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娟
《九经三传沿革例》“书本”一节,列举宋刻《九经》版本,有四种蜀刻本:“蜀大字旧本、蜀学重刊大字本、中字本、又中字有句读附音本”。《音释》篇又记各本附音释的情况:“唐石本、晋铜版本、旧新监本、蜀诸本与他善本,并刊古注,若音释则自为一书,难检寻而易差误。建本、蜀中本则附音于注文之下,甚便翻阅。”所谓“蜀诸本”,即“蜀大字旧本、蜀学重刊大字本、中字本”,与国子监本同为单经注本,不附释音;只有“中字有句读附音本”,与以余仁仲万卷堂本为代表的建刻本相同,属于附有释音的经注本。关于这种附有释音的蜀刻中字本,除《九经三传沿革例》记述外,文献及书目记载皆不见踪迹,后人不知其详,更难料到此本尚有传本存天壤间。数百年后惊现于世,虽残卷散存,转出即隐,而今人可藉睹蜀刻“中字有句读附音本”面貌,实可称幸。
20世纪90年代,随着古籍善本拍卖市场的兴起,一些长期沉晦湮没、罕为人知的善本书籍浮出水面,最突出的当属蜀刻中字附释文本《春秋经传集解》。从1997年开始,就有数册零本散露于拍卖市场中,当时无人能识其本。2005年,一册零本出现于嘉德春季拍卖会中,此即《中国嘉德2005春季拍卖会图录》第1432号拍品,一册,内容为《春秋经传集解》卷六。同年,拓晓堂、傅敏发表《破解七百年的谜局——宋蜀刻中字本〈春秋经传集解〉介绍》一文,提出此本即“《九经三传沿革例》以来,七百年来学术界、收藏界苦苦觅求的宋蜀刻中字群经本《春秋》”的意见。其根据主要是:避讳严格,匡、玄、敬、竟、殷、泓、征、让、桓、构等均缺末笔避讳,而“慎”字不避;版刻形式特别是鱼尾的形式有典型的、独具的宋蜀刻本风格;行款为半叶十一行,与蜀刻唐人集十一行本相符合;刻工有“莫”、“樊”、“祖大”、“祖二”等,与台北故宫藏宋蜀刻本《新刊唐昌黎先生论语笔解》刻工“祖六”,很可能出自同一地域、家族 。最后指出:“我们通过文献的记载,即《九经三传沿革例》的说法,所谓群经本蜀刻大字旧本、蜀学重刻大字本、与蜀刻中字本,行文中特地说明了蜀刻‘中字有句读附音,而此本《春秋》内正有句读附音,实物与有关中字本文字记载的特点完全一致,由此可以断定此本《春秋》必是中字群经本无疑。”
拓、傅文中论证拍卖本《春秋经传集解》为蜀刻中字本,理据充分,结论可信。今可申述者,一曰字体与刻工,二曰体例。按宋代刻书字体,各地区有不同风格,尤以蜀刻、浙刻、建刻,在字体风格上形成明显的地区差异。观《中国版刻图录》收录的宋代四川地区刻本,如《册府元龟》、《新编近时十便良方》、《孟浩然诗集》、《孟东野文集》、《新刊经进详注昌黎先生文》、《新刊增广百家详补注唐柳先生文》、《淮海先生闲居集》等,可体会宋代蜀刻本的字体风貌。蜀本字体前人云近颜体,具体来看,其字形一般结构丰满,上下字排列紧密,撇、捺笔画长而锐利,横笔向右下顿挫。此本《春秋经传集解》的字体风格,与上述今存蜀刻本完全一致,与其它杭州地区、福建地区、江西地区等刻书字体则颇有差异。又如本书第一章第四节所记蜀刻大字本经书,今存者《礼记》、《周礼》残卷、《春秋经传集解》残卷,虽与此本有大小字之别,而字体风格上却非常一致。这几种蜀刻大字本经书版框高在23.5-23.8cm,广在16-17.2cm之间,八行十六字;此本《春秋经传集解》的版框高20cm,广14cm,十一行二十字,较蜀刻大字本开本为小,而行字较密,正为“中字”。蜀刻大字本《礼记》刻工有“祖八”、“祖七”,与此本刻工“祖大”、“祖二”、“祖万”,亦似有家族渊源。
从体例上看,《九经三传沿革例》(《九经总例》)列举的四种蜀刻经书版本,唯“中字有句读附音本”是附有释音的经注本,与此本体例相合。又《九经三传沿革例》之《句读》篇中,说到宋刻各本的“句读”问题:“监、蜀诸本皆无句读,惟建本始仿馆阁校书式,从旁加圈点,开卷了然,于学者为便,然亦但句读经文而已。惟蜀中字本、兴国本并点注文,益为周尽,而其间亦有于大义未为的当者。”廖氏收集的二十多种宋刻经书版本中,监、蜀诸本并无句读;建本(余仁仲本)于经文加句读而注文不加;只有蜀中字本、兴国本经文、注文并加句读。我们在本章第一节论述了鹤林于氏本即《九经三传沿革例》所记““兴国于氏”本、“兴国本”,其版本实物即现存国图的鹤林于氏刻本《春秋经传集解》,的确是并点经文与注文。观此拍卖本《春秋经传集解》书影,可见其经文、注文,亦并有句读,与《沿革例》所述完全符合,此其为“中字有句读附音本”的又一明证。
