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德高
摘要:陶晶孙是创造社的主要创始人之一,他的作品文风柔美、笔调细腻,在孤独与寂寞中流露出绵绵的青春感伤,对人生和艺术充满迷蒙和略带酸苦的浪漫憧憬,颇具唯美情调,由于有长期的日本生活经历,使得他的创作具有浓郁的“东洋趣味”。
关键词:陶晶孙 唯美主义 东洋趣味
陶晶孙是创造社的主要创始人之一。他的第一篇小说《木犀》和郁达夫的处女作《沉沦》不仅创作的地点相同,都在东京,时间上也大致相差无几。就他的创作才华来说,国内有学者将他归入“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独造性”,“就本身所拥有的才禀来说,他们本可以有一番更大的文学作为”的几个现代作家之一。但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对他的评论显然不能和郭沫若、郁达夫、田汉等相提并论,究其原因恐怕主要是他的创作态度和方式与他们明显存在着不同。
一
陶晶孙在早期创造社成员中,他属于一个边缘的存在,这方面他甚至不能和创造社另一名元老张资平相比,既不能干脆用通俗面貌立世,在文学上又缺乏精英意识的济世情怀。陶晶孙和郭沫若一样同是学医的并主要以此谋生,可他能写能画、又通音乐;在戏剧上也能自编自导,对舞台、灯光也很在行,还能自己设计建筑。他在东京时就曾自己搭建过海滩小屋,追求浪漫的艺术人生。爱国心、浪漫主义、小资情调,应当说这样的思想认识和情感体悟方式和创造社其他早期成员相差无几。但在创作上,陶晶孙是直言不讳地承认自己“一直到底写新浪漫主义作品”。他最初的作品像《木犀》、《黑衣人》、《尼庵》等,文风柔美、笔调细腻,在孤独与寂寞中流露出绵绵的青春感伤,对人生和艺术充满迷蒙和略带酸苦的浪漫憧憬,颇具唯美情调。
《木犀》是陶晶孙的处女作,最初发表在他和郭沫若、郁达夫等在日本办的杂志《Green》上,后郭沫若觉得很好,劝其译成中文发表。小说描写了一位涉世不深的少年和比他大10岁的美丽女教师既欢馨、甜蜜,又凄婉、忧伤的浪漫爱情故事,将少年情窦初开羞怯又欣喜的心理及在获悉女教师溘然病逝故乡后的怅惘和哀伤心情,都写得十分细腻生动。《黑衣人》和《尼庵》都是颇带哲理意味的唯美象征剧,两剧的主旨是通过爱、美、真等这些抽象价值与社会现实的对立来将死亡唯美化和将其视作自我最终的解脱方式。《黑衣人》剧情主要围绕兄(即穿黑衣人)和弟还有一个未出场的兄的恋人香姐之间展开。香姐是兄的恋人,因患肺病,父母逼兄和另一位美国回来的女子订婚,香姐为此郁郁而终。兄为此深感哀伤,和弟弟躲藏在西湖边一座小楼里,剧情由此开场。厌恶人生、一心想死去的兄和弟弟坐在廓下落寞地聊着天,夜渐降临,寂寞的秋夜充满死亡的诱惑,因爱情痛苦而对生活失去信心的兄,望着纯真、无瑕的弟弟,担心随着弟弟长大,平庸的俗世会玷污他纯美的心灵。弟既是青春美好和生命希望的象征,也是象征这种童稚和美好行将被社会所玷污,于是兄想用死亡凝固和保留住弟弟纯美的童心,在为弟弟弹奏完忧伤的比牙琴后,他向弟开了枪,枪声中弟弟倒下了。最后,他抱着死去的弟弟,亲吻着说“我已得见你的死骸,我能安心死去了”,也用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里我们又看到了《莎乐美》式的经典结构,弟弟是美好事物和艺术的象征,面对不堪忍受的俗世,他们用死亡来守住象征艺术和纯真的美好。小说强调了艺术高于生活,于刹那间追求永恒的唯美主题。《尼庵》也有相类似的结构,一对已经出家的兄妹为了难以割舍的挚爱又相见了,妹妹为了保存住对兄长的纯美恋情,不惜以身殉海,在死亡中让爱得以永恒。该剧宣扬一种爱情至上的观点,不惜以死亡来达到艺术至上、爱情至上目的。纯美的爱恋,终以死亡来结束,这是“五四”时期唯美象征剧较普遍的叙事模式,像张闻天的《青春的梦》、白薇的《琳丽》、王统照的《死后之胜利》、田汉的《名优之死》、《古潭的声音》等,都是这样的情节结构。这些作品虽然承袭了“五四”新文学个性解放的主题,但其反传统、反道德思想又和“五四”新文学思潮主流反传统、反道德的思想和审美观念不同,新文学思潮主流的着眼点是现代理性精神的建构,而这些唯美象征剧明显表现出唯美个人的观念,虽有承袭五四个性解放主题的一面,可从中也不难体悟出其中浓浓的“享乐主义”思想。
二
