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西海
一、族规里的酷刑
季氏,是周氏家族里的美人。弯弯细长的娥眉下,长着两只双眼皮的大眼睛;高高的鼻梁下,一张红嘟嘟的小嘴像两片花瓣;一副瓜子脸儿,白生生的仿佛二层鸡蛋皮儿。她那出水芙蓉似的相貌,让人看了掉眼睛珠儿。可惜周继辈没命玩赏,暴露了藏在心里的秘密,丢掉了性命,撇下季氏和刚满月的婴儿——怀业,归天了。季氏就成了寡妇,大门顶上悬挂起一块黑漆金色大字“贞德”牌。宣判了季氏的命运,以“贞节”为德,一生不得改嫁。
这方周氏家族,有两条铁的族规,一是同姓氏不得结婚;二是凡踩进周家门槛的女人,活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只许男人休妻,不准女人逃婚;妻子早亡,男人可以续弦,男人谢世女人不准改嫁。违者严处。周家祠堂在周家寨的村中,一座雕梁画栋十分考究的家庙。正堂里排放着世代先人的牌位,两侧是每年祭祖接待远来周姓宾客的地方。凡有不守妇道之人,就要抓到祠堂里受处。受处时,周氏家族里的人都要参加,特别是女性不论年龄大小一律到场。行处的时候要举行隆重的仪式,四杆火铳“轰隆轰隆”,震天撼地地响罢,族长手捧香火,带领全族人屈身拜跪。族长念念有词,将违规人所犯罪事,向先人叙毕,朝先祖磕四个头,起身。族长庄严地坐在首位,即将罪人带出受处。
处罪有两种刑法。轻者跪“钉板”,重罪“自戕”。“钉板”是一块柿木板制成的,两寸厚,二尺见方,板上砸着半寸长的枣核钉,相距一寸,排列有序。违规人双腿跪在上边,向先人忏悔、赎罪。直跪得铁钉陷入骨肉,鲜血淋漓,叫人死不得活活受罪。“自戕”就要违规人上吊而死。祠堂院内,左右有两株数百年的老柏树,两株柏树正好各有一枝树枝伸向院中,如同两人手臂相牵,树枝上不知哪代祖先制上一个铁环。执行“自戕”的时候,就推出一个特制的木台,一米多高,形如楼梯,名叫“望阎台”,一根小指粗细的白麻绳,叫“系魂索”。把绳子一端穿入铁环,挽紧两端绳头,把违规者推上木台,绳子套进脖颈,推去木台,人就悬在空中,如同西方的绞刑。如此残酷的族规,让人见了胆飞心碎,谁敢再不守规矩呢?俗话说,木不一般,人不相同。祖规虽严,竟有人不怕死。
二、求辞
周氏家族是黄水县有权势的大户,据说先辈祖宗还在“乾隆”年间做过大官,大到啥程度谁都说不囫囵。广为人知的是民国时期的周继富。周继富是“继”字辈,排列老大,二弟周继贵是黄水县的县太爷;三弟周继源是县保卫团团长;四弟周继长是黄水县商会主席。周氏四兄弟的名字连起来是“富贵源长”。虽然周继富无官职,他是老大,长兄如父,放个屁谁都不敢捂鼻子。周继富家有千亩良田,从周家寨到河口镇上赶集,方圆十里的路不走外姓田。河口镇有周继富开设的“济善堂药房”、“周氏盐庄”;县城里有开设的“继富绸缎行”。外边的生意都是周继富派去的至亲管着,周继富定期带上账房先生,坐上马拉轿车到那儿收取银两。
县城里的绸缎行是周继辈管着。周继辈的父亲是周继富的叔父,一个爷奶奶生出的蛋儿,还亲着呢。周继辈原来是给周继富当账房先生,打娶了季氏上门,就指派周继辈赴县城掌管绸缎行。从此,周继辈回家和季氏亲热,就不能像伸手吃糖一样一张嘴嘚儿声填进口里。他经常奔波在苏杭二州购丝绸,有时三两个月难回家里一趟。
季氏生了怀业,满月时候周继辈才被招回家里,做“满月宴”。这天,唢呐吹奏,八架盘鼓擂动,亲朋满座。可是周继辈高兴不起来,强装笑脸把亲朋送走,夜晚带两瓶“绍兴”名酒,前去拜望周继富。
周继富是大伯儿哥,不得到小弟院里凑热闹,独自坐在堂屋里乐呵。正端着青铜水烟袋,“呼噜呼噜”过烟瘾,见周继辈走上门,正色地说,忙一日,还不歇着呢。周继辈说,再忙也要来瞧瞧大哥。说着把酒放在桌上。周继富望了他一眼说,自个儿弟兄干吗呀,我还没喝的酒?周继辈笑着说,知道大哥不缺酒喝,这酒和大哥的酒会一样吗?周继富呵呵笑了,是的,大哥眼珠都盼掉喽,这下周氏门里又有了香火,得喝!得喝!说罢,朝外边吆喝一声,备菜。
一会儿,女仆手端托盘走进来,把四个盘子摆上,打开酒瓶把酒注入壶内,一一将酒杯斟满。周继辈手捧酒杯站起,大哥,请!周继富坐着端起酒杯,向周继辈示意一下,咕咚,干了,兄弟二人连饮三杯,便家长里短聊起来,从佃户缴纳的租粮,说到店铺里的生意,边饮边谈。忽然周继辈伤叹一声,垂下了头。周继富问道,大喜之日,小弟为何不悦?周继辈迟慢片刻说,讲了恐怕大哥生气。周继富说,自家弟兄有话尽管说嘛。周继辈说,大哥,我想请辞还家。周继富惊诧地“嗯”了一声,扬起眉梢盯着周继辈问,咋的?大哥对你薄了?还是嫌薪水低了?要么大哥再加你十块袁大头!周继辈连连摇手,不不!亲弟兄怎能讲到钱的事,大哥多心了。周继富察觉他有难言之事,伸手向女仆示意一下,女仆急忙退下。
周继富说,讲吧。在外边是否遇到麻烦的事儿?
