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杨
打开这本书的读者,想必对它的形制有所怀疑:这是出版商的刻意编辑,还是小说家的独特安排?答案需要作者来出示,这是一本需要倒读的书。在本书的后记里,许辉用了失衡的篇幅追述自己的“赶集”生涯,只为引出最后一句话:“在读书方面,我也是个赶集的,赶闲集的。”因此,它的驳杂和散乱反而显得亲切而生动。
近些年,许辉开始了散文写作,一如小说《碑》中的文字与情绪,他以写小说的笔法开始了随性舒缓的散文创作,散文中的恬淡自适与他的小说风格一脉相承。在没翻开本书之前,我以为这与前两本一样,是一本“独语体”的散文集。相较于“白昼”,“夜晚”原本就是更私人化的时空维度,在本书里,也确实展现了作者的所见、所思与所想,不过展示的是小说家作为读者的“我读”。
许辉坦言,阅读是其“文化心愿的一部分”,是“绝不会自动放弃的自留地”。这本书是一个小说家的阅读笔记,更是一个“赶集者”恋书絮语。所涉的书籍涵盖文学、政治、历史、地理、园艺、水利、军事、心理学等多个领域:既有阅读者大多愿意选择的传统文本样式小说、诗歌、回忆录、电影剧本,也有体现个人偏好的版画集、工具书、音乐CD;既有专业性强的法律文件和思想、哲学、语言学、民族学等文论集,又有休闲意味的花谱、旅游书籍和明星娱乐图书;既有被公众广泛认可和推崇的世界名著、经典影视剧本和学术理论集,又有小众趣味的文化史、箴言录和调查报告集。翻开这本散文集,我们进入的是许辉的“夜晚的书斋”,这“书斋”里的书不再是高高存放于书架上的展示品,不再是一个个书名的简单罗列与陈示。每一本的书出场,都有许辉或长或短或褒或带审视眼光的阅读感受,他毫不保留地将自己这些年的阅读面和盘托出,也“不加检视”地展示自己的喜好和偏爱。
在本书中,许辉两次写到了对英国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的阅读经历。一次是关于《墙上的斑点》和《达罗卫夫人》的意识流风格,既发现了它的光彩令人着迷,又感觉到它的费解和没有必要。另一次是关于《一间自己的屋子》,惊讶于它的叙述方式和那些独特的句子。两次阅读间隔二十余年,对于许辉来说,这一定是幸福的阅读之旅。有意思的是,正是这个弗吉尼亚·伍尔夫,对“普通读者”有过经典的描述:“他读书,是为了自己高兴,而不是为了向别人传授知识,也不是为了纠正别人的看法。……他一会儿抓住一首诗,一会儿抓住一本旧书片断,也不管它从哪儿弄来的,也不管它属于何等品类,只是投合自己的心意,能将自己心造的意象结构圆满就成。”这与“赶集者”的阅读又何其相似。
阅读原本就是个体行为,于许辉而言,读书更像是个人的习惯,是自己私人时空的见证与陪伴,他无意于把读书随笔变成导读式的书目写作,而是以“普通读者”的身份自由地表达自己的爱憎。我们原本以为每一本书存在的意义都是在于与人的相遇,没有人类的阅读,书的价值就可有可无。可事实上,书籍自其诞生之后,就已经脱离了人类而存在,传说在文字起源之时,“天雨粟,鬼夜哭”,古人对于写作将会带来的灾祥有着如此清晰地表述。而我们这个时代,在视听娱乐带来的轻松速成、互联网络带来的方便快捷之下,低估了阅读的真正价值。阅读其实是打开现在与过去、自我与他人的桥梁,书籍的价值就在于文字的本身。从这个意义上说,不是书籍需要我们,而是我们需要书籍。
布罗茨基在谈到诗人写作散文时断言:“我们不清楚,由于诗人转向散文,诗歌输掉了多少,但毫无疑问的是,散文由于这一转向而狠赚了一笔。”在接连读到许辉的三部随笔集后,我想,当小说家转向散文写作,类似的情形同样可以发生。而对于许辉小说的研究者而言,本书又有着别样的意义。如果说许辉的第一本散文集《和自己的心情单独在一起》是对于生活众生相的记录,第二本散文集《和自己的脚步单独在一起》是对于社会自然风情的实录,那么,这本散文集《和自己的夜晚单独在一起》则是对于个人阅读取向的展示。它不仅展现了许辉的阅读选择以及他对于其他文本的判断,而且还显示了许辉写作思想、文本观念的生成和演变。夸张一点说,它甚至还预示着许辉小说创作的未来。
责任编辑 李国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