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乾《乐府正义》论略

2013-04-29 08:33李雨恒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3年10期
关键词:评点

摘 要:清人朱乾所编的《乐府正义》是一部对乐府诗作品进行集释、点评的选集。编者朱乾终生未仕,在研究乐府诗方面用力甚勤。《乐府正义》共十九卷,收录汉魏迄唐乐府诗篇,另有“原乐”一章。该书由朱乾学生朱珪刊刻十五卷,断代至隋。诗评方面,强调重其义;诗题方面,有“同宗”之说。此书见解精要,评点得当,虽有牵强附会之处,仍不失为明清乐府评点之佳作。

关键词:朱乾 《乐府正义》 编集 评点

近年来,学界对乐府诗的研究如火如荼。然而,学者多把研究重心放在乐府诗本身,而较少从学术史的角度关注前人研究乐府诗的各类成果。事实上,在乐府诗研究史上,曾出现过一些重要的研究成果,尤其是清代学者集前代学术之大成,在乐府诗的研究方面取得了突出成就。而清代私塾先生朱乾所编的《乐府正义》,是清代乐府专书中材料最丰富、见解也最独特的乐府学专著,经常被后人引用。遗憾的是,此书尚无完善的校点本出现,也很少有人进行过专门的研究。鉴于此,笔者对《乐府正义》的编者、成书时间、版本、编辑体例、评点特色等进行简要述略,以飨读者。

一、《乐府正义》的编者、成书时间及其版本

《乐府正义》的编者朱乾,正史中未载,且功名不显。其生平在黄节的《汉魏乐府风笺》、王运熙的《乐府诗述论》、王运熙和王国安合著的《乐府诗集导读》等中有十分简单的描述,然而缺少细致的考证,甚至有些地方与原始材料不符。

王运熙、王国安在《乐府诗集导读》中说:“朱乾(?—1777),字■堂,浙江嘉兴人。”?譹?訛但据笔者查阅2011年出版的《浙江图书馆藏稀见方志丛刊》之(民国)《重修秀水县志》可知:朱乾,字赞文,号■堂,祖籍浙江嘉兴市秀水县。终生为私塾先生,虽未功名显赫,但教书育人,崇德厚学,怡然自得。秀水土膏沃饶,风俗淳秀,当地人们素来罕习军旅,尤慕文儒。朱乾自小习宋诸儒言,精义立成,为乾隆辛酉年拔贡,性孝,秉承“教民亲爱,莫善于孝”的思想,饮食必思亲,行事勿忘孝,更有记载“七十一龄,丁承重祖母于氏艰,犹哀毁骨立”?譺?訛,足见其生性纯孝。

作为私塾先生,朱乾兢兢业业,刻苦致学,给学生做出极大的表率作用。大兴二朱学派的创立人朱■、朱筠皆为其门生。朱■曾在《乐府正义》序言中写道:“■年十三从学于■堂先生。先生方以选拔生待补教习诏■,曰:‘不读线钉书无用也。授以《考工记》。明年,夏■读天官至秋官,先生喜曰:‘如此可教矣。早起入塾,先生已雒诵朱文公《戊申封事》三遍。”③可知朱乾诲人不倦、勤勉奉学的精神。序中更是提到“筠自言年二十以前学于■堂,至老遵其绳尺”④,足见其言传身教,对学生影响颇深。

朱乾晚年主讲于鸳湖书院,一生品学端正,教书立学,著有《四书集成》《春秋纂传》《关中杂记》《奏议选》《管子订讹》《文选订讹》《周礼正讹》《楚词古音》《莲岳卧游》《水经注笺》《扬雄年谱考定三略》《乐府正义》等书。朱乾所著书籍虽多,但对乐府诗用力最勤。他在《乐府正义》序言中说:“我于书无所不耆,而尤有心得者在古乐府。他日程一家言无憾矣。”《乐府正义》为其毕生心血,成为明清乐府学专书中的翘楚。据该书所说:“甲申,闻先大夫忧奔丧返。再见先生曰:‘我《乐府正义》成矣!他日子能刻之吾愿足也。丁酉,闻先生赴。”可以推定《乐府正义》的成书年代为乾隆二十九年至乾隆四十二年间。乾隆四十五年,朱乾之子朱鼎交予朱■手抄数卷,不及尽读。乾隆五十一年,朱鼎以原稿本及钞成全书来校之。乾隆五十四年,朱■刻印此书。全书“上自汉魏,下讫于唐”,但朱■认为“唐人全诗各有注释,且其体离合不一”,遂仅刊刻《乐府正义》十五卷,唐人之沿古乐府体者二卷,新乐府二卷未刊刻在内。

