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朔
以前的世界虽然不好,但一切以国家为单位,每个人至少权利、义务清楚,所谓“爱国”、“共赴国难”、“共体时艰”这种价值观大家也信之不疑。1944年第二次大战尾声,美国将个人所得税的最高级距调到94%,有钱人还是照缴不误。
但现在这种国民纳税的义务观已经到了崩溃的时候。现在是全球化的时代,资本的流动快,夹带了大量金钱的富豪也流动快,富人已成了新的游牧民族,他们在全世界寻找避税天堂,而世界上也的确有一些小国家或小地方在做着税务天堂的竞赛。于是许多聪明的大公司遂到开曼群岛等地注册登记,规避营业税;许多富人则入籍避税天堂,少缴所得税。当少交税已成了一个市场,于是尽量不交税这种事没理也被说成了好像有理。避税、漏税、逃税的富人可以用政府无能、劫富济贪、税制不公、影响投资意愿等千百种理由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由于存在就合理,国家的集税权遂变得好像不合理起来。国家集税权的崩坏已成了当今世界经济混乱的源头。
近来国家的集税权日益废弛,国家为了安抚富人,只能一直调低税率,国家收入少了,就只好一直发债,把它当成了税。但这种把债当成税的手段可以熬1年、10年,却不能熬永远。当国债到了撑不下去的时候,最后还是需回头来增税,但人们早已习惯于低税,这时再要增税,该交税的人当然就会把增税看成是洪水猛兽。于是就出现税务的逃亡潮。
现在在法国上演的就是一出加税的闹剧。法国的新总统奥朗德只不过要将富人的最高级距所得税率调高为75%,于是法国首富、LV的老板伯纳德·阿尔诺、“大鼻子情圣”演员杰拉尔·德帕迪约以及欧商超市、达蒂电器连锁店、家乐福老板等全宁愿不当法国人,而入籍比利时。比利时的一般税务极重,但富人的税负极轻,乃是个典型的富人天堂。法国富人每年的避逃漏税估计高达600亿欧元之多。
法国因富人税而闹得沸沸扬扬,有些国家则看法国人笑话,像英国、俄罗斯以及美国就有很多人说风凉话。他们宣称欢迎有钱的法国人去他们的国家。但这种看热闹的态度马上在美国出现了现世报。
因为美国的富人一向低税,这使得长期的财政入不敷出,这也是美国长期以来都把债当成了税来花。到目前为止,美国的国债已经超过了16兆美元,美国的债务已难以为继,最近为了财政悬崖问题,就把增税减支列入,美国富人增税并不多,但现在的美国富人已蠢蠢欲动,也想像法国人一样入籍到别国少交税。近年来,美国富人放弃美国籍而入籍别国的并不乏人,像脸书创始人扎克伯格就放弃美国籍,要当新加坡人;香港的武侠电影明星甄子丹也宣布放弃美国籍,相信放弃美国籍的富人不会太少。
因此,任何国家的政治人物和知识分子,看着法国与美国一旦要加税,就出现富人的出走逃亡潮,实在不宜有幸灾乐祸或看别国出洋相的心态。
现在似乎已是个富人无祖国的时代,每个国家都在集税权上弃守,而不得不将发债作为政府解决入不敷出的手段,但这种手段总有必须停止的一天,到了必须增税的时候,每个国家都必须面对富人逃亡的苦果。因此人们要思考的是,这种情况是如何达成的?富人为什么可以无祖国?富人无祖国是否违反了世界的正义?近代经济学家是创造了一个多么不正义的世界?近代国家在集税权上逐渐弃守乃是一切问题的根源。这个问题又是怎么产生的?
当代已自私贪婪当道,权利义务关系已完全乱了套,有本事的富人可以享尽权利,义务则能闪则闪。世界越来越不公平。看着法、美等富裕国家出现逃亡潮,我们是应为这些富人喜,或是为这些国家悲呢?
(摘自《南风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