“为艺术而艺术”与“享乐主义”本来是唯美主义的一体两面,艺术至上、感性至上观念本身就含有享乐主义的内容,只是在“五四”新文学的语境下,由于这种享乐主义思想和“五四”新文学个性解放主题紧密相连,它最本质生活化的含义往往被隐藏了。而陶晶孙本人和作品在这方面有显著的代表意义,应当说他最初的作品也同样明显具有反传统、反道德的个性解放主题内容。可到了25年至30年代,在他创作最高产时期,他的作品表现方式却发生了较大变化。个性解放的主题日渐淡化,作品中的人物已经很难用反抗封建伦理道德对人性的束缚这样的观念来解读,像《音乐会小曲》、《暑假》、《两姑娘》、《毕竟是个小荒唐了》等,作品大多以花花绿绿的都市生活为背景,描写男人享乐、放纵的生活。《音乐会小曲》是他文风转变的第一作,小说描写了一位会音乐、善交际的日本青年留学生的风流生活。他是一个风度潇洒、受日本社交界欢迎的青年,他弹琴、与日本有车一族乘车兜风、和时尚的女子欢爱,过着十分惬意的留学生活。此后,他小说中无论是叫“晶孙”还是叫“无量君” 的男主人公留学生形象,基本上都是这样类型:会弹琴、风度翩翩、温柔多情、深受日本女性欢迎,通常上说的“留日反日”的情绪在他的作品中是较少的。他的作品中偶尔也会提到男主人公在和日本女性交往时,担心受到歧视的问题,可这些并非是铭心刻骨的记忆,在日本女性善解人意、温柔多情的爱意下一闪就过去了。陶晶孙这个时期的作品,大多数表现青年男女之间的性爱,常常喜欢描写少男少女与成年男女之间不寻常的爱,用细腻的笔调描写出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的羞怯与欢欣、忐忑与骚动,梦幻、迷蒙的爱情中总带有一种纯真的忧郁。另一类作品则多表现成年人的享乐与放纵,但他的作品不像郁达夫那样常常把性的追求与描绘放在突出的位置,他喜欢用写意的手法来表现男欢女爱的场面,描写文字充满音乐的韵律与跳跃,这是良好的音乐天赋培养出的、对行文韵律节奏的敏感,读起来晶莹脱俗、婉转清丽,写的不过是些都市男欢女爱的场景,表现得却清雅、空灵。
他的小说和“京派”小说的闲适、清淡不同,他小说大多以喧闹骚动、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为背景,人物也都是任性享乐的都市青年,写的也是饮食男女的情色世界,却刻意经营一种唯美、浪漫的诗意氛围,读起来如诗如梦,有时觉得像一幅艳丽的浮士绘,有时又觉得像一首优雅的小夜曲,或许正如他认为的小说也好、戏剧也好。陶晶孙从小随父去日本,在创造社作家中,他在日本呆的时间最长,受影响也最深。他的日文功底比中文还好,像《木犀》、《黑衣人》都是用日文写成,然后再译成中文。陶晶孙的小说作品绝大多数都是以他在日本的生活经历为素材创作而成,主人公活动的地点主要是东京、京都等日本的大城市。在陶晶孙笔下很难发现远在异国他乡和处于异己的文化环境中而导致的种种“心理不适”。不过,那动辄先申明自己是中国人本身,其实也多少让人明白这是“幻想的谎语”。
三
陶晶孙曾写过一篇题为《日本趣味》的文章,探讨了日本文化中独特的美学趣味。认为日本趣味中的美与世界共通的美有些不同,日本趣味在于其特有的风物人情,陶晶孙的《音乐会小曲》分成春、秋、冬三段,采用日本四季行乐的方式,颇得日本趣味。在解释什么是日本趣味时,陶晶孙以日本作家泉镜花作为例子,他认为原来所谓的“日本趣味”从花柳界产生,可是一些受到欧洲文学影响的人,对于花柳界人物并无好感,而泉镜花却反其道行之,专以花柳界作为小说创作的题材,称赞泉镜花能保持日本文化传统。看样子,陶晶孙对泉镜花及其花柳界小说是十分欣赏和认同的。泉镜花早期以“观念小说”出名,他的《夜间巡警》和《外科病室》以极为通俗的题材来表现对封建伦理道德的无情批判。他那独具一格的文体、奇异突冗的故事情节,令人耳目一新。其后,他又创作了像《黑百合》(1898)《高野圣》(1900)、《春昼》(1906)等具有神秘、象征色彩,充满浪漫唯美情调的作品,那种神秘、唯美的风格和陶晶孙的《黑衣人》、《尼庵》很相似。到了后期,他十分厌恶明治社会肤浅、物质化的文明,对欧化的社会风气十分不满,和那些瞧不起花柳界的大唱反调。认为学了新知识的女性反而装腔作势、矫揉造作,只有在花柳界反而才有重情重义的真爱真情。他主张爱情至上,但也反对北村透谷等浪漫主义文学所追求那种处女纯洁性的爱情观,提倡一种有血有肉、世俗化的性爱观。
泉镜花的后期作品大多以游廓花街为对象,认为正常人的生活中只是有婚姻,“完美的爱”只能存在于花街柳巷中,像《妇系图》(1907)、《草迷宫》(1908)、《歌行灯》、《日本桥》等作品大多写花柳界的红颜薄命佳人,以真挚的同情描写她们为爱而生、为爱而死的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在陶晶孙作品中我们也不难找出泉镜花式的温驯多情、善解人意又风情万千的日本女性,只是泉镜花作品延续了砚友社风俗小说的传统,叙事性强、情节曲折,而陶晶孙的小说则多为亦诗亦画的抒情短章。在对现代都市的体悟上,泉镜花对物质化都市生活十分厌恶,喜欢在被现代都市所抛弃的社会角落,在未开化的江户文明中去寻找人性的真诚。而陶晶孙则以都市人的身份,体悟都市的喧闹与骚动,且乐在其中,并用现代文化人的感受方式将它诗意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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