由此,《九经三传沿革例》所说的蜀刻“中字有句读附音本”,这一湮没数百年的宋刻儒家经书版本,得以展露真颜。2005年嘉德拍卖的此册残卷,当时以百万元高价为私人所购,并前此出现的数册残本,今皆不知藏于何处。我们仅能据拍卖图录所见书影,来考察蜀刻中字附释文本的版刻与体例特点。
《中国嘉德2005春季拍卖会图录》公布的蜀刻中字附释文本《春秋经传集解》书影,包括卷六首叶上半面,内容至僖公十六年经“曹伯于淮”;末叶全叶,始自僖公二十六年传“而弃命废职”;又卷中半叶,内容为僖公二十四年传“寺人披请见”至“公见之以难”。此本卷端题“春秋经传集解僖中第六”,次行题“杜氏 尽二十六年”,尾题“春秋左氏传卷第六”。十一行二十字,小字双行二十四字,白口,左右双边。释文接注文下,出字以圈围。经文、注文皆有句读,多音字四角有圈发,标示平上去入四声。《九经三传沿革例》说蜀中本、兴国本并点注文,但“有于大义未为的当者”,我们以此本有限的书影内容与相台岳氏本《春秋经传集解》相比对,发现两本确有句读不一致的情况。如僖二十四年“若犹未也又将及难”下注文“当二君世君为蒲狄之人”,岳本“当二君世”为断,蜀中字本则以“当二君世君”为断。又蜀中字本点断较繁,相台岳氏本则将可有可无的句读省去。如卷六首句经文,蜀中字本断作“经。十有六年。春。王。正月。戊申。朔。陨石于宋。五”,相台岳氏本则作“经。十有六年。春。王正月。戊申朔。陨石于宋。五”。
比勘所见蜀中字本的异文有:1.僖十六年注“见星之陨,而队于四远”(阮元本,下同),此本“队”作“坠”。阮元《校勘记》云:“淳熙本、纂图本、闽本、监本、毛本‘队作‘坠,俗字。”③《四部丛刊》本同阮本作“队”。2.僖二十六年注“祝融高辛氏之火正”,此本“融”作“熊”,盖涉上文“祝融与鬻熊”而误。《四部丛刊》本作“融”。3.僖二十六年经“鬼神弗赦而自窜于夔”,此本“赦”作“救”。《四部丛刊》本作“赦”。4.僖二十六年注“鬬宜申司马子西也”,此本“西”作“酉”。《四部丛刊》本作“西”。按下文云“楚令尹子玉、司马子西帅师伐宋”,此蜀中字本因字形相近而误。
关于蜀刻中字本的附释文,经与元刻明修十行本、《四部丛刊》影印宋本比较,大体一致,其对《经典释文》的改造大同小异,详见附表“蜀中字附释文本《春秋经传集解》与各本释文比较表”。其中第2条“是月六鷁退飞”以下释文,宋刻《经典释文》原文作:“六鷁,五历反,本或作鶂,音同。鷁,水鸟,六,其数也。”元刻十行本作:“鷁,五历反,本或作鶂,音同,六,其数也。”蜀刻中字本除保留“鷁”前“六”字外,其它同元刻十行本。皆删去原《释文》中的释义文字“鷁,水鸟”。第6条“寺人披请见”以下释文,宋刻《经典释文》原文作:“而杀,音试,又如字。寺人披,普皮反,本又作侍人披。”元刻十行本作:“弑,音试,又作杀。寺,本又作侍。披,普皮反。”蜀刻中字本除 “普”误刻为“晋”外,其它同元刻十行本。当然也有一些差异,如第2条《释文》原文与元刻明修十行本“传注同”,蜀刻中字本与《四部丛刊》本无“注”字。第9条《释文》原文与元刻明修十行本“下注中钩同”,《四部丛刊》本作“下及注同”,蜀刻中字本作“下注同”。资料所限,表中所列各本差异缺乏典型性,蜀刻中字本之释文是否与余仁仲本、十行本系统之释文有渊源关系,恐难遽断。若拓、傅文所云此本“构”字避讳而“慎”字不避讳情况属实,则此蜀刻附释文本《春秋经传集解》刊刻时间在高宗时期,较余仁仲本为早。关于此本的深入研究,尚待更多资料的公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