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赛罗》的悲剧成因新解

2013-04-29 00:44崔欢
课外语文·下 2013年2期
关键词:奥赛罗

崔欢

【摘要】 对《奥赛罗》悲剧的成因,历来有很多评论。本文从存在主义思想家卡尔·雅思贝尔斯提出的“边缘情景”入手,分析了奥赛罗的双重性格及最终导致奥赛罗悲剧的原因。

【关键词】:《奥赛罗》;悲剧成因;边缘情景

【中图分类号】G640 【文献标识码】A

在莎士比亚的剧作里,《奥赛罗》是唯一一部以黑人为主人公的。在剧中,奥赛罗受奸人挑拨,听信谗言,误杀妻子,最后自杀。评论界对奥赛罗这个人物的评价向来争议很大。有的认为奥赛罗人格高贵,他的“阿格硫斯之踵”——嫉妒,导致了他的毁灭;也有人认为他性格褊狭,自私,把名誉至于爱情之上。罗益民教授在他的《试论奥赛罗的性格系统》一文里指出了奥斯罗性格的双重性:崇高坦荡和暴戾自私。[1] 本文将从存在主义思想家卡尔·雅斯贝尔斯提出的“边缘情境”入手,探讨形成奥赛罗双重性格及最终导致奥赛罗悲剧的成因。

“边缘情境”是存在主义描述人之存在的一种状态。它是指,由于某种突然的变故或特殊的遭遇,个体与他人、与社会之间的对话出现裂痕,个人置身于日常的生存秩序之外。[2]在这种边缘情境生活状态中的个体有两个鲜明的特点:其一,他们不能融于周围的环境,总是很孤立,也因此总被当成另类;其二,他们表现得很神经质,过度敏感。这种状态往往能使人从日常生活的繁杂与喧嚣中剥离出来,离开那种海德格尔认为的“非本真的”存在状态,从而开始思考存在的意义,生命的意义;但有的时候也可以导致人的毁灭。对此,卡尔·雅斯贝尔斯有过亲身的经历:从1933年到1945年,他生活在纳粹统治的德国,由于妻子是犹太人,他被革职,著作被禁止出版。他们夫妇随时面临被纳粹逮捕,甚至可能遇害的命运。他在日记里记录下了自己整天担惊受怕,忧心忡忡的心路历程。这段经历对他个人而言不堪回首,但对他的哲学生涯来说却是一笔财富,他对生命,及人的存在有了更深的理解。我国学者梁旭东先生在他的著作《遭遇边缘情境:西方文学经典的另类阐释》中提出哈姆雷特的境遇属于一种“边缘情境”[3]:父王暴死,母亲改嫁骤然改变了哈姆雷特熟悉的生活世界,他对生活中的一切提出质疑,变得神经质的敏感,甚至疯疯癫癫。奥赛罗何尝不是这样呢?他久经沙场,生活阅历丰富,能孤身匹马在白人社会里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却又那么轻易受人蛊惑,杀妻害命,笔者认为奥赛罗前后迥异的性格和他长期处在边缘情境的生活状态有关,他不合常理,捕风捉影正是人在这种存在状态的表现。

一、“奥赛罗:威尼斯的摩尔人”

这部悲剧的名字:“奥赛罗:威尼斯的摩尔人”,就暗示了奥赛罗的特殊身份。“摩尔人”在莎士比亚时代是对黑种人的专门称谓。奥赛罗只身来到这个白人主导的社会,虽然已凭着自己的征战才能成为不可缺少的将领,但周围的人,甚至他本人都没有忘记他异族人的低下身份,这也时时刻刻提醒着奥赛罗自己的处境。在剧中,每当提到奥赛罗时,其他人更多地是叫他“摩尔人”,而不是他的名字,除了德斯底蒙娜一遍遍地叫奥赛罗“我的夫君”(my lord)。第一幕里,这位剧中主角还未出场,观众和读者就已经从他的情敌洛德里高知道他是一位 “厚嘴唇的家伙”,“到处流浪漂泊的生人”。[4] 依阿高向元老布拉班修告密他的女儿德斯底蒙娜和奥赛罗的私情时,称奥赛罗为“大黑羊”,“巴巴里的马”(巴巴里是指摩尔人)。而此时奥赛罗和德斯底蒙娜偷偷幽会的旅馆名字也耐人寻味:“马人旅馆”(Sagittary),英文单词Sagittary在希腊神话中是半人半马的动物。这些都在主人公还未出场时透露出了他的异族身份和受人排挤,孤立的地位。

