HEUCF121203,HEUCF131208

作 者:王丽丽,哈尔滨工程大学外语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美国文学、叙事学。

编 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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