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飞
话不交底,人不交心,食不求精,书不求读,是这个时代的基因。
称得上2012年年度文化事件的,莫言获诺贝尔文学奖是一件,音乐才子苏越的官司以及安雯为此奔走算得上另一件。这两件事并置而论挺有意思。
微博时代人人“公知”,人人骂“中国式”教育,谁都知道,不管是否乐意,全民公知的前公知时代无一例外浸淫在中国式教育的酱汤中。我比常人可能浸淫得更早更深,一个标志就是我自学前至初小已经可以遍览父亲不多的藏书,其中就包括我一直喜欢到青春期的《赤脚医生手册》和《红楼梦》。父亲在每本书的扉页都题有“献给亲爱的下一代”,习惯棍棒教育的父亲也惯于批注,红楼的天头地角就满布他那特色独具的铁画银钩。那是我第一次迷文学人物,和所有少年人一样,找寻宝玉动情处,自比宝玉,重黛玉轻宝钗,怨袭人喜晴雯,情性二字就这样植根在我的血液中,以至于回忆起来仿若我生来就是情种。晴雯撕扇子、脱袄子的俏辣风情,几乎冲淡了黛玉的神采,而令人时生晴雯、黛玉二而一的幻念。
1987年版电视剧《红楼梦》的横空出世,给素来痴迷红楼的吾国男儿的红楼幻梦画了一个圆。据称勉为其难而为之的欧阳奋强塑造的痴宝玉,连同邓婕扮的辣凤姐,张莉演的贤宝钗,陈晓旭饰的冷黛玉,个个亮瞎世人的俗眼。亮度丝毫不减三人的则是安雯版晴雯。谁能想到,戏外的安雯脾性似也如戏中。二十五年之后,安雯在京主演话剧《忐忑》,眉间的郁结掩饰不住眼眸里的任真和清澈。当年一曲《月满西楼》,独上兰舟,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不细想便罢,细想来,安雯乐坛成名作,竟不意成谶。音乐才子苏越从商做文化创意产业,登高骤跌,留安雯在外苦苦情钟。微博一出,承继博客,开辟出版新途径。安雯在搜狐微博写给苏越的情书几几逼出痴情男女们的涕泪:“等待,不仅仅是因为那个人会回来,是因为依然爱着。”“只是因为爱,所以执著的一个平凡的小女子。”“我的爱,因绝望而重生。因现实而残酷。因日子而磨砺。因伤痛而强壮。用心去爱,这是上天给我们这颗心的真正用意。”“我恨你!恨你!恨你! 苏越!告诉我!拿什么拯救啊?我们曾经二十三年如一日的爱!安雯对得起你!真的不想再哭!真的不会再笑!”事关二人婚姻,安雯如是道出:“苏越从未和我离婚。因为我们从没有法律上认可的婚姻。”
安雯在《忐忑》中饰演的陆一梅强横闯入开书店的钱明家,让这个做什么都“没劲”什么都“不好不坏”的大龄单男成了人夫。收治大夫则伪装成她那不说人话的诗人“真”丈夫。安雯嘴里的人与人之间的荒诞极端、孤立无援、不可沟通性既是社会病,也是本剧主旨,“无望的希望”更是对安雯现时情状的写照和宽慰。该剧惯用修辞,双关就用得淋漓尽致。“上床”的权利、“认错人了”“你就是那个鬼”,惹人会心的内核其实是哲学思考层面的修辞。神经驱逐清醒,钱明对自己婚否开始糊涂了,转向母亲求证。他想办法被当做病人收治进精神病院,照顾陆一梅并与之结婚,是人们对于爱、善心灵选择的一个向度。推向极端,却也符合情理。
《忐忑》中将“朋”解为“两个月亮”。“朋”象凤形,犹如张开双翅的大鸟,朋即鸟群聚而飞。朋又解为贝连成串。双月之解或无意之错或故意为之而合戏谑之意,就创作的意义而言,倒也无妨。
莫言之热连带到庭中萝卜、树苗、青草被“远方来的客人”拔光,以沾喜气,与有荣焉。或许更有沾染莫宅龙气,给力这个民族不曾止歇的望子成龙幻梦。我写的那首诗《莫言的语用价值》差不多概括了整个事件传播的始末:“中国人莫言登上诺贝尔文学奖领奖台/这事给阳痿中的国民打了一针伟哥/只一针就直了/莫名持续亢奋其实是另一种阳痿/病理更绝层度更深/莫言得诺奖/许多根直了/许多根更弯/祝贺和流言成了最大的褒奖/奖金虽厚/不够在京城购一间体面的大宅/陈光标隔空勾指/相送豪宅还是嘲弄文化人的尊严/换作我必成全/收了教人子养文学办沙龙/料定莫言不是我/标哥是神//很想看到贾平凹、陈忠实、阿来、余华的脸/不求看到文学的心/他们和酸腐文人清甜文人一样/与钱奴们也许存有分毫不同/废都里活着/白鹿原上尘埃落定/当莫言拿奖/他们作何观感//谈论莫言的语用价值/除了疗治一国心理阳痿/酿一缸大醋/最合不拢嘴的是生养之邦/祛病振疲/只需祭出莫言这柄神器/以文学的名义/戴帽和不戴帽的向利益和升龙术求欢/一个叫微博的玩意儿/吸纳小民口水/在网络的大湖和阴沟里漫漶/潮退处水渍和口臭也渐渐散了/莫言最大的语用价值是不说/换个语气叫闭嘴。”这里面指称了诺贝尔文学奖事件的若干表征:文坛和作家作者方面,语词层面的祝贺和语用层面的混沌不明;以微博为战场,网民方面语词和语用层面高度统一的祝贺、对民族及汉语的自大、酸话或流言;以莫言的生养之邦为主对这一事件直接间接利益的无限利用;陈光标的赠别墅语词层面的闹剧和语用层面的暧昧;莫言本人的“惶恐”和自守。
要了解某人事物说了什么,仅仅把握发音、词汇和语法是做不到的。洞察语言背后的隐秘诀窍在语用。语用学是语言学科以语言意义为研究对象的分支学科,是研究语言的理解和使用的学问,研究在特定情境下的特定话语,研究如何通过语境来理解和使用语言。言说者往往并不在表达语词的静态意义,听者因此也就需要通过一系列语言学、心理学、逻辑、哲学推断,去理解言说者的实际意图。“在众多的语用学定义中,有两个概念是十分基本的,一个是意义,另一个是语境。”(何兆熊《语用学概要》)听和说的发生和互动,就是要透过语境洞明言说的意义。
在这场诺贝尔文学奖狂欢中,商界大嘴不敌文化大胆,“莫言醉”白酒商标号称一万倍的升值神话,也就冒到千万;出版方有关莫言2012年的版税版权的自语已经梦幻到离谱——所谓影视改编权在“千万级”,莫言今年的版税版权收入已经在炒家的呓语中飙到了“两个亿”。谐谑的是,举国力办文化创意产业,某个层面上化解成了削尖脑袋创意海吹,这回显然远不是首次。
安雯演话剧豁出去了,内衣外面罩一件男式白衬衣,晃着腿演得入情入戏,和她的微博文字一样发乎中止于无尽。莫言得奖豁不出去,说话行事低调,低头收版税,埋头谱新篇。正如人们对安雯的褒贬表现在不去管安雯怎么想怎么做怎么说怎么演《忐忑》,人们对莫言的礼赞和批判也表现在不去看莫言小说,但用购买行为把莫言作品买上畅销榜首。话不交底,人不交心,食不求精,书不求读,是这个时代的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