奥赛罗本是受元老布拉班修敬重的客人,但当元老得知他与女儿秘密结婚的消息,还是怒不可遏。他在元老会议室里怒斥奥赛罗为“奸贼”,“社会的蟊贼”,“该死的奴才”。在很多像布拉班修一样的白人眼里,摩尔人是“看上去都要害怕的人”[4]。布拉班修是威尼斯这个文明社会的一名绅士,在元老会里资历颇深,受人敬重。昔日,他把奥赛罗敬为座上客,而当奥赛罗可能成为他的女婿时,他认为这简直是“对国家,对名誉”的侮辱,他的一句话道出了威尼斯主流社会对黑人的排斥:“如果这种行为可以放纵不管,奴才和异端都要成为我们的政府大员。”[4] 不管奥赛罗为社会作出了多大贡献,他始终是“奴才”和“异端”。

德斯底蒙娜是一个正统的威尼斯白人社会的少女,单纯而浪漫。奥赛罗吸引她的正是他身上那种饱经岁月的沧桑和异域的风情。但她潜意识里也会有威尼斯社会里的那种观念,即摩尔人是来自一个低等蛮荒的异邦。在她替奥赛罗的辩护中能看出来: “他家乡的太阳早把他身体里嫉妒的汁液吸干了”[4]。她认为摩尔人的身体里是有毒汁的。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觉得奥赛罗没有。

其实,奥赛罗自己也从未忘记自己异族人的身份。一方面,他不止一处提到自己的“黑”,另外一方面,他又努力证明自己和野蛮人不同,进而掩饰自己内心的那种异族感。在卡西欧城堡上打斗的那一幕里,当奥赛罗赶到的时候,他这样惊叹:“莫非我们都变成异教徒了,以至于上天不准回教徒做的事我们反拿来对自己做?为了基督教的羞耻,快停住这野蛮的吵闹……”[4] 这里他反复强调自己和威尼斯人一样是基督教徒,是文明人。当真相大白,奥赛罗知道自己误杀妻子后,万念俱灰,他在自杀前对从威尼斯来的贵族说:“把这句话写下来,有一回在阿莱波,有一个恶劣的缠头的土耳其人殴打一个威尼斯人并且辱骂威尼斯,我便扼住了这回教徒的咽喉,这样的,一击。[自刺]”[4] 他始终想要将自己和“缠头的土耳其人”划分开,认为自己是和威尼斯人一样的文明人,高贵的人;而他这临终前的一句话和一个动作恰恰证明了自己像土耳其人的一面,所以,像杀死蛮狠的土耳其人一样,高贵的奥赛罗杀死了那个野蛮的自己。

在威尼斯白人社会里,奥赛罗的“黑”是很强烈的对比,让他能时刻感受到自己的“不同”,也处处把他置于一种边缘情境的存在状态。德斯底蒙娜的爱情给予了他信心和安全感,但并不能治愈他在这种生存状态下的神经脆弱和异常敏感,相反,这最大的慰藉有可能变成最容易挑动的那根敏感神经。

二、“这就是我们全体元老认为完全可靠高贵的摩尔么?”

《奥赛罗》的第一幕发生在威尼斯,后面的四幕在紧邻土耳其的赛普勒斯。在这两个不同的地点,我们看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奥赛罗。在土耳其,他表现的沉着,稳重,理智;心术不正的依阿高几次故意挑拨都没有成功。例如,依阿高和洛德里高向元老布拉班修告密,并故意用粗俗的言语激怒元老,气势汹汹的布拉班修带着一帮子人来讨女儿,奥赛罗从容应对:“把你们的光亮的剑收起来吧,沾了露水要生锈的。老先生,你的年纪比你的武器更足以服人些。”[4]

奥赛罗的一句话缓解了剑拔弩张的形势,化解了一场小人企盼的冲突。同样,在元老会议室,布拉班修咄咄逼人,指控奥赛罗使用妖术蛊惑了他的女儿,奥赛罗明白此时最有发言权,最能证明事实的就是德斯底蒙娜本人了,他要求元老们请德斯底梦娜来,同时有理有据地给元老们讲了二人的相爱故事,以至于听完他的讲述,公爵感叹道:“我想这样的故事也许能赢得我的女儿的欢心哩。”[4]

