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曾晓雯小说异国婚恋中的妓女形象

2013-04-29 00:44邱向宇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3年7期

摘 要:近年加拿大的华人文学的崛起无疑成为研究海外华文文学的重要窗口。曾晓雯作为旅居加拿大的华人作家,东方女性的异国婚恋是她作品中的主题。妓女形象是她关注的在异国他乡,为生存挣扎抗争的诸多女性形象中特殊的一类。她描写清凉百合与烈焰红唇的双重视角下妓女形象的反差,表现妓女身体的屈辱与人性独立的两重性,进而揭示异国婚恋中人与环境的冲突,由此凸显移民女性在海外生存的艰难处境。

关键词:加拿大华人 曾晓雯 妓女形象

对弱势群体的关注一直是曾晓雯小说的一大特色。而在异国他乡为生存挣扎抗争的诸多女性形象一直是这些边缘人物中引人注目的角色,其中妓女形象是特殊的一类。作者以异国情爱为底色,以女作家特有的高度敏感,描写作为底层边缘的女性的生存挣扎,挖掘人格中的丰富潜藏。作为新移民作家,在礼赞人性光辉的同时,也展现人与强大社会、文化伦理环境的对抗的命运悲剧,表现移民女性在生存抗争中的屈辱和痛苦。本文以曾晓雯小说中东方女性的异国婚恋为窗口,以《卡萨布兰卡的百合》《脱轨》为例,浅析异国婚恋中的妓女形象。

一、双重视角中妓女形象的反差:清凉百合与烈焰红唇

曾晓雯的两篇小说有意安排了两种对立视角来表现两个同样闪烁着人性光辉的妓女形象,造成了强烈的反差。一个如百合般纯洁,一个却变成罂粟般美丽但“邪恶”。作者巧用叙事视角,拨开世俗的眼光,让百合绽放在监狱中,生长在一个西方女同性恋者的眼中。无疑体现的是作者理想的心理期待。而罂粟的“恶”是在社会上男性世俗眼光的投射下产生的映像,表现的是作者对置身社会底层的女性将会受到的命运悲剧的清醒认识。

《卡萨布兰卡的百合》中西方女性蒙妮卡因印假钞,获牢狱之灾,还被恋人抛弃,境遇凄凉。而东方按摩女俪俪是性工作者,因无照经营被捕,更是孤零可怜。小说把两个遭遇不幸的女子置身于冰冷的监狱中,描写她们纯洁美好的同性恋情。由此小说在男性缺席的情况下,由俪俪的恋人——西方女性蒙妮卡来言说女性。正是由于叙述视角性别上的平等,被叙述的妓女形象的主体性得到了保护和尊重。在蒙妮卡的叙述中,“百合”是指俪俪手链上的“水粉色的玻璃花”,也是贯穿全篇的意象。她曾饱受疾病煎熬,然而当被俪俪的手轻抚额头时,手链上的百合“冰凉凉的”“像沾着露珠”,奇特的感觉顿时减轻了身体的病痛。她被转到另外的监狱长期服刑,陪她度过接下来漫长的牢中岁月的,仍是“百合依然清凉”的那条手链。出狱那天,她在监狱门外倒下,百合的清凉露水终于滚落在“因为等待的煎熬早已皴裂的嘴唇上”。那里,俪俪手捧百合等待已久。由手链上清凉的百合到手里捧着沾满露水的百合,百合的意象前后照应。妓女俪俪“手链上的百合”象征心灵之花,象征着纯洁的生命与心灵的坚守。“沾着露水的百合”,象征着心灵之花获得阳光雨露滋润,自由地生长,不再受奴役,不再受歧视。

