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银燕 郭泉江
摘 要:本文重点考察了运动事件研究的理论框架、研究方法以及研究视角和主题。我们认为:1.相对于框架语义学,认知语义学理论更具有解释力;2.与词汇化模式相关的主要问题有两个:从共时的角度来看,词汇化模式存在类型等级性;从历时的角度看,词汇化模式存在演变动态性。
关键词:运动事件 类型学 综合考察
一、引言
运动是我们生活中最早、最基本、最广泛的经验之一(Johnson,1987)。语言中对运动的表征引起了认知语言学者的极大兴趣。跨语言的运动的概念内容和语义成分研究具有重大的语言类型学意义,更是激发了学者的研究热情。“运动事件(Motion Event)”最早由Talmy(1985,1991)提出,为人们考察概念意义与语言形式之间的关系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受到了国内外学者的广泛关注。本文旨在综合考察当代运动事件的研究概貌,以期促进运动事件研究的进一步发展。限于篇幅,本文重点考察运动事件研究相关的三个问题:理论框架、研究方法、研究视角和主题。
二、理论框架
原型运动(prototypical motion)指的是一个物体相对于别的物体在一段时间和空间之内从一处到另一处的位置变化。针对运动的概念内容或语义成分,不少学者提出了一系列具有家族象征性的理论群,论述运动的“起点(Source)-路径(Path)-终点(Goal)”模式,以及这些概念内容或语义成分在语言中的构建和表征,如Fillmore(1968),Hawkins(1985),Johnson(1987),Lakoff(1987),Lakoff & Johnson(1999),Radden(1988),其中最著名的当属Fillmore的框架语义学和Talmy的认知语义学。
框架语义学认为,一个词能激发一个特定的知识或者经验框架,来更好地理解这个词。这个词本身也突显或前景化该框架的某些成分或者方面,被称为该框架的“框架成分(frame element)”。相对于Fillmore(1968)之前提出的格语法,框架语义学进一步发展和完善,不再关注名词和动词的关系,也不再从名词和动词的关系来定义语义格,而是关注事件参与者之间的关系,对运动要素的认定采用知识驱动或者说是经验驱动的方法,在格语法三个要素的基础上,提出了运动框架的四个要素,即运动主体、起点、路径和终点。之后,在Fillmore主持的美国国家科学基金的课题研究中,其研究团队进一步扩展了框架的理论,提出“框架网络(Frame Net)”,认为运动框架由一个普遍框架(General Frame)和一系列的具体框架(Specific Frame)构成一个“域(Domain)”。
认知语义学认为,运动事件是由物像(Figure)、背景(Ground)、运动(Motion)、路径(Path)等四个主要的概念成分组成。它通常是一个宏事件,可分解成主事件和副事件。例如“the bottle entered the cave”和“the bottle floated into the cave”,前者是一個包含主事件的运动事件,因为它只包含了以上四个主要的概念成分;而后者的概念结构除了涵盖了前者以外,还包含一个表示位移方式(float)的副事件。
除此之外,一个运动事件还包括外部的副事件,如运动的原因(Cause)、方式(Manner)等。路径(Path)在整个运动事件中起着核心图式和构架的作用,因此是框架中最重要的成分。
我们认为,认知语义学理论更具有解释力。第一,相对于框架语义学,它着眼于运动事件的中心成分——动词,着重考察动词蕴含的概念化信息,同时兼顾周边的句法环境,因此它更加全面地阐释了运动事件的概念成分及其表征;第二,该理论对运动事件的观察视角更加细致,提出的术语具有跨语言研究的概括性、适用性和操作性;第三,把“动作”和“路径”两个概念成分纳入研究视角,并以此为标准提出两套语言类型学的分类标准,成为语言类型学研究的参考范本。
三、研究方法
任何语言学理论都必须回答三个基本问题(Taylor,2002:4):1.语言知识是什么?2.语言是怎样习得的?3.语言是怎样使用的?Talmy(1975,1983,1985,1991,1996,2000)的研究侧重于不同语言中运动事件词汇化模式的差异性,多用语义成分分析法。而Slobin(1996,1997,2000,2004,2005,2006)则验证这种差异性对思维和语言习得的影响,多用实证研究法。
语言学家普遍认为词汇不是语义构成的最小单位,而是由一些更小的语义单位组成的具有不同意义的单位;为此他们提出了语义成分分析理论与方法。语义成分(semantic components/semantic primitives)分析法最早应用于词汇成分分析。如“man[human] [adult] [male],woman [human] [adult] [female]”。这一方法的广泛使用增加了语义学研究的科学性和可衡量性,为概念结构的分析提供了新的方法。目前语义成分分析理论已经受到语言学家的关注,并广泛运用到动词的语义分类、句法语义的接口研究中。采用语义成分分析法研究词汇化的通常做法是:选择一个语义场,确定该语义场内的同一词性的词作为研究对象,然后通过对比分析对它们的词义进行分解,提取语义成分,再进一步深入研究。
Talmy(1985)认为,不同的语言在表达运动事件方面存在着类型学差异,主要可以分为卫星框架语(satellite-framed languages)和动词框架语(verb-framed languages),它们的差异性表现为:1.卫星框架语(简称S语),比如汉语和大多数的印欧语,动词经常要融合动作和方式或原因,而运动的路径则由别的卫星成分表达,如英语中的“down”“out”“up”。2.动词框架语(简称V语),如罗曼语、闪语族、日语和韩国语等,动词融合了动作和路径,而运动的方式和原因则由其他语法手段表示。基于Talmy(1985)的理论,Slobin进行了实证研究。Slobin(1996,2004)通过研究发现:1.S语的使用者比V语的使用者运用更多的动词类型;2.S语的使用者比V语的使用者运用更精细化的路径描写;3.S语的使用者更倾向于事件要素的融合,如把路径、背景(起点、过点和终点)融合在一个小句中;4.S语的使用者比V语的使用者更关注运动的方式。