当两人经历风暴到达赛普勒斯重逢时,奥赛罗感叹道:“如其每次风暴之后都有这样的宁静,刮就刮吧,刮到把死人吹醒!……纵然现在是要死的,现在还是最幸福的时候,因为我恐怕我的心灵是已经绝对的满足了,在将来不可知的命运中不见得能再有这样的安慰。”[4]奥赛罗在表达自己的爱情和幸福时,也暗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那种深度缺乏安全感,即使这样身居要位,美人在怀,将来的命运还是“不可知”的。

第一幕里奥赛罗面对依阿高的不断怂恿都无动于衷,然而当依阿高吞吞吐吐地暗示德斯底梦娜可能会不忠时,他就像“受了拷刑”,寝食难安。他在没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调查的情况下,用依阿高的话来说,“摩尔已经中了我的毒而变色了”。[4] 从此他的生活里再无宁日了,他疑神疑鬼,草木皆兵。看到卡西欧手里拿着他送给德斯底蒙娜的手绢,就彻底相信了依阿高的谎言。品格高贵的奥赛罗如此轻信谣言,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其实这正是在边缘情景存在状态里人常会有的特点:神经敏感,内心脆弱,缺乏自信,缺乏安全感。

当威尼斯贵族娄多维可来到赛普勒斯,奥赛罗当着贵族,侍从等很多人的面,辱骂并殴打妻子德斯底蒙娜,娄多维可要求他赔不是时,他粗鲁地说:“啊恶魔,恶魔!假如大地受了女人的眼泪就能受孕,她的每一滴眼泪会变成一条鳄鱼。滚开!”[4] 此时的他,没有半点节制,没有了一丝高贵的影子。看到奥赛罗对妻子粗鲁蛮横,娄多维可惊叹于他的变化:“这就是我们全体元老认为完全可靠高贵的摩尔么?这就是情感所不能动憾的高贵性格吗?”“他的头脑在清醒么!可是有点疯狂?”[4] 奥赛罗此时表现得已完全失去理智。学者梁旭东这样描述边缘情景:“这是一种非常可怕,非常痛苦的状态,个人的世界突然发生了崩塌!”[5] 这应该就是奥赛罗此时的心理状态吧。

在边缘情景的生活状态里,人是一种赤裸裸的存在,人会变得善思,多疑,孤独,敏感。这种生存状态给人以更多的磨砺。人可能会因为坚守美德而成就自己,也可能因为人性中的某些脆弱而招致灭亡。奥赛罗作为一个白人社会的“他者”在威尼斯赢来的所有尊重,在赛普勒斯被妒火烧尽。卡尔·雅思贝尔斯的一句评论正好用来评价奥赛罗:“悲剧英雄—高大而情怀激烈的人物—本身就处在善与恶之中,他在‘善里完成自己,又在‘恶里毁灭自己”[6]。

参考文献

[1] 罗益民. 试论奥赛罗的性格系统[J]. 外国语言文学研究,20019(06).

[2] 彼得·贝格尔. 高师宁 译. 神圣的帷幕—宗教社会学理论之要素[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 51.

[3] 梁旭东. 遭遇边缘情景:西方文学经典的另类阐释[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50.

[4] 莎士比亚. 梁实秋 译. 四大悲剧[M]. 北京: 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 2001. 15, 39, 31, 151, 93, 257, 29, 43, 73, 139, 185, 187.

[5] 梁旭东. 边缘情景与西方文学经典[J]. 宁波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04.(06).

[6] 卡尔·雅斯贝尔斯. 悲剧的超越[M]. 北京: 工人出版社, 1988. 45.

(责任编辑:龙大为)

猜你喜欢
奥赛罗
莎士比亚经典著作《奥赛罗》中人物悲剧性命运的成因分析
浅论奥赛罗性格的复杂性
从话轮转换角度探析《奥赛罗》中伊阿古的话语策略及剧中的人物关系和人物性格
《奥赛罗》
奥赛罗悲剧成因:嫉妒、轻信还是其他
从文学理论角度看《奥赛罗》悲剧
论奥赛罗的“不可靠叙述”
《奥赛罗》中苔丝狄蒙娜形象研究
奥赛罗人生悲剧的成因探析
《奥赛罗》悲剧,谁之过?——《奥赛罗》悲剧原因探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