曾晓雯的另一篇小说《脱轨》也是以妓女形象为主角。小说原名《烈焰红唇》,其构思富有特色。东北出生的女主角雪兰一开始就因被毁容惨杀而缺席,由此以调查雪兰的案件为整个故事的导火线,由前夫丹尼斯对凶手的追踪引出两个与雪兰临死前相关的嫌疑人——嫖客和现在的丈夫小梁。从此美丽的雪兰活在三个男人的不同叙述中。三个男性被调查时对死者印象的陈述都无意识地显现出为自己开脱的姿态。他们装扮成受诱惑者,让妓女雪兰为欲望承受道德的鄙视。当初想靠孩子维持婚姻的丹尼斯,在雪兰面前总具有自卑情结。潜意识里的畏缩,使他不愿承认自己家族给她造成的精神压迫。他怀疑他人,自诩清白无辜,把自己当成被妻子抛弃的受害者。有家室的嫖客基尔在外面风流,诉说对雪兰的爱恋。雪兰死后,为维护自己的名誉又感谢妻子的恩惠。道貌岸然,令人鄙视。而现在的丈夫小梁得知雪兰成为娼妓的时候“既伤心又恶心”。多年后穷困潦倒的小梁得到离婚回国的雪兰的帮助,决定与她再续前缘。不由得让人怀疑,他给雪兰的承诺到底是出于感激还是另有所图?小说中“红唇”的意象无处不在,“红唇”是雪兰在夜总会第一次给丹尼斯留下的印象,也是丹尼斯见到死去雪兰最后一面的印象。生前鲜润的红唇让人难忘,死后被割破的丑陋红唇触目惊心。“红唇”美到极致也丑到极致。“红唇”只有在夜里才显得妖艳,是只能拥有夜生活的性劳动者——雪兰的化身。在男人眼中是性诱惑的资本,也是道德谴责的祭品。

二、妓女身上的两重性:身体的屈辱与人性的独立

视角的不同运用只是一种创作技巧,“人性”的表达才是曾晓雯关注的焦点。曾晓雯在海外漂泊艰难创业的经历让她对处于边缘的女性的经历感同身受,所以她在妓女的低俗身份上赋予了一种人格魅力。在社会意识层面上,作为妓女的雪兰和俪俪都承受着屈辱和痛苦,但在人性层面上她们作为一个独立的女性,在社会底层顽强地活着。

首先,生活的贫穷并没要摧毁她们的生存意志,她们凭借顽强的生存力量反抗贫穷。俪俪是加拿大的无照按摩女,雪兰是“格调夜总会”的头牌妓女。贫穷是一双看不见的手,把她们推到社会的底层。然而,生的欲望迫使她们为娼,她们承认以娼妓谋生的合理性:肉体的交换只是一种手段,思想依然是自己的;性本身并不肮脏,肮脏的只是污垢的人心。俪俪是“一个经常挨打的按摩女”。在监狱中,有时她会在浴室里偷偷啜泣,似乎在默默地承受着苦难,但这些绝不是柔弱的表现。她痛骂丈夫对她进行的非人性的性虐待,宁愿做按摩女,甚至被逼为妓,也要脱离丈夫的控制。雪兰有着如“烈焰”般叛逆的性格。贫穷导致家庭变故和生活的艰难,导致她放弃追求理想。她对世界看得透彻,与其说她是放纵不如说是玩世不恭,以至于对妓女身份无所谓。

其次,虽然身为妓女,俪俪和雪兰都有过婚姻,找到依靠。然而婚姻给她们带来的不是福音而是灾难。在婚姻中,雪兰在精神上受尽折磨,俪俪在身体上受尽虐待。最终她们甘愿坚持自己的娼妓身份,反抗屈辱,也不愿意成为男人控制下的附属物。在《卡萨布兰卡的百合》中,俪俪被捕进监狱时,蒙尼卡就听到监狱看守们对她的下流议论。沦为按摩女,身份屈辱的阴影无时无刻不笼罩着她的生活,然而却激起了俪俪的反叛意识。为了摆脱丈夫的控制,俪俪宁愿当身份最卑微的无照按摩女。出狱后,俪俪再次想办法谋生,成功地开了一家按摩院。俪俪对生命自主性的执著坚守终于迎来雨后的彩虹。在《脱轨》中雪兰却走得更远,她从良后又选择逃离,回到原先的身份。无论是在从良前还是之后的处境,雪兰遵循的都是自己的主体意识,一生孤傲。她出嫁时用自己的积蓄来当新房的首付金,可谓重情。私自挪用存款给朋友急用以致激化夫妻间的矛盾,可谓重义。买下治癌的药给当年的恩人治病,可谓知恩图报。在雪兰看来对人的尊严的获得比生活的安逸更珍贵。而为人妻的雪兰并未获得真正的平等,只是沦为中产阶级中男性的附属物。婚姻并不是一种出卖自由的买卖,挣脱婚姻的枷锁是夺回自主权的唯一办法。