周继辈摇了摇头,伤心地说,大哥,小弟难以启齿!
周继富更觉奇怪了,小弟,莫非你在外边染上了什么病症?周继辈一迭声说,哪里哪里,族规甚严,小弟怎敢荒淫?
那是为什么呢?周继富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大哥,那孩儿不是我的。周继辈一脸懊丧地脱口而出。
刹那,周继富如同当头挨了一棒,脑袋“轰”地像燃着了火,心里擂起了鼓。片刻,神色凝重地厉声说,你胡讲些什么!让外人耳闻,岂不耻笑周氏门庭?
周继辈认真地说,我计算过日月,曾三个月在苏杭穿梭,那孩儿七个月就生了,怪不?
周继富听罢,嘿嘿冷笑一声,有什么可怪,俗言七成八不成嘛。
周继辈又晃晃脑袋,我自个的事儿心里明白,那贱人必有淫荡之事!
周继富质问道,怎么要她跪“钉板”、“自戕”?奸夫何人?无凭无据不可诬人!
周继辈说,就为此小弟要回家来,把季氏的丑事查清摸透,杀了那贱人与那奸夫,为周氏家族洗除污垢。
周继富耷拉起松弛的眼皮,心里暗骂一声,你小子早就起杀人心了。睁开眼睛,平静地说一声,好哇!既然兄弟有此打算,哥就成全你了。
周继辈见大哥应许了他的求辞,喜悦地站起身子,抱起双手,谢谢大哥,小弟要告辞了。
慢!周继富急忙起身,随即走进里房,片刻掂一只酒瓶走出,对周继辈哈哈笑道,兄弟,这是你二哥送我的“仙浆御液”,还留有少许,请小弟品尝品尝,算是大哥感谢你多年的辛苦。
周继辈听罢十分感动,双手捧杯递过让大哥把酒徐徐注入杯内。周继富仰了下头说,小弟,请!周继辈举杯一饮而尽。
兄弟二人相对哈哈大笑。周继富朝外大喝一声,来人!打灯笼送你辈爷爷!
女仆手执灯笼走在一旁。周继辈带着醉意,摇摇晃晃,不停嘴地叨念着,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周继辈走后不多时辰,女仆慌慌张张,失魂落魄地奔进门来,老爷!不好了,辈爷爷他……
周继富没等女仆把话说完,摇摇手说,知道了。
三、心愿早就
路上,周继辈就觉得腹痛难忍,咬起牙强撑着走到院门口,猛地一阵刀扎心的痛疼,“哎呀”一声喊叫,“扑腾”就栽倒了,不偏不倚,脑门正撞在高高的门槛上,鲜血直流。
“来人啊!”女仆一声呐喊,惊动了周家人等,惊慌失措地从四面八方涌去,乱作一团。人们慌忙把周继辈抬进堂屋,窃窃嚷嚷起来,有的说快喊大爷去,有的催着快请医生。正慌乱之际,周继富走来了,一脸冰冷地走到跟前,把手伸放在周继辈的鼻孔上,探试了片刻,摇了摇头,低沉地说,人不行了。唉!陪客人喝了一日,寻到我还要喝,他高兴呀!也怪我,咋没拦住他呢?
季氏怀揣满月的儿子,守住丈夫的尸体,喊天叫地号哭起来。立刻,周继富就命下人连夜进河口镇买棺木、购寿衣,还特地吩咐挑上等的材料。回头对众人说,都歇去吧,让我静静,跟辈儿家里的议议,丧事咋办。
人走散了。房内只有周继辈的尸体,季氏和周继富了。季氏垂头不住声地哭泣。周继富悄声地对季氏说,别哭了,死了好啊,要不还招惹出大祸呢,继辈已经怀疑儿子不是他的。季氏身子一颤,直起头来,拭下泪眼,发怔地望着周继富。
周继富说,继辈说他要回家来察访,澄清事儿,要杀你呀!真到那时候,你要“自戕”大哥就保不住你了,这下好了,天衣无缝,安然过你的日子吧。
季氏说,留下个满月的孩子难呀!
