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岭散文对和谐世界的呼喊

2013-04-29 12:35牛殿庆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3年6期
关键词:社会自然和谐

摘 要:王开岭的散文努力重塑一个挚情、温暖、理性和率真的生活世界,促人思考人与自然如何重建和谐?他的散文为当代社会廓清了真实病态,并为我们指出了走上和谐社会的最佳路径。从自然界物象的消失到人类最自然生活形式的消失,无不忧伤地祭奠那些原配世界的平常细节。他对人性的诠释温暖而理性,人性善了社会才能真正走向和谐之路。

关键词:王开岭 散文 和谐 社会 自然 人性

都说诗歌是属于青年,小说属于中年,而散文属于老年,王开岭却以青年人的激情、中年人的沉稳和老年人的智性成为当代散文园地的一朵奇葩。他的散文对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当代社会生活做了全方位反思与自省,他身在最时尚的生活前沿,却没有沾染任何现实生活的浮躁和轻薄,他的散文义无反顾地揭开了当代社会那层阴郁的尘埃,照进了一束精神的亮光,刺眼而明亮,让人惊醒,让人顿悟。虽然他的很多篇章都是在祭奠消逝的天地道德,但撑起的却是当代人精神的路标。因此,说他的散文成为新世纪和谐散文创作的典范是不为过的。

一、是什么破坏了和谐

王开岭,男,1969年8月生,祖籍山东滕州。1987年考入曲阜师范大学政治系。大学期间开始在《人民文学》发表诗歌作品。1991年毕业后客居济宁,先后创作散文、思想性随笔、文学评论一百五十余万字。近年写作以关注体制文化和国民生态为主,同时兼顾文学性思考。现居北京,任央视新闻评论部《社会记录》栏目指导。其散文作品却充满古典浪漫主义的怀旧。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散文随笔创作,进入新世纪以来有多部散文集问世,如《黑暗中的锐角》(2001年)、《跟随勇敢的心》(2002年)、《有毒的情人》(2002年)、《精神自治》(2004年)、《精神明亮的人》(2009年)、《古典之殇——纪念原配的世界》(2010年)、《当年的体温》(2011年)等,其中《精神明亮的人》《古典之殇——纪念原配的世界》最能代表他的散文风貌。

王开岭的散文明快、率真而又不失睿智和深刻,他以悲天悯人的情怀,从当代出发沿着人生逆行线,一路捡拾被现代人丢弃的原配世界的所有情趣,他不被当代污浊的现代生活所羁绊,努力做一个精神明亮的人,照见过去,审视当下,梦想未来,他努力重塑一个挚情、温暖、理性和率真的生活世界,让人猛然惊醒那被遗忘很久的温馨自然的原生态生活,促人思考人与自然如何重建和谐?他以尖锐的目光犀利辨认出当代生活的拜物主义本质和被欲望贪念破坏了的千疮百孔的生存环境。他在《古典之殇——纪念原配的世界》的前序中说:

造物主最初颁发给人类的世界,那个“原配的世界”,那个天光明澈,风物灿烂的世界,正渐行渐远。无数草木和生灵消逝了,似乎只剩下我们自己……大自然身负重伤,古老的秩序和天道逻辑被破坏,乃现代化之最大的恶果。它冒犯的不仅是神性,损害的不仅是生态和资源,更有精神美学和心灵家园。{1}

王开岭散文最可贵的地方不是深刻,不是尖锐,而是真诚,这也应是散文最该具备的品质。当今无论是政府还是学界都在倡导建立和谐社会,但是很多情况都是掩盖矛盾,掩盖问题根源,制造莺歌燕舞的盛世太平的伪和谐假相,王开岭的散文直抵社会的内部,直抵人心的深处,揭出影响和谐问题的病灶——现代化的负能量。也许大家都看见了“皇帝的新装”,但王开岭的散文就是那个说出“皇帝没穿衣服”的孩子,当人人都知道富饶世界里的满目荒凉与破败,却没有人有勇气说出真相的时候,王开岭的散文却说破了真相。“这种文思兼容的品质,即替浅薄、贫血的散文界挽回了思想和良知的面子,又为鲁莽兼粗鲁的思想界赢得了艺术与审美的声誉。”{2}

他的散文为当代社会廓清了真实病态,并为我们指出了走上和谐社会的最佳路径:

“他在一个措辞不清的黄昏里,具有罕见的说是与不是的坚决与彻底的能力,他在一个虚无主义的沙漠中以峭拔的姿态和锋利的目光守候着美与善良。”{3}

二、祭奠中的忧伤回眸

王开玲的坚决与彻底,王开岭的守候与坚持,为新世纪散文呼唤和谐树立了强大的精神气场。把敬畏还给自然,把爱意还给社会,把温暖还给生命,把善良还给人性,以期重建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人的和谐,完成社会和谐建设的历史使命。这是一个知识分子的浪漫情怀,更是一个思想者扛起的一份沉甸甸的社会担当。我们不妨从《古典之殇——纪念原配的世界》和《精神明亮的人》两部散文集中探询其思想的轨迹。

(一)祭奠野地——在无奈的忧伤中温暖回归。《古典之殇——纪念原配的世界》这部散文集共收录了《丢失的脚步》《耳根的清净》《荒野的消逝》《谁偷走了夜里的“黑”》《古典之殇——纪念原配的世界》等二十二篇散文,从自然界物象的消失到人类最自然生活形式的消失,无不忧伤地祭奠那些原配世界的平常细节,如最原始的野地,清脆的虫鸣,真正的黑夜,浪漫的萤火虫,消逝的地平线,还有人类那再简单不过的步行,自由行走的放学路上和亲切耳熟的家乡校歌。那最简单的清明俊朗的自然世界,现在却用了一个“殇”字来祭奠,这是怎样的忧伤和哀叹啊!

多少珍贵的植物永远的沦为了标本,多少生态活页从我们的视野中被硬硬的撕掉,多少诗词风光如“广陵散”般成为遥远的绝唱?(《古典之殇——纪念原配世界》第16页)

这部散文集用忧伤的笔调述说着我们失去的一切:那自由生长的野地以及野地上清脆的虫鸣;我们失去野地上空真正的黑夜,更失去了笼罩在黑夜下的大地上的故乡。人类的足迹正一点一点屠戮着野地,野地渐行渐逝,作者不仅殇逝野地,也深深惋惜野地上的人生,他无不怀念充满故事的放学路上,怀念充满温情的街坊,惋惜逝去的登高远眺的激情,纪念闪烁着乡邦风情的校歌,他的散文祭奠的是整整一代人的温暖的生活方式。

王开岭以巨大的伤痛表现了人与自然的不和谐,痛惜现代城市建设和乡村小镇正在互相复制,千篇一律,逝去个性天然的成分,都仿佛成了表演的舞台:

越来越多的人活得像一个人,像别人的替身,越来越多人生像一场抄袭,像流水线的肥皂。(《古典之殇——纪念原配的世界》第92页)

……

我们消灭了“原配”和母体,颠覆了古老与经典。我们在混乱的逻辑中挣扎,以更大的亏损去生产,以更大消耗去收获,以更大破坏去修葺。(《古典之殇——纪念原配的世界》第49页)

巨大物质利益的取得,难道真的要以牺牲人们赖以生存的地球为代价吗?难道人类文明真的和自然环境是一场冤家路窄的悖论的悲剧吗?作者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质疑,焦躁不安地呐喊,意在使读者在习以为常的麻木惯性的生活中震惊、警醒。

那充满勃勃生机的野地正一点一点地被钢筋水泥所覆盖,面对千篇一律的城市,我们的故乡一点一点地沦陷,面对人类的欲求和贪婪,我们的心也在迅速地沦陷,“我们头也不回地疾行,而身后的脚印、村庄、影子早已无踪。”(《古典之殇——纪念原配的世界》第37页)作者在忧伤的祭奠仪式上,试图转过身来回到过去,以图重新确立人和自然生态的和谐关系。他说一个好的时代必须是旭日般的精神加上大自然的“原配”,对原配世界的纪念和呼唤,显现了作家众生平等的宗教情怀,他的散文决然地否定了人类中心主义学说,他说人类不过是和其他物种一样:

只是宇宙的过客,是逗留者和借宿者,我们不是地球的业者,只是她的孩子,是她养大的人类,应该学会谦恭,应该承认占有了很多不该占的地盘,消耗了很多不该消耗的东西。(《古典之殇——纪念原配的世界》第127页)

他深刻指出:

任何民族的消亡都死于自身的迷途和误入,无论它怎样的一度兴旺,也只是错觉,他已透支了未来。(《古典之殇——纪念原配的世界》第29页)

这样的预言绝非耸人听闻,因为王开岭的散文明确警告人类,大自然有它自身存在的秩序和意义,并非人类的命名和确认就能改变,所以“人最恰当的态度就是以远眺的方式保持敬畏和憧憬,而人唯一获得的就是一片圣地在内心激起的美好情愫和宗教温暖”{4}。敬畏自然是宗教的,也是对自然和人类的关系的重新定位:

重新确认自己属于大自然,把自己送回去,把精神和骨肉送回大地子宫,唤醒生命的本来面目和自然身份进而与世界团圆。(《古典之殇——纪念原配的世界》第26页)

这才是人类最终的灵与肉的回归。

(二)祭奠人性——寻找精神之根成为最后的救赎。对生命的关注,对人类灵魂的归属的关注伴随着对当代社会的深刻质疑,这是王开岭散文最为宝贵的部分。对当代社会的精神本质的批判,让人感到了一个真正的作家、一个真正知识分子的勇气和正义。

当很多人在滚滚红尘的道路上疾驶不止的时候,王开岭看到了红尘路下的坍塌的裂痕。这是一个人性全面沦陷的吊诡的社会,为了追求无尽的物欲,“逼你复杂,逼你猜疑,逼你争斗,逼你一手执矛,一手执盾,一个都不敢少。”(《古典之殇——纪念原配的世界》第38页)环境在恶化,人性在失守,故乡在消逝,那个世界原本“天是蓝的,山本是绿的,河本是涌的,水本是清的,油本是沸的,菩萨本是热心肠的,人本是知羞的,猪本是自然长大的,房子本是连接地气的,娃本是想生就生的,燕雀本是登堂入室的,承诺本是值千金的,商铺本是童叟无欺的”(《古典之殇——纪念原配世界》第49页),但是那个令人怀念的世界渐渐地远去了。

王开岭不仅哀殇那些逝去,更要我们知道那些原本不该丢失的东西是如何被人类轻易丢弃了。这就是贪欲让人失去敬畏和禁忌,他说:

禁忌源于信奉,人有信奉,则生敬畏,进而生律戒。(《古典之殇——纪念原配的世界》第86页)

正是缺乏信仰和敬畏之心,中国的当下无不充满欲望的诱惑,充满精神的混乱和戾气不安的影子。而这种潜在的危机无不时刻腐蚀着社会的基石,这才是当下社会最危险的因素。

现在很多散文创作不乏伤痛过去,也不缺审视当下,但是却只能从“所在的地方”,回眸“曾在的地方”,却不能远眺“想去的地方”,王开岭的散文却走在了“想去的地方”的路上,为读者打开了窥视那个地方的窗口,他的散文没有疑惑和迷茫,义无反顾地坚持和确认那个理想的精神家园,那个人类的心灵故乡。他说中国人的精神家园最缺几样元素:

爱的意志,法的精神,现代理性,宗教心灵,生命美学,形而上哲学,不利己的自然观。(《古典之殇——纪念原配的世界》第105页)

有了这些我们才能走进一个好的时代:

好的时代,个人的幸福不以别人的痛苦为肥料,个人的满足不以别人的忧愁为成本,甚至人类以人为本的时候,不再虐待别的物种,壮大人间的时候不再奴役大自然。(《古典之殇——纪念原配的世界》第98页)

这个好的时代就是“想去的地方”,就是人与自然的和谐,人类社会的和谐。王开岭的散文为当代人树立起强大的精神影像,人必须要有灵魂,要有归属,要知道自己从哪来,到哪去,人类不能失去自己的故乡——绿色的家园,那才是人类心灵的最后归宿。这才是我们要建立的真正的和谐社会,它不仅需要人类的博大胸怀,更需要人类宽宏的仁爱之心。首先要立起人的精神脊梁,才能立起宽厚仁爱的社会,才能回到那个不被污染的家园。这才是“殇”之初衷。

