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类寻找精神家园

2013-04-29 04:28何冬梅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3年2期
关键词:迷失对立精神生态

何冬梅

摘 要:陈应松神农架小说中蕴含着强烈的关爱自然,关爱人类的悲悯情怀和为人类寻找诗意栖息之地的责任感。本文从生态批评的角度解读陈应松的神农架系列小说,阐释了小说中人物的精神生态困境,并剖析了困境产生的根源。

关键词:精神生态 困境 自然 对立 迷失

生态学研究认为地球这个独一无二、美妙奇丽的天体上是可以划分出许多层“圈”的。“物理圈”、“生物圈”、“科学圈”、“社会圈”,其中还有一个以人的意识、感情、理想、良知、追求、憧憬等为内涵的“精神圈”。人类进入工业社会以来,酿造了地球生物圈的种种危机,造成了严重的自然生态失衡,同时,也给地球的精神圈——人类的精神家园留下了种种偏执、扭曲、裂隙、空洞。文学不应该无视这种“精神危机”,应该对危机做出积极地应对。作家陈应松通过“神农架小说”在为人类寻找自我救赎之路,其作品中人物形象的精神生态的困境,充分体现了人与自然对立之后产生的生态伦理的错位,人性的沦丧。神农架小说蕴含了作家对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的深刻思考,寄托了作家期盼人性的觉醒,建立和谐的生态环境的愿望。

一、精神的困境

“人是精神,人之作为人的状况乃是一种精神状况。”{1}精神生态以人的内在情感生活与精神生活为关注对象。其关注的不仅仅是精神与生态环境的关系,更是个体自身的精神状态和个体之间精神上的相互关系。探讨文学作品中人物形象的内在意义世界及精神状态,有助于帮助我们深刻解读作品中的人物形象,有助于揭示人性及作品中深刻的人文意蕴。陈应松神农架小说中的人物,呈现出如下几种精神生态。

(一)“英雄”的寂寞

在神农架小说中塑造了一批“打匠”形象。其中以《猎人峰》中的白秀、《豹子最后的舞蹈》中的“老关”等为代表。他们曾经是神农架山民心中的英雄,在人与野兽的对抗中他们赢得了无数次的胜利,人们凭借他们成就了对山冈的野心,让自然见识了人的威力。可这些猎人们的结局却很悲凉。白秀,曾经的猎人峰精神领袖,疯了,并且成了村里的祸害。他用猎枪射杀了村人的牛、羊、鸡、鸭、猪,因此被村人、徒弟、儿子嫌弃并准备把他遗弃给大山,遗弃给野兽。最终,他没有逃脱自己的宿命,被野猪咬死了,咬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惨不忍睹。一代猎王落得如此下场。“老关”的死很平淡,远没有他的狩猎生涯轰轰烈烈。陪伴在他孤寂的坟边的只有一条忠实的老狗,常常惦念他的是一心要复仇的豹子。“猎人的任务是保护耕作者共同体免遭野兽的侵害。直到某个时刻,这些猎人的效率如此之高以至于野兽都消失了。于是,这些猎人就成为无用之人,但是面对无用,他们担心会被剥夺掉作为猎人所享有的特权,他们就自己变成野兽,他们掉过头去对付他们的保护对象。”{2}往日具有勃勃生机的山林不在了,他们也失去了英雄气概,寂寞而悲凉如影随形。征服者最终都将祸及自身。曾经的猎人如果没有山林作为存在的依托,将如何安放自己的灵魂?作家用这些“打匠”的命运否定了猎人的存在价值。

(二)“山民”的丑恶

猎人们的辉煌已经成为历史,山里人依旧过他们的日子,只不过他们仍陷于物质与精神的双重贫困之中。《马嘶岭血案》中的九财叔家徒四壁,三个女娃盖一床棉被,而那棉被渔网似的。《猎人峰》中的山民们破衣烂衫,家里酸臭扑鼻,他们的厨房里烟熏火烧,老鼠蟑螂成群,筷子用了十几年,牙刷毛都趴得像老母猪的毛。可以说他们像牲畜草芥一样地活着,甚至连牲畜都不如。生活条件极端贫困,生理需求也得不到满足,对此《猎人峰》中的崔镇长有过调查,全镇五个行政村十九个村民小组,老少单身汉就达一百多人,占男性村民的百分之三十。无尽的劳累饥寒,生活的艰难单调,活着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无望的缠绵,无边无际的忧愁。残酷、严峻的生活使他们与自然、与动物、甚至与人类的关系极度紧张与恶劣。为了生存,他们只有依靠向大自然的索取,斧头飞舞,血雨腥风,山林被无情地砍杀。人性在欲望的引诱下,走向疯狂与扭曲,到最后失去人性。《马嘶岭血案》中的九财叔见财起意,也是为了发泄内心严重失衡与不满把斧头挥向了勘探队员;《猎人峰》中的白大年为了换回个媳妇,挖了侄子白椿一双“毛冠鹿”的夜视神眼;白中秋为了烧窑赚钱想把城里骗来的“软骨人”用于“活人祭”,他丧心病狂地发明了“阎王塌子千斤榨”,不仅杀死了崔镇长患巨人症的儿子,也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母亲》中的五兄妹因贫苦而丧失人伦毒死了久病在床的母亲。“这种精神存在是一种本能境界的生存。这种本能境界的生存是一般动物的属性。本能境界的生存最突出的特点,是人类中心,生存竞争,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去掠夺自然,毁灭他物或相互仇视、对抗、杀戮。”{3}这些山民生活在社会的底层,无疑是弱者,作家是给予了他们一定的同情。但是他们却是愚昧的一群人,当他们把自己的无助、失衡、愤怒、野蛮、暴力、凶残施加给无辜的自然、无辜的人们时,也正彰显了他们灵魂的苍白、人性的丑恶。