周继富说别说傻话,能让你抱屈吗?孩子是谁的你不清楚?一切费用大哥全包揽了。到怀业长到十二岁就过继跟我。
季氏点了下头。周继富有万贯家产,就是缺个继承人,盼儿子正盼得眼干呢。他娶了三房太太,大太太一连串生了三个女儿,二太太上门又生了两个女儿,周继富不甘心又娶了三太太,不料三太太肚子里还是女性。后来死了心,打算待三个弟弟有了儿子,也就不断香火了,谁知三位弟媳也是只会生女儿。外姓人说,周家弟兄只爱玩女人,送子娘娘生了气,让他周家媳妇纯生女儿,让别人也玩去。周继富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堂弟媳妇竟然给他生了个儿子,怎能不高兴呢?
四、放牛娃遭害
日月如梭,转眼十年过去了。十岁的小怀业长得精明聪慧,八岁上了学,把一本《三字经》背得烂熟,放学的路上,蹦跳着扯起嗓门喊: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每当放学时节,周继富就赶到门外,等怀业走到跟前,就把怀业揽在怀里,乖乖,叫声大爹。怀业就扯起甜润的嗓门叫道,大爹!哈哈哈哈!周继富就笑咧了嘴,嗞一声,亲怀业一口,从口袋里摸出一枚袁大头,放在怀业的手里。怀业得到大爹的奖赏,高兴得跑回了家。
周继富家里马有马房,牛有牛棚。牛棚在周家大院的北边,棚里仅有五头黄牛,用来拉水车浇菜园子。牛棚的东边是牧童的一间住房,两间草料库,和季氏住宅的西厢房仅是一墙之隔,南墙有一后门,是放牧出入的地方。走出后门朝东一转身,就是季氏的住宅,大门朝南,堂屋坐东面西。每日牧童出门放牧,只要怀业在家里,就要跑去喊上怀业,让怀业骑在牛背上,小牧童赶着牛,下川里,上岭坡放牛。牛啃着青草,小牧童就给怀业捉蝴蝶、逮蚂蚱,还爬到树顶上掏鸟蛋,玩得津津有味。小牧童叫铁柱,虽然才十五岁,过早长成了个头。刚进周家大院,瘦得像只柴棒子,主子只管吃饭、穿衣,他就逮住饭食猛吃,不到一年就吃得肥头大耳,腰粗、膀宽。
一天下午,周继富身穿一身白色丝绸,手里端着水烟袋,悠悠荡荡来到牛棚院里,他到这儿来非是看牛,而是要通过牛棚的后门到季氏那儿。一个氏族里的领袖,干吗要拐弯绕圈子走后门呢?大伯子长兄能仰头挺胸到弟媳妇门里去吗?况且弟媳妇又是个寡妇,族规甚严,周继富身为族长能不偷偷摸摸?
铁柱刚刚午睡起床,在房内瞧见老爷出了后门,知道是到季氏那儿去了,那时代的孩子傻不溜叽,老爷干啥事去根本不懂。洗了脸,取下牛鞭就去喊怀业。他忘记了这天不是礼拜日,怀业不在家里。洋洋得意走进季氏院里,径直向堂屋内走去,掀开竹帘一瞧不见怀业,怎么还没睡醒呢?喊叫着就闯进里房。抬头一看,发愣了,老爷怎么抱住辈奶奶在床上滚打呢?呆头呆脑站着不动。周继富气炸了心肺,慌忙滚爬起来系上裤子,朝铁柱狠狠一个耳光,铁柱“哇”叫一声,打个趔趄歪巴着脑袋站着,心里说,老爷,俺咋着您了?周继富绷紧一脸横肉,瞪起凶狠的目光,说,今天不准出门,到牛棚里挖牛粪去,见你迈出牛棚一步,拧折你的狗腿!滚!
铁柱怯生生地溜走了。
季氏吓破了胆,蜷缩在床上簌簌发抖,泣声道,大哥,这咋办呢?这孩子要说出去可不得了呀!