四、研究视角和主题
基于Talmy(1985,1991,2000)的理论框架,运动事件的研究显现多样化的态势,具体概括为:共时研究,如从运动事件的表层形式(动词)看语义要素融合,形式到意义的组合;历时研究,如汉语运动事件的类型转移(史文磊,2011);运动事件中“概念”的语言映射,概念化和语言类型的互动,如概念-语义-句法的映射(郭泉江、罗思明,2011),“路径”概念的词汇化模式(韩大伟,2007);翻译研究,如汉英翻译中运动事件的再词汇化过程(刘华文、李海清,2009)。其中,运动动词的词汇化模式是一个重要的考察角度。
组成运动事件的各语义成分都可用适当的语言成分表达,语义成分在语言中的编码方式即是它们的词汇化模式。最早系统性地分析运动事件结构及其词化模式的是Talmy(1985,2000)。他从类型学角度根据动词的主流词化模式将世界上的语言分成卫星框架语和动词框架语。我们认为,与词汇化模式相关的主要问题有两个。
第一,从共时的角度来看,词汇化模式存在类型等级性。这体现在同一类型内不同语言的词汇化模式差异。如Berthele(2004)指出,标准德语基本属于S型语,而Swiss德语却很少使用方式动词,有时甚至比法语还少,出现V型特征。又如英语和汉语,虽然两者皆属于卫星框架语,但是如果以连续体的角度看待两者在该分类中的位置,我们可以发现,英语比汉语更具范畴化特征。英语多个动词下位词的研究,如“看”类动词(王文斌、周慈波,2004),“缓步”类动词(罗思明,2007),“笑”类动词(章华霞,2008)等的词汇化模式的研究发现,英语的语义含量比汉语高,语义切分更细,包含更多的运动方式信息。
此外,在相似的语义场中,英语动词译成汉语一般要采用“X+看/走/笑”等分析式,动作方式的信息一般借由副词表达。所以,我们认为,虽然根据Talmy(1985,2000)的分类,英汉同属于卫星框架语,但是就典型性而言,英语处于卫星框架语的中心地带,而汉语则属于次中心地带。
第二,从历时的角度来看,词汇化模式存在演变动态性。这体现在同一语言在不同时期、共时层面上同一类型的语言在不同时期的类型学归属的差异性。根据Slobin(2004,2006)的调查,北部意大利语经历了从V型语到S+V型语的演变过程,而有的则发生了类型转移,如拉丁语(S—V)、汉语(V—S)、法语(S—V)。
总体看来,运动事件理论的研究表现出不平衡性,研究视角相对狭窄,缺乏全方位的系统研究,具体表现在研究语种和研究内容的单一性上,大多数研究只关注运动事件中的核心动词的词汇化模式、词汇化成分(如[Manner])和语言类型学上的差异。对运动事件中的其他成分,如背景(Ground)等很少有人专题研究。对此的习得研究,一语和二语写作中的运动事件的表達更是研究的空白。如,鲜有文献阐释二语习得者在二语产出时,多大程度上遵从了目的语在语言类型学上有别于一语的特点。而在英语教学的过程中,学习者产出技能(productive skills)的培养一直是我们教学的目标。这种技能体现为学习者能够自如地掌控思之于心,述之于口,落之于笔的语汇,以保证语言的正确且地道地输出。如果能进一步阐释其背后的动因,如母语对目的语的干扰或迁移作用等,将有助于教师和二语习得者对语言类型的关注,从而尽量避免中式英语的产出。
另外,目前对于英汉语言在类型学上的划分仍有诸多争议。如罗杏焕(2008)认为,“从类型学角度看,汉语并不是典型的卫星框架语,而更接近于并列构架的语言。当然,我们需要更多的实证研究来支持这一观点。”因此我们认为,对此进行探索很有必要,具有很重大的理论价值,可以为语言类型学的划分提供新证。如:1.中国学生在用英汉表达运动事件时,使用的运动动词(motion verb)的类型和数量的差异,尤其是方式动词(manner verb)的使用情况;2.路径表达的差异。虽然根据Talmy(1985)语言类型学上的分类,英汉皆属于卫星框架语(即路径是由卫星成分表达,而不是合并在动词中),但是,受试人在对同一场景的叙述中是否存在不同的注意力分配,是否存在对路径的不同的凸显方式,从而出现不同于它们语言类型学划分的语言表征,如动作和路径的合并?3.汉语运动动词和运动结构的使用体现了卫星框架语还是动词框架语的特色,抑或X框架语言的特色?汉语的事件表达中是否较高频率地使用了卫星框架语中典型的动态路径表达和背景表达方式?4.学生母语的语言类型学特征在二语中的迁移及其具体表现。
五、结语
本文重点考察了运动事件研究的理论框架、研究方法以及研究视角和主题。我们认为,1.相对于框架语义学,认知语义学理论更具有解释力;2.与词汇化模式相关的主要问题有两个:一是从共时的角度来看,词汇化模式存在类型等级性,二是从历时的角度看,词汇化模式存在演变动态性。
(本文为浙江省教育厅2011年科研项目“叙事语篇英汉运动事件表达差异的实证研究”[立项编号:Y201120191]和宁波市2010年教育科学规划课题“基于词汇化理论的英汉运动事件表达差异的实证研究”[立项编号:YGH017]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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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银燕 郭泉江 浙江宁波 宁波大学科学技术学院 315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