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根文学的寻父意识

2013-04-29 06:04滕腾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13年6期
关键词:寻根

滕腾

摘 要:寻根作家的作品多表现出强烈的思父和寻父意识,在寻父的过程中发掘出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和灿烂的传统文化。他们通过对父性现实失落的描写和历史的追寻,发现了父亲与根的同构性,这正是他们寻父的最终目标。

关键词:寻根文学 寻根 寻父 同构性

综观寻根作家的创作,可以发现他们的小说中经常围绕着一个不容回避的主题,那就是父亲的丢失、回忆与追寻。曾经有人形容父亲是人生中永远无法摆脱的村庄,从这个比喻中我们或许可以窥探到寻父背后的奥秘。

一、父性:现实失落与历史追寻

细细品读寻根作家的作品,会看到小说中多是没有爸爸的孩子。他们或是口里喊着“爸爸爸”,或是满怀怨恨不愿提起。无论是思父还是仇父其实都是一种纪念的方式。现实中父亲的失落往往迫使他们到心灵深处、到历史文化中去急切地呼喊父亲。

表达最激烈的是韩少功。他曾在小说里多次写到“他说去理发,就没有回来了”,父亲的突然失踪给他和整个家庭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在《鞋癖》里,由于特殊的政治环境,父亲的自杀并未给家庭带来安宁,不得已母亲艰辛地找到了父亲的尸体,全家人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哭泣了。这时的寻父是一种无奈的自保。之后的生活里,“我”开始了真正的寻父之路。“我”不断回忆起父亲毛线背心的颜色、生活中的琐事。家里也经常出现怪事,如父亲的藤椅发出响声、他曾使用的碗炸裂等。这一切仿佛是父亲冥冥之中暗示我们,他一直都在我们身边。直到“我”在墙上看到了父亲的剪影。此时,父亲已经由现实之人转变为心灵深处理想的投射。而母亲的鞋癖更是对父亲思念的象征,“她知道父亲的消失,将使我们要走很多很多的路,唯鞋子可以救助我们,可以启示和引导我们”①。作为理想的父亲形象到此建立完毕。他是我们生存的信念和前行的指引,是精神和文化的符号。小说结尾,“我”哗哗翻过《万年历》那一万年的漫长岁月,听到“父亲坐的藤椅咯嘎一响”,父亲其实一直隐藏在“我”的心底和历史深处。《爸爸爸》中,寻父意识依然明显。丙崽靠想象和对别人喊“爸爸”来弥补思父之情,鸡头寨人则通过古歌的唱词找到了刑天“父亲”。历史的确认,不仅找到了父亲,更找到了精神的归宿、存在的意义及对自身文化价值的肯定。

对寻父比较执著的还有张承志和莫言。张承志在许多小说中均表达了对现实中父亲的不满与怨恨。《北方的河》中“他”干脆称父亲为“那个狗杂种”。现实中父性的失落使他们在最需要保护的时候失去了依靠的肩膀,因此小说中的主人公显得孤寂悲愤,充满仇恨。可是内心深处他们强烈渴望有一个倾听他们心中郁结的人。终于它出现了。它不是人,而是奔腾不息、汹涌澎湃的北方的河。“这黄河像是我的父亲”,“他在暗暗地保护着他的小儿子”②。

在感到彷徨无助、灰心失望时,他看到永定河那“惊雷般的愤怒浪涛”,顿时所有的挫折感都消失了,信心满满、力量大增。小说里北方的河已不再只是奔腾的流水,它被赋予了精神之父的象征意义,是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历史文化积淀以及坚强不屈的华夏精神的生动写照。

莫言有感于中华民族“种”的退化,也展开了一趟荡气回肠的寻父之旅。他寻到了炽烈的高粱地和高粱地上的人民。由“我爷爷”们所代表的祖先和父辈们无视伦理道德规约,大胆追求真性情、真爱情,在苦难面前毫不畏缩,在是非面前满腔侠义,他们身上有比任何英雄都更可贵的真诚的人性,虽不是英雄却胜似英雄。他们那喷薄的情欲、狂野的性情、浪漫的心灵和顽强的生命意志,就像火红的高粱一样,郁郁葱葱,一望无际!

其他寻根作家的作品中也处处表现着思父意识。王安忆笔下的捞渣作为最后一个儒家仁义的象征已然成为村民的精神之父,也是作者的精神之父。扎西达娃在《风马之耀》中对乌金追寻杀父仇人的叙述,其实也是对其寻找父亲、回忆父亲最终确认父亲的过程的详细剖析。阿城在“三王”中对作为老庄哲学的化身的王一生、肖疙瘩等的刻画,郑万隆对大山中掘金者坚韧野蛮生命力的礼赞无不是对父性的热情讴歌。

二、寻父与寻根的精神同构

著名的荣格心理学专家鲁伊基·肇嘉曾在书中写道:“对父亲的追寻不单是一种物质上的需求,它也是一种普遍的心理需求。我们所有的人……想要知道我们是谁的孩子。”③这种“普遍的心理需求”就是对“根”的挖掘,因此寻父其实是寻找我们的根。寻根小说中,父亲表象背后隐藏的是亘古不变的生命源流和民族意志。虽历经现代文明的侵蚀,却没有消失,而是深深地埋注在我们的血液和灵魂深处,从我们的一举一动中渗透出来。正如韩少功所说:“人可以另外选择居地,但没法重新选择生命之源,即便这里有许多你无法忍受的东西;即便这块土地曾经被太多的人口和太多的灾难榨得疲惫不堪气喘吁吁,如同一张磨损日久的黑白照片。你没法重新选择父辈,他们脸上隐藏着你的容貌,身上散发出你熟悉的气息,就埋葬在这张黑白照片里。”④