周继富奸诈地嘿嘿一笑……
傍晚,开饭的时候,女仆给铁柱送上一罐饭食,就在那天晚上,突然铁柱嘴僵舌硬,第二天成了哑巴。
五、“贞德“院里的悲欢事
欢虎般的小少爷病了。患了个怪病,身上发烧,小脸黄成蜂蜡,牙根不住地渗血。这孩儿许是和铁柱有了感情,烧得迷迷糊糊,总是呼喊铁柱,只好让铁柱日夜陪伴着小少爷。季氏看到病重的孩子,整日没魂似的,茶不饮饭不吃,哭哭啼啼。周继富愁眉苦脸地耷拉着头,隔日就派人套上轿车到河口镇上请医生。店铺里的名贵中药用尽了,小少爷还是烧得像火炭。周继贵派衙门的汽车,把县城里的名医接回家里,又吃一阵子药,依然不济事。没办法只好送小少爷进省城里,请洋人诊治,洋人说患的是“血液”病,洋人耸耸肩膀,两手一摊。只好又送小少爷回到周家寨里。后来请来了一位神婆,神婆烧了香,请来了东海大仙,扯起嗓门唱道:“东拐拐,西拐拐,孩儿本是蛇的乖,蛇妖隐在山洞里,老蛇急着当奶奶,想叫孩儿早康复,快接美人进家来,大喜临门冲蛇妖,全家安然免祸灾。”东海大仙这么一说,周继富就召集家族人氏,商议给怀业选美。
要给小少爷娶妻,自然要在周家寨那些外姓人家里挑选,个个愁眉苦脸找不到好茬口。忽然有一人说,佃户楚家有一小女,名叫朵儿,年满十岁与小少爷年龄相当,长得水灵灵如花一般。周继富听罢哈哈笑了,佃户姓楚,楚不就是“除”吗?大喜驱除了魔怪,怀业必然有救,东海大仙真乃灵验!立即就命管家到楚佃户家里提亲。
管家来到楚佃户门上,把来意讲述一遍,楚佃户蹙起眉头不作声,心里想,能给周门结上亲戚高攀了,小少爷又是周家一枝独苗,将来孩子有个一官半职,是朵儿的造化。小少爷的病……朵儿就落入苦井了。怎么办呢?楚佃户额头上溢出了汗水。
管家见楚佃户奸诈地说,这可是大老爷的意思,你能攀上这门亲戚是你家的造化,要不,嘿嘿!你心里可默算默算,日后靠什么吃饭!
楚佃户心里发憷了,沉思片刻,狠心地说了一句,听天由命吧!向管家点了下头。
小少爷重病在床,早日迎亲,早日获救,周继富即刻请阴阳先生择定喜日。正巧明儿就是黄道吉日,喜神正旺。周继富吩咐管家,当日“过喜”聘礼一并送上。清扫家院,速备娶亲之事。管家急忙通知各房夫人、小姐、仆人、家丁各干其事。
“过喜”就是“订亲”,如同现在乡村里的“换东西”。“过喜”时有个木匣子,匣子里装着“订婚书”,上边写的是男女姓名,某年某月某日订为百年好合。另有耳环、戒指、银镯等四样东西。匣子用红绸包裹,由媒人送上。明日就要娶亲,娶亲就要抬“食盒”送聘礼。“食盒”里分别装着大肉、醇酒、对藕等食物,另有一封“龙凤帖”。帖子上写的是:谨订某年某月某日恭迎令爱举行婚礼,素此、预闻,名具正柬。通常是先“过喜”,等到适当时期择日迎亲,迎亲之时才将“食盒”抬上。小少爷奄奄一息就等不得了,为了婚喜冲煞蛇妖,只好一竿子插到底,两件事儿加在一起办理,这就忙坏了周家大院。不过有钱人办事如喝凉水,当天就一切办妥。
第二天,周氏门庭张灯结彩,各个门上贴着大红“喜”字。太阳两竿高的时候,娶亲就准备起驾了,八顶花轿一溜排开,鞭炮“噼噼啪啪”,火铳“轰隆轰隆”震天撼地。引宾拜罢祖先,就要请小少爷上轿。小少爷身穿大衫,头戴礼帽,红绿绸交叉披在两肩,羸弱的身体站立不稳,行走艰难,只得让铁柱背出房门。可是又无法乘轿,又是迎亲冲煞,不去又不行,无奈就不讲究那么多了。只好让铁柱坐在轿内揽抱着小少爷。“啊嘿”一声起了轿,两班唢呐齐奏,一班吹的是“百鸟朝凤”,一班吹的是“抬花轿”,喜庆万千,热闹非常。季氏伫立在院外边,眼泪扑扑簌簌,洒着喜悦的泪,伤心的泪。
不多时辰,迎亲的花轿回来了。唢呐吹,鞭炮响,“啊嘿”一声落了轿,铁柱把小少爷背出轿门,一直背到院内,等待新娘入门拜天地。
两个年青的引娘掀开轿帘,朵儿从轿里钻出身来,傻不叽地笑着,瞧瞧这儿,望望那儿。朵儿被引娘引到院门口,撒富贵的扬起一把彩纸,彩纸里加拌着红枣、核桃、糖果。朵儿见一群小孩子,争抢着拾地上的核桃、红枣,匆忙跑上去争抢,把一圈人逗得“呱呱”笑折了腰。一丁点的女娃娃就做了新娘,真是耍猴儿。
拜罢天地,入了洞房。朵儿坐在宽大的架子床上,惊诧地望着小少爷,你看!俺拣个大核桃。伸出另一只手,歪巴着脑袋说,瞧!还拣个红红的大枣呢!见小少爷眼也不睁,把小嘴一噘,不理我,不和你玩了!