三、异国中的婚恋:人与环境的冲突

在《卡萨布兰卡的百合》中俪俪与莫妮卡的异族同性恋情的发生被人为地安置在一个特定环境中——与一群女囚犯共处的牢房里,这时的牢房与外界相隔开,形成一个小型的社群。恋情的发生具有特殊性和脆弱性,是作者理想的投影。而《脱轨》中的雪兰与丹尼斯的恋情被生植于西方社会的背景中,移民的雪兰的生存直接受到异域的社会和文化伦理环境的冲击。

(一)百合之生:入狱重生。在《卡萨布兰卡的百合》中,妓女俪俪在牢狱的同性之中收获“真爱”。在人身自由受到剥夺的监狱中反而获得心灵上可以栖息的一片绿洲。

在狱中俪俪一改以往屈辱的处境,获得性别上的平等。在同性恋人蒙妮卡超越世俗的眼光下,获得身份的认可,寻回人性的尊严。俪俪拒绝成为男性肉欲的猎物,得到蒙妮卡的同情和理解。她宁愿做按摩女挨打也要独立的勇气让蒙妮卡既惊叹又佩服。不同于男性眼中的作为“他者”的淫荡性奴隶的形象,俪俪在同性恋者蒙妮卡的眼中像百合一样纯洁,她们之间获得了相互理解和尊重。然而《卡萨布兰卡的百合》的情节具有理想色彩。俪俪出狱后开按摩院的事实不具有合理性,对于一个非法移民的底层妓女,在外国短时间创业立足于社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另外俪俪在狱中的身份得到认同也具有理想性。百合只能在监狱中绽放,这也许是作者为底层妓女重新获得人格尊严设想的一条重生之路。

(二)雪兰之死:从良后死。作为边缘人物的雪兰在异域环境中的生存会比在中国内地面临更大的困难。妓女形象的身份特征影响了其对婚恋的选择以及命运。这在雪兰身上似乎更能得到更真切的体现。

丹尼斯作为移民加拿大的华裔,虽然受西方文化的熏陶,但也无法泯灭社会伦理中丑陋的偏见的影响。在《脱轨》中,雪兰在加拿大与丹尼斯婚姻的离合,表面是妓女从良的童话的破灭,实际上体现的是社会伦理中的偏见与中西文化的隔阂。波伏瓦说过:“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丈夫丹尼斯在结婚前可以出入色情场所,与多个女子发生关系,却能被道德所允许。而雪兰只是为生活所迫堕入风尘,却永世背负道德的骂名。另外,雪兰无法学会讲英语,是移民族群中的“失语者”。更令雪兰痛苦的是由于身份的悬殊和经济上的附属地位,她无法适应属于丈夫的中产阶级的圈子,交友受限使她饱受巨大的孤独。这些直接导致了她无法融入西方社会,只能成为一个寄生者。对爱情的失望和尊严的丧失在精神上把雪兰推向了死亡。

俪俪出狱后的创业以及与狱中同性恋人恋情的延续具有理想色彩。而现实中雪兰以离婚作为对自我生命尊严执著坚守的反抗行为,却被男权嗤之以鼻,最终惨死。个人的反抗在与社会、文化伦理环境的尖锐对立中化为虚无。

参考文献:

[1] [法]西蒙娜·德·波伏瓦.第二性[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

作 者:邱向宇,暨南大学2011级现当代文学研究生。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