目前,据笔者目见,南京图书馆藏有《乐府正义》■香堂刻本十五卷,六册,十五万字左右,乾隆五十四年刊刻。另有国家图书馆藏有《乐府正义》十五卷,五册与八册两种。此三者,皆为十一行二十二字,白口,左右双边,单鱼尾。由此可知,该书可能只有■香堂刻本,版本较为单一。现存南京图书馆馆藏《乐府正义》六册,十五卷,共收录作品八百四十四篇。因避讳康熙名,书中“傅玄”皆作“傅元”。

二、《乐府正义》的编集体例

现存南京图书馆馆藏《乐府正义》六册中,首册分“序言”“目录”“原乐”三个部分。“序言”有二,一为朱■序,叙述大略成书过程及刊刻情况,二为朱乾序,阐明其乐府观,提出重声更应重义的理念。“原乐”共二十二篇,后人称赞其“辨证颇精”⑤,充分彰显了朱乾在音律、诗乐等方面的思想。分类情况大致如下:律占方面,《辨黄钟律尺》《再者黍有大小》《黄钟起度量衡皆用倍数》《申黄钟用倍数义》等对乐器规制大小予以说明;礼乐方面,有《候气》《礼乐沦亡之所由》《礼乐有本》等;对于诗分类的研究,则有《戴氏论风雅颂以声别》《郑氏三分七月》《王氏一诗三用》;音乐方面,《两朝史乐志论辨》《郑樵谓诗在于声不在于义》《诗歌同异》《歌曲所起》《曲有解》《音韵》《移风易俗莫善于乐》《怨思之声》等都可以

印证朱乾对诗歌音乐功能的重视;与乐府相关的有《乐府之名》《乐府诗源流》《诗徵存亡辩得失》《情感》等。二十二篇中,《两朝史乐志论辨》颇具思辨色彩,见解独特。

从《原乐》诸篇统观朱乾思想,我们可以看到当时清代乐府诗研究的一个普遍困境:他们重视乐府的音乐功能,但乐府已亡无法证明,便常常陷入两难之境。不仅朱乾的《乐府正义》如此,清初朱嘉征所编的《乐府广序》也是如此,朱嘉征在自序中就说过:“四始阙则六诗亡,乐府其何以称焉?”⑥于是只得取两汉迄隋唐乐府作品以配四始,带有这样的思想包袱,常常使一些研究隔靴搔痒,难触精华。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是清代学者尚未清晰、透彻地认识到乐府诗的二重性,即音乐性与文学性共存的问题。朱乾意识到这一困境,他在“原乐”中对音乐所论甚多,可以说是他另辟天地,避开了评诗中所遇到的尴尬境地,甚为巧妙。

第二册至第六册主要收录乐府诗作品,其分类方式较多沿袭郭茂倩的《乐府诗集》。全书分郊庙歌辞、燕射歌辞、鼓吹曲辞、横吹曲辞、相和歌辞、清商曲辞、舞曲歌辞、杂曲歌辞、歌谣辞九类,未刊刻四卷,两卷为唐人沿古乐府,两卷为新乐府,全书共分为十一类。比之《乐府诗集》少琴曲歌辞、近代曲辞,而多“唐人沿古乐府”,即近代曲辞,所以朱乾对于分类上取除琴曲歌辞一类,究其原因,主要是琴曲歌辞多伪作不可信,历代有关撰述,亦多散佚。