(三)城市人的病态

比照神农架的山里人,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因为缺少了自然之光的烛照,被“城市的膨胀”、“欲望的膨胀”、“人心的膨胀”,把精神卷进寂寞的深秋。冷漠、空虚、残酷、自私、烦躁成为城里人精神生态的代名词。《松鸦为什么鸣叫》让我们看到了现代文明野蛮的一面,公路修好了,可山却被砍秃了。货车司机和女人因为野合而酿成车祸,局长车祸后首先保护的是自己的钱包和自己的生命,置司机的死活于不顾。这里我们看到了人性在欲望支配下的卑琐与自私;《马嘶岭血案》里的勘探队员们,无疑在知识、金钱上占有优势,但他们却缺少必要的同情心与爱心,对处于生活磨难之中的挑夫处处设防、百般挑剔,没有给予他们应有的关心、尊重,最终导致自己丢掉了性命;最为触目惊心的是《太平狗》中一个山里人与一条狗在城里的遭遇,让我们看到了光鲜亮丽的城市中人情的冷漠、残暴。惊心动魄的草菅人命、泯灭天良的肮脏敛财手段昭示了人性的扭曲、沦丧。有人说文明的另一张面孔是野蛮。从物质基础上来说,城市是优于农村的。但从精神上来讲,由于与自然的疏离、对抗,人尤其是城里人越来越失去了作为自然生命的属性,现代城市让人们失去了自然的根基和自然的庇护,人在欲望的极度膨胀中被异化了。“人同他自己的疏离,同他的同胞,同自然之疏离,是感觉到生命像沙子一般从手间流失,从未曾生活就要死去,是感觉到生活在富裕之中却没有欢乐。”{4}而精神上的缺失比物质缺失更为可怕。城里人的精神生态在陈应松的神农架小说中无疑是被否定、被批判的。

(四)觉醒者的苦痛

神农架莽莽山林是可以滋养人的精神的。《猎人峰》中的白椿被神农架无比奇丽多姿的夜色唤醒了内心深处的良善,因此他憎恨对自然的杀戮,宁可和白丫儿靠种苞谷营造幸福生活;《到天边收割》中的金贵看见了妩媚、摇曳的金黄色麦浪,因此他渴望播种麦子、收获麦子;《云彩擦过悬崖》中的苏宝良在孤寂中观察神农山美丽壮观的云彩,在天人合一的境遇里获得了生命的意义。马斯洛认为,人的精神会有一种“高峰体验”。这种高峰体验是人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最个性化的时刻、最完美的时刻、最富有人性的时刻。“白椿”他们正是体验到了这种时刻。因为“高峰体验”来自与大自然的交融。用人性中的“善”在自然中建立起伦理尺度。用“爱”了解生命的真谛。小说中这些人物形象让我们体验到人生的一种温暖、一种诗意。

但是为数不多的觉醒者们却经历了他们人生道路上的万般磨难。白椿被白大年抠瞎了双眼;金贵由于告发了盗伐树木的事,被村里人视为叛徒、内奸,出走望粮山又使他在别人的蔑视中、欺凌下,走上了杀人的道路。苏宝良尽心地爱护着山中的一草一木,他先后失去了女儿、妻子,生命的苦难如影相随,这使他几乎失去了生存的勇气。他们悲剧性的命运让我们看到了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对抗关系,而美与善的被戕害也映射了那些粗鄙与丑恶的灵魂。

二、产生精神困境的根源

神农架系列小说中的人物精神生态表现为人性的危机,而剖析这种危机产生的根源,就要从作品中呈现出来的人与自然的关系进行思考。

(一)人与自然对立

在神农架小说中,人与自然呈现出一种疏离对立关系,这种关系表现为人类对自然毫无节制地、疯狂地掠取,而自然也以它的方式进行报复。人类砍伐树木,为了换取钱财,维系生活;人类猎杀动物,为了换个老婆;人类喝猴骨酒,吃熊胆、熊肝,吃野猪心肺,是为了治病,于是漫山遍野的追杀开始了。“猎人峰”被践踏了,“望粮山”被蹂躏了,整个神农架被摧残得千疮百孔。《猎人峰》中曾这样描述过昔日阳光灿烂、百鸟争鸣、万兽奔跑嬉戏的山冈:“垂死的苞谷像患了黄疸,向日葵像驼背的老人,山冈像一个癞子,奔流的泉水宛若一个拉肚子的病妪。”愚蠢的人类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在伤害是自己的家园,是人类的根。“文明人类之所以出现美感丧失以及人种野蛮化,这种对大自然的疏远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因素。”{5}这种野蛮化表现为人越来越具有兽的特征,就如同白大年猎杀动物时俨然成了狼,崔镇长扑向白丫儿时成了老虎一样,人性之恶在欲望的驱使下开始病态的生长。