一天的喧闹声,伴着西山的太阳消失了。静静的夜晚,院落里的蛐蛐在一声声地叫着。
夜半时分,忽然“贞德”房院里,传出季氏悲惨的哭声……
六、大寡妇和小寡妇
小少爷死了。季氏的精神崩溃了,整日萎靡不振,泪水洗面。幼年的儿媳妇朵儿,哪懂得她的身子已掉入陷阱,将要一生流不完的眼泪,受不尽的折磨。傻不叽地蹲在地上抓子儿,玩烦了到后花园里捉蝴蝶,再不就跑到牛棚里寻铁柱。她认识铁柱,过去和铁柱、小少爷经常在田野里玩耍。
铁柱看到朵儿一点个小人,耳唇上一双耳坠儿,后脑勺上盘着小发簪儿,觉得好笑,伸手拍拍她的发簪儿,指着地上的牛屎堆,“哇巴哇巴”笑。朵儿就拣起一根小棍子追打铁柱,说,你坏,不给你耍了!
铁柱去放牛,朵儿也跟随着,到野地里做“饭饭”。揪些草叶放在瓦片上,逮几只蚂蚱也放在瓦片上,拍起小手蹦跳着喊叫,铁柱哥!快来吃“肉饭”咧!
季氏心里不干净,终日思念儿子,泪水涟涟,也顾不得去管教朵儿,她想也是玩耍的年纪,就由朵儿了。后来,让周继富发现了,把季氏痛骂一顿,季氏就把朵儿圈在了家里。
朵儿像关在笼子里的小鸟,急困得在院子里打转。听到门外“叮当叮当”牛铃响,悄悄拉开院门朝外观望。铁柱就扭回头来朝朵儿摇动着手,一直拐过弯儿才罢休。
朵儿长到十三岁的时候,被季氏送进大院里,跟周继富的小女儿学扎花。后来朵儿学会了扎花、扎鞋子、扎枕头,扎的葡萄叫人看了流口水,扎的小鸟歪巴着脑袋想说话。
朵儿十六长成了大姑娘,亭亭玉立,容貌跟婆婆相比不分上下,北院里又有了一代美人。季氏多了心,离家都要院门上锁,不准朵儿迈出家门一步。
一天夜里,季氏怀揣着一件礼物,去到朵儿的房间。朵儿正坐在油灯下扎花,看到婆母走进房,放下手里的活儿,起身忙搬上一把椅子。季氏落座,抬眼把朵儿打量一番,说,儿媳呀!你已满十六岁了,做女人的规矩你要懂得,行不转首,目不斜视,面老者躬身,遇生人垂首。季氏瞄了朵儿一眼,伤感地说,你丈夫早年去世,要做个好女人,贞节为德,铭记在心,万不得给“贞德”牌上洒污。族规严厉,倘若违了族规,轻犯要跪“钉板”,重罪就要“自戕”呀!
朵儿站在季氏面前,垂头默不作声,心里暗道,哼!别吓唬人了,什么鬼的族规,真的那么厉害,婆母早该跪“钉板”、“自戕”了。此时,“砰”地一声响,朵儿惊得“啊”了一声,见婆母从怀里掏出一把铮亮的菜刀,放在桌上。朵儿心里发惊了,喊了一声“母亲”,惶恐地望着季氏。季氏一脸正色地对朵儿说,这是娘给你防身用的器具。白日无事,只怕夜晚那些贼人跳墙拨门,夜晚把刀压在枕头下边,真要碰上个淫荡小人,可抽刀劈了他。
朵儿望着婆母,点点头。
七、刀
朵儿不能跟大院里的表姐、表妹相比,表姐妹能让人陪着进庙烧香,赶会上店,看大戏,放风筝,打秋千,朵儿是小寡妇,要守妇道,只能守在房里扎花儿。给婆母扎,给大院里的大爹娘扎,二娘扎,三娘扎;还要给县城里的二爹娘、三爹娘、四爹娘扎花,一年到底儿扎不完的鞋子、枕头、门帘……描不完的云。唯独小小的后花园是朵儿的天地,在房里扎花坐得腰儿痛了,眼涩了,手指僵了,就到后花园里,走动走动,坐在石凳上发怔。
朵儿又是坐在石凳上发闷,忽然两只粉蝶飞过,飞呀飞呀,碰撞一下头儿,落在一枝月季花上,头儿顶头儿的像是说话、亲昵,忽然尾对尾连拉在一起。朵儿心里不平静了,小虫儿还那么自由自在,她还不如虫儿,何年何月才是她出头的日子呢?她心里慌乱了,发酸了,眼里的泪珠悠悠滚落下来。