从黑白照片中我们看到的是灿烂的远古文化和悠悠历史,它是支撑华夏文明最重要的根基。鸡头寨人世代唱的“简”带领我们找到了黄泱泱的金水河、白花花的银水河、青幽幽的稻米江,父辈们靠着聪明才智和勇于开拓的精神创造了今天的丰功伟业。张承志在黄河上游湟水边上找到了历史——四千多年前的彩陶碎片。这些陶片静静地展示着古老民族的灿烂文化;阿城在《棋王》中找到了老庄文化之父;贾平凹的商州系列、李杭育的“葛川江”系列、郑万隆的“异乡异闻”系列等都找到了自然之父和古朴美好的人性;王安忆找到了儒家仁义之父;乌热尔图找到了少数民族文化之父……这些民族文化遗产是历史积淀的产物,是我们民族繁衍生息世代相传的文化根基。从这个意义上看,寻根作家们所寻找的父亲与根在精神内核上必然是同构的。

三、寻父情结的民族精神

蓬勃向上的民族精神成为作家们更高层次的追求。张承志热烈歌颂了凝聚在黄河父亲和彩陶之河背后的民族精神,这精神是“一种种族记忆,一种血缘的力量,一种族血的延续”⑤,只有拥有这种血统的华夏子孙,才能体会到它喷薄充沛的生命力和蒸蒸日上的生机与活力。王安忆则在父亲身上找到了英雄主义情结。这一情结给了我们祖先创世的魄力和一统天下的决心,以及征服宇宙、创造五千年文明的伟大力量,它集中体现在捞渣身上。王安忆曾动情地表示,她必须要有一位“战绩赫赫、众心所向”的英雄做祖先,这是王安忆内心深处对理想父亲的期待,也是我们民族得以立足的英雄之根。莫言在《红高粱家族》中对英雄主义的渲染同样热烈而真诚。结尾处,家族亡灵指点“我”去寻找“一株纯种的红高粱”,“它是你的护身符,也是我们家族的光荣的图腾和我们高密东北乡传统精神的象征!”⑥这株红高粱上附着所有家族成员的灵魂,它是高密人坚韧洒脱、奔放不羁、重情重义的英雄精神的集中体现,是“活着的不肖子孙”缺少的桀骜不屈的民族精魂。郑万隆的“异乡异闻”系列,也充满了阳刚的气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便是那个让人怕也让人恨的陈三脚了。小说中描写的掘金客豪爽大胆、粗鲁野蛮,对爱情忠贞、对敌人绝不手软,并有自己坚守的诺言和人生信条。真正是善良淳朴、坚忍不拔的品格,更是作为“父亲”的男性应具备的英雄精神的象征。

对民族精神的追求最特别的是扎西达娃,其小说中寻父行为的最终指向是藏民族骨子里挥之不去的宗教信仰,也是他们的精神父亲。《风马之耀》中,当母亲亲手将父亲的腰刀交到乌金手上时,便注定了他日后踏上的流浪征途。可它不仅如此,因为乌金还承担着一个将“远古悲壮的英雄神话在辽阔的西藏高原无限延续下去的神圣使命”⑦。这是信仰的传递,也是一种“复仇精神”的延续,乌金将带着父亲们的灵魂与破坏西藏神圣信仰的现代文明斗争。在《西藏,系在皮绳结上的魂》和《西藏,隐秘岁月》中,两位男主人公去世时留下的佛珠则暗示我们父亲的肉体死了,但他们的灵魂将与佛珠永存。父亲们的灵魂与藏民族的宗教信仰是相通的,找到了父亲也就找到了信仰和民族精神,并且这一精神将永远留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

寻根作家对父亲的思念和根的挖掘是深入而坚决的,他们在艰苦的寻父之路上为民族历史的建构和文化的发展做出了贡献。

① 韩少功:《鞋癖》,《韩少功系列——归去来》,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70页。

② 张承志:《北方的河》,《东岳文库——北方的河》,山东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21—23页。

③ 鲁伊基·肇嘉:《父性:历史、心理与文化的视野》,张敏、王锦霞、米卫文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367页。

④ 韩少功:《世界》,《花城》1994年第6期。

⑤ 何向阳:《朝圣故事或在路上:张承志创作精神描述》,《文艺评论》1996年第4期。

⑥ 莫言:《红高粱家族》,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47页。

⑦ 扎西达娃:《风马之耀》,《扎西达娃小说集》,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103页。

参考文献:

[1] 韩少功.韩少功系列——归去来[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1.

[3] 莫言.红高粱家族[M].北京:中华书局,2011.

[5] 鲁伊基·肇嘉.父性:历史、心理与文化的视野[M].张敏,王锦霞,米卫文译.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6.

基金项目:教育部“211”工程项目“社会转型期的文学与文论”子项目“国门大开与文学寻根”;2012年辽宁省教育厅重大人文社会科学专项项目“历史转型与中国当代文学思想理论研究”,项目编号:ZW2012007

作 者:滕 腾,辽宁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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