当然,自然也通过灾难让人类接受它的存在:冰石流掩埋村庄与人畜;白毛风把人畜刮上天;冰雹砸坏了所有的农作物;残忍、凶险的瘴气阴险地追杀着图谋不轨的人们。豹子要复仇,野猪做好了准备,要与人和狗决一死战。仇恨像瘟疫一样吞噬着大地,万物都在精心设计,以求生存。一场人与大自然的战争开始了。最有意味的是《猎人峰》中人与野猪的战争:野猪们成精了,一直在狡黠地与人类对抗、周旋,它们蓄意捉弄报复践踏他们的人类,用一地猪粪蔑视人类的武力与智慧,他们拒绝被异化,咬死他们的仇人,始终保有属于他们的野性。而崔镇长们搞的野猪养殖就像一场闹剧,这场闹剧最终以人类的全线溃败结束。

生态伦理学研究表明,自然界除了“工具性”的价值外,存在着一种表现和确证人类自我的价值。“人以怎样的人性对待自然界,自然界就为人类呈现出怎样的人性,并证实人之为人或人之非人。”{6}自然界的这种价值就像镜子一样,能将人的善恶形象充分映现出来。遗憾的是,当人类把自然当成掠取的对象时,并没有想到人类给予自然的灾难最终都会降临到人类自身。

(二)人的本质规定性的迷失

人与自然的疏离与对立的根源在于人的本质规定性的迷失。生态哲学并不把自然看做外在于人的一种客观存在物,更不把人和自然看做二元对立的存在,而是把“人——社会——自然”看做一个复合的生态系统,看做一个整体性的存在。实际上,一个生态系统内的任何生物体,都是“互生互存”的。人是生态圈中的一员,我们认同了自然也就认清了自己。“在人类智力出现之前,在精神圈出现之前,生物圈就早已存在好几百万年了。如果精神圈遭到破坏,生物圈将能够继续存在。但是,如果生物圈遭到破坏,所有的人类心智也将在劫难逃。”{7}人性深深地扎根于自然,受惠于自然,也受制于自然。生态危机表面上是自然生态环境的残破和恶化,其蕴涵的深层意义则是人对自然的恶,人对自然恶的背后,则是人在自然界面前迷失了自己的本质规定性,遗忘了自己的本真存在,成为无家可归且不知自己是谁的流浪汉。生态危机实质是人性危机。“这个世界的启示在荒野。”这是美国环境保护主义理论家奥尔多·利奥波德的一句话。“历史上是荒野产生了我,而且现在荒野代表的生态过程也还在造就着我。”{8}“荒野”所代表的“自然”才是人的本真存在。人类需要重新认识“人是什么”,并对人性进行新的确认。否则就会像神农架小说中的人物形象一样成为病态的、迷了路的动物。

三、结语

美国作家斯泰格纳说过,人们需要做的,是对包含自身在内的大自然表示接纳,是融入自然并进行彻底的精神洗礼。而能帮助人们实现这一目的的最佳场所就是没有游乐园,没有推土机,没有柏油路,是远离人类文明喧嚣的荒野。生态伦理学认为,人类要与自然界建立一种伦理关系,自然界要成为人类道德关怀的对象。人向自然的生成也必然是生成一种关爱生命的人性。人拥有了关爱自然界之人性后,就会热爱自然界,热爱生命,把维护自然界的存在与发展,关心爱护其中的生命作为追求自我实现、达成人性圆满境界的基本内容。

陈应松的小说与众不同,其不同就在于它们是“能存放眼泪的文本”。作品以强烈的忧患意识努力为现代人寻求一条自我救赎之路。艾青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这里,我想借用这句话概括陈应松神农架小说的内在意蕴。那是一种爱,对神农架的爱,对自然的爱,对人类的爱。作家想通过他的小说告诉我们,只有对自然给予充分的理解、尊重与关爱,人类与自然和谐共生,人类社会才能找到真正的福祉。

{1} 卡尔·雅斯贝斯.时代的精神状况[M].王德峰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2.

{2} 米歇尔·福柯.不正常的人[M].钱翰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103—104.

{3} 畅广元.经济全球化时代的文化危机与文学的价值取向——走向生态环境生存的文学期待[J].学术月刊,2001(1).

{4} 铃木大拙/弗洛姆.禅与心理分析[M].孟祥森译.台北:台北志文出版社,1986:139.

{5} 康拉德·洛伦茨.文明人类的八大罪孽[M].徐筱春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00:56—57.

{6} 曹孟勤.自然界:人类反观自我之镜——对自然界价值的再解读[J].烟台大学学报,2007(3).

{7} 肯·威尔伯.万物简史[M].许金生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20.

{8} 霍尔姆斯·罗尔斯顿.哲学走向荒野[M].刘耳等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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