《乐府正义》在选录乐府诗时,一方面,体现出了朱乾的“尊君”思想。《乐府正义》共选录乐府诗八百四十四篇,约占《乐府诗集》六分之一。从目前所观唐前作品,多为古辞、帝王与当时大臣之作,朱乾对于他们的态度是极为尊重的,甚至立为榜样。对于他们的乐府诗作广采博纳。甚至《乐府诗集》未曾收录的郊庙歌辞中司马相如的《封禅颂》、班固《两都赋》所附《明堂诗》以下五首、王粲《太庙颂》三章、鼓吹曲辞中南朝宋大臣何承天《临高台》《远如期》《石留》,朱乾皆收于书中。事实上,这些诗本身并没有太突出的文学价值,但这些人臣的精神气质与朱乾颇为契合,一定程度上左右了他选诗的取向。另一方面,也寄托着朱乾自身的遭遇,朱乾虽为乾隆辛酉年拔贡,却终身未仕,壮志难酬,更难以疏解。大凡前方道路不明的志士,往往回头在历史中寻找感同身受的安慰。《乐府诗集》所未收的曹植《弃妇篇》、陶渊明《桃花源诗并记》、阮籍《大人先生歌》也被收录《乐府正义》一书中,结合朱乾生平,及序言所提及“早起入塾,先生已雒诵朱文公《戊申封事》三遍”,我们已经不难理解这种选诗心境,或许选诗与音乐方面有一定原因,然而由于资料匮乏,尚无法考证其联系。

三、《乐府正义》的评点特色

《乐府正义》的评点特色,主要在于两点:一是诗评方面,强调正其义,二是诗题方面,有“同宗”之说。总体来看,此书是明清乐府评论集中最为中肯精要的论著。

就诗评而言,《乐府正义》一书顾名思义,旨为重视匡正乐府诗的涵义。这主要体现在此书在笺注方面,着重笔墨于诗中事实、背景及作者身世的考订,对于词语方面的注释较为简单,对于诗的引申涵义较少触及。王运熙先生说:“以难于索解的汉郊祀歌十九章为例,《汉书》颜师古注主要着重在语释,而此书则就各诗的大的方面加以提示揭要。……论议铙歌《上陵》《远如期》两篇,引稽史料,证其为汉宣帝时作,亦的然有据。”⑦如释《天马》第二首,即引《汉书·武帝记》太初四年春之“贰师将军李广利,斩大宛王,获汗血马,作西极天马之歌”。释相和歌辞《王明君》,笺注仅是汇总了各类文献对“昭君出塞”典故的不同说法。注释《饮马长城窟行》时谓“盖古诗有意尽而辞不尽,或辞尽而声不尽,则合此以足之”,甚有道理。朱乾试图展示出乐府诗所涵盖的其他高于文字本身的意义,从一首诗所产生的环境、诗人的特点、诗中典故的历史以及音乐传唱方面来感悟这首诗的价值,以领悟出诗所内涵的滋味。正如“读《饮马长城窟行》,则夫妻不相保矣。读《妇病行》,则父子不相保矣。读《上留田孤儿行》,则兄弟不相保矣。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元气贼矣”。评点常援诗而抒,以概括性的语言凝练诗之精华,不拘泥字词的具体意义。

值得一提的是,笺注中援引丰富,持论亦颇有据。朱乾读书甚多,涉猎广泛,对于各类批评手到擒来。例如《陌上桑》的笺注先是引用《乐录》《古今注》《宋书》《通典》中的说法,考证《陌上桑》之名来历,后又引李白、王筠、朱熹等人的观点,论述《陌上桑》的内容与秋胡行关系,最后言朱乾本人的观点,归为“汉魏拟古之法”。另有一条晋代王灼注关乎具体词意。所引甚繁,书中笺注、题解多是如此。大略朱乾希望通过广引各家之言,取精华,扬真义。但正是由于朱乾对于正其义的执着,有些诗评难免乏善可陈,隔靴搔痒。而大量的引用他人观点,尤其是对郭茂倩《乐府诗集》的借鉴,难免盖拂了朱乾本人的独特光彩。

诗题方面,《乐府正义》中,朱乾对乐府曲名本事大多给予详实的阐述,尽量旁征博引,供后人参考。即使许多乐府诗歌辞不存或歌辞朱乾未选入书中,但他仍然对曲名进行阐释,如横吹曲辞中的《黄鹄》《折杨柳》等。王运熙先生曾提及邹祗谟《词衷》有一句:“古人大率由词而制调,故命名多属本意;后人因调而天赐,故赋寄率离原词。”⑧乐府诗初期创作,往往内容与曲名相符,后人因调填词,内容发生变化,常常离开原题的意思。朱乾对于这方面问题,给予了一定的关注。