夜晚,朵儿钻进空荡荡的房里,躺在宽敞的大木床上,又想起那两只欢乐的粉蝶,她想变成一只蝴蝶就好了。越想心里越苦,心里焦急,翻过身,转过来,辗转不停地折腾到半夜,才迷迷糊糊入了梦乡。睡梦中朵儿觉得仿佛一座墙头压在身上,迷迷糊糊又觉得身上的短裤,慢慢轻轻地脱落……猛然下身一阵疼痛,“哇”的一声醒来,方知压在身上的是个人,惶恐地迅速抽出枕头下的菜刀,喝一声,刀!!!刀!刀……手竟然松了,“咣”一声,刀落在地上。朵儿醉了,醉得闭起了眼睛,两手紧紧揽抱着那人的胯部,扭动着腰肢,发出低微奇妙的呻吟。一阵过后,那人伏在朵儿身上,两颗欢跳的心拨动着,静静回味着那让人迷茫失魂的滋味。
从此,朵儿像那只飞舞的粉蝶,欢乐了。笑盈盈地扎着花儿,有时还哼着小曲。
八、西厢房里的鬼
朵儿食欲不好了,平日里爱吃的肉食闻到就发呕,想到酸梅淌口水。季氏看到儿媳妇胃口不好,怕是有了病,想请个医生瞧瞧,朵儿说没事儿,兴许油水腻了胃。可是朵儿,一日比一日严重,总是“嗷嗷”干呕吐。季氏发了惊,犯了疑,媳妇怎么会像妊娠状态呢?难道这小贱人勾引了野汉吗?季氏想了又想,她整日守在家里,未见有人来过,出门都要院门落锁,人也不是猫儿钻水沟眼儿?媳妇一定是病了。季氏慌神了,便到大院里对管家的说,少奶奶病了,快请个医生。
北院的奶奶放个屁,也顶打个响雷。管家的就立即派轿夫套上马,“叮当叮当”一溜风去了河口镇。
医生来了。医生是一个小老头,苍白的山羊胡,是位很清素的老人。小少爷生前也多次上门就诊,到这儿来,可说是熟人熟路。季氏带老人走进西厢房,对朵儿说,坐下,让老人家瞧瞧。朵儿惊慌失措了,向后折着身子说,娘,不碍事哩。季氏板起面孔说,坐下!养病如养虎,懂得吗?朵儿惶恐地只好依了婆母。
老人把着朵儿的脉,闭起眼睛,歪巴着脑袋,静心品寻着脉象。忽而翘翘山羊胡儿,忽儿蹙蹙眉头,把一双脉把过,老人喘口气,垂头不语。季氏看出了破绽,即带老先生到堂屋问话。
季氏把老人请进堂屋坐定,便询问儿媳妇的病症。老人望了季氏一眼,支支吾吾不开腔。季氏发急了,说,老人家,她害的什么病,俺问你呐!老人晃晃头说,没病。
季氏察觉出老先生心中的隐衷,话语变得温和了,老伯伯,请您不必隐瞒,照实讲吧。
老人颇感为难,长叹一声,道出一个“喜”字。
“啊?”季氏大吃一惊,觉得一阵眩晕伏在桌上。片刻,睁开眼睛又问老人道,脉把的可准?
绝对无错!老人断言回答。
季氏没再下问,起身默默走进里房,不多时,手里托着十块袁大头走出,双手捧着恭敬地对老人说,老伯伯,俺乃“贞德”之门,请老人家守口如瓶。一点微薄心意,敬请老人家笑纳。
夫人多心了。老人说着把银钱收下,说,请夫人宽心,决不泄露一丝隐情。
季氏送走老人,随手关上院门,转身速向西厢房走去,满脸怒色地踏进房门,目光逼视着朵儿说,你闯下了天大的祸事!说,你与何人勾引?
朵儿心里十分恐慌,却平静地答道,娘怎么道出这样的话?儿媳从无迈出过家门。还委屈地拭了下眼睛。
季氏说,老先生已把脉诊出。娘也是过来的人,整日你那个样儿我心里明白!
娘,神医还会治死人,难道他就不会把错脉吗?朵儿铁嘴钢牙不认账。季氏问不出个小雀吃米,就不再和朵儿纠缠,诡秘地瞄了朵儿一眼,出了门。
夜半。一对猫儿在院子里扯着刺耳的叫声,“嗷——嗷”叫春。季氏和衣而睡,要探查儿媳妇的隐私了,这时听到猫儿嚎叫起了身,轻脚慢步朝西厢房走去。来到窗下,听到房内传出喘息的呼吸,和那“扑扑”的响声,随着响声传出儿媳妇“啊啊”的呻吟。季氏怒火涌上心头,气得身子发颤,牙齿敲打,伸手“砰”地击了房门一下,吼一声,开门!