(三)祭奠人心——打捞现代人性消逝的温情。《精神明亮的人》是王开岭散文作品集中的一部力作。他以一贯的坦率、真诚的风格,吸引了无数读者,他的散文被拉入各种版本的选集,成为各大报刊争相转载的对象,可以说这部散文集的出现成为了新世纪散文界的一个重要事件,为困顿的中国当代人的精神注入了一束亮光。《精神明亮的人》包括“灵魂的萤火”、“大地的忧郁”、“精神的路标”、“深夜翻书”四个专辑,共三十篇,如《我们无处安放的悲伤》《绝不向一个提着裤子的人开枪》《谈谈墓地 谈谈生命》《独裁者的性命之忧》《精神明亮的人》《打捞悲剧中的“个”》《“恐龙胃”我们的物理人生》《大地伦理》等著名篇章。散文集从古今中外的点滴故事中洞见人性的细腻和复杂,并将那些明亮的部分提炼出来,为当代人做成一个精神的标本。他对人性的诠释温暖而理性,更不乏浪漫的情怀,他试图给人类人性一次重新的洗涤,让那些被当代人遮蔽的部分重新闪亮,为这个让心灵屈从感官的时代重新做一次诗意的飞扬。人性善了,人心才暖,人心暖了,人生才有重量和意义,社会才能真正走向和谐之路。说到底人性才是构成社会的根本,一个没有温暖人心的社会,是无法找到明亮的精神,就像“没有合格的黑夜,也就无所谓真正的黎明”(《精神明亮的人》)一样。一个精神明亮的作家,一个张扬人性的作家,必定具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如在他的《我们无处安放的悲伤》中,面对汶川地震无数个生命的陨落和家园的消失,作者的那种伤痛连自己的安逸生活都是一种罪过,这里没有虚伪和做作,那种侵入骨髓的悲伤,让读者无不泪水涟涟。《绝不向一个提着裤子的人开枪》是在最为残酷的战争中找到一丝照亮人性的灯火,在《谈谈墓地 谈谈生命》中谈的是对死亡的尊重,也是对生命的敬重,更有对白衣人(医生)的无视生命的冷漠的愤怒。在《独裁者的性命之忧》中表达了对独裁者屠戮生命的抗议,《打捞悲剧中的“个”》则痛彻地批判了那些把发生在重大悲剧中的个体变成僵死抽象的数据,掩盖那一个个鲜活的个体,漠视生命的不耻行为。他说:

我们只留意到了生命集体轮廓上的变化和损失,往往使我们养成了一种粗鲁的记忆方式,一种遥远的旁观者态度,一种徘徊在悲剧体外的“客人”立场,不幸仅仅被视为他者的不幸,被视为一种隔岸的“彼在”。(《打捞悲剧中的“个”》)

王开岭重新诠释了生命只有和每个鲜活的个体对应,才能有其存在的意义:

世界上,没有谁和谁是可以随意叠加和整合的,任何生命都是唯一、绝对,其尊严、价值、命运都不可替代,生生死死只有落在具体的“个”身上才有意义。整体淹没个体,羊群淹没羊的做法,实际是对生命对悲剧主体的粗暴和不敬,也是背叛和遗忘的开始。(《打捞悲剧中的“个”》)

这难道不是对那些使用“人民”的名义,大肆享有特权、大肆鲸吞人们财富的人最好的回击吗?一个不懂尊重个体的社会,一个凌虚高蹈着空洞概念的社会,难道不是最大的虚伪和欺骗?我们从作者不动声色的文字后面看到一针见血的犀利目光。王开岭在《“恐龙胃”我们的物理人生》指出了人性失控的原因:

一旦商业大潮涌至,生产力号角吹响,中国俗世的底子立刻敞露无遗,毫无精神植被的覆盖。一个几乎什么都不信,拼命求实唯物的群体,还有什么禁忌和敬畏?上不封顶,下无底线,肆无忌惮,海阔天空的通吃即成必然。

对人性的尊重,也包含了对同人类一样的生灵的敬重,这是相辅相成的,从而作家大声呼吁必须建立大地的伦理:

我们的宗教资源向来稀薄,更缺乏健康而整齐的现代理性系统。而一个族群一旦少了宗教意绪和理性规范,少了对生灵普遍尊重和对自然的审美习惯,物质嗜性便失去了牵制,欲望失去了底线。

……

宗教伦理的力量在“心”,在灵魂和精神系统,事实提醒我们:唯有在信仰和心灵的意义上,才能真正实现“大地伦理”,改善我们的地球和地球上的我们。(《大地伦理》)

至此,我们读懂了王开岭散文的全部意义:打捞人性的温暖,建立充满爱意的和谐世界,这是通向人、天、道统一的和谐世界的唯一途径。

{1} 王开岭:《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古典之殇——纪念原配的世界》,http://vip.book.sina.com.cn/book/chapter_152752_105199.html.

{2} 吴散人:《阅读的盛宴》,http://vip.book.sina.com.cn/bo-ok/chapter_87184_59617.html《精神明亮的人》前序。

{3}{4} 王小鲁:《精神明亮的人》专家推荐,http://vip.book.sina.com.cn/book/chapter_87184_59618.html.

基金项目:本文为牛殿庆主持的2011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新世纪和谐文学研究(11YJA751058)的成果之一

作 者:牛殿庆,浙江宁波城市职业技术学院教授、图书馆馆长、学报编辑部主任、常务副主编,主要从事中国新时期文学、写作学研究与教学。

编 辑:赵红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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