通过文本分析,我们不难发现,朱乾虽承认乐府歌辞与曲名不相符合的情况,但仍强调两者须当类从,有所关联。如论相和歌《雁门太守行》云:“按古辞咏雁门太守者不传,此以乐府旧题《雁门太守行》咏洛阳令也。与用《秦女休行》咏庞烈妇者同,若改用《庞烈妇行》,则是自为乐府新题,非复旧制矣。凡拟乐府有与古题全不对者,类用此例,但当以类相从,不须切泥其事。”又释《公无渡河》中说道:“按宋眉山唐庚云:古乐府命题,皆有主意。后之人用乐府为题者,直当代其人而措辞。如《公无渡河》须作妻止其夫之辞,太白辈或失之,惟退之琴操得体。余谓乐府题,自建安以来,诸子多假用,魏武尤甚。私意谓乐府自有通变一法,未可执一,但须不离其宗,则如《公无渡河》,或假作劝止其人之词,或相戒免祸之作,不必夫妻也他可彷此。”朱乾的思想非常清晰,只要内容与古题有“同宗”即可,不必全然相同。曹操的《薤露》《蒿里》并非送葬挽歌,而述汉末丧乱,朱乾在评点《薤露》《蒿里》时,着重笔墨叙述当时社会背景,肃杀惨烈,生灵涂炭,虽非丧歌,也有丧歌之意味,并指出魏武帝的拟作古题,“所翻者,九变复贯,不离本宗”。《陌上桑》中也提及“不离其宗,此汉魏拟古之法”,多处言论足以证明朱乾的“同宗”之说。

但是,由于朱乾过分强调主题上的关联,对乐府诗中曲名与歌辞内容完全不同,甚至思想意义与曲名、本事、原辞也没有任何联系的作品,他的释义难免牵强附会。王运熙、王国安《乐府诗集导读》称其:“论汉魏相和歌辞拟乐府旧题,过分强调了‘但须不离其宗,即内容与旧题的联系,实际上汉魏作品用乐府旧题,仅用其声而不袭其义者甚多,不能以‘不离其宗一言以概之。”⑨例如,相和歌辞中的《平陵东》,古辞言黑暗残暴的社会中人民生活的艰难苦痛,曹植的《平陵东》乃述神仙采药长生之事,朱乾评曰:“言神仙事,非言神仙也。言翟公当乱世,不得其死,若阊合开,天衢通,则君子得时行道之日,君臣相保,年若王父,射鸟辞所谓陛下寿万年,臣为二千石也。故亦以平陵东题之。”实乃强词夺理,难以言成。曹操《秋胡行》(《晨上散关山》篇)也是歌咏求仙之事,朱乾为之曰:“《秋胡》古辞已亡,故前人于此题多假借之词。本其陷溺欲海,则为求仙之说,所谓真人,何有于路旁美妇,《晨上散关山》是也。”此番解释太过牵强,难与《秋胡行》原意相符。而且,朱乾虽然已经认识到曲名与歌辞内容可以不尽相同,但他坚持两者必须意义相类同,这就导致评点“离题再造”的乐府诗时,牵强附会,矫枉过正。

总之,清代乐府诗评研究对于整体乐府学的研究有着重大意义,不仅可以正确评价清人在乐府诗研究方面的贡献,更可以对当今的乐府诗研究具有一定的启示和引导。朱乾《乐府正义》是清代乐府专书中较为典型的一部书籍,但由于资料有限,现无法呈其详,笔者将继续研究,也希望能够引发乐府诗研究者的关注。

⑦⑨ 王运熙、王国安《乐府诗集导读》,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09版,第130页,第130页,第131页。

《浙江图书馆藏稀见方志丛刊》之(民国)《重修秀水县志》第26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1年版,第54页。

④ 本文引用《乐府正义》皆参考南京图书馆所藏,乾隆五十四年(1789),秬香堂刻本。

《浙江图书馆藏稀见方志丛刊》之(民国)《重修秀水县志》第25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1版,第693页。

(清)朱嘉徵《乐府广序》,南京图书馆藏,清远堂刻本。

王运熙:《乐府诗述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365页。

参考文献:

[1] (清)朱乾.乐府正义[M].香堂刻本.

[2] (清)朱嘉徵.乐府广序[M].清远堂刻本.

[3] 《浙江图书馆藏稀见方志丛刊(民国)》之《重修秀水县志》[M].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1.

[4] 黄节.汉魏乐府风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

[5] 赵明正.元明清时期的汉乐府研究[J].湖南大学学报,2006(1).

作 者:李雨恒,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音乐文学。

编 辑: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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