房内响起急促的慌乱声。
开门!开门!季氏连声催喊。
去了去了!朵儿声音发颤地应道。
怎不开门呢?季氏发怒地质问。
我摸不到火柴……朵儿搪塞地回答。其实火柴就在朵儿的手里。一会儿,朵儿划着火柴,点上灯,开了门,眨巴着眼睛仿佛还没睡醒。
季氏进门瞥了朵儿一眼,端起油灯便四处寻找。掀起床上的被,看看,没有人;打开高高的衣柜,瞧瞧,没有人。她气呼呼地站着,抬眼又把房里巡视一遍,唯有床下没有寻察。便走过去,弯腰掀起床单,把油灯端在床下,仔细看了看,床下仅有一片席子,席子上放个破烂的针线筐,筐子里扔着乱七麻八的破布,还是没见人。季氏懊丧地把油灯放在桌上,喘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难道这房里有鬼吗?
朵儿故作胆怯说,娘!您别吓儿媳妇了!季氏盯了朵儿一眼,出门走了,朵儿关上房门犯愁了,以后怎么办呢?
九、夜逃
棉絮里包不住火。肚子内装着活玩意儿,一天比一天大,能装得住吗?五个月过去了,朵儿露出身子,任凭她费尽心机,衣服穿得宽大,还是遮掩不住婆母的眼睛。
季氏寻上了门。悻悻坐在椅子上,两眼逼视着朵儿,忿忿说,还有话可辩吗?
朵儿泪汪汪,“扑腾”跪在婆母的面前,娘!您饶了儿媳妇吧!
季氏聚在心里多日的火气一下子爆发了,疯了似地站起身子,在房里来回走动,冲着朵儿说,我饶了你,谁饶我呀?你做出这种耻辱的事儿,犯上周氏族规,害了你自己,也害了老娘我了!
朵儿满脸泪水,泣声地哀求,娘呀!您就替儿媳妇想个办法吧!
季氏发了一阵火气,看到跪在地上眼泪巴巴的儿媳妇,心里又恨又怜。自从怀业死后,周继富对她已经心灰意冷,偶尔寻上门去,只是把她当作发泄性欲的工具。外人不知,周继富心里明白,怀业是他的骨血,怀业死了,留下儿媳妇要为儿子守寡,儿媳妇竟做出了荒淫之事,犯了周氏族规,周继富岂能饶恕朵儿?季氏心里没了主意。纳闷了一会儿,便问朵儿,事儿已经到这地步,也别顾惜别人,那奸夫是谁,竟害了咱们一家?
朵儿低头不语。
又问,是否你回娘家招下的祸患?
朵儿借机应答,啊!是……
谁家小子吃了豹子胆?季氏愠怒地说。
朵儿吞吞吐吐,是,是一个过路的人,把,把儿媳扛到了荒野……
该死的东西!季氏愤愤骂了一句,回身又坐在椅子上,望着儿媳妇微微隆起的肚子,泪水涟涟地簌簌颤抖,心里不禁产生了怜悯。她想刚满一个十岁的妮子,踏进周氏家门就做了寡妇,白日守空房,夜晚伴孤灯,没日没月的煎熬。猫儿一年还叫两次春,何况是人呢?儿媳妇正当青春时节,难免心里犯乱。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就让她去“自戕”太可惜了,太残忍了。望着跪在脸前的儿媳妇,六年孤灯的儿媳妇,六年了!就是块石蛋子季氏也暖热了,怎么舍得让她去死呢?不由得心里发酸、痛疼。怎么办呢?唉!就让她逃个活命去吧!伸手把朵儿拉起来,没吱声地就要出门。朵儿急忙再次跪在地上,双手抱住了婆母的腿,娘!您替儿媳妇要想一个办法呀!求娘亲了!
季氏怜悯的目光望着朵儿,默默点了下头。
更锣敲过三遍。季氏起了床,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小包裹,悄声叫开朵儿的房门。进门对朵儿说,孩子逃个活命去吧!逃出黄水县,越远越好。说着把包裹递给朵儿,又说,带上,这是娘给你包上的点心,里边还有二十块大洋。朵儿激动地叫一声“娘”,扑在婆母的怀里哭起来。季氏急促地催赶着朵儿,孩子,别哭,快些走吧。到外边寻老实巴交的人家,千万别再嫁富贵豪门。
朵儿深深地点了点头。
季氏小心翼翼地打开院门,伸头望望外边没有动声,让朵儿出了门。朵儿迈出门槛,转身向婆母跪下磕了个头,难舍难分地抽泣着说,娘,俺走了,您多保重啊!
季氏眼泪刷刷直淌,朝朵儿扬扬手。一直目送朵儿走远,关上院门,转身回到堂屋,一头扑倒在床上,放声地哭起来。哭她早死的丈夫,哭她短命的儿子,哭她别离的儿媳……
正当她悲悲切切,痛心的时候,忽然听到村庄上传来刺耳的喝声,站住!
季氏打了个寒战,猛地坐起身子,失魂落魄地发抖……
十、血染祠堂
周继富被家丁喊醒,打开堂门,家丁一手掂着洋枪,一手把朵儿推进门里。朵儿随即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哭喊,大爹!您高抬贵手放了侄媳妇吧!大爹,俺求您了!……
周继富盯了朵儿一眼,什么都看清了,气冲斗牛,一脚把朵儿踹个仰面朝天,疯狂地吼道,你个淫妇!败坏族门,还要夜半逃跑,不杀你贱人难洗怀业小儿之耻!说罢,向家丁大喝一声,押进祠堂!
家丁一手拉起朵儿就向外拖,朵儿声声惨叫,划破了夜半的沉静。第二天中午,周家寨前后、左右响起“哐啷哐啷”的铜锣声,随着锣声,喊叫着,快到祠堂里去喽……
刹那间,周氏家族里的大奶奶、少奶奶、大小姐、二小姐……男女老幼,一个个心神惶恐地朝祠堂里去。祠堂里充满着浓浓的肃杀气氛,八个周氏家丁手执洋枪肃立,洋枪末尾各有两个汉子手掂火铳,周继富身穿长衫马褂,坐在太师椅上,暴着一双牛眼,冒着凶凶的目光。进入祠堂里的人,男左女右分坐两侧,男人仰面滚动着惊异的目光,神色惶惶。女人各个垂头扎地,萎缩一团。
唯有季氏没有出来。任凭铜锣敲烂,嗓门喊破,季氏在房内平静地只管收拾打扮,洗脸、梳头、换鞋、更衣,一切齐毕,拿起一条束腰的丝带走出堂屋,向后花园走去,走向那棵婆娑的杨柳树……
“轰隆轰隆”四杆火铳响毕,主持者一声高喊“上香”,众人随声双腿跪地。周继富双手捧起一把燃烧的香火,恭揖三次把香插入香炉,带领周氏子孙磕了四个头。周继富念念有词: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周继富家教有误,子孙乱规,怀业之妻楚氏不守妇道,败坏门风,族门受辱,罪不可赦,除污清廉,光洁门庭……说毕,起身,庄重地坐在椅子上,抬手一扬。立刻,一人把“望阎台”推至在院中间,登上木台,随手把一根“系魂索”穿入铁环。此时,周继富又挥动手掌,两条大汉即把朵儿迅速从西侧房内拖出,拖到“望阎台”前,用力向上举,把朵儿架在台上。
这时候的朵儿,没有啼哭,没有号叫,抬手理了一下乱发,一脸平静地挺胸抬首,两手放在腹前,望了一眼面前的绳索,不动声色。
周继富见朵儿不悔罪事,怒声地说,楚氏!想讨个清白,奸夫何人?你就讲了吧!
逼问三声,朵儿依旧气昂昂地仰头不语。周继富又一次吼道,谁?
陡然,朵儿转过身子,冲着周继富撕破喉咙地喝道,你!
一个“你”字出口,击得周继富脑袋撕裂,歇斯底里地叫道,勒死她!
立刻一条大汉跳上木台,抓起绳索套进朵儿的脖颈。“哗啦”,一人将“望阎台”拉过,朵儿就悠悠晃晃悬在了空中。
正在岭坡上放牛的铁柱,听到祠堂里震天撼地的铳声,不知道是什么事,远远站在岭坡上瞭望。忽然,瞧见有人把朵儿拖出,一会儿竟悬挂在绳上,惊恐地“哇吧”一声,拼命地跑下岭坡。
周继富正在对周氏子孙训诫,忽然院门外“哇哇”声喊叫,众人回首一看,铁柱光着脚板,手掂一口铡刀冲进院门。立刻,祠堂里齐呼乱叫,炸了巢,纷纷钻进房内躲藏。
铁柱冲到当院,高举铡刀,愤怒地向绳索劈去,“扑腾”一声朵儿掉落在地上。“咣”地一声,铁柱随手扔掉铡刀,奔上前两手拖起朵儿,匆匆朝外飞跑。
开枪!周继富从祠堂门里伸出脑袋,大叫了一声。
“砰砰砰!”洋枪对准铁柱连放了三枪,铁柱的脊背上淌出滚滚鲜血。他愤怒地转回头来,想再捡起铡刀拼杀。“砰砰砰!”又一连三枪,铁柱打个趔趄倒下了。倒在地上的铁柱,仰面和朵儿躺在一起,朵儿还枕着铁柱的一只胳膊。
后来,清理铁柱的住房,发现铁柱的床下边有一个洞,那洞竟然通到朵儿的床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